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实在是无语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他人修仙我入魔 作者:火棘子 晋江VIP2014.11.23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:54870 总书评数:257 当前被收藏数:1057 文章积分:13,669,647 【文案】: 仙界鼎盛,魔界衰败,少年商辰误入魔门。 看看对手:修真修仙一统天下、高手林立、深不可测; 再看看魔界:能打的都死光了,没死的也残了,泱泱魔界蜗居在方圆一百里地盘。 商辰开始了开开心心(心酸无比)的兴魔之路: 种田兴魔、挖金兴魔、倒卖神器兴魔……惨淡的百里魔界,能否杀出一个崭新的天地呢? CP:明殊X商辰 内容标签: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商辰,明殊 ┃ 配角: ┃ 其它:↓↓请戳下面,黄底红字那条↓↓↓ 第1章 缘起(一) 【〇〇一】 天地生万物,万物循环有序。天地有时,春秋交替。万物有寿,此消彼长,成变化而行鬼神。 ——题记 从洪荒之日起,浩渺大地分出了九州,最南的大暑,最北的大寒,风土各异,每一州都有大山大水隔绝,互不往来。人生苦短,人人都渴望长生不老,因此修仙之风长盛不衰。但人终究是人,际遇不到,天赋不够,都不能成仙,只有极少的人能修成神仙,笑看红尘。 但是,事情总有例外。 九州之中,有一个州叫太一州。不知是哪一年,太一州的上空忽然冒出了两个太阳两个月亮,日夜颠倒胡来。结果万物遭殃了,死的死,枯的枯,要么就发疯了一样乱长。比如一年只能开十数日的木笔花,一口气开一年,都不带落的。 没什么可吃的人们,揪住花就吃。 吃过之后忽然觉得身轻如燕、浑身舒坦、一朵花顶以前的三顿饭,而且白发转乌,惊喜万分的人们奔走相告。花饱之后,人们开始想,这是上天给人的恩赐吗?普通人也可以长生不老吗?原先传说是谬误的修仙是可以达到的吗? 瞬间,藏在深山灵水中的修仙宗派变得门庭若市。 无论走哪里,都能看到肩搭布袋的人们,风尘仆仆行色匆匆,问去哪里,就说修仙去啊。那情形就跟赶集似的热闹,生怕晚了人家关门不收。修仙宗派的大门都被汹涌的人潮砸得稀巴烂,台阶下躺满了打滚要修仙的人。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,到处都是修仙人,学堂、祠堂、家门口的莲花塘全都变成了修仙堂。 任何事情,物极必反。 修仙的地儿多了,宗派多了,事儿就多了。人们发现修仙也不是什么好事:比如宗派之间修仙斗法太凶残,一个大招下来就得死一大批人;宗派里头也勾心斗角,没能耐的一个不小心就被魂销骨散;更别说偶尔遇上了妖啊怪啊,一不小心就被灭了。 天资不够,去修仙就是自寻死路了。 商辰,就是这么想的。 商辰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,“商辰”这个很有仙味的名字是某修仙门派的掌门取的。 他已经去世的父亲是该门派的砍柴弟子,母亲是烧火丫头,后来一场大斗,整个门派被人端了,青头都被削成了平地,师父弟子一个没剩下,他母亲躲在灶里躲过一劫。从此母亲烙下了阴影,天天跟商辰说千万不要修仙,修仙就是渡劫,天天渡劫。与其给别人的成仙路垫脚、当剑灰,不如在自家地里耕作,好好地活个七八十年拉倒。 火枣树下,一个歪脖子老头摇着蒲扇说:“想当年一起乞讨的有九个人,他们八个都被人拉去修仙了,有七个早早都死了,啧啧,老夫不修仙,比他们活得还长。” 商辰啃着黑色的干粮点头赞同,他也是这么想的。 商辰,三辰。 三辰是日、月、星。 商辰本人可没有名字那么光芒万丈,他长得削瘦,两瓣嘴唇总是微微弯起,如玉泛光,面庞俊秀,最抓人的是那双斜长的桃花眼。大概是名字太大气,把商辰的运势给煞住了,打出生他就没过过太平日子。父母相继双亡,他四海为家,饥一顿饱一顿活到了十五岁。 十五岁,正是被修仙堂们“抓壮丁”的年龄。 为什么说是“抓壮丁”呢?因为宗派多了人就不太够用了,一死死一大批,生也来不及。 话说,一开始,修仙不是门派互殴的,而是斗魔斗妖,逮住就斗,往魂飞魄散里斗。妖长成得几百年,魔得碰着成魔的时间,好不容易熬出头了,一窝蜂的修仙门派弟子围过来群殴群杀,所以连妖种魔种都给掐得一点不剩。 妖魔被斗绝了,这才开始互斗的。 宗派想要强大,没人可不行。宗派掌门们坐不住了,打着寻找“骨骼清奇”门徒的借口,令弟子们四处网罗人。修仙弟子一开始挺客气、还挺端着,后来一看端着就被别人抢了,就都红眼了,见着年轻的人就拽住不放,问愿意入门不,入门有诸多好处云云。 在门口打滚要修仙?门庭若市?开玩笑,这种情景绝种好几百年了。 商辰被拽过不放好几次,长教训了,躲着走。 这天,商辰正在圆井汲水呢。 忽然哗啦啦的来了好几个修仙子弟,一个个衣服飘逸寒剑雪白,冲着那颗歪脖子火枣树就去了。商辰惊得连忙躲一边,远远看着,只见那颗火枣树瞬间被砍成两半、劈一寸寸、被烧成灰飞飞扬扬……一群人围着那棵树,发起愣来。 一个面嫩的弟子说:“师兄,咱们好像,砍错了。” 被叫师兄的那人脖子一缩:“走。” 不是歪了脖子就能成妖啊,可怜再过半个月就吃的枣啊。看着平地的一个大坑,商辰鼻子都气歪了,旁边的草里头还落了一块枣树根,被劈得只有掌心大小,黧黑一坨,应该是刚才哪个弟子法术不到没烧尽。 商辰心痛不已,心想埋回去说不定还能长颗树呢。 商辰放回坑里,扒拉一些土埋了,浇一瓢井水。只见倏的一下子水被吸干了,土一点儿没湿。商辰以为眼花了,又浇了一瓢,瞬间又没了,一连浇了十几瓢,土终于显出一点儿湿意,商辰正要松一口气,却见土里汩汩冒出红色的液体。 商辰吓了一大跳,揉了揉眼,发现自己看错了,不是红色,就是被水湿了的土褐色。 当晚,商辰睡得正香,梦见了那个摇蒲扇的歪脖子老头。老头坐在井水边,浑身淌血,朝商辰招手。商辰心里有点儿毛,大着胆子过去,老头说:“老夫天天守着长生泉,想着了缘人是什么样子,想不知道竟然早就来了。承蒙那几瓢水,又能活下去。” 了缘人?了结尘缘的人吗? “救命之恩无以报答,老夫看你天资出色,实在是罕世之材。老夫有一老友,是仙门中的圣者……” “我不修仙。”商辰断然谢绝,这种报恩桥段,张口就能来好几个花样。修仙泛滥,人人都会胡诌几句,什么大哉乾元,什么乃顺承天之类的,一不小心就当剑灰了。 “你不修仙,难不成要成魔?” “不,我就当人。” 老头的目光定在商辰的额心,许久笑了:“做人最难,我送你一颗火枣,保你一世运道。” 商辰想了想:“你满身的火枣,为什么都保不了这一劫?” 老头的老脸黑了。 商辰是被一阵香气儿熏醒的,半睁着惺忪睡眼,发现枕边一颗火红的玉枣儿,带着一根绿色的绳子。商辰摸着玉枣上的褶子,想起老头那一脸黝黑的褶子,心想玉值钱,卖了说不定能买个宅子了,这种报恩还靠谱点儿。 刺鼻的枣香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,就没了。 商辰好奇地跑到枣树坑,发现土尖上冒出了一点点绿芽,不过土还是干得冒烟。商辰心里高兴,跑到圆井想再汲一瓢水,谁知一看,井口靠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,一挂灰布裳,一双破布鞋,肌肤比寻常人黑了许多,一脸蛮气。 莫非这火枣树又幻化成了一个少年? 不对,精神气儿不对。 少年老气横秋地打量商辰,笑了。他这一笑,门牙缺了一颗,看上去很滑稽。 少年说话漏风:“你有大难,跟我走保你没病没灾。” 这是拉人入伙的新法子?商辰鄙夷,心说也不看看你那样子:灰不拉几破不溜丢,看看以前那些拉人的大师兄大师姐,哪一个不是衣冠楚楚光艳照人的宗派门面? 商辰说:“我不修仙,也不入妖门。” 听了这话,少年一拧眉头,想发作似的,却又一咬牙,倏然不见了。 以前得推三阻四拒绝好几次,这一次走得太利落,商辰摸着后脑勺,心想这少年脾气忒大,不适合出来做拉人的活儿。 商辰也有烦恼,他得养活自己。 古早前,有地主横行霸道;现在,地都被修仙的宗派霸了,不入宗派,吃饭都是个大问题。 比如这个村,属于矮牛坡上的元一门。 老弱病残的可以不入门派,种人家的地给人家上交粮食,但年轻的就不行了。商辰试图租块地,结果专管土地的弟子说不入元一门的话,不让种。 说什么来什么,远远的看见有寒光闪过,商辰心想不妙,果然,一个癞头弟子腰跨长剑来了,瞅了瞅井水,踩了踩着商辰的锄头,说:“你来我们矮牛坡有小半年了吧?今天是最后一天,不进元一门,就滚!” 那眼睛,长天上了,商辰火了:“有你这样的人元一门迟早灭门!” 癞头弟子一听这话怒了,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开了,年少气盛,吵到最后癞头弟子一拔剑,冲着商辰就刺了过去。商辰手无寸铁,连滚带爬的跑。癞头弟子就在后边追,运气御剑,可惜学业不精,好几次才挨着商辰的脚后跟。 商辰抓着胸口挂的玉火枣,一边跑一边恨,什么保一世运道,今天就不好了,这是一世的倒霉劲啊。 。 第2章 缘起(二) 【〇〇二】 哐当——砰—— 后边一阵巨响,商辰吓一跳,回头就见癞头弟子四仰八叉摔地上,胸口被人狠狠踩着。踩他的人就是那个黝黑少年,叉着腰,脚尖在癞头弟子的心口一碾一踢:“滚!” 癞头弟子扑了一脸灰,拿起剑就跑。 少年得意洋洋,冲商辰一撇嘴:“我当你多有本事,怎么被人追得满地跑啊?” 这就是一个惹祸精啊,商辰一抹脸:“一会儿元一门的人就全来了!你行!有本事你上啊!” 少年挂不住了,嚷嚷说还不是商辰没用,被人追杀还当个软面瓜,再说干吗要留在这种不长毛的地儿?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。少年一派指点江山的样子,说得好像天底下就他家似的。商辰郁闷了,他都流离好多地方了,就属破落的元一门最松散的,拖着拖着指不定就不管他了呢——好歹能弄一块地种种。 少年哼了一声:“你太没志气了!” 正说着,忽然间风云突变,噼里啪啦雨点就打下来。 二人吓了一大跳,商辰脑子快,心想听说修仙中有声望的人出场派头都大,驱风逐云,该不会自己得罪了一个弟子,结果真把一门弟子都招来了吧? 商辰的脸都白了,少年的黑脸倒没有白,但雪白的牙齿直打战,不自觉往商辰身上靠——刚才那嚣张气焰,现在就这怂样。 商辰好笑地推了少年一把:“怕什么,你不是有本事吗?” 少年说:“这是天怒。” 天怒?难不成又是渡劫??修神的多了,要渡劫的就多了,一年到头雷声不断啊!不管怎么样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商辰正要跑,发现少年的手心忽然冒黑烟。 难道这家伙真是妖? 少年又抖着缺门牙说了一句:“咱们快走,元一门大祸临头了。” 快走?抖成那样能走吗?看着少年两腿打战那怂样,商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。商辰不是只顾自己的人,想背着少年跑,结果一背差点闪了腰,少年看着瘦,全是贼肉,死沉死沉。商辰只得拽起少年跑,说来也怪,他这一拽少年就好像得了力量一样,脚底飞快,倏的一下都跑到商辰前头去了。 眨眼功夫,天黑得跟锅底一样。两人的脚再快也快不过暴雨,噼里啪啦被砸得脸都疼,别说路,连自己的脚都看不清。 闪电一道连一道映照得刹那天明。 商辰看见矮牛坡上,闪电不断劈向元一门。一道比一道强,织成了电网一样罩下来,有好几道还带着蓝色的火焰。商辰哪里见过这种景象,惊得都跑不动了,哗哗水声哗哗哗,他低头一看,更吓一大跳,明明是往坡上跑的,但刚刚才到脚背的水都漫到小腿了。 少年忽然攥紧他:“咱们快走!” 恰好一道闪电下来,商辰清清楚楚看见少年的掌心竟开始冒灰,跟锅灰一样黑——见过掌心冒气、冒霜、冒莲花,这冒锅灰算是怎么回事?商辰来不及多想,把他的手一拽:“废什么话?再不跑就把你这个妖怪淹了!” 两个掌心一触,少年啊了一声,像被烫了一样缩回手。 就这么耽搁的一下子,水已经漫到大.腿了。 商辰不由得又看元一门,一道狰狞的闪电带着一团蓝黑色的火焰砸了下来,轰然一声巨响。 少年忽然把商辰往水里一拽,两人啪的一声栽在水里了,商辰整个身子连同脑袋都没入水里。他正挣扎,骤然看见看见水上一片光亮,像太阳砸下来一样,刺得眼瞎。与此同时,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冲力席卷而来,整个大地都颠倒了,大浪狠狠扑过来,商辰被卷进那浪里滚了几滚,整个脑袋都是水,眼前一黑。 这一黑,不知过了多久。 商辰睁开眼睛,发现水已经退了,目之所及,一片狼藉。他的手边空空如也,少年不知去向,而他躺的地方,是元一门的山门——高大的山门全部成了断壁残垣。再往上看,山墙垮塌了,能见着的大殿也都坍塌了。商辰讶异地爬起来,闻见一股浓郁的血腥味。 惊惧,却又好奇,商辰壮着胆子爬上九十九阶台阶,两腿猛然一软,只见两个元一门弟子躺在地上,已经死了,每个人的手和脚都被烧焦了,只剩下黑色的骨架子。 商辰咬牙继续向前,门都被劈碎了,砖墙也都毁成一堆堆焦土。刚一踏进那大殿的门,血腥味轰然而至,像进了集市上的屠宰场一样。商辰看了一眼,瞬间就吐了——人,已无完人;尸,也无完尸,鲜血横流的有,烧焦成灰的也有,那等惨状,比说书人说的惨一万倍。 恐惧涌上来,商辰扭头往回跑。 刚跑了没两步,只觉得头上有什么在动,商辰一抬头,是摇摇欲坠的华表。商辰大叫不好急忙蹦开,那高高的华表咚的一声砸下来,石块四溅,商辰连滚带爬离开,抱着脑袋蹲在角落。 撼天动地的响声过后,商辰睁开眼睛,华表已经躺地上了。 而华表上,却见那黝黑的少年坐着。 这少年就是一个祸种,从见了他就没有好事情。只听见少年咳了好几下,很虚弱似的。商辰心想他该不会真的是妖吧,少年好像听到他的心声一样,恨恨地说:“还不是为了救你,要不我早离开这里了!” 什么救啊?商辰无辜地看他,连带发现少年坐的华表断处不对劲了,光滑可鉴,中间是凿空的,露出一瞥枯黄的东西。那少年见商辰这模样,低头也瞅见了。 商辰好奇,捡起一个大石块就砸下去,华表彻彻底底断开来,把手伸进去,竟然掏出了一个古旧的画卷。 该不会是绝世宝图吧?或者元一门的修行秘笈?总之一定是宝贝!两人兴致大起,一人执一头看了起来,这卷纸上画着元一门的地图,写着什么殿什么阁,惟妙惟肖。看着看着,商辰指着地图最北边说:“禁地。” 世界上什么最吸引人?禁地!但凡写上“禁”字,就是引得人去偷窥的。少年一样好奇,果断要去看。 两人搭伴,害怕减半。 少年的脑子像缺了一根筋似的,刚才还愤懑,一会儿就乐呵呵的,露出豁豁牙:“我叫三黑,你叫商辰,我们都是三字辈的。” 此商非彼三也!三黑?这种路边捡来的名字肯定不是修仙的。 商辰笑了:“你的正名呢?” 三黑苦着脸瞪了一眼,不情愿地说:“正名叫玄墨,但是不许叫我正名,就叫三黑!” 玄墨?加上肌肤黑,可不就是三黑嘛,这爹妈是损自己孩子的吧。商辰笑着又问黑三黑为什么在雨里的时候手冒烟、冒灰,还有为什么脆弱了很多。 三黑解释说他天生如此,脆弱是被惨状吓着了。 天底下异人多,由不得商辰不信。你一言我一语中,两个人在互相怂恿中拾阶而上。底下还能见缺胳膊断腿的尸体,越到上边尸体越焦,可知上边的修仙者法力高强,所以战斗越发惨烈。 走过了三个殿、九个阁、十二个华台,三十六条□□小道,站在禁地的门口,看着血印的禁字,商辰觉得说不出的怪异。 三黑直愣愣地要去推门。 商辰一把将他拽住,四处看了看,小心翼翼地推开破旧的大门。呼的一声,一阵阴冷的风刮过脚跟,商辰抖了两抖。偏偏三黑还是个二愣子,大摇大摆就进去了,商辰急忙追进去。禁地一点儿不像禁地,就是四堵墙围着一个八角木亭子,一眼就看到头了。 其他的建筑都坍的坍塌的塌,只有四根柱子撑着的八角亭竟然一点儿没事。 不过,这里也不像能藏住什么的样子。 三黑眼睛尖,蹭蹭蹭地爬上了一根长柱子,在斗拱下摸了又摸,而后得意地冲着商辰笑:“我又摸到宝贝了!” 商辰觉得很不对劲,因为太巧了,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。 三黑摸到的是一卷绢纸,记载的竟是元一门的大事纪和先宗占卜,让人惊讶的是上边明确地写着元灭门将被灭门的预言,还写了一句:神灭魔生,百里无人魂。 神灭魔生,是不是意味着这地方以后成魔了?百里无人魂,是说人不能在这里呆下去? 商辰还想当人呢。 三黑露出豁豁牙笑了:“我不怕,我家有一百里地,你愿不愿意跟我走?” 诶?你家有百里地还这么狼狈? 三黑展开手心,有一块白玉,中间带血丝:“你不相信?这东西叫玺,是以前皇帝用的,你说我家富不富?” 皇帝?自从修仙横行后就没有皇帝了,你家是一千年前的阔气人家吧?商辰拿着玺对着太阳看,只见那血丝如雾,竟会游走,商辰看向哪里,雾丝就旋向哪里,旋啊旋,旋出了一个“辰”字——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。 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,商辰瞥了三黑一眼:“为什么老让我跟你走?” “因为我家光有地,没有人种,都跑去修仙去了,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能干活愿意种田的!”三黑的眉间又露出怒意,“反正我不是修仙的,再说脚在你身上,不喜欢你就跑呗我能拦得住?” 商辰将信将疑。 “不信拉倒,你爱留就留着吧!”三黑夺过玺,黑着脸大摇大摆就出去了。 商辰没走,这个所谓的禁地太不像禁地,那个预言卷也放得也太随便了,像是故意给人看的一样。商辰站在亭子底下端看,亭子的藻井很华丽,纯黑色底、天青叶子、红色木笔花纹,层层叠叠散漫开来,深玄而幽邃。八列,九行,□□七十二道花纹。 修仙门最讲究九九归一,一般不会破了规矩。 。 第3章 误入魔门(一) 【〇〇三】 商辰双目聚神凝思,在颜色与线条之间寻找奥秘,只见曼妙的木笔花纹开始浮动,勾勾连连,恰似勾起了一个阴阳鱼龙行。商辰眼前一亮,原来那遗漏的九道花纹是这样的玄机,如果有秘密的话,一定就会隐藏在两只鱼眼里了。 商辰飞快爬上柱子,伸长了手在黑色的鱼眼上一摸,蓦然就像触动了机关一样,整个亭子开始抖动。商辰吓一大跳,急忙跳了下来,三黑跑回惊讶地说:“你干了什么?快走!” 轰的一声,亭子倒了,溅起了无数的灰尘,在尘埃中木亭子倏然起火,转眼间化成灰烬。 元一门为什么遭受此灭顶之灾?商辰无从得知。 人生际遇大抵如此,不知道什么时候遇上什么样的人,至此改变一生。 商辰仓促地跟着三黑踏上了另一个陌生的征程。只是这个征程也不顺畅,因为三黑找不着北了。三黑在村口的圆井边急得原地团团转,说他师父答应在这里等的,商辰立刻警觉了:“你不是妖怪吧?” 三黑暴怒:“我哪里像妖怪?我要是妖怪早把豁豁牙补好了!” 龇牙咧嘴的样子实在可笑,让人没法怀疑。 就在这时,两个人抬着一顶黑色的轿子过来了。抬轿子的那两人也不寻常,两人紫髯怒张,都赤着上身,肌肉结实得像树根,裤脚卷到膝盖,赤着脚,一脚的泥巴。轿子也不是寻常的轿子,而是由一根粗抬杠串起的两顶轿子,前面的轿子被黑色帷幔盖得严严实实,后边的轿子围着白色帷幔。 三黑喜上眉梢,上前,掀起黑布帘进去了。 商辰隔得远,当然听不见三黑的话。 三黑将地图和预言卷交予了轿子里的人,那人手指一划,两件物都化作虚无。三黑喜滋滋地说:“师父高见,这小子就是属驴的,牵着不走倒打着走,这两样东西果然把他骗到了——这一次终于找对人了吧?不过,您幻出的那亭子不知怎的忽然倒了,化成了灰。” 那人嘴角微微一动,流出一缕血来。 三黑焦虑地说:“师父,您的伤更严重了呢,要不要让商辰过来,他的灵力很天然。” 那人摇了摇头,靠在帷幔上。 三黑从黑轿子里钻出来,冲商辰一招手:“行了,师父同意你去了。” 这就同意了?还没见过呢,好歹见一见轿子里的人嘛,听一听声音也行啊。商辰狐疑地跟着三黑钻进了白色的轿子里,轿子看上去窄,坐进去却宽。坐在纯白色的轿子里,帘子垂得严严实实,三黑异常的神色肃穆,商辰很不习惯。 就在商辰思虑时,轿子起了,呼的一声往前冲。商辰本能地往后一倒拽住了帷幔,触摸的一瞬,帷幔变成了铁质。 轿子,如同铁织的牢笼。 一觉过去,轿子停了,商辰被三黑推醒。他迷迷瞪瞪下了轿,发现到了一个幽深的山里,山一重连一重。不过在矮牛坡是夏天,到这里就成了秋末冬初时节,地上挂霜,万木凋零,只有劲松着绿。三黑笑着说:“我们这里叫百里界,看见这山没,一百里以内都是我们家的。” 商辰哑然,有种被骗的感觉呢。 三黑说:“我们家虽然不修仙,但是祖上有先宗爱摆弄玄之又玄玩意,你见了别误会。还有,我们排辈跟仙家类似,我是三师弟,你是二师兄。” 师兄弟?越想越被骗了呢,商辰问:“按照年龄排的?” “不是,缺什么补什么。”见商辰不懂,三黑更详尽的解释,“我来、呃、我生的时候缺老三,所以是排行老三;二师兄刚刚死了,所以你是二师兄。” 这么随便?这一定不是你家!商辰忍住抽他的冲动:“大师兄呢?” 三黑叹了一口气:“二师兄死后大师兄也死了,师父说缓缓,先把老二填满,最近事多以后再说——对了,他说咱们不是修仙,所以你不用拜师,就这么定了。” 果然是被骗了! 三黑咧开豁豁牙一笑:“吃亏的是我啊,我比你大一岁呢,只是一直没长开。” 这不是没长开,压根儿就像没长,商辰疑惑地看他。 进山路,拐了几道弯,豁然开朗,中有一块平整的荒地。荒地上长满枯萎的荆棘,中有土屋三间,连瓦都没有,盖的是茅草。一个土屋一个院子,一个有鸡,一个有鸭,一个铺了黑石路,一个长满了荒草。三黑说:“我住有鸡的;你住有鸭的;铺着黑曜石的是师父的,没事别去打扰。” 黑石头就黑石头还黑曜石,哪有黑曜石的样子啊。神秘兮兮的师父,没见他下轿啊,不知道是什么人物长什么样子。 不错不错,有鸡有鸭有池塘,还是茅草房子。 这么破烂的地儿,一定不是修仙的啊。 这就是百里界,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,山绵延,水冰冷,花木萧瑟凋零,天空始终蒙着层云雾气,灰灰暗暗暗的。到了晚上,商辰饥肠辘辘,就跑过去找三黑:“三黑,晚上吃什么啊?” 三黑歪着头愣了一愣,噢了一声:“我请示一下师父。” 难道师父做饭?那么神秘的一个人竟然要当灶夫,完全没法想象。商辰疑惑在趴在黑曜石院子外。三黑飞快进去又飞快地出来,出来时手里多了好多个雪白的馒头,全部递给三黑,大方地说:“够你吃好几天了!” 你不吃吗?商辰狐疑地咬了一口,软软的,香喷喷的。 “我不饿。”三黑笑眯眯地看他吃完,拎起一个大布袋子,“这里的地适合弥宝粟,咱们明天去种。” 第二天,商辰扛着锄头站在荒地上,感慨自己果然是被弄来种田下苦力的。这地方连田地都没有啊,得开垦。初冬早晨易起霜,地上全都蒙了白白的霜渣,一踩上去簌簌响,印出清晰的脚印。有人来得更早,因为荒地上出现了很直很长的许许多多的清晰霜痕,将荒地化成了狭长的面积不等的许多地块。 干苦力的不止商辰,还有黑着脸的三黑,三黑嘀咕了一句:“我都种三茬了,这一次一定要成!” 这地莫非长不出粮食? 三黑说:“长。咱们先按师父画的魔符来筑田埂。” 魔符?为什么是魔符? 三黑嘿嘿笑两声:“不要见怪不要见怪,这里有个修真的祖上,动不动就以魔命名,还弄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。咳咳,约定俗成我也改不了口,以后你遇见的还多,把魔字去了听就是了。” 好吧,就算跟魔没关系,既然全是你们家的,怎么划不是你说了算,为什么还要按一定的样子来划分田埂? 三黑理直气壮:“这地被封印了啊,反正就得这么来。” 越听越像修仙了?商辰忍住一锄头挥过去的冲动:“那就赶紧的走,太阳出来霜就没了!” 两人赶紧先用锄头把边界粗粗地画好,原以为也就十几亩,想不到师父画的霜痕都绵延到山脚下去了。白霜消融的速度远超想象,两人拽着锄头飞跑也赶不及。三黑气喘吁吁,扶着锄头哀嚎,商辰挥汗如雨:“消都消了,让师父再画一次吧。” “再画一次就不灵了,种出来的会变味。” 已经种坏了三茬粮食的三黑决定不再白费精力了,锄头一扔说他有要事要办。 商辰坐着发呆,他来就是为了种田,现在连田都开不了还种什么啊。这师父也真是的,就不会撒白灰或者扎树枝啊,非用踩霜这种高难度的方法。现在三黑这家伙撂担子了,半途而废也不是办法,自己来可是为了糊口的。商辰郁闷地走到荒地中间的荒塘边,洗了一把脸,忽然怔住了,这个荒塘特别圆,像圆镜一样,塘水出奇清澈,倒影出商辰的影子。 他抬头,顺着已经用锄头挖出的痕迹看过去,不由得豁然开朗,原来这口圆塘就是一个中心,两边的图形都是对称的——而他们卖力的奔跑,正好到圆塘这里。那么,剩下没画的那部分,只需要复制已经画好的一边呢——就跟折纸一样简单。 商辰豁然开朗,跑过去跟三黑解释。 三黑递给他卷尺和白纸,心不在焉地说:“我的符还没画好,你自己先忙去吧。” 看来,三黑也是想要修仙啊,那种田养家是自己的事了。 商辰兴奋地用尺子把已经做好标记的地方量了又量,画到纸上。折腾到下午,图纸终于清晰了,是一个特别狭长的一个地块,两头是圆弧形的——大模样跟棺材一样——商辰就默默地把这个魔符成为棺材符了。不过棺材符里头划分了许多长条或方块,有的些地方宽,有些地方小,跟房子筑基一样,好在都是直线。 一半已成,剩下的一半对折就是。 商辰没再打扰三黑,他自己用长尺把剩下的田埂一画,用锄头锄开痕迹。这事看上去简单,做起来累人,足足废了两天时间才锄完。将最后的口子一收,大功告成,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,忽然,脑袋嗡的一声炸了,头骨刹那像要错开一样,万兽在脑中奔鸣而过,伴随的是汹涌的巨疼。 商辰瞬间被剧痛击倒,扑的一声跪下倒地,抱着脑袋挣扎,本能地大声嘶喊。 遥遥的他听见三黑在喊:“商辰,你怎么了?” 商辰已失了神智,只知惨叫,撕心裂肺。就在痛不欲生时他感觉自己被死死摁住了,除了三黑还有一只手压在自己的额头,手开始很冷,后来很烫,烫得脑袋里的万兽渺无踪迹,留下一片血红。血红在商辰的脑中碾转,濡染了所有的记忆。 。 第4章 误入魔门(二) 【〇〇四】 醒来已是次日清晨,被褥全部汗湿了。 商辰死里逃生,揉着酸酸的脑袋,睁大眼睛,觉得外边灰蒙蒙的天气都赏心悦目。三黑端了一碗黑色药汤进来:“醒了?今天别吃馒头了,喝汤。” 商辰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:“太难吃了。” 三黑鄙夷地说:“你懂什么,别以为馒头就……” 三黑的话说了半截子就咽下去了,商辰闪过一念狐疑,不过被三黑的妆扮给吸引过去了。三黑今天打扮得特别奇怪,梳着高髻,插着一支兽头簪,身着一袭紫金大叶的长袍,腰上别着一个方形的兽头佩。 他长得黑,这么金光灿灿的一身打扮,跟庙里执宝器的金刚一样。唯独手里举着一个红色的鸡毛掸子,看上去很滑稽。 商辰问他这是要去哪儿,三黑说:“我要领你去、云山的冥殿祭祖。” 祭祖?祭什么祖? 三黑又说:“我可是来半年后才被领进去的。” 言下之意是自己很幸运吗?师父特别恩典的吗?商辰对那个从未露面的师父产生了好感,忘记了去想祭祖的事。冥殿?应该是百里界的祖宗吧,还是祖传宝藏之地? 万木凋零,山路明净,云山上的矮青松全部泛出黝黑,商辰说:“三黑,咱们可以摘些松子回去孝敬师父。” 三黑随口答道:“百里界所有的东西你都别吃。” 商辰一怔。 没来得及细问,两人走到一个山洞前,三黑举起鸡毛掸子煞有介事地说,这里就是冥殿了。商辰差点没跌倒,这也叫殿吗?这不就是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吗?难道里面会豁然开朗、别有洞天? 钻进去之后,商辰拍着胸口稍微安慰了一点儿,果然别有小天地。 当然这天地也是很简陋的了,称之为殿真是太高抬了。那就是五小间阁楼呈梅花型布局簇拥着一眼泉,泉中有个高大的龙形石雕往外汩汩吐水。而商辰和三黑就站在这石雕的头上,俯瞰这五间阁楼。每间阁楼有两个正厅大,都是小两层。 虽不壮观,倒也玲珑。 三黑指着五间阁楼依次说:“一离阁、三篡阁、五恶阁、七叛阁、九觞阁。除了九觞,其他的你随便进。” 随便进?怎么进?商辰低头,自己踩的是石雕,石雕周围是圆池,池子虽不大,但从这里跳肯定的跳不出的。而池水是深绿色的,一看深不可测,仔细一看,水还冒泡冒气,晕到身上烦热——这是开水吧?跳下去就煮熟了! 三黑咳了两下,大声说:“各位先祖先宗,弟子墨玄和商辰拜见,烦请宝殿一开。” 在三黑喊完之后池水咕咚得更厉害了,水花瞬间高了三丈直往上窜,几乎打湿商辰的草鞋。商辰心想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,不同意更好,别人家的祖宗自己不见也罢。 三黑抓耳挠腮:“怎么回事啊?” “要不回吧?” 忽然哗的巨响,池水全部沸腾了,全部窜起了几丈高骇浪,把二人围得严严实实,灼热的热气涌了过来。三黑吓一大跳:“娘的,这是怎么回事?上次我拜祖的时候很平静啊!” 谁家祖宗还不知道呢?商辰急忙拽住了三黑的手:“赶紧回吧。” “浪不停,回不去。” 热浪一开始还只上下沸腾,后来斜着就狠狠打过来,这是要被活活煮熟啊,商辰和三黑手忙脚乱爬到从龙脑袋爬下去,顺着龙须跳到龙口,龙口含着一颗比半人高的圆石珠,两人围着石珠跳大神,躲避沸腾的浪的袭击。 商辰不淡定了:“你不是在学画符吗,画个止汤符看看有没有用啊!” “我学的是唤魂的符,要不把祖宗招出来?” 想换一种死法你就直说!热浪虽猛打不进龙口里,可热气却越来越重了,商辰汗出如雨:“三黑,你上次是怎么进去的啊?” “师父只说了那一句,水就行了,今天他说你会了就不用他来了。” 你是师父带进来的,轮到我,就是成了你这个二把刀,一蟹不如一蟹,一次不如一次庄重,难怪祖宗要暴怒呢,就这么下去迟早被蒸干。再说,我会什么啊?商辰蓦然想起什么:“三黑,那个棺材符是唤魔的还是镇魔的啊?” 刚说完,热浪哗啦一声就冲着两人拍过来了,三黑大呸三声:“呸呸呸!什么镇魔啊!” 商辰拔下三黑的兽头簪:“借用一下。” 诶诶诶!来不及阻挡的三黑一下子披头散发,眼睁睁看看商辰拿着兽头簪在空中画出了棺材魔符。商辰运簪如飞画得很快,三黑嚷嚷着说:“商辰别胡来啊。” 狭长的棺材符画完,热浪更凶猛了。 商辰一拍脑袋,在最中心画了一个不圆的圈,啪的一声巨响,沸腾的水瞬间跌回了池子里,氤氲的热气也消遁了。心有余悸的两人探头一看,池子里的水竟然一点儿都没了,露出了玄色石头砌成的台阶,扑向了池边,也映照出两人的镜像。 三黑拍着手惊喜地说:“哎呀,神了,咱们下去吧!” 二人顺着龙须哧溜溜地往下滑,跳入池底子,然后再顺着台阶走到了‘一离阁’。这个木阁楼外边看着是两层,里边是一通到顶的,华丽的藻井呈墨蓝和墨绿色,绘的是极诡谲纹路,似龙非龙,似兽非兽。 二人站在阁楼中央,仰着脖子。 三黑神色肃峻,拿着鸡毛掸子冲着东向的木壁挥了一挥:“那一百位先祖都是几万年前很出名的,那二十五位先宗是几千年很出名的,那些都太远我就不多说了。” 木壁上除了菱花窗什么也没有啊,商辰惊了。 “总之祖上很辉煌,势不可挡,不过以咱们的功力都是看不到的。”三黑一言以概之。 看不见你说个毛!商辰忍住抽他的心,目光跟着三黑的鸡毛掸子走,当然再睁眼也是看不见的,只有一道道裂开的木纹细缝,像掌纹一样错综复杂,昭示着——这木阁楼再不修,就得倒了。 商辰说:“辉煌我都知道了,怎么落成现在这样的?” 三黑一拧鼻子,冲着南边的木壁挥了一挥:“……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样,敌人太强了。最近一千年先宗都很消沉,就只有三位师尊:名字就不说了,记得逢年过节烧香。” 烧香?连香炉都没有啊! 商辰心想这子孙都够省事的。 三篡阁里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和咒;五恶阁里里摆着宗祖的记事列传;七叛阁里堆满了“神器”——三黑说是神器,但商辰看到的是一堆灰下的一堆锈了的铁器。走马观花看完这四个阁楼,最后一个是九觞阁,三黑说不能进,也进不去。 商辰终于忍不住:“你为什么扛个鸡毛掸子,对祖宗不敬啊。” 三黑哈哈大笑:“这是透骨凤头顶上最坚硬又最柔软的翎羽所制,透骨凤已经失踪一万年了。” 所以,这么稀贵的东西是祖上留下来的对着虚空扫灰的玩意儿?偌大的家业是怎么败得只剩下土屋三间的?真是闻者伤心,见者流泪! 不知不觉天色又黯,爬出山洞,商辰仰望天际:“是不是到了冬天,天特别容易暗?还有,我打来了就没见过太阳啊!” 商辰顺手兜了一布裳松子回去,三黑不屑一顾:“省省吧,师父不会要的。” 在商辰的脑海里,师父就是端坐在梨花椅、胸前飘着三络白色胡须的那种样子,慈眉善目也好,满脸峻刻也好,总之就是老头子。在自己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,覆在上头的手肯定是师父的——给他弄些松子泡茶,也是报答。 回到屋子,商辰将松子一颗一颗敲开,松子果大,松子儿小,敲开就一点点。这么点儿也不够啊,他决定以后再去采一点儿。 不提商辰稀里糊涂拜祖的事,只说种弥宝粟。 被画成棺材符的地界实在太大了,光把地全部开垦出来都能把商辰累死,更别说全播上弥宝粟。棺材符里也有许多分割,划出一块块地,大小不一,有些特别狭长,有些很方正。商辰择了挨近池塘边的四块地,辛辛苦苦全部挖松,弄成整齐的一畦一畦。 百里界的土看上去很坚硬,但挖起来很松软,黑色的土很肥沃。 商辰按照隔一掌的距离挨个刨坑,把种子播下去,浇水,心满意足等它们长出来。 却说晚上,商辰睡得很不安分,梦见棺材符下不停地鼓着泡,有什么蠢蠢欲动要冒出来。醒来时这梦历历在目,商辰心惊肉跳,冲到田边一看,种子竟然全冒芽了,可芽是怒红色的。商辰觉得不对劲,挖了一颗捧过去问三黑是什么粮食。 “弥宝粟,种吧,种成咱们就有粮食吃了。”三黑心不在焉地回答,他还在画那个据说特别难的符,画坏的符纸扔了一屋子。 商辰也没见过弥宝粟什么样子,将信将疑,想把这颗弥宝粟芽种回原地。 想不到回地里一看,商辰又惊了。 最大的那块地上,弥宝粟芽蔫了一大片——这可从来没见过啊,明明刚才还好好的,这是怎么回事。 商辰冲回去想找三黑,想不到三黑大门已紧闭,贴着“肃静”两字。商辰想找师父,却见院子门上也贴着两字:“勿入”。 。 第5章 误入魔门(三) 【〇〇五】 商辰心很不甘,又不能硬闯。 这可是费了半个月弄好的地播下的种子啊!商辰拿着锄头立在天中央,商辰双目喷火,盯着盯着,又一颗弥宝粟芽蔫下去了。就这样,一颗一颗在他的眼前蔫下去,像有意挑衅一样。商辰盯着蔫了的弥宝粟,越看越奇妙,骤然发现竟然是隔几个死一颗的,隔的颗数各不相同。 商辰挨个地数着,默记在心,数着想着,慢慢发现了玄机:一则有二,二则有四,四则有八……商辰飞快地数着,追上了最后蔫掉的那颗弥宝粟,按那序位数下去,轮到的下一颗,还是生机勃勃的红色——不对,颜色正在枯。商辰果断地举起锄头,照着那颗弥宝粟狠狠地拍了下去。 只听见滋的一声尖叫声,响彻夜际。 商辰心惊肉跳,却没有再什么异常了,等了好一会儿,也没有弥宝粟蔫掉了。 商辰把蔫掉的苗拔掉,换成新的种子播下。这一折腾就到了晚上,白天没有太阳,晚上的月倒还明亮,商辰挨个浇上水,他乐在其中。 不知不觉,月行至中央。 商辰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,然后就见弥宝粟争先恐后地往上长,有的一下子抽了一掌高,最不济的也有小指高,锯形叶子,片片怒指上天。 这不是做梦吧,商辰两眼迷离。 就在以为是在做梦,却听见凄凄切切的抽泣声。商辰循声找过去,见刚才拍的那颗弥宝粟下,趴着一个圆乎乎的肉团子,看上去像出生不久的小狗,肉嘟嘟的,三条腿撑地,眼睛特别大,满眼的眼泪。这玩意儿也不可怕,商辰低头喂了一声,哭得正欢的肉团子一抬头,吓住了,背上蓦然伸出两只青色的翅膀要飞,扑棱了两下子又掉下了,哭得更厉害了,滋滋地响。 原来它的翅膀被商辰拍断了,不能再飞了,难怪会留在这里。 商辰捏起它的肉脖子:“谁让你吃我的弥宝粟?” 肉团子抽泣说:“好饿!” 肉团子说它叫泷兽,最爱吃弥宝粟的果实,因为已经几百年没有吃过东西了,所以这次一见苗也忍不住扑上去啃。这家伙都长几百年了啊,还这么一点儿大,商辰心生怜悯说:“等弥宝粟熟了就给你吃。” 泷兽摇头:“它们熟不了的,不如现在就给我吧!” 想得美!商辰郁闷地问为什么熟不了。泷兽有模有样地回答说弥宝粟有三难:一难是无水,池塘隔三十三天枯竭一次,无水的弥宝粟会死。二难是恶风,百里界每三十三天会有一次恶风,弥宝粟会被摧折。三难是金难,成熟的弥宝粟必须一夜之间拔下来,但不能碰铁质,人只有两只手,哪里抢得过来。 商辰把泷兽往锄头上一搁,带回了房子里,递给它白馒头。想不到泷兽瞅了一眼,泪汪汪地说:“我不吃土!” 这是馒头啊! 泷兽鄙夷地看着商辰:“明明就是路边的土捏的,百里界没有能吃的东西!” 被泷兽一语道破的馒头就变了颜色,由白到黑而后成了一个土疙瘩。原来自己一直吃的是土啊!难怪三黑不吃啊!商辰捏着喉咙,想吐都吐不出来,只能自我安慰说有些土是能吃的。 泷兽垂着翅膀,还抽抽搭搭。谁比谁饱啊,商辰也饥肠辘辘,不停地听泷兽说饿,他就更饿了:“除了弥宝粟苗你还吃啥?你的翅膀怎么能好?” “要长九九八十一天。”泷兽眼睛忽然一亮,“以前的无疾魔君用过速愈咒,你会吗?” “不会,忍着吧。” 无疾魔君?魔君?应该就是三黑口中的修真人吧?后半夜,商辰觉着有什么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拱,肉嘟嘟的,滑腻腻的,他的手覆上去,压住了不停拱的泷兽。那泷兽知趣,贴着商辰的胸膛不动了:“你要是帮我治好了,我就再不偷吃。” 商辰带着泷兽去见三黑。 三黑惊讶地说:“这玩意是你逮的吗?能吃不?” 你也饿了?无语的商辰托起泷兽:“这家伙要饿死了,吃我的弥宝粟,你看有什么法子治啊!还有,馒头都是土捏的,你就这么坑我啊!” 三黑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:“这不是普通的土,这是……算了,我的干粮分你一半。” 三黑大方地拿出半框子黑色的饼子,商辰把饼子看了又看,质疑看三黑,三黑顿时拍着胸膛说是货真价实的干饼子,难吃是难吃能顶饱,他天天吃的就是这个。想来同样的招数不会来第二次,商辰收下了。 泷兽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,一撇嘴,三黑笑笑地捏起泷兽的脖子:“泷兽?假的吧?记得泷兽明明是很凶猛的样子啊!这家伙挺有趣的,书上说常年相伴可以益气灵力大增——不过炖了吃会来得更快啊!” 泷兽脑袋一缩怒目圆睁:“我不能吃!吃了七窍流血!” 这两货天生相克,商辰问三黑会不会什么速愈咒,把这泷兽的翅膀治好。三黑很流利地说:“三篡阁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,你去扒拉一下。对了,从今天开始我跟师父要修炼,不管发生什么事,你千万别进师父那个院子,切记切记!” 看来,是指望不上三黑了。 泷兽受伤了,偏偏喜欢腻着商辰,说商辰的血暖伤痛能少一点儿。赶吧,怕它再偷吃,不赶吧,这就没法干活了。瞧着泷兽那惨样,商辰心想那就去三篡阁里找一找,不然这家伙哼哼唧唧很烦人。 一回生二回熟,再去冥殿就熟络了。 这次的水连泡都没冒就下去了,商辰抱着泷兽进了三篡阁。三篡阁不大,里边隔了好几间,乱糟糟的,符啊咒啊真义啊经书啊乱飞。商辰就跟水滴入海一样,全然不知从哪里开始。泷兽支着小短腿,苦着脸说:“无疾魔君带我来过这里,可我记不得路。” 这个阁楼就这么点儿大,还需要记路吗? 如同被侮辱了一般泷兽大眨着眼辩解:“怎么不需要?九十九横线,九十九条纵线,横纵交接的一方就是一种境界,你能记住吗?” ……记不住!但有这么复杂的构造,百里界的先宗们应该不是靠死记硬背吧? 至少得有个口诀什么的? 这么想着,就见眼前浅浅地浮出一些字,商辰凝神看过去:只见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、十、百、千、万、兆这样的字样上下浮动,字与字游走变幻。商辰讶异地看着这些数字不断地变幻着,他慢慢地领悟到,这些看似无序的数字其实往复的、有序的。 不是天干,不是地支,而是另一种崭新的变化交互。 天也无极,地也无极,数也无极,这种无极的新理数庞大而玄幻,容纳天地万物,由圆形变成了圆塔形,又由圆塔形纵深,进入了一个玄色的幽深的境界——这一切,像排山倒海一样涌过来,深深地刺激着从来没有见过的商辰。他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,他只是看着,本能地记着,往复到第三遍时,数字慢慢消淡下去,消淡的数字融成“魔极”两个字后彻底消失了。 眼前恢复了凌乱的符咒满阁的景象,商辰抚摸了一下泷兽:“魔极?我们本不该来这种地方啊。” 泷兽骤然睁大眼,滋滋两声严重抗议他的见死不救。 在九十九横线和九十九条纵线之间,商辰尝试着走过去,查看,研究,将一张张符、咒、真义、奥义拿下来,渐渐地找到了他们在纵横之间的规律。自己要找的是“疾”,疾在少凶之地,商辰抱着泷兽走了过去。 一股妖异的风席卷而来,符咒纷纷掀起。 速愈咒,竟然出奇的简单呢,商辰摸着泷兽的小翅膀,慢慢地念着。泷兽唔了一声,趴在他手臂上,一双圆圆的眸子凝望商辰。念了一遍,没有什么反应,商辰反复地念了九遍,泷兽哗的一声展开翅膀飞到了半空。 泷兽的翅膀是五色的,流光溢彩。 泷兽飞了两圈,收了翅膀,停在了商辰的肩上,华丽的羽毛蹭了蹭商辰的脸,商辰把它拿下来放在地上。泷兽唔了一声,又趴在了商辰的脚背上,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商辰的脚趾,温温的暖暖的,商辰忍不住微笑。 商辰将速愈咒还归原地,无视其它试图被掀起符咒,想离开。 泷兽低低地说:“天黑了,明早才能出去。” 阁楼门已经紧闭上了。就在商辰领悟魔极时,时间已经悄然走到了晚上。 既来之则安之,商辰闭上眼,坐在伸出去的窗台上,一脚曲起踏着窗台,一脚垂下,头靠着菱花窗,乌色的长发垂下。明澈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,两瓣嘴唇微微弯起,温温润润。 泷兽歪头看了一会儿,奶声奶气地说:“我冷了!抱我我就不吃你的弥宝粟!” 冷了你不会飞啊?这种奶气的声音让人真是硬不下心,商辰一把将泷兽捞过来,放在胯骨上——这种坐姿,曲起的腿和身体形成了完美的保护。可惜泷兽不懂得安静,展开翅膀调皮搔着商辰的腹部,商辰摁住它的肩膀,抚摸了两下:“越来越像修仙了啊!” “你不喜欢修仙吗?” 商辰摇头:“生总是有尽头的,把有限的生命付诸于无聊的修仙,然后在殚精竭虑或渡劫或宗派争夺中死去,还不如真真实实地活一辈子。长生是一场梦,梦都是会醒的。” “这样的话只有垂垂老矣的老头子才会说。” 商辰笑了,这一笑显出少年的天真:“这是娘亲经常说的话,要我谨记在心。等整个百里界都种上弥宝粟,我给你挖一个大地窖,想吃多少吃多少。” 装满弥宝粟的大地窖啊,泷兽忽然认真地说:“池塘没有水是因为青鬃兽那天醒来干渴难耐,把水一口气吃干了;恶风来临,是百里界的北口又被玉雪驹撞开了,那时它的魔力最强大;你要是把他们制服了,才能收获弥宝粟。” 果然,还是像修仙。 。 第6章 封印·土(一) 【〇〇六】 百里界的夜总是来得特别快,也特别长。 商辰靠着菱花窗睡着了,符咒们也悄然停止了喧嚣。月华徐行,渡在泷兽的身上,泷兽悄然跳出商辰的掌心,对着明月舒展了一下翅膀,羽毛光芒映着月华流转,身形悄然变化。 次日醒来,商辰展了展腰,发现泷兽不知去向。 魔化万端,岂止一数,魔极之数在脑海闪过。商辰默默计算,在纵横之间寻觅着,走至兽之数中,无数的符咒陡然兴盛。商辰立于中央,看它们一个个翻过,还没有到泷兽,却听见哐的一声如铁链落下一般,两张符咒砸在商辰脚边。 青鬃兽,善忘。 玉雪驹,念仇。 这也是符咒吗?一个善忘一个念仇,这还是兽吗? 商辰继续看过去,见一片羽毛上写着:泷兽,见悦化悦。见悦化悦,意思是见了喜欢的东西,就会变成喜欢的东西吗?它那么喜欢偷吃为什么没有幻化成弥宝粟的样子呢? 背后似有光芒,商辰疑惑转身,愣住了。 只见前方立着一个极俊极俊的男子,十八岁模样,水色的长发飘散到腰际。男子外边一笼白色的轻纱从头披到脚,里边一袭浅绿的长衫。长衫的领口大大地开着,锁骨和胸膛全部袒.露,直到腰际才被松松的腰带结了一下,长长的腿全部露了出来,皓白的双脚赤着,踩在地上,脚趾俏皮地翘了翘。 他是百里界的先祖先宗吗?商辰瞠目结舌。 男子开口了:“喜欢吗?我可以变幻世间所有颜色,我还有人间的名字:泷焕。” 泷焕?泷兽?这是光饿就饿了几百年的神兽,不知道长了几千年,商辰费了很大劲才克制住大喊妖怪的冲动:“很好。” 泷焕得意地说:“这是第一次幻化为人。” 不错,第一次幻化就是美男子,下次就得化成妖精了。 幻化为人的泷焕自傲地和商辰并肩走着。轻风一吹,那白纱就送到了商辰脚下,商辰一不小心就踩上去。如此这般踩了好几次,还差点把得意洋洋的泷焕绊倒。如此景象,实在是有点儿滑稽,商辰尴尬地说:“把白纱收了吧。” 泷焕立刻瞪圆了眼睛:“你不喜欢吗?这是从画册里最好看的!” “……你这样不好走路,容易脏,像我这样简单一点。” 泷焕一扁嘴:“你还是不喜欢。” 泷焕这家伙果然是小兽一只,修了千年也没有人的察言观色,光是这么大排场不实用啊,商辰眼珠一转,桃花眼一弯:“画册里都有哪些好看的,你不是会变吗?” 泷焕果然喜上眉梢,立刻一转身又来了一套更华丽的长袍;再转,是一套红色的喜服还带着头冠;转,再转,再转……终于有一套浅绿木笔花的长衫,露出深褐色的靴子,腰间一柄短剑,看上去雅致但又很利落。 商辰满意地点头:“这个好看,我最喜欢。” 泷焕疑惑地瞅了他一眼,也笑了:“嗯,你真的喜欢,我知道——你不能骗我,我能看清人心的!” 真的假的啊,恐怕是只能分辨出喜欢和不喜欢这种简单的人心来吧?商辰小心地把心思掩藏,而泷焕还是那么骄傲的样子。 弥宝粟很快就长得齐腰高了,红通通的一片,长势喜人。 商辰辛勤浇水,但泷焕却站在圆塘边,说青鬃兽过不了干渴的日子马上就到了,现在浇也白浇,除非商辰有足够强大的法力把大河里的水引过来浇弥宝粟——可是,学速愈咒还凑合,引水的法力怎么可能,商辰心情一下子不好了。 因为都是妖物,泷焕讲述起了青鬃兽。 青鬃兽族有一个特性,一只死了,它的后代才能诞生。这只青鬃兽住在池塘最底下的地宫里,活了两万年,在青鬃兽的年龄也是很长寿的,但它就是没死。青鬃兽每隔三十三天就会把池塘的水喝干,引得远近的生灵怨声载道,但是因为它很强大,所以没有妖物敢跟他作对。泷焕自信地提议,也许可以去说服青鬃兽改喝别的地方的水。 看来不是一只弑杀的青鬃兽。 可是怎么到达地宫呢,难道又要去学什么符咒吗——混蛋,自己不是来修仙的啊! 泷焕笑得春风得意:“你可以坐在我的翅膀上啊,闭着眼睛,一会会儿就到,哼,不相信吗?我是怕把你吓到才变得那么小的。” 呼的一声,绿云笼罩,变得很庞大的泷焕在半空旋转了一大圈从云中钻了出来,还骄傲地拍了拍翅膀。庞大的泷焕更像是一只大鹏,商辰紧紧地抱住了一只翅膀,双目闭上了,听见风声呼呼的。明明说一会会,却感觉飞了好久一样。 商辰忍不住揪了揪翅膀:“不是很快就到了吗?” 泷焕嘀咕一声:“想多玩一会儿。” 哗的一声,泷焕落地,变回了人的模样。商辰环视了这个所谓的地宫,更像是坐落在百里界的某座山的——不是说住在池塘的最底下吗?泷焕很自信地说:“对啊!但也是池塘的最底下啊!别怕,青鬃兽不吃人的,它什么都不吃,光喝水!” 虽然狐疑,商辰胆子也算大,跟泷焕进去了。 地宫,当然很多妖物,商辰倒吸着凉气,努力无视着这些长得奇奇怪怪的妖物,心却遏制不住狂跳。泷焕像知晓他的心事一样,拽住了他的手。地宫里头出奇的华丽,建筑着人间的阁楼,地上铺的是白玉,墙上贴的是翠玉。 横平竖直的路,商辰走着走着,就觉得很玄妙。 青鬃兽盘踞在正殿之上,在商辰看不清它长什么样子,因为太大了,只能看到青色的爪子抓在地上,那爪子都比一个人高,像结实的桥。果然是神兽,听了商辰的来意,沉默了一会儿,开口了:“我有一个秘密,但我忘了。” 商辰差点噎住。 秘密,说明没有人知道;忘了,那就等于没有存在过了。 青鬃兽说:“你们人是最聪明的,也是最狡猾的,你要是能帮我找回这个秘密,我就答应你的要求。” 青鬃兽,善忘。 这是符咒上说的,那它会不会把现在这个承诺忘了呢?商辰刚一说,青鬃兽就哈哈大笑,爪子一动,一张似纸的东西落在商辰脚边,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契约。 青鬃兽又说:“人类说我们善忘,是谬误,我记得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——但是,也有道理,我们总会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。我以前觉得忘了就忘了,可近几千年越来越不甘心,觉得只有想起才能死而无憾。只要你帮我找回,我不会让你失望的。” 这要怎么找呢?商辰揉着脖子说:“你变成.人吧,我得你交流才能猜到!” 一阵青色云雾之后,华丽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身形魁梧的男子,以人的眼光,他绝对可以称得上霸气十足,有气拔山兮的豪迈。唯独目光有着莫名的阴霾,可能是他太想找回那个秘密了。 商辰讶然,他原以为会出现一个老态龙钟的人呢。 叫对方青鬃兽绝对是不太合适的,青鬃神兽?青鬃大圣?商辰试探地问它的名号。 青鬃兽说:“人就是规矩多,几千年没见过人了,你可以叫我宗卿。” 说完后,青鬃兽自己都惊讶了,轻轻念了两声宗卿。 像从压箱底里拿出的许久前的珍藏一样。 宗卿?这个名字无论是听上去还是写出来都不像他的外表那么霸气,文绉绉的一听就是人取出的名字呢。商辰微一沉思:“这个名字是谁帮你取的呢?是父母吗?还是你自己?” 青鬃兽猛然一顿:“不是父母,也不是我自己。” 它想不起来。 商辰想,青鬃兽忘记的最重要的秘密,而这个名字也许已经触及到了秘密的边缘——记忆只是封存了,但是就像看不见花,闻见花香也会有所触及一样,一定有什么令它还很流连,令它在秘密的周围徘徊。 商辰跟青鬃兽聊起了人间,聊它游历过的人间之事,无所不聊,而青鬃兽也很健谈,他说他喝过人间最好的酒,赏过人间最好的花。 商辰终于切入想的问:“你为什么要喝那口圆镜塘的水,而且是三十三天喝一次?” 青鬃兽说:“因为我一直在喝啊。” “一天喝一次啊,不要一次全部喝干了。” “不行,圆镜塘的水很苦,每次喝完都会很悲伤,一天喝一次受不了。” “既然苦为什么还要喝呢?” “因为会想念,就是那种苦苦的味道,喝了很满足,不喝就会五爪挠心。”青鬃兽的目光深远,“这跟秘密没有关系,很久以来就是这样了,你不要试图说服我放弃圆镜塘的水!” 沉吟良久,商辰问:“谁帮你建筑的这个神兽地宫?” 。 第7章 封印·土(二) 【〇〇七】 沉吟良久,商辰问:“谁帮你建筑的这个神兽地宫?” 走进来的那种微妙的玄妙,在提及圆镜塘时,豁然开朗,那是按照「魔极」来筑就的路,青鬃兽毕竟是神兽,为什么要按照人间的玄法来修筑呢?果然,青鬃兽沉默了很久,回答:“我不知道,也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。” 商辰说:“我知道你秘密的一部分了。” 青鬃兽骤然大睁眼睛:“你说什么?你知道了什么?” “我知道,你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,你的秘密跟这个人有关。你会不会做梦,会不会出现总是重复的幻觉。” 青鬃兽又想了许久,回答:“是很重要的人吗?我独自一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会有一个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响起,那个声音说:我不再需要你了。一开始出现时,我会惊出一身冷汗,但现在我已经习惯,有一种莫名的伤心。不过,那不是用人的语言,而是青鬃兽的语言说的。” 青鬃兽的情绪低沉起来,商辰悄悄地跟泷焕说:“我们下次来吧。” 告辞青鬃兽,离开了地宫,泷焕好奇地问商辰猜到什么了,商辰抱住他的翅膀不肯说。磨了几句,泷焕恼了,翅膀陡然一抖,全身倒了过来,那翅膀丝滑无比,商辰没留神手一松,全身掉了下来。 泷焕连忙俯冲下来,将他稳稳接在背上。 此时,距离地面也就一丈远,想到刚才差点摔个稀巴烂,商辰一头的冷汗,忍不住后怕。落地之后,泷焕变成绿衣的样子,像知错一样束手站在他旁边,小声地说:“我错了,我就是想知道你猜到了什么啊。” 商辰不理他,他就拽住商辰的手不放,黏在商辰脚后跟不停地说错了。 这么大一个男子,却这么孩子气,商辰扛不住了,说:“它的宫殿是人帮忙修筑;名字是人取的;它在人间所做过的那些事通常都不是一个人去的;它说最喜欢喝人间的花酒,又说下棋最没有意思——所有的描述都有另一个人的痕迹,只是那个人在记忆里消失了而已。” 泷焕眼睛一亮,点头说:“啊,是不是,假如你在我的记忆里消失了。那么记忆,就变成了我一个人跑去找青鬃兽,青鬃兽一直在说话,而我一直在沉默,但我的心情很愉悦——即使记不住你,我也会记得我的心情。” 商辰笑了:“大抵如此,它流连圆镜塘的水,说明这个人可能是百里界的。百里界谁活得最长久啊,你去问一问,说不定有结果呢。” 泷焕的脸垮下来:“就我活得长啊,我生下来它就现在这样了。” 不会吧?再想想,努力想想! 不知道的事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的,何况泷焕还是一个一逼就装死的家伙。商辰只能跑去找三黑,发现三黑没在,而师父的院子还是挂着“勿入”的牌子,他们既然在修炼,还是不能打扰的好。商辰流连了一下,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心情。 对于这个师父,商辰只能记住那掌心的温度。 他曾怀疑到底有没有师父的存在,那一次之后他深信不疑。他想跟师父道一声谢,也想像三黑那样随时都能跑进他的院子,跟他很近地说话。可惜,师父连自己的拜师过程都省了,更别说见面,到底,还是没有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徒弟吧。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介怀的,反正不是来拜师的。 商辰带着泷焕这个拖油瓶又去了冥殿。 能驯服青鬃兽,绝对不是一般的人。五恶阁里,依然是四处乱飞的写满密密麻麻字的纸张,一一翻阅,根本就是不可能的,曾经创造辉煌的先宗们的经历,实在太多了。 泷焕却很轻易地说:“你可以找青鬃兽啊,无疾魔君可不是一页一页翻的。” 在浩渺的故纸堆里寻找青鬃兽吗?只能通过唤咒了,于是商辰在不经意间又学会了唤咒、寻咒、用意念操控着这些相关的故书卷。可是,让商辰失望的是,青鬃兽的一切都被抹掉了,连一片纸也没有。商辰更确定,有个法力高强的人在背后操纵着。 我不再需要你了——青鬃兽其实是被抛弃了。 只是,如果是抛弃的话,为什么这个人会刻意地抹去青鬃兽的痕迹呢,好像知道青鬃兽会来寻找一样。商辰正凝思苦想呢,泷焕又腻了过来,伤感地说:“人终究是人,怎么能活得过我们妖物呢,无疾魔君也是人啊。” 商辰好奇:“你跟他很熟吗?” 泷焕还小的时候,无疾魔君是百里界寥寥无几的人类之一,常给泷焕好吃的,也给泷焕治伤,还带着泷焕到这个冥殿里来玩耍。不过这种日子很短,泷焕就回洞里修炼了。虽然无疾魔君自号魔君,却是不折不扣的一个人呢。 商辰被触动了,继续找下去。 青鬃兽跑到人间喝花酒是它五千岁到一万岁的时候,那个人至少也活了几千年——是个修仙的人吧。 百里界有一点特别不好的地方,越往前,越辉煌,东西越多,完全没有头绪。不像近来五千年,几乎没有什么特别惊天动地的人出现,查起来很快。 一万五千年前事多,商辰看得脖子疼,看着看着忽然凝神,把呼呼大睡的泷焕摇醒:“玉雪驹?玉雪驹在一万年前出生了啊!” 玉雪驹,就是那只会吹恶风吹倒弥宝粟的神兽! 那么,问玉雪驹不就知道了吗? 它虽然比青鬃兽年幼一半,但如果那个人那时还活着,说不定玉雪驹见过呢——能御住神兽的人,走哪里都会让人瞩目的。没想到泷焕一听就嘀咕着说:“不行不行,我跟那个老家伙有仇!” 玉雪驹的特征就是:记仇。 一旦得罪它,必然会遭到它的报复,而且它一定要报复得满意了才会离开。 泷焕年幼时被玉雪驹的恶风吹得差点摔死,无知者无畏,泷焕稍微有点儿妖力时就跟玉雪驹叫板,玉雪驹就把它记住了,每次见面都要狠狠地吹恶风,有一次差点让泷焕妖力全失。不过,泷焕叉腰,一派不以为然的样子:“山水轮流转,我已经成年了,而它老迈,肯定我赢!” “为什么不去?” “因为它不堂堂正正地比试,特别阴险,我不要跟它再打交道!” 可是,等解决三十三天一次的恶风不还得跟它打交道吗,不如这一次去顺带混个脸熟呢。 商辰娴熟地爬上大翅膀,抚摸着内里的柔软绒毛,安抚着不情不愿的泷焕,泷焕被摸得很愉悦,懒懒地回头说:“你是第一个坐我翅膀的人啊!” 商辰暗笑,能不是第一个吗?百里界越来越不行,近五千年都没什么人。看看现在就知道了,一个从来不露面的师父,一个总是在画不成功符的三黑师弟,就剩自己一个人——泷焕还能有别的选择吗? 玉雪驹住在百里界最北的玉雪山上,没有宫殿,它往山上一盘,腾云驾雾,说是驹,不如说是四脚龙。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,泷焕放低姿态说明来意。 玉雪驹长叹一口气,意味深长地看着商辰说:“你是百里界的人啊?上次为弥宝粟的事找上门来的人,还是三千年前呢,老夫着实过得有些寂寞——你们人,最讲规矩,见了老夫怎么没有规矩呢?” 规矩?商辰一惊,他两手空空来了。 身上只有一颗玉火枣,他毫不犹豫地摘下来递过去。玉雪驹用脚勾过去,摇了摇头:“唉!太寒酸了,一次比一次寒酸,百里界果真是没落了。青鬃兽,打老夫认识它的时候,就没有见人在它旁边啊。”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商辰的意料。 泷焕先出声:“你再好好想一想,一定有一个人在它身边的。” 玉雪驹怒目泷焕:“小子,你以为老夫老糊涂了吗?老夫的记性第一好,说没有就没有,老夫还记得你光屁.股坐在泷山里头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!” 果然,真的什么都记得! 千万不能得罪它! 商辰果断地插过去,问道:“那个时候青鬃兽也是三十三天喝一次圆镜塘的水吗?” “不,那个时候它正年轻,天天都要绕着银羽楼飞几圈——唉,你们都不知道银羽楼了吧,是九十九个宫殿里最宏伟的一幢,就是圆镜塘边的大片荒地——现在已经化成了灰烬。时间,残忍如斯。” 等它感慨完,商辰问出关键一句:“青鬃兽去那里干什么?” 玉雪驹露出茫然的神色。 商辰想,玉雪驹虽然记仇,但恐怕也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。所以,那个人是有意地抹掉了自己与青鬃兽的一切吗?那个人,到底是谁呢? 商辰又问:“你知不知道谁会叫青鬃兽,宗卿?” 玉雪驹一怔,作为一只活了上万年的神兽它有着人一样的智慧,他喃喃地说:“宗卿?我记得!可是到底是谁这么叫它呢?让我再想一想!” 。 第8章 封印·土(三) 【〇〇八】 说完后玉雪驹神隐入云。 好半天,没有任何动静,商辰没有法力,看不到玉雪驹上哪里去了。等了一会儿,泷焕怒骂道:“哼!我就说别来嘛!把你的宝贝骗走它就跑了!哼!那个老家伙!为老不尊!不要脸!” 空中传来玉雪驹的怒吼:“咳!你小子找死!” 商辰连忙把泷焕摁住:“神尊不要见怪,您是不是知道那人是谁了?” 玉雪驹遥遥地说:“老夫倒是想起了,年幼时报过的一个仇,那是唯一一个没有成功的仇,可是老夫忘记了对方是谁。” 商辰无语,怎么都健忘了,活得太长就是这样啊。 玉雪驹的声音飘在上空:“老了,老了,还真的忘记了一些东西,光记得当时愤愤不平,偏偏年幼,打又打不过,就给百里界里的一个人下了相思毒——但是据老夫的记忆,竟然没成功。你要是查清那个人是谁,老夫倒是能考虑考虑别吹你那弥宝粟。” 查清了又怎样,早死透了,难不成挖起来鞭尸啊? 一个还没解决呢另一个又来了,商辰带着沉甸甸的任务回到了屋子,两眼发愣地啃着黑色干粮,泷焕挨过来,把饼子夺过去,嫌恶地说:“你怎么又吃……这种东西啊?” 你是妖物,我是人,不吃会死。 泷焕忍了又忍:“吃吧,以你的灵力还走不出百里界。我们好好地把这两个老家伙解决了,一起吃弥宝粟。” 商辰笑了,觉得这个黑饼子啃着更香了,但心中更加沉甸甸,怎么想都想不明白,如果能有一个人给自己指点就好了。商辰不由得又走到了师父的院子前,停伫了良久,心中默念师父,念得越多,师父就像渐渐根植入心中一样。 叮当的一声脆响,院门口的“勿入”木牌落下。 商辰捡起牌子,只见木牌的背面画着一个线条很细的符,弯弯曲曲,很复杂。这莫非是师父给自己的提示,商辰一阵狂喜,手指画了好几次,深深地铭记在心。 第二天一大清早,商辰以雀跃的心情奔向了冥殿。 蠢蠢欲动的符咒们哗哗作响,每一张的背后都像有一股妖风在怂恿着、催促着,急不可耐地向商辰拼命招手。这些沉寂几百年的符咒是多么渴望有人将他们捡起。身处其间的商辰心中也涌现起了无限的渴望,莫名而欢喜。 商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手指忽然一顿。 好像在无形中自己就被吸进来了,这样的境地与修仙有什么两样?可是,如果不做这些,怎么开垦这片稀奇古怪的荒地呢?既然弥宝粟有三难,把这三难解决了后就万事大吉了,可以该做什么做什么,那就再不要进来了。 在三篡阁的中央,商辰的手指艰难地举起,对着虚空,慢慢画了起来。 才起笔就狂风大起作,一下子几乎把商辰吹倒在地,泷焕眼疾手快将他抱住了:“这是什么魔符啊?你一画这玩意我浑身的骨头就发冷,一定是魔性很大的符咒,你还是找个简单的吧。要不然,法力不到会把你自己反噬的!” 魔符?这是师父给自己的提示! 不过商辰觉得自己的骨头缝也发冷,他将泷焕支到角落,再次运指,却发现手指停滞了,如冻住了,不能向第二笔划下去。岂有此理,怎么就是划不下去呢,商辰不信邪,重新开始,妖风又起。 一连三次,都卡在第二画。 整个阁楼充满了肃杀的寒风,木条地板不知不觉地结上了一层寒冰,而商辰冻得嘴唇发白。但他咬着牙,尝试着别的笔顺,浑然不知十个脚趾都黑了。 一个拥抱上来,泷焕的声音瑟瑟:“商辰,好冷,不要画了,我们走吧。” 商辰摇头,越是如此他越坚信是对的。 泷焕强忍入骨寒意,脱下了浅绿色长袍盖在商辰身上:“我是妖物,受不了这么强大的魔性,你穿上我的衣服,我在外边等你。” 一股暖意如暖羽涌了上来,商辰坐在阁楼中央,不再运指,而是闭目全神贯注,冥想昨天那个符咒,并将它印在魔极上,那弯弯曲曲的笔顺渐渐圆滑了,绕着圆形的魔极旋转,纵深入幽深玄境。玄境,幽冷,神秘,不可知的玄奥之境。 商辰举起手指,慢慢画了起来。 每划一笔都有妖风狂起,每划一笔都有着蚀骨的寒,每划一笔商辰的骨骼都有错开的耸动。但是,更坚硬的是玄奥的魔极,它护佑着商辰立中安定如山,冲破了所有阻碍进入指引之地。 冥念之中,指锋渐渐消淡,商辰运身为笔,迈着踉跄的步伐走成弯弯曲曲的符。黑暗越来越浓,在幽暗的地底传来一个沉重的声音:入我魔门,何故不拜魔祖魔宗? 魔门?魔祖魔宗? 自己明明不想修仙,怎么竟入了魔道,商辰骤然停下。背后的风推着,魔极引他向前,幽暗之地骤然响起鬼哭狼嚎的声音,但商辰忍着错骨的痛,不再向前。 离开!离开这个地方! 商辰回头,身后一道光明! 沉重的声音再度响起,千万的魂灵一同叹息:非我魔门弟子,回去吧! 是啊,自己并未入魔门,不是魔门弟子。可是,回去吗,回去还是要面对无解之谜,师父给的这一道符,究竟是什么意思呢?青鬃兽,神秘的先人,那遗失千年的记忆——生是执念,死是顽灵,如果至死都想不起最重要的事,不是最可怜的吗? 就算是法力高强的仙人,也不能将这样的痛苦加诸在其他生灵之上啊! 商辰心念一动,听见一声叹息,骤然落下。 铛—— 商辰睁开眼,幽暗全褪,一片明亮,三篡阁异常安静。商辰摊开手心:忘咒。 忘咒,一个小符咒,可令人忘记一些小事。这样一个小咒,能是封住强大的青鬃神兽的符咒吗?不,若是如此简单,青鬃兽自己都能冲破这个符咒找回遗失的记忆。商辰默念数声,掌心之咒渐渐消淡。 商辰走出三篡阁,发现白茫茫一片。 白雪皑皑,覆满冥殿,在水池边,俯卧着上身赤着的泷焕,浅绿色的长发散满一地。商辰心一痛,连忙奔上前将他扶起,触到那肌肤冰冷。商辰握住他的掌心,慌乱地念着速愈咒,在那冰凉的身体上画得速愈符。 温暖潜入冰冻血脉,泷焕睁开眼:“我的衣服,是不是很暖和?” 商辰鼻子一酸:“你会冻死的!” “我活了两千年,什么冷热没有受过?唔,不要走,你的手好暖啊。”泷焕的雪唇弯起,抓住商辰的手往胸口贴,陶醉地说,“怎么会这么舒服呢,比羽毛还暖和啊。” 再次来到玉雪山前,泷焕喊了好久,玉雪驹才姗姗来迟。 玉雪驹哼笑一声:“这么快就找到了?可是老夫忽然不想知道了!” 啊?不想知道? 商辰没来得及开口,泷焕先抢出声来:“你说话不算话!我差点冻死才换来的符你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!不要脸!” “哼!老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!” 商辰捂住泷焕要破口大骂的嘴巴,冷静地问道:“玉雪神驹,为什么不想知道了呢,你不是要复仇吗?不知道对方是谁你又怎么复仇呢?” 玉雪驹低头俯望二人:“太完美是种缺憾,老夫想留点缺憾慢慢想。” 一语意味深长,仿佛知晓了什么,又仿佛畏惧真相。商辰说:“上次我们去拜访青鬃神兽时,他说:五千年来,我是第一个他见到的人。” 玉雪驹好奇:“又如何,老夫也如此。” 商辰说:“几千年前青鬃兽对遗失的秘密也不以为然,但等它想要寻找的时候,却怎么都想不到,执念难成,你能想象这种痛苦吗。万事都要机缘,错过机缘也许再不能如愿。” 玉雪驹哈哈大笑:“黄毛小子,你是说老夫会像青鬃兽一样,在老态龙钟时后悔吗?” 商辰说:“忘不掉是痛苦,想不起也是痛苦,青鬃兽痛苦的时间太长了。” 玉雪驹沉吟良久:“你,想怎么做?” 忘。遗忘。 想解开忘咒,只需要将原来的符咒倒着重新画一遍。虽然令人遗忘的符咒有很多种,但既然这片落入自己的掌心,一定是先宗的指引——如此简单,不会施于青鬃兽,却可能施于玉雪驹。 商辰运起手指,对着玉雪驹的眉心,慢慢将那个符咒倒画了一遍。 层云,慢慢散开,迷雾,退散。玉雪驹神秘的身形在虚空中渐渐清晰,它宁静地看着商辰,眸中蕴藏了万年的记忆,令它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。 许久,玉雪驹抬起前脚将一片云踩住,身形慢慢从玉雪山上消淡了。 “这个老王八蛋又神隐了。”泷焕大惊。 。 第9章 封印·土(四) 【〇〇九】 “这个老.王.八.蛋又神隐了。”泷焕大惊。 “你个小.王.八.蛋,还没吃够亏啊,区区两千年妖物不够老夫一掌。”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 二人惊回头,只见一个白发白须的雪衣老头背着手伫立身后。商辰暗自吐舌,这个形象倒是挺符合玉雪驹的年龄的,不像青鬃兽幻人的样子还是年壮时候。 玉雪驹摆着八字步穿过二人中间,站在断崖上:“你赢了,我不会再往那里吹恶风。” 商辰追问:“那个人是谁?” “那个人,老夫敬称为魂君,青鬃兽叫他,明渊。” 明渊魂君。 青鬃兽忘记了的人。 玉雪驹轻笑一声,苍老的脸上无数寂寥:“这一忘,竟忘了几千年,魂君果然法力高强。当年老夫年幼无知,被魂君拿住又放归玉雪山。老夫怨愤,在圆镜塘中下相思毒,吹恶风,想不到对于魂君全然无用。数番戏斗之后,老夫折服,自愿为他坐骑。” 玉雪驹曾是明渊魂君的坐骑吗? 玉雪驹说:“魂君却说他已有相伴一世的坐骑。青鬃兽每日晨来昏走,伴魂君作法下棋,偷戏人间,好不逍遥。老夫也效仿他偷偷的来探,却总被它轰走……” 商辰竖起耳朵听下去。 玉雪驹却回头,淡然一笑:“老夫不知道青鬃兽的秘密是什么,但是,倘若它连‘明渊’这个名字也想不起,就无需想了。” 五恶阁里,往事渺渺,九千年前,百里界上曾有过一场恶战,那一场恶战之后,百里界几乎覆亡,从此世上再无百里界之名。那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恶战,对手是谁,为什么而战,却再没有多一字的说明。 于那一次恶战中,明渊魂君,亡。 商辰合上书卷,心中沉甸甸的,那么古老的先宗,那么古老的事,无论曾多辉煌,都只剩寥寥几行字。 在奢侈安静的地宫里,商辰泷焕与青鬃神兽相对而坐。一柱檀香,烟香袅袅。斜斜坐在宽椅上的青鬃兽眸子深远,若望又若无视:“你们找到我的秘密了吗?” 商辰回答:“找到了一个人,兴许与你的秘密有关。” 青鬃兽侧了侧头:“是谁?在哪里?” 商辰说:“在告诉你之前,我有三个问题想问,第一个是:你亲自去探寻过那个秘密吗?” 青鬃兽说:“早年觉得忘了就忘了,三千年前心有不甘,但无缘亲探。” 商辰又问:“为什么没有找别人为你解秘?” 青鬃兽回答:“呵,百里界最古老的生灵就是我,又找谁呢?而且九千年前,百里界被封印了,即使神兽也没有办法走出去。” 商辰沉吟片刻,问出最后一个问题:“同样都是到了老年,为什么玉雪神驹幻化成了老人,你却依然是三十岁模样。” “大约因为我数千年都没有幻化为人形吧。” 三个问题都问完了。 青鬃兽说:“现在轮到你说我想知道的了。” 因为执念,青鬃兽的双眸幽暗得如魔极深处。商辰说:“以青鬃神兽的寿命极限来说,在三千年前你就寿尽了。你是否想过,一旦想起这个秘密也许就……” “生而有涯,我愿一了心愿。” 果然,这个秘密是它流连在世的唯一原因了。泷焕靠过来,将商辰的手一握:“你就直接说吧,绕来绕去的,我都等不及了。” 商辰仰起头说:“明渊——你记得这个名字吗?” 青鬃兽浑身都定住了,它的眸子由幽暗慢慢透出光亮来,它像学语的婴孩一样呢喃:啊,明渊,明渊,明渊。 明渊,明渊,空旷的地宫回荡起了这个名字。 宗卿愿与明渊结一生之契,任予驱使。 封存的秘密,心最深处。 往事,就这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,所有的阴霾纷纷飞起。明渊,明渊。青鬃兽仰起头,轻唤这个久违的名字,他眼眸中的幽暗悄然散去,那激荡的往日,那心潮澎湃的往事,那曾深深铭记于心的人,往昔,从封印中走了出来。 “明渊,是谁把你伤了?” “我的劫数到了,宗卿,你还有五千年的寿命。” “五千年,没有你又有什么意义。” “宗卿,你何苦。” “明渊,我有能治百病的青鬃晶。” “住手,宗卿——我是魂君,我怎么会没有办法?我要施一个法术,你就这样,安静坐着。” “……” “如果名字也一起消失,会更彻底一些吧。” “……” “去吧,我再不需要你了。” 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,伴随着“明渊”的呼唤,青鬃兽从圆镜塘中冲出来,卷起了千丈浪花,庞大的身形卷起了狂风,在曾经是宏殿而今早已坍塌成荒野的上空盘旋三圈。 青鬃兽仰天长笑三声:“宗卿愿与明渊结一生之契,任予驱使——我怎么就忘了啊!明渊,明渊,你怎忍心封我半世最快意的记忆?失去了一半的心,渡了五千年无知的寿命,你觉得我会快乐吗?罢了,你一贯任性,我就不计较,而今,我终于可以洒脱地追寻你了。” 长笑,泪流满面。 一场大雨突如其来,纷纷落下扬扬。 百里界的生灵都往天上看,只见青云漫天,若天泣,往事,尽赋予这场雨。 多情无情,尽化作虚无。 大雨滂沱侵浸地宫,地宫的地砖上溢满了雨水。 地宫上方的烟雾纷纷扬扬笼罩下来,所有封尘的往事再度在时间洪流中高高扬起激荡,重重落下,凭人遐思。 大雨迅速将地宫淹没,在地宫发呆的商辰和泷焕急忙跑向高处,泷焕拽住了商辰的手:“青鬃兽一死,它所住的居所必会覆亡,快坐到我背上来。” 泷焕高高飞起的一瞬间,地宫轰然坍塌没入泱泱大水。 泷焕舒展着翅膀盘旋在地宫上方,惊讶地说:“塌得也太快了,这地宫是泥沙做的吗?怎么一碰见雨就全部化了呢。” 商辰回答:“因为三千年前就没有了地宫啊,坍塌的只是幻象而已。” “幻象?什么意思?” 商辰覆在他的背上,盖慨叹说:“大概是这样的:九千年前明渊魂君死时,封印了青鬃兽和玉雪驹的脑海中有关他的记忆。青鬃兽自由自在地活了五千多年,然后死了,但死之前它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一个秘密。顽固的残念以及青鬃兽的强大灵力,它将自己的魂魄困于这个地宫幻象之中——残魂无法去探寻秘密,所以煎熬了三千多年,等到了今天。” 泷焕恍然大悟:“原来是魂魄啊,难怪本形可以是三十岁的容颜。” “这一定是它最留恋的时光的模样。” 两人都沉默了。 在地宫上方盘旋,商辰抱着泷焕的翅膀,看着大雨把这个地方湮没了,心想这一个月把这一辈子的雨都看完了吧,走到哪里都是雨,太阳上哪里去了,自从来到百里界就再没有见过阳光,每天都是阴天。 泷焕扇了扇翅膀:“我才活了两千岁都已经看淡生死,青鬃兽都两万年怎么还看不透呢?” 商辰抚摸翅膀上的绒毛:“不曾动心,怎会伤心?” 泷焕回头,头顶上的翎羽蹭着商辰的脸颊,一下一下:“我还真的有点儿伤心,生离死别,都是不好受的滋味,这雨里大概有青鬃兽的顽魂。你们人活得时间太短,你要修仙,变成仙人,我们就可以长久相伴了。” 商辰哑然失笑,没有说话。 泷焕忽然兴奋地说:“你是说青鬃兽死了三千年吗?按理说一个青鬃兽死了,下一代的青鬃兽就出生了,那应该有一个三千多岁的青鬃兽被封在这里了。” 泷焕一个低空俯冲冲了下去,商辰啊的一声抱紧了翅膀,泷焕哈哈大笑,笑声将雨中的忧伤冲淡。 妖物神兽,气息相通。 可是泷焕嗅不到任何异样的味道,除了令他不适的雨里的伤心。泷焕扇扑闪着翅膀乱飞,商辰灵机一动:“哪里让你觉得不伤心,就往哪里飞。” “我一回头,就不伤心。”口里这么说着,泷焕放缓速度慢慢飞着,越往地宫的东边伤心越消淡。 东边,万里平沙。 雨冲刷着平沙,荡起温柔涟漪。 全然不似地宫中央那么荡人心肠,商辰走下来,踩在沙上,捧起一捧细沙。细沙白如雪,从指缝间漏下来。泷焕翅膀一收,变成了人的模样,也捧起一捧细沙,笑得欢心:“这里好,这里没有伤心的味道,看,这沙多像你脸上的光芒。” 商辰说:“被父亲的魂魄无端压制了三千年,小青鬃兽一定很难受吧?” “青鬃兽没有雌雄。三千年不小,正好刚刚成年。” 商辰看向老青鬃兽腾云而去的地方:“那就更加可怜了,它没有享受过一天童年的乐趣,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冲出压制。如果我们没有来,它也许会永远不见天日吧?” 话音刚落,唰的一声,平沙万丈从地上倏然涌起。 。 第10章 封印·金(一) 【〇一〇】 话音刚落,唰的一声,平沙万丈从地上倏然涌起。 青云青雾刹那间铺满了整个天际,庞大的青色从地底一飞冲天,冲向了滂沱大雨弥漫的地宫上方,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声,所有的雨都卷入了庞大的青色之中,爪子如虹桥锋芒乍现。 泷焕啊了一声,握住商辰他的手:“啊,出来了。” 商辰惊讶地看着小青鬃兽仰天嘶吼三声,在地宫上盘旋了三圈。 雨消,云散,复归明朗。 小青鬃兽对天宣告所有的往昔在此荡然消遁,崭新的天地重新开始。 天上无日,小青鬃兽的眼睛如日光照耀,光芒万丈。双目被耀得无法睁开,商辰闭上了眼睛。待光芒消融,他睁开眼,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爪子,嗡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:“凡人,是你将我从封印中救出来。” 商辰来不及回答,泷焕大声喊道:“是他救出来的没错,但你别想当他的坐骑,他已经有我了。” “你?原来是小小泷兽!”小青鬃兽冷哼。 难道一出来就要找事?商辰扬起头,只见那庞大的青色身躯闪着光芒,只听那说话生冷硬蹭:“我不会当任何人的坐骑!但我允许你,为我命名!” 商辰张口结舌:“可是……我不能。” 命名是很重要的事,不管是对人,对兽,还是对妖。明渊魂君封印了老青鬃兽的记忆,却不能消除自己取的“宗卿”这个名字,否则老青鬃兽就会迷失它自己。 小青鬃兽不耐烦地说:“既然是你救了我,你就必须为我取名。” 不合情理啊,这个小青鬃兽不仅不感恩戴德,还一副欠它的样子是怎么回事?商辰恼火了,瞪着小青鬃兽,小青鬃兽也俯视瞪他,互相瞪着,商辰没它高,眼睛没它大,没它凶,瞪得有点吃力。 看着小青鬃兽那灼灼发亮的双眼,商辰忽然想,神兽脑子都不太好使,跟它较什么劲啊。这么一想,商辰不由得就笑了,望着那根本就看到全样的墨绿色身躯,琢磨了一下说:“郁郁青青,宗郁,这个名字喜欢吗?” 小青鬃兽鼓着眼睛瞪了他一眼。 商辰俯身,手指在平沙上写出两个字:宗郁。 一笔一划无比端正,写完,商辰满意地端详一番后抬头,发现小青鬃兽不见了踪迹。泷焕踞于一块高石之上,一袭绿色的长裳垂下:“已经跑了,这个青鬃兽一点儿也不懂规矩。” 三千年被压着,它倒能学到规矩啊。 雨散云收,四下明亮,商辰的心情变得愉悦一些。曾经的地宫毁于一旦,但是不久的将来这里又会变成另一幅生机勃勃的模样。生与死从来相偎相依,此消彼长,与其流连往日的兴盛,不如壮志雄心再起一片连天高楼。 虽说有点怅然,弥宝粟的两大难算是解决了。 关于第三难,弥宝粟遇金则灭,且必须一天之内收割完毕,商辰认为不是问题,师父一个咒就能搞定。 好几天疏于照料,红通通的弥宝粟东倒西歪的一大片,土都干裂了,活得很艰辛。商辰引水灌溉,把倒得十分厉害的弥宝粟用木架支起来。泷焕跟在他背后,殷勤地扶苗子,喜滋滋地说:“再过半个月就可以结粟子了,想想都要流口水。” 商辰把他往身后一拽:“你才是弥宝粟的最大难吧!” 三黑和师父还在闭关修炼,商辰很克制自己的好奇心,他知道修真者万一被惊扰可能走火入魔。好在,有泷焕陪着他,也不寂寞。只是,泷焕总问他为什么不修仙入魔,明明答案都说了好几遍,泷焕还喃喃自语说行不通。 泷焕自称沉睡了好久,是被弥宝粟的香味唤醒的,商辰就当他太久没说话,所以话多。 累了好几天,商辰睡了个囫囵觉。 梦里,他正期待弥宝粟开花呢,忽然一道金光闪过,商辰吓了一大跳。 直觉将他惊醒了,商辰跳下床跑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:火红火红的弥宝粟迎风招展,一派喜气。商辰走进田地,一畦一畦地看过去,在田地的最中央,他,惊呆了。 中间的几排弥宝粟倒下去,形成了一个圆形真空地带,一棵真金弥宝粟杵在最中间。 真金的、金子的、闪闪发光的。 那金杆金叶如同真的一样,流溢着金色的光辉,商辰如梦如幻,走过去,一摸,一片金叶掉了下来。商辰捡起咬了咬:还真是金子做的,纯金的。商辰呆了,迷迷蒙蒙的泷焕过来,呀了一声:“哎呦,遇金则灭,更别说这么一大坨了!” 遇金则灭,不是这个金的意思吧?是铁器能物吧? 但毫无疑问,金子是金的一种,所以这一大片弥宝粟都枯萎了。受过苦的人,对金子都是很亲切的,商辰喜滋滋地把金弥宝粟挖了出来,扛回院子。一个破院子里一棵金树,要多闪瞎眼有多闪瞎眼,商辰觉着几排弥宝粟换一大棵金子再划算不过了。 但是,一连三天,每天扛回来一棵金弥宝粟,商辰就哭了。 因为一大片的弥宝粟都死了,以这种越扩越大的局势看,要不了两天,弥宝粟就得全死光光。商辰再他要种的是粮食不是金子,金子再多,没粮食也会饿死啊——更何况还有两个修炼未成仙的人要养呢。 商辰咬牙,发誓要连夜蹲地里看谁种的。 泷焕打着哈欠说他得躺被窝睡觉,要不然妖力就跟不上了。 商辰就一个人,在黑夜里等着,没想到等得瞌睡时,金光一闪,等商辰看清,弥宝粟已死了一大片,金弥宝粟活了一棵。泷焕抚摸着下巴说,百里界奇怪的事多了,得去问问冥界那些先人们。 在浩渺的典籍中寻找“金光之谜”,商辰得到了答案:定昏之际,持土诱之。 半夜,泷焕又睡觉去了。 这家伙真是靠不住啊靠不住,商辰气得牙痒痒,站在弥宝粟的中间,想,自己手里抓的两坨泥土,能有用? 他艰难地等待着,然后时辰一到,就听见轻微的弥宝粟簌簌的声音,一棵倒下、两棵倒下、三颗倒下……商辰心痛得都快跳脚了,连连压制情绪:忍住!忍住! 弥宝粟倒了一大片,忽然停下了。 静寂的夜里,商辰听见轻微的惊叹声。有戏,商辰慢慢地开口了:“送金弥宝粟的大仙,商辰,求见。” 风呼啦啦吹过,手里的土扬起,吹得商辰一头一脸,他不得不赶紧以手遮目,背对着等那股风过去,忽觉背后一片光芒大盛,商辰连忙转过身,只见万道金光流转,又瞬间,消失了。 地上,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。 这小孩圆嘟嘟的,眼睛水汪汪的,一看就是又活泼又淘气,脸上手上都是脏兮兮的土,一件肚兜也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。虽然脏,一笑两酒窝,十分可爱。 努力克制住把他拎起来质问的冲动,商辰和颜悦色蹲下:“你就是送我金弥宝粟苗的小仙?你叫什么名字?” 小孩咧嘴一笑:“我叫陈爱。” 陈爱,倒是人间气挺浓的名字,商辰更加温和:“你为什么要送我金苗呢?” 陈爱仰望商辰,那双眼睛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地,只听见他稚声稚气地说:“因为你们人都喜欢金子啊。” 原来是讨好自己啊,不是来偷苗吃的。 商辰牵着他的手走出了弥宝粟地,牵到圆镜塘,给他把手和脸洗了,洗过之后的陈爱更招人喜欢的——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,商辰完全没法克制这种由心涌上来的莫名喜欢:“你也是一个人无聊,想跟我玩吗?” 陈爱拼命点头:“我等了三百年,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人——你收了我的金苗,那就是答应我的请求了?” 这是强买强卖啊,商辰无语:“什么请求啊?” 陈爱露出苦恼的脸色:“因为我属性为金,跟百里界的地相克,这里的生灵都不喜欢我,我想出去,到真正的人世去!我爹我娘说,人世里,我们可受人喜欢了。” 真正的人世?这里不就是人世吗?无非就是妖灵多一点怪事多一点。 陈爱却摇头说:“我要到人间去受万人景仰!” 万人景仰?这志气挺大的,商辰乐了:“你是什么妖物啊?” 陈爱鼓着双颊,哭丧着脸说:“我是小财神啊,看不出来吗?啊,一定是衣服太脏了!唔,你看,我在这里给你变一身金缕衣的法力都没有!” 原来是财神啊,难怪一见面,那么脏兮兮也叫人喜欢,商辰疑惑:“为什么啊?” 陈爱奇怪地看着商辰,反问说:“你不知道吗?因为封印了啊,所有的妖灵都出不去,只有修仙或者修魔的、法力强大的仙君魔君可以突破封印入口!” 这是第几次听到封印这个词?三黑说过地被封印了,老青鬃兽也说过,现在这个小财神还也说这种话,难道,其实整个百里界就是一个被封印了的地方? 陈爱又说:“当然,法力强大也会受到很大创伤。” 商辰恍然大悟,三黑曾提过师父虚弱。莫非正是师父以强大的法力让自己和三黑进到了百里界来的,因此受了重伤,所以师父和三黑的闭关修炼其实是疗伤吧? 陈爱再度喜上眉梢:“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你,把我带出去吧!” 我,爱莫能助吧? “可是我没有强大的法力,师父也受伤了……”看着陈爱那无辜的渴望的大眼睛,流溢着崇拜、崇敬和无限希望,商辰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,“……有什么不用法力的法子吗?” 陈爱啊了一声又拼命点头:“有的有的!有一个封印最脆弱的地方能过去。” “在哪里?” 陈爱立刻沮丧了:“我不知道啊!我还是小财神,很多事都不懂的!” 不知道你还那么笃定干什么,商辰又晕了,在陈爱信誓旦旦的“一定有的”的念叨中,他扶着火红的弥宝粟杆子,艰辛地说:“那我们,去找找?啊,我就是安安静静想种个地,怎么就这么难?!” 。 第11章 封印·金(二) 【〇一一】 难怪妖物这么多! 妖物走不到大千世界去,当然只能在这百里之界晃荡了! 商辰拿出黑色的干粮给陈爱,没想到陈爱一见干粮,高兴得不像话,大口大口咬下去,嘎嘣嘎嘣地响,吸溜着鼻涕说:“哥哥真好!我给你把所有的弥宝粟都变成金的,好不好!” 别!都成金子喝西北风啊! 泷焕揉着睡眼出来,见是陈爱,嘻嘻一笑就捏他圆嘟嘟的脸。 陈爱呀的一声一蹦三尺远,扑到商辰膝盖上,愤怒地说:“哥哥,这个坏蛋怎么也在这里啊?把他赶出去!” 就一百里地盘,坏蛋也闷得要串门啊。 好在这俩也就玩一玩,没有真的水火不容。陈爱腻人,商辰甩不脱,带着他去冥殿找百里界封印的起源和线索。与之前完全不同,商辰刚一念咒,关于封印的东西就铺天盖地浮出来,跌宕起伏,如同一片汪洋大海,越是看得远,越是深如墨。 商辰刚刚阅览,就闻见浓郁的血腥味。 他强忍着恶心看下去,但那迎面的血腥如战马奋蹄而来,错骨的痛一下子又涌了上来,像一百根针同时刺进了脑髓中,商辰啊的一声,从高台上掉落下来。 泷焕及时接住了他:“商辰,你怎么了?” 小陈爱跑过来大声喊:“哥哥,怎么了?啊!哥哥要死了,嘴巴都流血了!” 血腥,熟悉的针刺直刺脑海,商辰挣脱泷焕的怀抱满地翻滚起来,就在这时冥殿狂风大作,黑色如墨的汪洋猛然扑过来,泷焕和陈爱同时大叫一声,商辰在他们的惊悸中,一下子跌进深渊。 宛如下十八层地狱一般的痛苦,商辰痛不欲生,与其再经历这种痛苦不如死去。 就在这时,地狱一道光芒。 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商辰,强大的力量将他往外拽——这股力量如此熟悉,微凉之后温暖至血脉——是师父! 熟悉的属于师父的力量,商辰忍住痛苦想睁开眼。黑暗的深渊却骤然将他拉住,如沼泽地一般吸附着,妄图将他拉回去。掌心如筋脉全断般抽疼,商辰痛苦欲绝。 只听见一个呵斥的声音响起:“何人敢与我魔尊相夺?” 魔尊?啊!这个声音!就是上次说“入我魔门,何故不拜魔祖魔宗?”的声音——魔尊?魔极深处的极度深冷的声音,他,想把自己拉到黑暗之中吗? 不!师父救我! 温暖的无形的手骤然加大力量,黑暗不甘示弱。正在胶着之时,金光陡然耀转,温暖的力量再一次将商辰包裹,大手一把将他拽了出来,痛苦骤然消失。商辰努力睁眼想看清手的主人的模样,光芒却耀花了他的眼睛。 黑暗,消遁。 商辰睁开眼睛,左手是泷焕右手是陈爱。 陈爱咧嘴笑得欢喜:“看吧,我的金光就是厉害,一下子哥哥就醒了,人间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,果然没错。哼,我是灵神,你是妖物,灵力就是不一样。” 泷焕怒目:“哪天被人揍了,就不要求我报仇。” 虽然手被紧握,可都不是深渊中的那一只手。商辰起身,陈爱松开手,手心,全是汗渍。 商辰擦拭了一下掌心,忽然愣住了。 掌心,晕透出了黑色的纹。顺着掌心原来的纹路,形成了两个圆圈,他一下子攥紧手,虽然逃出了黑暗,却依然让魔尊在自己手央留下了烙印——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 泷焕和陈爱一左一右叽叽喳喳问他怎么回事。 尤其陈爱,眼睛泛光:“哥哥是不是找到了封印最脆弱的地方了?我终于有希望出去了吗?!” 商辰说没有,陈爱立刻眼泪汪汪。 泷焕捏着他的圆脸说:“百里界不是挺好的吗,能玩能修灵性。” 陈爱握紧拳头:“不行!我是要受千万人景仰的财神,怎么可以窝在这么小的地方!我要出去,我一定要出去!哥哥,不要气馁,爬起来再去!肯定能找到的!” 说得好听,你来试试,商辰拖着半条命出了冥殿。 商辰叮咛陈爱不许再去弥宝粟地里,陈爱又眼泪汪汪:“连哥哥都不喜欢陈爱了吗?陈爱不去就是了!”说着哇哇大哭跑出去了,商辰追都来不及,哭笑不得。 金克木,你这走哪死到哪的气场难怪众生灵要躲得远远的。 陈爱是灵神,商辰肯定是追不上,就推着泷焕去找,泷焕满脸的不愿意,嚷嚷着说:“我堂堂一个泷兽,被你指使来指使去就算了,还要去追那个小玩意,开什么玩笑啊……哼,算了,看在能知道封印的份上,我去了。” 虽然嘴上从来不说,泷焕其实也想出百里界呢。 商辰想见师父了。 他不能忘记那只温暖的手,屡次将他从痛苦中拯救出来。 三黑还是不在屋子里,而师父院子门口挂的“勿入”的牌子却没有了——这意味着,可以去拜见了? 人皆有好奇之心,越得不到满足越好奇。稀奇的青鬃兽和玉雪驹都见过,而近在咫尺的师父,却连一根手指都没有见过,实在很挠商辰的心。 商辰站在院子前方,深吸一口气,大声说:“弟子商辰见过师父。” 一片静寂,没有任何声音。 商辰又大声地说:“请恕弟子冒昧,弟子进来了啊。” 又是一片死寂。 沉默就是默允,商辰一伸手猛然推过去,院子的木门咯吱一声轻飘飘地开了——这么轻易吗?马上就要见到这个神秘的师父,商辰的心莫名一阵乱跳,走过院子的黑曜石路,黑曜石闪耀着黝黑的光芒,土屋近在咫尺,木门紧闭。 商辰大声说:“师父,在吗?” 还是没有人回答。 商辰在房门上拍了两下,硿硿两声,像倒扣着的木桶发出的声音,不似普通的门声。商辰盯着门,心中生出许多奇怪的想法——里面,到底有什么呢?寂静,如死一般寂静,商辰蓦然伸出手,猛然使劲一推。 砰!商辰被狠狠地反弹摔在地上! 而房门,轰然倒在地上,黝黑的房间,在开门的瞬间有了一丝光亮,商辰来不及震惊,因为他看见三黑横在了屋子中央,嘴角流着鲜血。商辰慌忙跑过去,连推带喊带掐。 好半天,三黑醒了。 面色如乌,咬着牙齿说:“嚓,我没死啊。” 能说话就是没死,商辰把三黑扶了起来,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好半个月都没见面的伙伴,忽然发现三黑面色没变白,但长高了很多,都快赶上自己了,缺的那颗门牙也长了一半。 商辰问三黑怎么倒地上了,三黑才想起,连忙四望:“你见师父了吗?坏了!师父正帮我拔除顽骨时,忽然就走火入魔了!” 什么顽骨?什么走火入魔? 原来,三黑今年十六岁,但一直保持着十二岁的身高,是因为身上有三根顽骨,顽骨不长,一根卡在小腿,一根卡在大腿,一根卡在脊背上。三根顽骨,将三黑永远固定在了十二岁的高度。 师父正通过法力把顽骨剔除。 就在要拔除第三根,法力最强盛时,师父猛然收了法力。三黑回头一看,只见他双目通红,浑身如火灼烧。而后一股强大的冲力袭过来击,三黑就倒地上了。 那个时候,正是商辰寻找封印的时辰,也就是说师父是因为分神救自己而走火入魔了? 师父不见了踪影。 三黑说,师父一定是在哪个地方偷偷地修复法力了——法力高强的人,是绝对不允许他人看到自己的脆弱的。商辰怅然若失,难道跟师父就这么没有见面的缘分吗? 三黑忽然问:“商辰,你怎么进这门的?以你的法力根本破不了师父施的结境啊!” 一推就进来了啊! 三黑讶然两人的目光同时移向了那扇门,焦黑的印记昭示着他曾被强大的法力烧灼过——上面有两个焦黑的烙印,与商辰手心的黑印如出一辙。商辰惊了,本能地将手往后一躲,慢慢手指抠弄着掌心的那个地方。 逮着这个机会,商辰立刻问三黑封印之事。 三黑终于交代了实话,确实,整个百里界都被封印了。 万年前,太一州上某一个修真之地,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战中,后来,法力高强的先宗们全部战死陨落,无一幸免。眼看覆亡在即,其中一个先宗临死前,拼尽全力,在百里界之上使出了「魔极煞禁」之术,将百里界封印起来,由此在区区百里之内,结出了一个幽秘之境,将先宗门所有的精粹凝聚于小小的冥殿之中。 「魔极煞禁」。 「魔极煞禁」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禁术,竟然可以把一个境地隐藏起来,让众多强大的修真者都找不到? 。 第12章 封印·金(三) 【〇一二】 「魔极煞禁」。 「魔极煞禁」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禁术,竟然可以把一个境地隐藏起来,让众多强大的修真者都找不到? 三黑沉默了一下,说:“这是一种非常残忍的法术,施术者一人幻化成两个身体,虚幻之身手执利刃,将本体的骨头一根一根抽出来,成为封印之骨。过程特别痛苦,九九八十一天,血尽印封。这还不算最痛苦的,施术者死之后,并没有结束这种痛苦,他会保留一丝亡魂,日日重复剔骨之痛,直到有一天,有人将封印破了他才会彻底结束这种痛苦。” 慨然战亡的先宗还可以效仿,无非一死而已,这一位先宗却是望尘莫及的。商辰想,在冥殿受的那点苦他都恨不能给自己一刀了结,要亲手将自己剔骨九九八十一天,而且万年来日日承受这种蚀骨之痛,怎么做得到啊? 以这种残冷的法术,才能为族人留得一块存留之地。所以每到深夜的某个时辰,会听见凄风悲啸,那是封印之人的痛苦悲鸣。 他一直在等待着强大的后辈能奋发图强,来结束他这种痛苦。 商辰心口闷闷的,喘不过气来。 三黑也闷闷的:“不要说破除整个封印,师父在知道穿越之术的情况下,穿过封印时都是法力大减,五脏破损流血。” 那师父还要冒险穿越封印? “有什么办法,百里界留不住人,来一个死一个,来两个死一双,死着死着就剩下我跟师父两人,要想光大百里界没人怎么行?当时一起来的十几号弟子,就我命硬,不过我看你比我还命硬,到现在也没吓出什么毛病来。” 光耀门庭?以前那么多人都没争赢,现在就一个师父两个徒弟? 商辰,压力很大。 这个只有光光的四个墙壁的屋子是师父的,商辰搀扶着三黑出了院门,忽见前方一道金光闪过。 商辰的院子,金砖铺地,金光灿灿。 小陈爱坐地上咧嘴笑:“哥哥,这样好不好,你的院子比别人的都好看。” 好看?一个金砖的院子配一个土屋,那能好看吗?还不如篱笆围一个院子来得顺眼啊!商辰都说不出话来。三黑脆弱得吐血,却还是爱欺负小孩子:“喂!这又是哪里捡来的小家伙啊!脏兮兮的!商辰,你是不是有吸妖天赋啊!” 陈爱不乐意了:“我就脸和手脏,你全身都脏,连小鸡.鸡都脏!” “那是黑!小破孩你偷窥我!” 有力气吵架,还不如想点办法怎么恢复体力。陈爱是灵神只会变金子,金子也不能吃或者疗伤啊。泷焕呢?妖兽的肉可以疗伤吧?可泷焕影子都没见啊!光喝水也不顶用,商辰想找药,没有;想弄点吃的给三黑,三黑说不要;商辰怒,想不到三黑把脸一抹:“没事,我熬几天就好了,以前也是这样的!” “我去挖点草药回来!” “没用的,总之,想吃的话——就等你的弥宝粟结粮食了!” 有这么饿着肚子干等的吗?万一这茬粮食没成,就都别活了!商辰还没来得及批判,乐颠颠地跟在背后的陈爱稚声稚气地说:“不要紧的,小伤十来年、大伤百来年就好了!” 嗯,到时候就剩白骨一堆,也不用疗伤了。 商辰还是要去挖草药,三黑急躁:“都说不用了,你没有法力,没用——我一眼看出陈爱不是小孩,你就看不出来!” 万物皆有源,法力强一眼就看到源。 当然如果法力足够高强,也可以有意地遮掩来源,令人看不出来。 百里界原本是一个很有灵性的地方,自从被封印之后,如同活源被掐断了一样,渐渐萎靡,到最后连粮食都不长了,只有少数坚强的妖灵活下来了。三黑没有明说,商辰大概也能猜到他的言外之意,这里目之所及都是妖灵。 三黑有一定修为,所以一眼就能看出妖灵的本源。 商辰跟三黑说了小财神陈爱的事,三黑嘴角抽搐:“出去一趟有多难你知道吗?你想把师父剩下的半条命弄走?” 商辰没有再去找封印的东西。 他很好奇,但更害怕再遇上什么事又把师父害了。陈爱每天跟着跑来跑去,当然商辰坚决不让他进弥宝粟地。陈爱眼巴巴地站在田地外头,天天嘀咕封印。让商辰偶尔记挂的还有,自三黑出来后,泷焕就再没见影子了。 虽然身为小财神,还有小孩子心性,陈爱每天扑腾得脏兮兮的,然后往商辰一扑撒娇。商辰每天累得半死,还得在圆镜塘里给陈爱洗澡。这天,洗着洗着,陈爱嘴巴一撅:“鸳鸯井里的水好,有灵性。” 水也有灵性不灵性的吗? 商辰问三黑,三黑说:“咱们人能尝出味道,有些井水甜,有些涩;妖灵跟人不一样,它们感受到的是灵气。” 商辰沉思:“我去挑些井水回来。” 三黑嘿嘿两声:“你对那小财神这么好,呦呵,这里要不了多久就能全变成金屋啊。” 商辰没理会,带着陈爱出去鸳鸯井。走出没多久,发现三黑在后面跟着呢,原来他不放心商辰一人出来。商辰心想自己都见过青鬃兽和玉雪驹了,一口井怕什么。 鸳鸯井,一大一小两口圆井,朴实无华。 别的地方都枯萎一片,井壁上难得长着绿苔。井旁边是一条小沟,完全深入后山之中。陈爱说这井水逢一段时间就满,满溢出来的井水顺着小沟流到河里去。 大的圆井水是寒的,小的圆井水是温热的。三黑施了一个法术,井水起白气:“嗯,寒的能吃,热的不能。” 商辰汲了一担。 三黑抱手:“还费劲挑干什么?他要井水洗澡,就地洗不就行。” 商辰瞟了他一眼:“给你疗伤的。” 三黑咧嘴一笑,半颗豁豁牙白如玉,把商辰的肩膀一抱:“原来是心疼我啊,哎呀,不枉费我跑了那么多地方找到你啊。” 那不是找,是骗。 商辰已经确定无误,自己被师徒俩给骗来了——好吧,师父,没有骗过。 三黑受伤了,不能干力气活。商辰手拿绳子,吊着小木桶打水,一连打了好几下,那桶一打就翻过来,总之就是不往下兜水。井水浅,不过一丈。商辰奇了,心说有灵性的水,果然奇特。 这么下去也不是事,商辰把绳子往旁边大石上一系,下井去了。水着实寒,雾气蒙蒙。 离水一掌之距,商辰抓着木桶舀水。 就这时,掌心忽然一抽,商辰连忙抓得更紧,费劲爬上来后,三黑正悠悠地踩着绳子:“身手不错,能翻江能倒海,要不给你个封号翻江龙。” 呵,听上去真大气。 商辰又下去舀第二桶,桶往下一翻,他忽然觉得不对劲,因为无论他使多大劲水波都是悠悠的。这水又寒,商辰觉得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,尤其是手心,跟漏了一样不断透寒气。 就犹豫的这一下,啪嗒一声绳子断了。 噗通一声商辰连人带桶就栽水里了,井上的三黑大喊:“商辰!商辰!没事吧?奇怪,井里没有作怪的妖物啊!” 商辰扑腾两下浮上水面:“没事,什么破绳啊。” 铁定是绳子一直没人用发霉了。井壁滑滑的,商辰让三黑弄根长树枝把自己拽上去,三黑跑去找,谁知奇了,要找时就找不见了,周围全是枯枯的藤子。 陈爱趴在井口,忧心地说:“哥哥,你为什么浑身冒寒气啊?” 这井水冷,商辰直哆嗦。 他的手心又剧烈地抽痛了,商辰打开手,之间手心两个黑色的圆心的纹路竟像水流进沟里一样,有一弧已经变成了深绿。陈爱眼尖:“哥哥,你的手心也冒气了。” 哪里有气啊?只是变绿而已。 陈爱忧心的说:“哥哥,你别动,我给你度点热气。” 商辰没来得及拒绝,就见一道金光照下来,顿时井水里渺渺的白气四散开来,商辰低头,看见了自己的脸,眼睛上翘。瞳孔如血。他难以置信,揉了揉眼睛,那红如滴血——他没有修炼,怎么也瞳孔会像三黑那么红。百里界没有镜子,所以他一直不知道。 就这时三黑回来了,黑脸煞了一道白。 藤子为绳,商辰爬了上来,三黑摁着胸口,背着商辰喘气。商辰纳闷,连连追问,才知道三黑急了,逮住一个藤妖抢来的,他动气太多,刚刚又吐了一口血。 好歹是把水取回去了。 熬水时,商辰问:“三黑,我的眼睛怎么红了?” 三黑漫不经心地过来,把商辰的下巴抬了起来,直视他的眸子,两人这么凝望了一下,三黑忽然放手,别过脸去,神情不自然地说:“有吗?你的眼睛白的白黑的黑,哪有一点见红——好看得很。” 听他这么一说,商辰心定了,又问:“我在矮牛坡时,师父怎么相中我当徒弟了?” 师父要找命硬的,自己哪里像命硬的了? 三黑的目光游离了一下:“那时师父跟我本来要走的,忽然间看到遭劫后的火枣树竟然又蹊跷地活了,师父认为事有奇怪,就找过去,发现是你把长生水浇到了枯死的火枣树。所以,师父认为你有灵性。” “可是,我只是凑巧在井边而已!” “虽然是长生水,但要遇上命相相投的人才能化出灵性来啊!你只浇了一瓢水那树精就活了,可见你天赋不凡!师父还说,既然你触水水活,一定可以把百里界浇活的!”三黑眼露精光,很是得意的样子。 商辰无语地瞅了他一眼:“前提是自己先别给饿死了。” 喝了那井水,神奇的事情发生了:三黑好得很快,第二天起床就说心口不疼了,可以自己开始修炼疗伤呢。商辰大喜,立刻跑去鸳鸯井里继续挑水。才走到井口,欣喜地发现泷焕站那里等他呢。 商辰问为什么这几天没出现。 泷焕一撇嘴:“你那个黑师弟一天到晚练法,我妖力强大,我怕他缠住我不放。” 咦?听上去有哪里不对劲! 三黑再练法,也是没有对付过妖灵的,所以百里界一直都太平得很。 泷焕拿过木桶和绳子:“呦,就这点事,我一天能给你把这井水全部舀干!”泷焕挽起华丽的袖子,就跳了下去,忽然之间井水陡然兴起三尺远,一下子涌出井口,泼了泷焕一身。 商辰惊呼一声,把陈爱护在了身后。 泷焕被生生浇了一身水,急得上窜下跳使劲扇着袖子:“啊呀,啊呀,这哪是井水这是妖水!” 。 第13章 封印·金(四) 【〇一三】 泷焕被生生浇了一身水,急得上窜下跳使劲扇着袖子:“啊呀,啊呀,这哪是井水这是妖水!” 这反应未免太强烈了一点儿,商辰疑惑看着,陈爱嘻嘻一笑:“因为他是泷兽啊!泷兽一受不了寒气,二沾寒水就会显出原形——嘻嘻,不过他的原形凶猛霸气得很,有什么好怕的!” 泷焕气急败坏:“你懂什么!” 怕水刚刚为什么要跳下去?而且商辰记得泷焕的小原形很可爱,大原形很华丽,一点儿也不凶猛。 被泼了一身的泷焕浑身冒气没有解释,原地跳了几下脚后匆匆地说:“我去换身衣服,马上就回来,商辰你先别下去啊!记住,别下去啊!” 换衣服?对于泷焕来说不就是一转身的事吗? 商辰求水心切,心想三黑说这里没妖灵,这次的绳子结实,就顺着绳子下去了。陈爱在井口望着,憧憬:“哥哥,等封印开了,我们一起出去,我是万人景仰的财神,你想要什么都可以!” 那双眸子,憧憬得不得了,让人不忍泼冷水。 封印要能这么容易开,百里界就不会一万年都这样了。 商辰克制着掌心的悸动,只手打水,忽然之间井水轰然涌了上来,一下子把商辰给淹了。井口的陈爱急了,骤然施法术扔出一条手臂粗的金链把商辰缠住了,虽然淹得够呛,商辰可死死地抓住了救命的金链。 商辰好不容易爬上来,骤然另一口井的水也喷了出来。 陈爱一见那水,陡然露出害怕神情。 商辰急忙把陈爱拽了过来,拔腿就跑。但那水轰轰烈烈笼罩了下来,一股巨寒入骨,一股燥热欲沸,追着脚后跟就来。忽然,轰的一声,天空骤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身影,说不出长得像什么,总之就是很凶悍很可怕,全身的锋利的墨绿鳞片,大口一张,露出利牙,凶悍无比,它俯冲下来,就像天空骤然开了一道血口。 祸不单行啊,恶水没去,悍妖又来了。 商辰真是想撞墙啊,偏偏陈爱腿短踉踉跄跄——你堂堂一个灵神到底有什么好怕啊!商辰把陈爱抱起来,继续狂奔,奔着奔着,发现脚后跟的水没来了,回头一看,那凶悍的妖物被两道水纠缠住了。 难道竟然是来救自己的?商辰急也没有办法,他什么都不会,而他怀里的陈爱已经吓得直接脸白了。 早知道就学法术了! 看现在只能干着急有什么用啊,万丈恨意升起,无限的渴望陡然涌出占据了原本坚定的心,商辰发誓出去之后就学法术!一定要学,不学就只能活不下去! 就在这时,前方飞跑来一个人。 竟然是三黑,他是感应到自己的困境了吗,商辰顿如久旱逢雨。三黑往商辰前边一拦,大声地说:“商辰你快走!” 商辰跑了两步,不放心,只见三黑骤然发出强大的法力,黑色的符飞向了妖水,像画出了长长的一笔墨。他在下,妖物在上,一人一妖,一同将那两股妖水挡了回去。商辰正要松一口气,忽然更强劲的水冲了出来,天上的妖物一声巨吼,宛如要跌落一般,而三黑也一下子被击倒在地。 商辰急了,就在这时他的掌心猛然跳动。 商辰摊开手,发现手心两个圆圆的黑印已经全部绿了,他的眼睛骤然大睁,因为,这圆印竟然跟那鸳鸯井一样——难怪自己一下去那井水就总是蠢蠢欲动。 商辰一念方动,那妖水就像封印开了一样,凶猛地扑了过来。 眼看就要砸到商辰身上,商辰急中生智,伸出手掌往那妖水挥出一掌,只是毫无法术的一掌,但掌心却骤然发出两道光芒,那妖水骤然就在空中旋转了两圈跌了下来。而前方的三黑大声喊:“商辰,快走啊,你站着干什么?” 商辰不能走,他一走那水就扑过来。 商辰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,举起手掌拼命地朝那水挥,那水就在空中乱滚起来。挥着挥着,商辰忽然想起那个棺材符,那应该就是一个遏制妖灵的符。商辰当机立断,当空画起了那个棺材符。 等他快画完时,三黑才发现,大喊:“商辰,不要画啊!” 已经迟了,商辰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已经不由自主就画出了最后一笔,只见一刹那山崩地裂,天地失色,井口喷出的妖水在空中划了一个圈,如雨帘一样罩下来,将商辰、三黑、陈爱以及天上的凶猛妖物全部罩在一起。 所有人与妖都惊望那井口。 那井口上方,出现了——幽深的漩涡——魔极。 没错,是熟悉的魔极,魔极第一次出现在了冥殿之外的地方,商辰摁住呼之欲出的心。 一个幽深的声音从魔极深处传出来:“日心月胆,闯我魔门封印者,心胆为渡。”这声音,从未听过,没有魔尊的张狂,而是低沉、清冷,极寒,极冷静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 三黑和凶猛妖物开始攻击妖水形成的魔罩,可这一次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,一人一妖越是攻击那水就围得越多,一开始是透明的,最后层层叠加竟然成了黑色。三黑和妖物停下了攻击,魔极越来越幽深。 三黑跑到商辰前,抓了他的手:“不要怕,师父会来救我们的。” 商辰举起手中的掌印,说:“我想,这里就是封印最脆弱的地方了,从这里可以出去,但是,心胆为渡,是什么意思呢?” 从冥殿寻找封印之谜而带回了这个焦黑的掌印,在棺材符的引渡之下爆发了魔力,开启了封印的可能。商辰很肯定自己的猜想,因为师父给的这个棺材符,不是压制,而是开启——它开始了土地的生物之灵,让土地可以种植;它开启了冥殿,让商辰可以进去,所以,它也开启了这个封印。 “闯我魔门封印者”,只是闯,说明不是突破封印。唯一的解释,就是此处封印可以闯过去。 “日心月胆,心胆为渡。”是闯出去的条件。 商辰和三黑同时想到:难道摘下日月给它吗?不,也可能是掏出心或胆作为交换的条件!眼看天上的那个妖物试图撞破魔极,却头破血流。自己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?商辰喃喃:“三黑,难不成要咱们把心掏出来作为祭品吗?怎么可能!我宁愿不渡!” 陈爱忽然开口了:“如果心掏出来就能出去的话,我愿意!” 骤然万籁俱寂。 所有的喧哗都停止了,井口之上,慢慢出现了一个祭台,那是献祭的地方。 商辰捂住了陈爱的嘴巴,陈爱却一用力,跳出了商辰的怀抱,双眸发出金色的光芒,欣喜若狂,大声地说:“真的可以啊!我是财神,我不要心和胆,如果让我们出去,我愿意心胆为渡!” 商辰失声大喊:“不行,陈爱!” 天空的妖物盘旋两圈,发出声音:“陈爱,不要胡闹。” 陈爱望着商辰,水汪汪的眼睛大大的:“哥哥,跟我一起走啊,我们在人世要什么有什么!” “那是要挖心的啊!” 陈爱天真笑了,但平素如孩童的一样的神情第一次露出了不同于年龄的成熟:“谁见过财神有心的?好人也好,坏人也好,财神可都是一视同仁的啊——好人受穷,坏人富有,是最平常不过了。正财也好,横财也好,财神什么时候有过心呢?” “陈爱!” “哥哥,愿意跟我走吗?封印好不容易开了!” 商辰乱了,他当然想离开,这里连吃的都种不了还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,可是师父——救自己的师父一次都没有见过啊。这时三黑拽住了商辰的手,面露愤怒和焦急:“商辰,不要走,我们很快什么都会有的!” 即使那么艰辛,弥宝粟不也发叶抽枝了吗? 陈爱催促:“哥哥,快走啊,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,到外面应有尽有!” 商辰凝望陈爱,摇头说:“陈爱,你走吧!” 陈爱露出了悲伤的神情,但很快一抹眼泪笑了:“我明白……哥哥,我要去受万人景仰了!” 陈爱往祭台走去的,强大的魔极旋转,像一个黑色的光晕将陈爱罩住了,而商辰被一下子击倒在地,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,想喊,却发不出声音。 五六岁小孩模样的陈爱走到了祭台前,魔极将他沉沉笼罩。陈爱站在光环的中央仿佛聆听到什么声音一样,他的表情由不舍到惊讶到欢喜,最终仍是不舍。陈爱回过头:“哥哥,我要走了,如果你哪一天回到人间,念我的名字,我就会到你身边的!我把心放在这里了,只有你能用啊——我的心在这里啊,哥哥,不要忘了!” 陈爱将手放在了心口,光芒万丈。 那光芒炽烈,如正午之日,万物无不俯首,以避开那耀世的光芒。 也是光芒最盛的一瞬,喜、怒、哀、乐、万般滋味如无形的浪潮一般汹涌而来,商辰和三黑同时按住了胸口,是悲、是痛、也是喜、是执着、是对万人景仰的崇敬和无悔。 光束也凝聚在商辰身上,暖暖的,悲痛的商辰惘然地看着,陈爱的身影在魔极的光环中渐渐消失。 魔极消失,妖水平复,天空的妖物不见踪影。 商辰怅然地笑了:“对于我们来说是悲,对他来说却是喜悦啊。” 三黑说:“是啊,他找过每一个在百里界呆过的人,包括我,但我们都让他失望而归了,除了你。虽然看上去是小孩,却是不折不扣的一个灵神,为了走出封印,几百年都是无功而返,也许已濒临绝望——现在,他重生了。灵神,跟我们人不同的。” 商辰喃喃:“财神,不需要心的。” 两人静静地伫立凝望着,从来没有出现过太阳的百里界,金色的光芒久久笼罩,稀薄了弥散不去的迷雾,已经久居于此的封存的生灵们。封印,在金色的光芒中,第一次出现了裂痕,商辰想,会开启,需要时间,但不会太长的。 。 第14章 封印·木(一) 【〇一四】 这个封印裂痕,就在如此偶然的际遇中开启了。 封印裂缝初启之后,鸳鸯井复归平常,再没有出现异常状况。 但百里界却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所有的金器全部解封了。最直接的表现就是,山中出现了铁石;成形的铁器如锄头变得锋利起来;以及无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青铜大鼎、青铜酒杯、大铁锅、一把一把沾满泥土的剑器等等——万年来,百里界如同第一次被希望浇灌,终于看到了希望。 三黑数次打趣商辰天赋幸运,不然这等好事怎么就被他撞上了呢? 商辰凝思了半晌,摊开掌心说:“会得到这个掌印不是偶然。当我带着陈爱去冥殿探寻封印秘密时,有了这个印记,就是指引。这个封印裂痕在百里界之西,属金,金生水,故以鸳鸯井为启封之地,而开启的条件,是金为祭。所以,这个封印它需要的,其实就是财神的心胆——你觉得我的猜想怎么样?” 三黑猛低头,恍然大悟:“金?难不成还有木、水、火、土的裂痕?” 商辰点头:“封印如此强大,先宗知道,很难有法力强大到能一下子突破封印的人——他肯定不希望百里界永远封印下去,所以,布局了一个一个的裂痕,可以逐个敲开——这次裂痕一开,所有的金就解封了,就是证明。” 三黑拍了拍商辰的肩膀:“孺子可教也,师父没有看错人!” 师父?商辰又想到一个问题。 以前每次遇到灾难师父会出来相救,可是这次这么危险师父却没有出现,为什么呢? 这次三黑灵了,说:“在对决时我就发现,封印裂痕虽然强大,并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。师父一定也发觉到了,所以,一直哪个地方静观其变!” “师父,是什么样的人啊?” “这么说吧,我第一次见时,惊为天人,心想被这样的人带走,就是去地狱也没要紧。”三黑嘿嘿一笑。 惊为天人?那就是神仙的样子了!为什么一直没见出来呢? 三黑说:“师父受伤了,不能见光。” 还有个落下的事商辰没明白:天上那个大妖物是什么来头。离开后地上有许多血迹,那是妖物受过的重伤,它为何出现,又为何这样悄然离去? 三黑神秘兮兮的一摆手:那个骚包子不想让你知道他原形长这么害怕,不过你自然会知道的。” 经历了陈爱一事,商辰心思也不再纯粹。他想学法术了,当三黑极力救自己时,自己只能在一旁干着急——这种感觉太糟糕了——商辰自我安慰:不是修仙,只是自保而已,否则在妖灵横生的百里界怎么活下去。 商辰之前撂下过不修仙的话,不能再求三黑,但可以寄希望于师父。 师父房门紧闭,也不知道在不在里面。不过商辰有办法,他每天去鸳鸯井里挑一担水放在院子里,第二天去看时,果然水就不见了——喝是喝不了这么多,师父肯定是用灵水洗伤口或者洗澡了。 几次之后,商辰偷偷地蹲在院门口,睁大眼睛守着师父出来,谁知一整晚,没人出来,水却没了。 莫非师父是妖物?不,妖物穿越不了封印! 想来想去商辰只能想到,师父法力高强,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,肯定是用法力让自己瞌睡,把水取走了。商辰又想了一个法子,让三黑在一片弥宝粟叶上施了一个“轻摇符”,放在水上。这符但凡有一点儿动静,就会发出清啸声。 果然半夜,商辰忽然觉得头晕,只听一声清啸,他猛然抬起头。 水桶边一个人站着,从头到脚罩着黑衣。大黑夜里这么一见着实吓人,商辰心头一惊,纳头就拜:“师父在上,请受弟子一拜。”拜完后眨也不眨地看着黑衣人,那人点了一下头,迈着缓步离开了,一点儿声音也没有,但有影子。 想不到师父对自己这么冷淡,商辰心里头有点沮丧。 即使满田的弥宝粟开花,也没能让他心情愉悦,他立着锄头,长吁短叹,心想到底怎么回事,师父为什么完全一副不想理自己的样子啊。 “喂!干什么呢!” 商辰惊喜回头:“泷焕!” 泷焕跑过来将他一抱,甜甜的说:“想我了没有?” 泷焕帮商辰松土、浇水、叽叽呱呱说话解闷,这么一来寂寥立刻没有了。等把所有的弥宝粟浇完,泷焕额头直冒汗,商辰纳闷地说他为什么这么虚弱,泷焕理直气壮地回答:我受伤了啊——上次修炼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了。 摔下来?说出来光彩不? 商辰说:“你把鸳鸯井的水引上来洗个透,可管用了。” 泷焕哀嚎一声:“商辰,我们泷兽最怕寒水了,你故意害我——我要你施速愈术!速!愈!术!” 面对缠上来的家伙,商辰没办法,让泷焕躺倒,一遍遍地施法术。这是一个小法术,但泷焕却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,好像真的被治愈了一样。商辰心细,发现泷焕的嘴唇仍然没有任何光泽——这其实根本就没有治愈吧,这种小法术哪里有什么用。 商辰心迟早要跟师父学法术,那就先去冥殿扒拉一个疗伤符。 疗伤符咒铺天盖地,人的、草木的、飞禽的、走兽的无所不包,全部砸过来——这些万年不见光的符咒到底是有多寂寞。 商辰一边学,一边给泷焕疗伤,暖暖的指尖,抚摩过泷焕的血脉。泷焕一开始是赚他的关心,到后来被那温光笼住了,闭上眼睛,静静地接受疗伤。一开始晕出来的光芒是紫红色,渐渐光芒就淡了,散了。泷焕睁开眼,嘴唇泛出光泽,精疲力竭的商辰心里暖暖的:“我要多多学符咒,给师父疗伤。” 泷焕嘟着嘴唇说:“你师父厉害得很,所以受的伤也厉害。” 他怎么知道师父厉害呢?商辰追问。 泷焕说:“百里界一脉相承,入门弟子都知道穿越封印之术,但必须有强大的法力,要不会被反噬致死——要不百里界怎么人会越来越少,都是法力不够死了的——就算出去了,大部分人都不回来了,只有你师父,又冒着死一回的危险回来了。以前你师父可强大了,来回两次后,就不行了。” 师父,不想让百里界永远封印下去吧。 这样的师父,正是商辰心目中的勇于担当的救百里界于水火的师父。 泷焕嗤了一声:“你这是什么表情啊?羡慕了吧?你一不修仙,二不修法术,羡慕也没用!” 就这时,窗外的水声喧哗了一下,商辰扭头,空无一物,池水依旧如故——也对,三黑在闭关修炼元气恢复,师父又闭门不出,这里不可能有人来的。 在泷焕的打趣中,两人出了三篡阁。 商辰的感觉越来越灵敏,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听见,这次,他一出阁楼就觉得背后有点凉凉的,如同有目光注视一般,越来越觉不对劲,商辰站在池边,目光扫过五个阁楼,目光定格在七叛阁。 七叛阁,商辰只进过一次,里面全是盖满尘土的法器。 那里,怎么会让自己觉得怪怪的? 不看一看心里就不踏实,商辰拽着泷焕径直过去了。因为法器都已被封印,所以这个阁楼最寂寥,地上的路都积满了尘土。商辰惊讶地看到,除了上次他和三黑留下的足印外,多了两行足印——有人进去了,与他们不同,这人光着脚,脚印清清晰晰。 泷焕轻呼一声:“有贼?” 贼?进去偷一堆废弃的法器? 商辰猛然想到了什么,忽然说:“泷焕,你在外面等着……不用担心,绝对不会有事……有事我不会喊啊,你再进来就是了。” 泷焕只能委屈地站在阁楼外等候着。 商辰已经猜到怎么回事,而且也猜到这人是谁。他轻叩阁门三下,说:“弟子商辰,拜见师父。” 阁门轻启。 商辰走进去,果然见阁楼之东站着一个浑身黑衣的人,从头罩到脚,背对自己——但那无形的气息,就是师父。 可喜可贺,昨天见了一次,师父就再没有有意避开自己了。商辰又看向法器,正如所料,随着金的解封,所有金属质地的法器全都解封了。以前刀也钝剑也锈,而现在,师父手中一柄寒剑闪闪发光。商辰趁机上前,问师父这是什么剑。 只见师父一挥,空中出现两行字: 紫脉妖剑,斩万妖。 商辰小心地接过剑放在一边,又见师父从凌乱扎堆的法器中挑出了一串佛珠一样的东西,仔细一看,是红金锻造的。 不等商辰问,空中又出现了注解:锁灵禅,锁万灵。 随后师父又挑出了一支回霜千笔和一盏众生灯。 回霜千笔,画符,可使符咒威力千倍;众生灯可解众生万语。 至始至终,师父都没有说一句话。一开始,商辰谨守距离,但后来发现背对自己的师父并没有散发出什么煞气和不悦的情绪,商辰就大胆地靠过去,想看清师父的脸,没想到师父非常的敏锐,总是轻而易举就避开了。 商辰又想,如果师父不愿让自己看到他的真面目,就算直视肯定也看不到。 静静地呆了好久,商辰往窗外瞅了一眼,泷焕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抠阁楼边的枯树,泷焕虽然是十八岁模样,做出这些动作,却很天真——兽果然是兽,修炼两千年还是那么随天性。商辰一笑,抬头,却见空中显出一行字:让它离开冥殿。 。 第15章 封印·木(二) 【〇一五】 泷焕一听,呆了一呆:“我又没进去,你师父实在太霸道了。” 师父?他知道里面是师父。 说漏嘴的泷焕哼一声:“谁让我们泷兽的直觉那么强大呢。再说,百里界就你们三个人,三黑忙着修炼,你在这里,能进来的只有你师父了。” 即使如此,泷焕还是不情不愿地飞走了。 这是第一次商辰跟师父接触,光都照不透的黑色,商辰却很知足。可惜,师父一直没有说话,在一片安静中,商辰忽然涌出一个想法: 莫非,师父是哑巴? 入百里界前,是让三黑传话;现在没有三黑,就用文字达意。 这个想法一落定,立刻生根发芽,商辰心中升起复杂的情绪。若是哑巴,师父能修炼到现在的法力,一定受了很多苦。但是,却依然拥有强大的力量,越发让人崇敬! 紫脉妖剑、锁灵禅、回霜千笔、众生灯。 三黑欣喜地说:“这些是师父给我挑的法器,商辰,你说学什么哪一个呢!” 锁灵禅,一听就要学玄奥禅意; 众生灯,好像用处不大; 紫脉妖剑,御剑,灭妖怪; 回霜千笔,令符咒法力大为增强; 贪多嚼不烂,三黑选择了回霜千笔作为修炼。在三黑的施咒光环中,紫脉妖剑、锁灵禅、回霜千笔都闪出光芒,或夺目,或精致,或霸气,不一而足。 唯独众生灯没有任何反应。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。 众生灯,简单的釉灯模样,上盏下盘,敞口倾斜着,敲一敲,听声音像铁制的,可是这个灯怎么看都像没有开封的样子,因为又旧又锈——商辰记得师父在阁楼里,举着灯,对着窗口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。 没理由带回来一盏没用的啊。 莫非师父也没明白?若解开众生灯的奥秘,就有理由跟师父近距离接触了。商辰举着众生灯,忽然产生了强烈的解开的*。 第二天,商辰带着众生灯去冥殿了,泷焕得意地从背后追上来,把左肩的衣服一褪:“多亏你的法术,伤好多了——你对我真好!你拿的什么呀?” “……灯!” 百里界的那几个灯全是最普通的一个小碟子为盏,两千年的泷兽没见过这种形状的,摸了又摸:“可是,火在哪里点呢?” “……这是法器,不是真点火。” “用来干什么呢?” “……可能是听飞禽走兽之语之类……我也想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!” 在浩渺中找,总是很麻烦,反而其他三样法器:紫脉妖剑、锁灵禅、回霜千笔的来源都很容易找,什么来历、谁使过都记录得一清二楚——最后使用者都是在封印前那一战中身亡的——师父,把众生灯一并拿回来,总是有深意的吧? 封印,又是封印。 不是解封印,而是了解封印,应该不会出问题吧? 在渴望解开众生灯的秘密的好奇心驱使下,商辰默念咒语,心神俱聚,灵光渐渐笼罩在阁楼的尘典之上,他身上的汗一滴一滴坠落下来。封印之前,那一场血战,那些逝去的先宗带着过往的荣耀一页一页地浮上来: 锁灵禅的主人、紫脉妖剑的主人、回霜千笔的…… 最后一滴汗落下,商辰长呼一口气:“泷焕,难道我的猜测错了?没有众生灯的影子呢,但总觉得答案呼之欲出!” 使用者都会在法器上施标记法印。 商辰尝试着画一些符咒,众生灯上却没有出现任何印记,它的过往简直空白得令人吃惊。泷焕喃喃自语:“真是奇怪啊,为什么你要找的东西,永远都那么讳莫如深?” 商辰灵光闪过,忽然笑了:“我知道了!” 泷焕好奇:“什么?” 商辰眼睛迸射出光芒:“在战亡的那些人中,有两个人没有出现,一个是施「魔极煞禁」的那个人,另一个是老青鬃兽的主人——明渊魂君。灵力强大的先宗就这么些,这是否意味着,明渊魂君,就是封印百里界的人呢?” “只是这样吗?” “以当时全宗族覆亡来看,万灵难免,魂君又怎么知道青鬃兽还有五千年寿命?正因为他是实施封印的人,知道百里界不会再有天敌,可以活到寿命的尽头。” 此言一出,阁楼顿时黯淡了下来。 商辰轻呼一声:“看来,我猜对了呢。明渊魂君,听名字就让人高山仰止,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” 泷焕说:“应该是一个内敛、睿智、冷静到清冷的人。” 商辰问:“为什么?” 泷焕肯定地回答:“鸳鸯井上的那个封印声音,冷静得像寒井里的水!” 这么说来商辰也有同感,他又一念生了:“青鬃兽还说过,‘我不再需要你’这句话是用兽语说的。众生灯,解万兽之语、述万兽之语——啊,众生灯是明渊魂君的法器!” 一阵凄凄的风吹过,窗子咯吱咯吱的响,二人同时看向阁楼上方,从虚空中,飘落一卷昏黄的绢书。 商辰拾起,正是众生灯的启印之则: 众生灯,解兽语,木火映之。 就像卷心菜一样一片一片剥了开来,这个阁楼的典籍也是一层层的封印,解开一个,获得一种新的启示。商辰抚摩着绢书,说:“泷焕,看来,这灯还真的要火来点亮才行!” 百里界的生灵,要么成妖要么枯萎,找活树没有,枯树漫山遍野。 商辰小心地点亮一根枯木,映照众生灯,可让他失望的是,根本就毫无反应,左烤右烤,完全没用。 商辰找上三黑,三黑两指头捏着下巴,说:“这么强大的人,用这么简单的东西当法器?——它能成为明渊魂君的法器,肯定不是一般的木头能管用的。” 两人一合计,必是百里界最有灵性的树。 封印前,先宗门的领地宽阔无比;百里界,是躲难的地方,所以典籍可没有专门记录百里界哪几棵树最有灵性。商辰怂恿三黑去问师父,师父在这里呆的时间长。 三黑狐疑看他:“你怎么那么积极?” “……我怕弥宝粟又遭殃。” 三黑去了大半天时间才回来,商辰等得心都焦了,问为什么费这长时间。 三黑嘴巴一裂:“我把青鬃兽、小财神、鸳鸯井的事以及众生灯的猜测一说,不得到现在?师父说:百里界有三棵树最具灵气:东边的华桑,南边的岁木,中央的莲木,我们可以去看看。” 商辰唔了一声,小声问:“师父是不是哑巴?” “啊?呃!” 果然,真的就如猜测那样,能把自己从魔尊手里抢过来的、有着强大力量的师父,竟然是口不能言的哑巴,太伤感了,但是,丝毫不影响商辰的景仰,他更加坚定了要跟着师父的想法。 「莲木」 「莲木」是一棵像白莲花的树,颜色很妖冶。 商辰站在树下凝望半晌,想揪一片叶子,哗的一阵妖风吹过,莲木全身竖起了比指头还长的长刺。商辰啊的一声,咬住了手指,三黑将他往后一拽:“我来!” 好一番飞沙走石的搏斗。 三黑把法术用尽,终于揪下了一片莲花瓣一样的红叶子。两人如获至宝,想用火点叶子,谁知火折子才一出,那火苗蹭的一声窜过去,二人惊呼地仰望,一朵莲花般的烟火,刹那照亮了半个夜空,璀璨耀目。 三黑惊叹:“真漂亮啊,比我看过的所有烟火都漂亮。” 商辰举起手中的众生灯:“可是众生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,应该不是莲木了。” 「岁木」 「岁木」,是一棵树形狰狞的树。 岁木无叶,火红的根全部暴出在地面上,五行中南边主火,莫非就是它? 三黑双手一挥施起了法术,谁想这棵成妖的岁木,妖力也很强大,所有的红色妖根全部朝三黑甩过来,瞬间成万尺红练。商辰一看三黑要吃亏了,赶紧上前,中指和拇指一扣,暗念咒语,一道黑光从指尖倏然冲出去,与三黑发出的白色“伏木术”如同两条绳索径直把岁木缠住了。 三黑欲再施咒,只听岁木口吐人语:“修灵不易,还请手下留情!” “我们只取你一根树枝。” 岁木又说:“断枝如断手,唉,在劫难逃,我能否知道取我树枝何用?” “我们要点这盏众生灯。” 岁木说:“我当无此用途,东边有华桑木,可拭万灵,你们不妨去那里找找。我虽有妖术,但不能挪土,你们若觉得不对,大可以回来。” 二人将信将疑。 岁木喟然叹曰:“兽修数百年成妖,人修数百年成仙;我等草木,天资有限,若没有灵泉为浇灌,修过几千年才能成为一棵灵木;我徒然长了数千年,也敌不过两个小儿。” 二人商议后,决定先去找华桑木,因那一句凄凉的「断枝如断手」实在心有不忍。 半路上三黑说:“商辰,你竟然有法术?” 商辰回答:“我爹和我娘都是修仙堂里出来的,教了我几招保命的!” 「华桑」 「华桑」,在百里界的东边。 商辰二人奔过去,傻眼了,那华桑跟一般桑树一样,叶子倒茂密。 怎么看也不像有灵气的树啊,三黑一揪枝叶,好几片半枯的暗绿色的桑叶落下。一点火,火苗艰难地燃烧着,烧完后众生灯也没有反应,三黑气愤地说:“咱们被岁木给骗了!” 商辰摇头:“不对,你看树干。” 第16章 封印·木(三) 【〇一六】 「华桑」 「华桑」,在百里界的东边。 商辰二人奔过去,傻眼了,那华桑跟一般桑树一样,叶子倒茂密。 怎么看也不像有灵气的树啊,三黑一揪枝叶,好几片半枯的暗绿色的桑叶落下。一点火,火苗艰难地燃烧着,烧完后众生灯也没有反应,三黑气愤地说:“咱们被岁木给骗了!” 商辰摇头:“不对,你看树干。” 三黑左看右看,忽然恍然大悟:“这是两棵啊!” 两棵华桑树并排着,但扭得极巧妙,因为光线、角度、以及枝叶太过茂盛的缘故,看上去跟一棵树的一样。修灵之中,若有这种双生的情况,一般都只有一个能修成。 到底哪一棵是灵树呢? 全部砍了?不!百里界生灵不多,能活的半数都过数百年,半成妖了,所以不可肆意屠戮。 凝望片刻商辰心生一计,朗声地说:“三黑,我也觉着这棵华桑木不是我们要的。对了,我听师父说此木修行数千年,却依然不能化为人形,是有原因的!” 三黑疑惑:“什么原因?” “这是天机,不可泄露——哈,咱们回去找岁木算账,我跟你边走边说。” 一路上商辰故弄玄虚,三黑的瘾越勾越足,最后恼火了一脚踹过去:“你说是不说!不说我施法了!” 商辰低声说:“有东西跟着没?” 三黑一愣,凝神,灵力暗出,而后恍然大悟,手指运气,飞速画符,忽然朝斜后方扔了过去。只听啊的一声,有东西落了下来。三黑穷追不舍,擒妖术竞相而出,很快那妖物就显出了原形,原来是一只花狐狸。 那花狐狸四肢很快,三窜两窜,逃窜得不见了踪影。 三黑气得牙痒痒,连声迭骂,说竟然敢在太岁爷爷头上动土,商辰笑说:“调虎离山,咱们可以去看看真正的华桑木了!” 两人杀了个回马枪。 果然,与刚才的苍翠相比,现在这棵华桑木萧瑟不已——这才是真正的华桑木,百里界已没有什么草木能活得苍苍翠翠了——原来,刚才那两棵树中,一棵是华桑,另一棵是花狐狸所幻化。三黑疑惑地说:“刚才那小狐狸这么强大?障眼法连我都没看出来!” 商辰拿出了众生灯。 灯还没有动静,却风起云动,三黑大叫:“那只破狐狸竟然还敢来。” 商辰和三黑双双联手,那法术电光交织,端的是精妙无比,很快把那只狐狸击伤了,狐狸不敌二人又窜了。可说来奇怪,每次一击退,商辰正要点火,那只狐狸就又窜过来了。 来回一连三次。 第一次身子受伤,第二次腿受伤,第三次气息奄奄逃也逃不动了。 三黑把狐狸尾巴一提,狐狸唧唧乱叫。 三黑教训:“法力不高,胆子不小,想找死你就明说,我现在就把你烤成狐狸干吃了!小妖精!哼!” 华桑木忽然哗哗作响。 一个沧桑的声音凭空而起:“少侠手下留情,小狐任性得罪二位,还请大人大量放了它吧!老夫已经知道你们的来意了,无非是取一枝华桑木而已,想折哪一枝就折去吧!” 这位大方,三黑客气地一握拳:“放心,我没打算把你整棵树都烧了!” 这时就听小狐狸吱吱乱叫,发出了人声:“不行!你再修一百年就成仙了!断一枝,则断一千年修行,你几时能修得满啊。” 华桑木叹气:“其实,数千年就可幻化万物,我早就满了,幻化不成,乃是尘缘已误。” 小狐狸大声喊道:“没有!你再修一百年肯定可以!” 良久,华桑木徐徐地说:“其实,从少侠拿出这灯,我便悟了,为何一直幻化不成的原因——我这近万年的修行,始于此灯,注定,该终于此灯吧——原来,它叫众生灯。” 只听那华桑木道出了一段故事。 原来,树乃草木,少则数百年才有灵性,而华桑木自长出不久就可以端看人间世事。原来,有一个法力高强的魂君经常会坐在树下,用它的叶子擦拭灯。这灯经华桑木叶一擦,灵光四溢,所以华桑木早早地有了灵性,它原以为很快就可幻化万物之形了。 如此过了三百年,一日那魂君来了,说:“华桑木,我取你木骨一根含于口中,以免我齿舌尽碎、血尽先亡。” 一刹那法术出,华桑木如被四分五裂一般剧痛失去了知觉。等它终于回醒过来,百里界已被封印,它保持着三百岁时的妖性,寂寞又失落地长着。一千年一千年地过,华桑木悲凉地发现,它的灵性再没有增加过。 近万年,它甚至渴望渡劫的雷劈在自己头上。 后来,小狐狸来了,小狐狸白长了数百年,胆小很小,饿得气息奄奄,华桑木就将树叶摇落在它嘴里,它嚼了起来。小狐狸日日与它作伴,幻化成它的模样玩耍,都是孤单的生灵,有个伴也好。 华桑木说慨叹:“那位魂君取的大概就是我的幻化之骨。” 三黑听得唏嘘不已,商辰则凝思半晌,问道:“魂君?那位魂君……叫什么名字?” 华桑木回答:“他叫明渊魂君。” 明渊魂君,果然就是他。华桑木木质软,但最是经久耐用,所以他取了华桑之骨咬在口中,以在实施那个残忍的禁术时,不至于将牙齿或舌头咬碎,过早血尽而亡。因为有一根华桑之骨还咬在魂君的口中,与魂君一同承受着禁术之痛——木的灵性还在,所以,并不完整的华桑木只能寂寞地长着,无法成仙的。 听了商辰说完,华桑木释然:“原来要替魂君承受咬力之痛,我也无悔了。你们烧吧,兴许这众生灯就解了魂君的痛苦,我也该解脱了。” 小狐狸却抽泣说:“我也可以幻化成华桑木,你们烧我吧!” 烧你可没有用,商辰抚摸小狐狸的头顶:“我们只是取些树叶而已,不是要砍树烧,你大可放心。” 小狐狸默默垂着眼泪,但不再闹。 三黑稀奇地说:“我刚才也说不烧树,怎么就没一个人听我的?我难道天生一副恶人相吗?” 两人点了华桑树叶烧起来,那树叶看上去枯,但怎么点都点不着,三黑把火术施了,火光才亮了起来,华桑木映得那众生灯一丝绿色的光芒流转,转瞬又失了颜色。 果然就是华桑木,可是好像离解开封印还差很多。 莫非,要把整棵树都烧了才能重新开启?三黑和商辰同时眼睛一亮。那狐狸多精明,一下子也猜到了,顿时又急的吱吱的乱叫,拽着商辰的衣服不肯放。 这种情境之下,难以抉择。 回来后,商辰又怂恿三黑去问师父。 三黑满脸的质疑:“你小子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!以前你对师父从来不关心的!现在有事没事就撺掇我过去!老实说,为什么!” “我怕他一个人闷出病来!” “切!怎么可能啊,师父好几次受重伤,他要修炼,我总去打搅算怎么回事啊?”三黑说着,进了师父的院门。 师父的建议是:树干燃灯。 真要把修炼近万年的华桑木烧了? 三黑也不说话了,商辰心口闷闷的,回房后趴着想这到底该怎么办。旁边没人,泷焕这家伙总要修炼,今天也没来。辗转到半夜,他忽然听见轻微的一声石响,以及木与木触碰的声音。 商辰本能地两指一捻,忽然一悸,一跃而起。 飞快出了门,直奔着三黑的院子去了,就这时他听见一声惊呼,而后噼里啪啦一阵乱响。商辰焦急地闯了进去,砰的推开门,只见房中,三黑半跪在地,一个从头罩到脚的黑衣人,手中执一把尖刀,刀口滴血。 师父?师父刺杀三黑? 商辰一压胸口,不,感觉不对!师父的气息不是这样的! 商辰骤然使出一个雷击符咒砸了过去,那黑衣人瞬间委然倒地,里边的人形骤然缩小,变成了一堆衣服。商辰快步过去,提起衣服,里边,小狐狸伤势过重,已经晕过去了。 商辰把三黑扶起。 三黑吐出一口黑血说:“它是断尾花狐,我中招了。” 断尾花狐,一种尾巴很短的狐狸,它的攻击法力很弱,但幻化的本事独一无二,幻化出的东西,一般人都不容易识破。所以当它幻化成师父的模样,三黑根本没看破他的原形——甚至它刺过之后,三黑仍然以为是师父,难以置信,都没有还手。 下午数次搏斗,断尾狐已受伤严重。 刚才商辰一急之下,使出最厉害的法力砸过去,毫无疑问,断尾狐被伤到要害了。 断尾狐认为先杀三黑后杀商辰,再夺众生灯,华桑木就不用遭此劫难了。商辰一边给三黑止血,一边想训斥断尾狐,断尾狐已经进的气少,出的气多了。 。 第17章 封印·木(四) 【〇一六】 幸好三黑有法力护身,而断尾狐的力量又太弱,他伤得不深。 原来断尾狐以为先杀三黑后杀商辰,再夺众生灯,华桑木就不用遭此劫难了——商辰一边给三黑止血,一边想训斥断尾狐,断尾狐已经进的气少,出的气多了。 到底是一个生灵,活这么多年也不容易。 商辰将它捉起放在清水之上,施起疗伤法术。那断尾狐回过魂来,也不挣扎,乖乖地伏成了一团。一开始是惨淡的一团,在温暖的光晕下,皮毛渐渐亮了起来,那双眼睛也光芒夺目。 施功完毕,商辰的汗珠大颗大颗落下,倒在床上。 那断尾狐逮着机会,砰的跳地上,蹭蹭两下窜跑了。三黑将湿毛巾敷在商辰额头,愤懑地说:“这小东西,救他干什么!连谢谢都不会说!我都流血了,你也没想给我疗个伤!” 商辰回答:“我明天去冥殿学一个。” 这世界,果然能者多劳,学得越多,越累的惨。商辰天没亮就跑到冥殿去了,挑了一个给人疗伤的法术,学完后又想万一哪天泷焕也生死一线,得,是不是神兽的也得要……飞禽走草、花草树木,这么学下来,他可以去当大夫了! 商辰晃晃脑袋,回到当下最该解决的事:华桑木。 如果真的一烧了之,那就等于把一棵万年的妖灵投入进去了,这种噬魂的法器,根本就是魔器吧?光启封就得这样,想要御器,还不知道要投入多少魂灵呢——不,明渊魂君绝对不是这样驯服众生灯的。 商辰沉思着,一个人去了那棵华桑木。 万事万物都有机缘,这棵华桑木的机缘一定不是为了焚灭而生的。他打量着又变成双树干的树,不多时,一棵悄然消失了,一片花花的毛躲在华桑木的后边。 商辰装作没看见,和华桑木坦诚了来意,不希望焚木燃灯,并问了一些万年前的事。 华桑木说,百里界原先是灵气之地,现在与被封印的时候差不多——当然,它是半成妖的树,能看到的也就是目之所及的地方。以前也有妖灵栖息于树,它听到的一些,当然,后来就没有什么妖灵了。 商辰想,明渊魂君一定改变了一些东西,以形成封印裂痕。 ……啊呀乱成一团了! ……不要想什么封印裂痕,先把众生灯的事解决了! 商辰拿着华桑木叶擦拭着众生灯,擦着擦着,灯渐渐泛出一些纹路和光亮来。商辰对着亮处端详着,似乎移动一下,纹路和光亮都会改变。 商辰大喜。 将众生灯高高举起,慢慢地转动着,在斜斜的光线之下,那众生灯影子倾斜在地上,光芒渐渐凝聚成了一个极亮极亮的点,不多时,地上轰然一声,冒起了一串小火苗。 吱—— 赶在了商辰惊呼之前,一声乱叫,那断尾狐已吓得跳到树上。 商辰、三黑、以及终于舍得出面的泷焕,三人一起聚集在华桑木旁,看着众生灯这神奇的法术。新鲜劲过去后,三黑打着哈欠说:“我看这就是一个灯形的火折子,随时取火的。” 明渊魂君随身带这么大个玩意取火? 商辰转动着众生灯,不停地变幻着方向,而后说:“你们看这个角度,地上众生灯的影子,像什么——三黑可能不知道,泷焕看!” 泷焕看了半晌,忽然惊异地说:“像百里界东界的地理。” 不错,正是如此。 百里界有两条半干枯的河流,一条从西南流向东北,一条从西北流向东南,根据他们弯曲的形状,自然分割出东南西北地块。商辰以前被泷焕带着飞,俯视底下时看得分明,而三黑没有在高处看过,显得很茫然。 这个灯形状,正是东界的模样。 三黑轻呼一声:“呀!那么一个破灯,启封都这么麻烦!一定是灯尖这个地方、灯口豁豁也有可能、还是灯心这地方吧,唯一有花纹的地方……” 商辰说:“别急,看看当光线和华桑树同时映照下来时。” 奇迹出现了,地上,树影与灯影交织的地方,竟然出现了一段黑色的缺口,修长的一小段——莫非是,华桑之骨! 商辰欣喜地说:“泷焕,这个缺口在灯影的哪个方位——这地方就是代表了东界的某个地方,一定是封印裂痕所在的地方。” 泷焕展开华丽的双翅飞了起来。 三黑哼了一声:“骚包子,看你能花哨多久!” 商辰纳闷地瞅了他一眼,三黑立刻打哈哈说飞得越高摔得越惨,华丽得越过分,背后就越不堪入目。泷焕飞了两圈,下来了,神情肃穆地说:“看上去,那个缺口所在的地方,就是咱们站的地方!” 站的地方,除了土就剩下——华桑木! 几个人一起冥思苦想,连小狐狸都坐树下开始揪身上的花花毛,商辰忽然说:“我猜,师父说得对,就是要烧华桑木!” 一言既出都惊了。 小狐狸一蹦三尺高,尖细着声音说:“骗人!” 商辰说:“根据这个影子,也能找到华桑木树身上,缺的那块所在的位置——啊,就是这里,这个枝桠的地方。所以启封的方法应该是:将众生灯举到一定的高度和角度,让它的光芒聚集到这个枝桠,然后就会起火、灼烧!这样,也就照亮了众生灯!” 华桑木开口了:“机缘也好,孽缘也好,看上去都会像劫!我从没有渡过劫,你们,做吧!” 商辰握紧了拳头说:“华桑木,这不是劫,这只是一个启封!” 小狐狸大声喊道:“不行不行,你可以活得更长!” 华桑木回答:“花狐,是劫就得过,别人渡过了那么多劫,我一次都没有,是不行。你知道吗?我最期望的,就是像这几位少侠一样——而不是睡上几百年,然后再无助地看着一个个生灵离开。” “可是,会死啊!”小狐狸抽泣。 “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,就会明白,对寂寞的恐惧,会远胜过对死的恐惧!我送走了太多数百年的小妖灵,却没有挪过半路,该轮到我渡劫了!” 商辰问: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?” 华桑木答道:“假如万一……你们要收容这只狐狸,它虽然伤害过这位少侠,但实属无奈,我已经教训过他了。” 泷焕展开了双翅,将商辰背到了比树更高的位置,商辰举起了众生灯,调整着,当那光束从众生灯投注到树的枝桠之上时,骤然,红光大盛,红光呈漩涡迅速转动了起来,瞬间形成了——魔极? 天哪!魔极怎么会出现? 难道说,明渊魂君用启封众生灯的方式,同时也设下了封印裂痕吗? 对了,西方主金,东方主木。 上次祭品是财神之心,这一次封印裂痕的祭品莫非是——华桑之骨?!商辰悔之莫及,怎么会突然又触碰到了裂痕呢? 映着那红色的光芒,魔极漩涡形成了幽深幽深的青绿色,宛如深林深处,就在这时,一个声音响起:“大昊立骨,闯我魔门封印者,骨魄淬火。” 这个声音与鸳鸯井的一模一样。 只听华桑木啊了一声,难以置信一般:“明渊魂君?真的是魂君啊!我幼年听到的声音,想不到还能再听到!啊,万年啊,虽然没有沧海桑田,也历经变迁!我,愿意,以木头淬火,粉身碎骨,在所不惜!” 小狐狸尖叫一声:“不要!” 那众生灯却在一刹那间,亮了起来,而灯所投注的树干上,轰然一声,整个树倏然着了起来,被火舌吞噬,瞬间成了一棵烈焰熊熊的火树。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。 万年的树,烧得轰轰烈烈,像把万年的等待与寂寞都一起烧尽一样,华桑随着火焰欢喜地跳跃着,照亮了整个东界。小狐狸失声痛哭起来,却见泷焕走上前,低头,说了一句什么,小狐狸立刻惊讶地抬起头,火光映照下,它的眸子迸发的是光芒。 商辰的心顿时痛了,上一次献祭因为小财神的愿望的实现,所以欣喜更多于悲伤。 这一次,却是投入了华桑木的万年修行。 三黑将商辰的肩膀搂住,笑着说:“你伤感什么啊?你难道完全感觉不到吗,哪里有死亡的气息啊?好了,快抬头看火焰和华桑木融成了什么?” 商辰惊喜地看到火焰之中出现了一个桑影,桑影对着虚空庄严一拜:“多谢魂君助华桑度过此劫!” 魔极散去,火焰渐熄。 桑影碧光笼罩,飘然而落,对着三人作了一个揖:“多谢三位少侠点拨,华桑终于渡过这一劫,入得妖道,可幻化万物。” 三黑慨叹:“我在百里界这么长时间,从来只有送往,没有迎来,今天是头一回。” 商辰说:“我不就是你骗来的啊!” 桑影往前走了一步,又驻足。 众人好奇这个半虚幻的桑影要干什么,桑影开口:“华桑属木,商辰少侠有肃杀金气,委实心有畏惧,见谅。渡劫之恩,华桑无以为报,唯有万年修得的一木晶,以为酬谢,少侠请勿推辞!” 商辰连忙摆手,却见桑影中凝成了一团碧玉,垂垂地系在商辰的衣服上。 小狐狸蹭的窜了过来,桑影俯身也幻化成了一只碧狐,朝着三人一颔首。两只狐狸一大一小奔入荒蛮之中。 原先华桑木生长的地方,萌生了一片绿绿的芽。 商辰欣喜地发现,这是真实的草。 上次金祭之后,金启封;这次,以桑为祭,桑为万生之木,草木由此解封萌生了;百里界一点一点地开启它原来的模样,大地将重归春天;万灵,将重生;而那在用躯体封印的人,也将得到解脱。 万年渡劫,一朝幻化。 谁言草木无情,谁能戒得尘缘。 一灯能除千年暗,一木生则万木生。 。 第18章 封印·众生灯(一) 【〇一八】 三个人抚摸着真实的绿色,以及因草而生出的淡淡的涩涩的气息,商辰的心被薰得欣然飘扬。 半晌泷焕说:“它为什么幻化成一只狐狸啊?” 三黑说:“因为狐狸以前幻为树啊!” “……这有什么关系?” “……你为什么想幻化为人啊?不就是因为商辰会跟你玩吗?这点道理都想不通!白长几千年了!”三黑一叉腰,“我更感兴趣的是,为什么它说商辰有金气!” 泷焕瞅着商辰:“他怕你?你从里到外哪里有一点凶相啊!” 商辰想起上次金印开启时,小财神陈爱说,他的心只有自己可以用,伴随着那光芒,一同漾出来的还有一句梦幻般的口诀——莫非,陈爱将金质之气传度给了自己?商辰试着对一块石头念了那句口诀,金光闪过,石头成了金石头。 点石成金术! 点什么,什么成金!商辰高兴得不像话,把石头点个了遍。不过很快就乏味了,在这种地方金再多也没有用啊。子金石头和普通的石头都一样没什么用处。再说金质地软,拿来砸东西,东西还没怎么着金块先凹进一坑,还不如石头结实呢。 三黑倒是想得多:“那块木晶应该也是可以干什么的吧?” 可到底什么用三个人都没有研究出来。 “这么说来,封印裂痕就是按照五行来的话,那就简单了!木、金都解决了,剩下的,我觉得可能是火了!”三黑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。 “水和土都被你吃啦?”泷焕不服。 “弥宝粟就是土啊,等它结成粮食估计就是土解封之时,至于水,商辰就是水啊——这些可都是师父告诉的!” 泷焕大惊:“不行不行!商辰绝对不能献祭,缺胳膊缺腿都不行!” ……难道师父把自己忽悠过来是献祭给封印裂痕? ……一定不是的。 一灯能除千年暗,一木生则万木生!泷焕欣喜若狂:“是不是以后万木都能开花结果了?我从来没有吃过真正的果子是什么滋味,除了弥宝粟!想想都要流口水啊!” 你个吃货! 三黑手执众生灯说:“商辰,你先在外边等着,师父说等你到达一定灵力的时候才能去见他。” 商辰呆立师父院门外,望着那安安静静的院门。 说不出来的失落。 不多时就三黑满心欢喜地出来了。 “师父说这灯是给你的,可以让你的灵力大增——不过你又不愿跟我们修真啊!”说罢,三黑故意装作惋惜的样子,“不如给我好了!” 商辰劈手夺了过来,师父还记得自己啊。 众生灯褪去了所有的锈迹,像最美的玉在最暖的冬阳下焕发出的神采。在不同的地方,泛出的光芒相同。 若是放在弥宝粟叶下,灯盘下的纹路形成了胖胖的弥宝粟种子;若放在水边,灯盘下的纹路则盈盈而动,十分奇妙。商辰笑着举到泷焕的脸边,只见那纹路骤然散开,幻出一团深绿,如泼墨画般要勾勒出线条,竟然有几分狰狞。 商辰正要细看,泷焕一跳三尺远:“照你自己!” 商辰笑着将灯照自己的身影,灯上,映出来的是月牙白的衣裳。泷焕将灯移近,商辰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和眼,有人说他眼带桃花,商辰当然没觉得,望着望着,他凝向了黑色的瞳孔。 那瞳孔,似乎在变幻。 商辰疑惑,将灯移到眼前,只见灯上,自己的瞳孔中,黑色的漩涡迅速流转,吞噬着所有的光亮,伸向了幽深奥远的…… 魔极! 哐!灯落在地! 泷焕飞速拾了起来:“不是吧,看自己的脸都给看惊了——自恋!这么稀罕的东西,果然是法器,一点都没事。” 商辰慌乱了。 从弥宝粟、水和泷焕,商辰知道众生灯可以映照出众生的本形,可是,自己的瞳孔中怎么会有魔极?商辰安慰自己:一定是因为渴望解开封印,相由心生,所以会出现——对于妖物来说是现出原形,对于人来说,肯定是映出心里的渴望。 魔极。 封印。 商辰拼命克制着内心的纷乱。 他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,比如神秘的明渊魂君,比如那一场血战,比如封印……但现在最想的,就是修习灵力! 师父肯定是生气自己不愿修仙,所以才屡屡避见自己的。 不就是灵力吗,这东西本来是要师父来教的,现在就自学好了——看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见我!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总有借口不见自己,但商辰越来越想把他逼出来的。 不过,或许应该先去找找火印在哪里,百里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。 可是从哪里下手呢?前两次都是误打误撞。 想着想着商辰睡着了,第二天醒来泷焕恋恋不舍地道别:“我回老巢吸灵气啊,快快打开封印吧,打开封印我就不会这么容易虚弱了。” 商辰找上三黑,三黑也要继续修炼。 如此一来商辰找不到伴了,果然,还是要先去修灵力啊。 前两次是误打误撞,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了,万一真的招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,以三黑那三脚猫的功夫不得被封印砸得稀巴烂?商辰决定,将火印一事先放一放,把灵力修好,向师父请教——师父在这里呆的时间长,肯定也是琢磨过封印的,到时候就轻易了。 世界有了微妙的不同。 天仍阴沉沉的,但虚空中澄寂的明亮与重云相抗。宛如,雨后初霁一般的压在乌云之下、从细缝中映照出来的明亮——光明,是遮不住的。 三篡阁里。 观身、观心、观神、观万物。 商辰念着最简单的口诀,努力冷静、努力用身心去感受,但却努力,却一点儿进展也不见。从早晨一直坐到晚上,他越练心越急,满脑子纷纷杂杂就是冷静不下来,天空、大海、平原、风,这些冥想都不足以让他冷静。 万物在脑海中奔腾、旋转。 商辰蓦然想到了众生灯上藏纳魔极的瞳孔,一股燥热从骸骨之间轰然散开,指尖倏然光明万丈,灵力骤然掀起万丈波澜,商辰被反弹回来的波澜一下子击倒在地。 半晌回醒过来,商辰睁眼,喃喃:“师父!” 黑衣笼罩的师父握着他的手指,手心的灵力暖暖地注入商辰的血脉。商辰鼻子一酸,万般的委屈上来,被骗到了这里之后师父就把他撂下不管,任由自生自灭——虽然当初是不情不愿,但自己并没有因此而懈怠啊,为什么会被这么冷落呢? 师父一动不动。 商辰赶紧挥去所有的委屈,学着师父的模样,盘腿而坐。 两人的指尖相触,师父一句话也没有说。但商辰却很快宁静了下来,渐渐,尘嚣散去,月生大海,溶溶的光芒笼罩,两只舟悠悠飘荡。轻喜如清风,心意摇,舟亦轻摇,并不执心凝神,心神俱寂。 许久,商辰睁开眼,对面空空如也,师父已不见踪影。 这是幻象还是真实?商辰抚摸指尖。 天色已黑,冥殿已封,那继续练下去吧,商辰再次进入了灵力修炼之境。到后来,商辰也不知自己是真的修炼,还是睡着了,总之一睁眼,天亮了。 商辰在三篡阁里不知呆了多少天。 师父偶尔会来,无声无息,在指尖相触之际,商辰却感悟到了师父想交给他的东西,以心为桥,无声、无形、无迹。 商辰本来还想着去找火印,但一想到师父只会在自己修灵力的时候主动出现——再没有更好的机会了,既可以大为增强灵力,又可以与师父相近,火印,就往后再推一推吧。 商辰做什么都很认真很执着。 一开始,并不如意,想沉心也沉不下来,会烦躁会苦恼,他就会冲着阁楼大叫,发泄完后继续修炼。商辰一门心思扎进去,心无旁骛,好几次翻进了冥海之中,惊醒了。 更险的一次,他翻进去后,竟然怎么都醒不来。 整个大海漩成了魔极,看意识将要被溺杀,忽然一只手将他拯救了出来,师父,就在眼前。 凶险处处说不完,但只要商辰一心想着师父就能安静下来。 开始总是艰难,之后就势如破竹。 不知多了多久商辰的灵力有如神助,运用得炉火纯青。商辰泛冥想之舟,观天相,运灵力。在运用灵力之际,天相悄然改变,一开始是无序的,杂乱的,后来,星宿有序了,商辰在星宿的走向中汲取星辰之光。而在冥想中,他学着运用的符咒,随着灵力大增,符咒也越来越复杂。 一天商辰独立冥海,天际出现了浑沌光芒,星辰暗淡,他仔细分辨着,那竟然是——北斗七星。 南斗主生,北斗主死。 商辰蓦然睁眼,师父端坐于眼前。 在冥想之中,北斗星出现得越来越多,而师父也出现得越来越多。指尖相处,温度微微的凉,商辰忍不住握了上去。 握住,就期待下一次再度握住。 这一日商辰进入冥想之海。 海水湛蓝,泛着夜之黑,也泛着星辰之光,粼粼可爱。商辰立于船头,师父遥遥地站在船的那一头,背对着商辰。商辰没有看天上的星辰,他望着师父,而师父望着天上的北斗星辰。 北斗星中的六颗已经灼灼发亮,但师父头顶上的那颗开阳星,依然暗淡无光。 纵然是冥想,师父依然是黑纱重重,连光也透不进去。商辰在凝神之际,忽然心一动,他想掀开那重重黑纱,看师父的模样,无论是什么样子,一眼就好。 心念一动,海水漾波,心舟覆沉。 商辰大惊睁开眼,眼前的师父已豁然起身,黑衣翻飞。 商辰惊了,师父生气了?难道师父竟然会读心术?他猜出自己心中所想吗? 。 第19章 封印·众生灯(二) 【〇一九】 商辰惊了,师父生气了?难道师父竟然会读心术?他猜出自己心中所想吗?不,若非妖物,怎能轻易读出人的心思呢?他一定是责怪自己分神了! 商辰羞惭地低下头。 此时,只见地上慢慢浮现出几个字:潜心,勿急,勿躁。 还好,师父没有读心术。 商辰舒了一口气。 欲速则不达,商辰意识到他在冥殿呆的时间太长了,该出去缓一缓,便跟随师父走出了冥殿。 一出冥殿,商辰以指覆额。 一袭绿光倏然冲过来,绕了商辰一圈,华丽丽地站定,满脸恼火地说:“你在里面干什么啊!也不出来!我天天担心你!三黑那小子因为换顽骨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!担心得好几次都用脑袋去撞冥殿了你你知道不知道!!” 师父的身影一滞,而后飘然离开。 这么噼里啪啦一顿训斥,当然是泷焕了,商辰干笑:“这么激动干什么,我就呆了几天啊!” “……什么几天啊!是一年!”泷焕伸出指头大声地说。 一年! 商辰大吃一惊,直接奔向弥宝粟地,弥宝粟开着大朵的红花,朵朵如灯盏,分明就像商辰才离开一样,商辰笑了:“骗人都不会!除非你把弥宝粟吃光了又种了一茬!” “你走后这玩意就一直这样啊!我还时不时来浇水呢!要不是……我早把它们啃光了!” 一年吗?真的竟然有一年吗? 商辰如虚如幻,脚踩棉花来到三黑的院门前,忽然,愣住了。 三黑一袭黑色的长裳,伸展着懒腰,慵懒地说:“嗨!商辰!咱们什么时候去找封印啊!我的法力又增加了很多,你完全不用担心啦!” “……你的个子长得更多!” 现在的三黑比商辰还高,长袍太短,露出一大截小腿和脚踝;牙齿也长齐了,而原先像极黑极黑的肌肤,变成了泛着偏向蜜色的古铜色——总之,已经完全不是当初那个三黑了,不变的是眸子里炯炯发亮的眼神。 三黑见两人神情,跑过来跟商辰一比,立刻欣喜若狂:“啊!顽骨去掉了就是长得快啊!才几天就超过你了!咦!好像也没这么黑了——是不是我可以不再叫三黑了呢?啊!我要向师父请教去!” 商辰拽住了他:“……你在屋子里呆了多长时间?” 得知忽忽悠悠竟然就过了一年,三黑也惊得不像话。 原来,木之裂痕启封之后,师父替三黑去除了最后一根顽骨,让他在屋子里静心修炼。顽骨一出,似乎也开窍了一般,三黑的法力突飞猛进,浑然不觉已经过了一年。 三黑和商辰兴奋不已,一个说灵力,一个说法力。 商辰说,自己已能令冥思之中的星辰改变运行的轨迹了。三黑说,他的法力也已能瞬间平掉一座山了——要知道,这里可是被封印了的。 泷焕不满地大叫:“喂!你们!我还在这里呢!” 三黑转头一指:“嗯!我现在的法力能和这家伙打了,而且能打赢!” 泷焕怒:“有胆就来啊!” 商辰把气呼呼的泷焕给拦下来了,嬉笑着安抚他,三黑瞅着商辰说:“我觉着你的外表也有些变化了,感觉眉眼之间……是吧,泷焕?” 泷焕若有所思:“对!就是说不出什么感觉!” 两个说不出感觉的人打量着商辰,看不出个所以然。 苦修一年,商辰想知道自己的灵力到底会是什么样子。三黑一听:“帮我修炼不就知道了?你的灵力可以增进我的法力,我事半功倍!” 旁边的泷焕不乐意:“商辰刚出来!你就揪着他修炼修炼!” 三黑完全不理会! 泷焕横不过他,就赖着不走,说他们修炼,他就看看。 商辰有模有样地盘腿、闭目、握住了三黑的指尖。三黑手一抖,纳闷了一下,迟疑地学着商辰的模样,双指相处。许是第一次,商辰很长时间都没法静下来,后来,他想象眼前的是师父。 师父静静地坐着。 月,迟迟而出,映照大海,只是这海呈深深的墨绿,仿佛暗蕴狂涛,随时都会波澜骤起。师父,牵引着自己,在碧波万里之中…… 哗!一个猛浪拍过来! 商辰蓦然睁大眼睛,望着三黑。 三黑的脸泛出不可见的暗红,指尖早缩回了袖子,眼神飘荡:“我功力不到,没法克制妄念,我还是自己修炼吧!我去洗把脸,热得很!”说罢,三黑匆匆出了院子。 一旁的泷焕忽然说:“我也会修炼了。” “……这就会了?” “当然,不就是两个人握着手指头吗。”泷焕理直气壮。 “……你以为吃饭这么简单啊!你是灵兽,汲取天地精华天然而成,不知道修炼的苦!” “怎么不知道?我还知道三黑刚才差点走火入魔!” “怎么可能!”顶多是没有办法静心凝神,而导致修炼失败而已。走火入魔,得比平常更专注才能做得到啊! “真的,一开始你闭眼他睁眼,然后你慢慢地睁开眼睛……” “我一直闭眼!” “我就在旁边看着还能不知道啊!”泷焕急得上蹿下跳,“大约是一炷香的功夫,你睁开眼睛,然后三黑就像被摄了魂一样,两眼放空了,没两下,你就醒了,他也醒了!” 莫非三黑也看到了自己眸子中的魔极? 商辰一惊,心下乱了,但转念一想,那又如何,不能怪自己啊! 商辰跑到院子里去,三黑没在洗脸,他把整张脸都浸在寒水中泡着水。一听脚步声,三黑哗的抬起头,一脸的水往下滴。 商辰直截了当:“在修炼时你看到了什么?” “……” 商辰催促:“你到底在我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啊?” 三黑被逼得倒退一步,梗着脖子说:“什么也没看见,这有什么好问的啊!” 商辰莫名其妙:“真的吗?” 三黑蛮声蛮气地说:“都说了是我灵力不够!定性不够!你修的是灵力,我修的是法力,我还做不到……冥想入定。”最后两个字声音低下来。 商辰莫名其妙:“那你想到的是什么啊?” 三黑说:“……” 见他那副尴尬的模样,商辰心想应该不是魔极了,否则三黑的反应会是震惊和惊慌。商辰松了一口气,转身要走。 三黑小声地说:“我看见你从水里出来了。” 商辰愣住了。 三黑索性大声说:“以前我跟着师父修灵力,师父离我特别的远,进入冥想是一片狱火,他让我在火中汲取灵力。这次见鬼了,跟以前根本不一样。商辰,我对你没有邪念,你别胡思乱想啊。” “……这有什么好胡思乱想的,我的冥想就是海和月啊。” 三黑一抹脸,扯出僵笑:“那就好,哈。” 之后,商辰再没跟三黑乱修灵力了。 三个意气奋发的小伙子一合计,还得去找火之封印裂痕。逐一地解开封印,百里界就能活过来了。就像现在,院子长出了三颗杂草,翠得可爱,这也算有了生机了。 比之金木,火比较虚幻。而因为封印,百里界生不起火来,得运用法力才能让火折子着火,着火后很快也会熄灭。 最大的火估计就是华桑木成精的那一次了。 藏火或者引火,引发封印裂痕开启。 百里界的南边实在乏善可陈,站在最南端的高山上,一马平川。地势也好,布局也好,完全没有火的样子。三人眺目远望,商辰忽然说:“圆镜塘是整个百里界的中心啊,咱们的弥宝粟地也是。” 可不是,火红一片,三黑说:“难道是弥宝粟?都是红色的嘛。” 这里一直种地,百里界先民就算再没有机缘,一万年啊,那么总会碰上启封的时候吧。 弥宝粟的南边不远处,是住的土屋。 高处看,土屋像随意丢弃的棋子,都是凌乱的排布,完整的三个土屋,还有荒地上的断壁残垣,一堆一堆的,望之,就知道这地方破败得不像人住的地方。 按理说这里什么都有法则,宅之大者,虽然是土宅,也不可能会这么随意吧? 商辰琢磨一下,说:“咱们的院子,看上去排得完全无序。” 那两人看了一会儿看不出名堂,回到山后头找异象去了,商辰一人在此,闭上眼睛,风徐徐从指尖流过,灵力渐聚,他冥想着师父坐在眼前,可是,没有。商辰一个人在孤寂的冥海之中,飘荡。 星辰寥落,主死的北斗一明一灭。 一股不可名状的感伤在商辰指尖拂过,浑身罩着重纱的师父,曾背对自己,北斗星在他的头顶上方。 师父,开阳星为什么会那么黯淡?——商辰曾这样问过。 灵力不够。——是师父的提示。 可再怎么努力提升灵力,那颗开阳星还是黯淡如初,直到现在出现,依然没有任何改变。商辰缓缓睁开眼睛,前方,师父伫立在崖石之上,仿若眺望远处的院子,二人一前一后,立着。 商辰艰涩地开口:“师父,开阳星为什么会那么黯淡?” 师父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举动。 商辰的声音微微颤抖:“师父,你是不是,其实,已经死了?” 。 第20章 封印·众生灯(三) 【〇二〇】 商辰的声音微微颤抖:“师父,你是不是,其实,已经死了?” 师父骤然回身。 胡闹! 两个大字闪闪发光。 仿佛能听见师父的声音一样,铿锵有力。 一定是被自己那句无稽的话给气着了,商辰笑了,所有的担心全部放下了,低着头说:“商辰会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,因为,院子,也缺了一颗开阳星。” 凌乱的土屋,其实是按照北斗星辰建筑的,三个完好三个坍塌,而开阳星所在的地方却是荒地,那里本该有建筑遗痕的啊。 师父再没有回答,只是肃穆地站着。 就在这时,听见呼的一声长风,泷焕的声音比人先到了:“商辰,我发现了大!秘!密!” 绿影重重落在地上,没等站稳就一把拽住了商辰。 商辰急忙说:“师父在!” 泷焕这才一回头,目瞪口呆地看着完全没察觉在场的师父。 一身黑色的师父走过泷焕的身边,微停了一下,轻哼一声,泷焕的毛倏然竖了起来,浑身戒备。却见师父走着走着,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枯树之中。泷焕啊了一下,不解地想了一想,恍然大悟:“啊!你师父一定还记恨我偷祁子尘的弥宝粟!” 祁子尘?那是谁啊? 三黑冒了出来。 见两个听客都一副抓耳挠腮想知道的样子,泷焕得意了,声音蓦然悠远:“想当年,我一直在修炼……” 三黑奚落:“你那叫修炼?天天跑出来玩吧!” 泷焕哼了一声:“大错特错!我们泷兽没成年之前是不能间断修行的,成年前,我只跑出来两次:一次小时候,一千多年前,见到了无疾魔君。那时的百里界人可多了,至少有百来个,他们都自称魔君,其实都没有什么高深的法力。” 比起现在屈指三个,百来个也算人多了。 小时候就算了,无疾魔君之类的快快略过,以前的“辉煌”也不用明说了,直接说师父怎么回事吧! 泷焕高高地坐在一棵枯木上,还翘起了腿就是不说,吊足了商辰胃口。商辰一怒,一个痒痒符砸过去,泷焕痒得哈哈大笑,大声求饶,咳嗽一声,侃侃而谈:“两百年前,我耐不住又跑了出来,那时百里界连十个人都不到,你们师父是其中之一。” “师父以前也从头罩到脚吗?” 泷焕断然摇头:“才不是呢,跟我们没两样。你们师父当时就威风,一甩袖子百里界就变天了——能刮风能下雨能走云,就是不能出太阳。” 这样霸气的师父,是商辰心目的师父。 泷焕说:“有一个人,叫祁子尘,跟你们师父要好。祁子尘出生在百里界,身体虚弱,不能学法术修灵力,所以自小就在冥殿里看各种奇奇怪怪书籍,学识特渊博,连我们泷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都一清二楚。” 看来就是一个普通人,两百年骨头都化了吧? “那时候我一看弥宝粟开花了,就偷吃了几朵,祁子尘直接给气病倒了,你们家师父替他报仇追着我打,哈,哈哈,哈哈哈……”泷焕避重就轻。 “只是几朵?”商辰质疑。 “好了,我不是太久没吃过吗,等不及,一口气吃了一点……一些……一半……一大半……比一大半还多……商辰你这是什么眼神啊!明人不做暗事,我就是吃了很多,可不是还留下一小块给他做种子吗?”泷焕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。 “呵,呵呵,呵呵,我猜祁子尘肯定是饿死的,绝对没错。”三黑抽着嘴角说。 “才不是,吃土也饿不死。”泷焕辩解。 “你吃了这么多,我师父没打死你啊——要我就把你的皮剥了、筋抽了、肉剁碎了当肥料——你要知道长出来有多难!”商辰痛心疾首。 “你怎么可以这样!”泷焕泪奔。 后来呢? “哪里还有后来啊,你们师父得理不饶人,我只能回洞修炼。这不再出来,就遇上商辰了吗?第一次出来吃的是弥宝粟粮食、第二次没粮是花、第三次更惨直接是苗——这口福,是一次比一次糟糕啊!”泷焕遗憾地说。 商辰无语:“……能不能放下弥宝粟的执念?” 泷焕大声抗议:“不能!百里界就这一个能吃的,我才不吃土呢!” 商辰脸色变了,因为他就一直吃土,有了强大的灵力,黑色的干粮在触目的瞬间就归原形了,他直接就吐翻了。旧仇上头来,商辰磨着牙齿看三黑:“你够可以啊,坑我这么多次!” 三黑嘻嘻一笑一摊手:“你以前没灵力,不吃会死啊。” 这一页立刻翻过,立刻翻过,还是找火印来得实际,磨蹭下去天又黑了。 “泷焕,你刚才说的大秘密是什么啊?” 泷焕一拍脑袋,竟然把这事给忘记了:“后山有个地方可漂亮了,有很多会飞的小小鸟,我一过去,它们全部飞到我衣服上了。” 小小鸟,那是什么啊? 二人跟过去,一边走三黑一边感慨:“商辰,你看,那棵桃树苗是刚刚长出来的苗,百里界,真的活了呢。” 以明渊魂君的骨血为架的禁术封印是否会就此冰融瓦解? 明渊魂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 华桑说过:“我再没有见过比他更风华的人或者魔。” 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,将自己的骨一根一根抽出封印了这一百里的栖息之地,让宗族得以残存一脉。可他的孤魂却夜夜经受着当初的痛苦,悲鸣不止——从听到故事时起,商辰的心就隐隐作痛,他想替魂君解除痛苦。 泷焕握了握商辰的手:“你怎么了?脸色不对啊?” 商辰笑笑:“我在想古往今来,有多少人走过咱们走的这些路?没有启封的原因是什么,仅仅是机缘吗?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,比如,时间——明渊魂君知道,想要免于覆亡,如果不够强大,那么必须足够的久远,等到,人世的修真者忘记了百里界的存在。” 前方是山谷,山谷上方被枯木覆盖。 三人滑下山谷,一阵火红在枯枝上浮动。 泷焕得意地往火红一指,三黑细看,哈哈大笑:“这就是你说的小小鸟吗?哈,枉你活了两千年啊,连蝴蝶都不认识吗?” 泷焕恼羞成怒:“百里界有的我全认识!” 好吧,只怪眼界太窄。 许多火红的蝴蝶翩翩起舞,落在商辰的肩上、衣上、甚至还有落在脸颊上的。泷焕伸手要捉,被商辰制止了:“嘘!它们的翅膀很脆弱的。” 泷焕撇嘴,从地上捻起一只:“死了的?” 商辰才注意到地上火红一片,全是已死的火蝴蝶。商辰抬头,山谷并不高,即使是蝴蝶的羽翼也是可以越过去的,为什么都没有飞出去呢?商辰若有所思:“我在百里界从来没有见过飞禽,三黑,你呢?” “咱俩看的是同一个天!封印后都死了吧?” 就算有少数成妖的,也活得艰难。 比如泷焕,稀奇的神兽,都是修炼不止活下来的,现在,稍微怎么样就说要回去汲灵气呀,可见活得也不轻松。 三黑忽然拍手说:“啊!我懂了!这是火的封印所在!这些蝴蝶像不像一朵一朵的火焰?” 这么一说,确实是火焰簇拥。 三黑肯定地说:“商辰,你运一运灵力或法力,就能感受到强烈的灼热的气息。这些蝴蝶飞不出去,因为有封印。” 商辰也感觉到了灼热。 话是如此,封印裂痕也不是跺跺脚就会出来的。 泷焕也兴致勃勃地说:“商辰,那盏灯呢?快快拿出来,灯就要点火嘛!” 那么个玩意也不可能随身带着,在屋里放着呢。泷焕云袖一挥,说他去拿,转眼就不见了。商辰拾起一直死去的火蝴蝶,忽然手一抖,那翅膀是一圈一圈,宛如魔极。 三黑随口道:“是魔极啊!” 三黑竟然如此轻松就说出了魔极,商辰惊了。 三黑兴致盎然地说:“你还不知道吧,这种图案叫魔极,是百里界的先宗们创造出的修行之极道,外边有修仙,这里修的是魔极——我们现在修的就是魔极。” “我们修的是……魔极?” “是啊。” “魔极是修魔啊!你和师父修的不是仙吗?怎么会是魔呢?”商辰震惊了。 怎么可能是修魔啊? 他早知道三黑和师父是修真,可一直以为就跟外边的仙宗一样而已。 “修仙和修魔都是一样的。”三黑吃力地解释。 “怎么会一样?修仙是正道修魔是邪道!修仙虽然无稽,但至少不会滥杀无辜啊;修魔算什么,咱们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修魔!”商辰失声痛斥。 。 第21章 封印·众生灯(四) 【〇二一】 三黑反驳:“修仙也弑杀,也误入歧途,你看得还少吗?” 商辰满心都乱了:“你之前说的魔符、魔君……我真是太傻了!我一心不想修仙,反而入魔了!三黑,你说过,有个祖先胡乱以魔命名,我竟然信以为真!” 商辰退后一步,一脸难以置信。 三黑一把拽住了商辰,大声地说:“又有什么关系啊?修仙修魔无非是一个途径而已,最终都是要成为强者,成为不灭的仙或者魔!商辰,入魔有什么不好!再说都已经在百里界了,想出去也……” 商辰怒了:“我要让师父带我出去!” “师父……” “你们把我骗进来的!我根本就不想修仙,更不想入魔!我的爹娘,都是我眼睁睁看着死的,我不愿意!”商辰眼角睛泛出光芒,声音哽咽,“可是,我又想,既然师父修仙,修仙就修仙吧——可为什么是入魔啊!” 他一直视魔极为敌。 他一直对瞳孔中的魔极忧心忡忡。 原来是早已入魔!怎么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入魔了啊? 分明除了偶尔挂着的魔字,完全没有事跟入魔有关,遇到的妖和怪,又有哪一样跟魔有关呢?甚至师父握着自己的指尖,进入冥想,那也是修仙一般的宁静。 三黑紧紧拽住了他的手不放:“商辰,你冷静。我是骗了你,可师父也救了你啊。要不是师父你早在元一门的大劫中死了,我们把你救出来……” “我不要!”商辰吼道。 自己竟然是一直被欺骗的啊。 一步步放开戒备,一步步说服自己,修仙也可以。 想不到竟然走进的是修魔的道,而诱惑自己一步步陷下去的是三黑和师父。 三黑暴躁了:“修仙修魔有什么关系啊!” 商辰悲愤地喊道:“你什么都不懂,你根本不知道入魔是什么样子。我爹的宗派就是因为掌门走火入魔而灭亡的啊,全宗一千多人,瞬间就全部死亡了。修仙一步不慎,尚且如此,你们反而要入魔?” 三黑呆滞了,扣住了商辰的手。 商辰甩开要走,三黑不让,在牵扯之间,山谷忽然发出了怒号,像野兽惊醒一般,而后,地动山摇,万千恶风吹了进来,在飞沙走石中发出凄厉的悲鸣声。 两人被吹得四散,三黑将商辰一把抱住了。 无数的石子随着恶风砸过来,三黑压着商辰紧贴在石壁上,黑色的褐色的坚硬石子纷纷砸在他的后背上。 愤怒的商辰踹了他两脚,三黑不放手。 商辰双眼模糊,满目,除了石头,就是红雪一般的火蝴蝶,火蝴蝶在石子中无助地翻飞,随着那恶风席卷而去——在石子的撞击中,它们早已香消玉殒,那样美丽,而脆弱。 风,并没有停。 反而越刮越凶猛,石子不断砸在旁边的石壁上,有一颗被砸得粉碎,碎石溅在了商辰的脸上,生生的疼。 商辰清醒了,挣脱一下:“松手!咱俩都得死!” 这时候都要死了,就不要再争什么修仙入魔,先活着出去再理论。三黑急忙地松开手,一片飞沙走石中什么都看不清。 三黑气运丹田,使除了烁石之法,只见迎面而来的石子全部碎成粉末了,扬成了铺天盖地的粉尘,沸沸扬扬落了下来。商辰捂住眼睛咳嗽了几下,暗运灵力,使出太清之术,就见那粉尘往两边去了。 三黑欣喜地说:“商辰,好厉害,就这样!” 两个人,一个烁石法,一个太清术,避开了所有的石子的袭击。 惊心动魄地打了一会儿,没想到石子越打越多,越打越密,三黑说:“怎么回事,哪来的啊,这石子还没完没了了!咱们都快把半座山化成粉了吧?” 照这样子的确得有半座山的石子了。 两人一边碎石,一边想寻路离开,可这山谷不再是当初进的山谷,陡然深了十几丈一般,两边全是峭壁,想爬都没地儿爬,只能往前走或往后退,越走路越险,石粉乱飞又看不清路。 二人正焦虑,忽然三黑大喊一声:“嚓!小心!这么大石头!” 刚才是小石子,现在是拳头大的石块,密密麻麻跟雨一样,但两人预感绝对不至于如此。果然没几下,就像一个巨大的像半个屋子那么大的石头从天而降,三黑喊:“商辰让开!” 让!也得有地方让啊!旁边是悬崖! 商辰口中念诀,用力往上一甩,之间五道金光从指尖倏然冲了出去,直击巨石,刹那比阳光还炽热的光芒瞬间散开,轰的一声巨响,巨石裂开。三黑的手本能地施法,却没有听到石块砸下的声音。 三黑惊讶地看到,空中没有了石头。 商辰,竟然以强大的灵力,将那么大的石头全部击碎,碎到无形。 三黑来不及惊讶,只见天上铺天盖地砸下来的,全是刚才那种狰狞的巨型石头,这是见鬼了啊,没砸死先把人给累死不可。就在这时,一股巨大的热浪袭过来,两人手忙脚乱的抵抗从天而降的大石时,还得寻找热气的来源。 就在这时,一股灼热的气袭击过来。 所有的石头瞬间变成了火红色,砸哪里哪里焦,这是烤石头还是要烤人肉! 三黑果断地喊:“商辰,我来,你去给咱们找路。” 说罢三黑骤然发力,使出了一记他从没有用的鬼哭戾卷,黑色如魔极一样的漩涡顿时冲向了天际,刹那间乌云密布。 魔极。 商辰的心一悸,勉强定住心,急忙找路。 可是整座山谷都开始摇晃起来,像地震一样令人站立不稳。 商辰惊悚地看见,地上冒出了红色的汩汩而出的岩浆——这是火上爆发了吗?怎么可能,不是火之封印就是火啊!商辰来不及骂,在三黑的掩护下飞快地寻觅了路。 哪里有路,这根本就是走哪里都是死路的山。 商辰骤然回头,说:“咱俩一起,对着这个山口发力,山崩了,就有路了。” 就在这时,忽然一个绿色的巨影俯冲下来,泷焕一招绚丽的日映莲花,华丽丽地落地了,大声喊:“商辰,我没找到众生灯啊!” 还管什么灯不灯啊,商辰大喜:“快把我们背出去。” 泷焕呆了:“……不行,施展不开。” 三黑一招轰出去,把砸向泷焕的石头击成了无形,怒吼:“为什么不行啊!你不是长了两个花翅膀吗?哼!不行就别跑进来添乱啊!” 泷焕怒:“你再说我轰死你!” 这种时候吵架还挺有劲的,商辰望着滚滚而来的岩浆,焦急地说:“咱们三个人一起把块崖壁轰出一条路来!泷焕,别藏着掖着了,用最大的力气!你是神兽死不了,我跟三黑是肉做的啊!” “……我也是肉做的!哎呦,知道了!” 天上是滚滚而来的巨石,地下是汹涌扑上来的岩浆。 两侧是峭壁。 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一起发力,三黑使出了鬼哭卷,商辰竭尽平生最大的灵力发出了半月玄法,而泷焕则在一瞬间冲上了天空,幻化成了一个墨绿色的庞大的狰狞的神兽——就是鸳鸯井上,那一个莫名而来的怪兽。 黑色的鬼哭卷、白色的半月玄法、以及泷兽那从远古而来的神力。 对着一边的峭壁轰然击去。 刹那山崩地裂,地上裂开了数道大大的口子,商辰脚下不防,啊的一声一下子跌了进去,身下一重,忽然,他的手被紧紧拽住了。三黑一咬牙,一发力,商辰被拽了上来。 在剧烈的摇晃中,前方,是三个人的法力合击出来的路。 商辰和三黑同时冲了出去。 身后,是庞大的泷兽以神力击退四溅的利石。冲出去后,是另外一座更高的青山,两人携手,一路狂奔。等那巨石和岩浆都抛在脑后,三个人气喘吁吁地扶着一棵枯树,三黑压着因喘气过急而发疼的胸口,没好气地说:“泷焕,你喘什么啊?” 已幻化为人形的泷焕怒:“我不累啊!累了就得喘!” 这俩还有力气吵架,商辰无语地扶着树,心里的惊悸还没缓和下来。 他抬起头,忽然惊了:“你们看!” 垮塌的巨山就像一个盛满了熔浆的瓶子,倾倒的瞬间,滚烫的火红的熔浆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,向着那三间土屋疯狂地扑过去。 “师父!”商辰和三黑同时惊呼。 商辰冲下山,屋子还有那么远,一急之下,他念出了神行诀。倏然,行走如风,他连站都战不稳跌跌撞撞往前行。三黑好笑地拽住了他,御着神行诀一同到了屋子前,大声喊:“师父!师父!师父!” 糟糕,岩浆就快到了。 神不知鬼不觉的师父在哪里啊? 。 第22章 封印·众生灯(五) 【〇二二】 三黑好笑地拽住了商辰,御着神行诀一同到了屋子前,大声喊:“师父!师父!师父!” 糟糕,岩浆就快到了。 神不知鬼不觉的师父在哪里啊? 商辰急得额头冒汗,他刚刚运的灵力太多,这会儿跑都没力气了。他冲进院子,跑到师父的房门,刚要砸门。 吱的一声,门开了。 一身黑色重纱的师父安静地站在门里。 商辰舌头打结:“师、师父,快走,山,倒、倒了!” 忽然之间,忘记了紧张。 明明师父是重纱从头罩到脚,商辰却觉得他在安静地看着自己,心不由得也定下来了,说话也缓了口气,重复说:“师父,山倒了,熔浆往这边倒浇过来了,快走吧!”商辰伸过手去,想抓住师父的手臂。 一道黑影,师父已经走出了院子。 分明,根本没见他动啊,商辰愣愣地看着自己伸出的手——师父,是怎么掠过自己身边的。 抬头,一眨眼师父就到了前边,那么强大的法力,前所未见。 三个人急忙跟过去。 只见师父立于最前方的断壁之上,面对滚滚而来的火红熔岩,忽然迎风一展长袍。 无数道赤红的光芒从那长袍倏然发出,而后跟滚烫的岩浆交融,那一瞬间,天地就像着火了一样映成是一色的血红。巨大的灵波从地底漾出,整个地方如在海中剧烈颠簸了三下。 商辰和三黑同时被震得趴倒在地。 熔浆,倏然停止。 熔浆之上起了一层白色的雾气。 山,还在汩汩地倾倒着岩浆,而岩浆至此就凝固住了——博弈,仍在继续。火热的岩浆越来越高,阻在前方,迟早会倾泻下来。 只见师父又发出了一记强劲的法术,重重地击在高高的岩浆之上,就像一股热浪扑过去,所有的岩浆在一刹那悬起万丈高高的红浪。 商辰和三黑惊呼着,看那岩浆高高地掀起。 下一刻…… 高高的岩浆在空中旋成了巨大的火红的漩涡,那漩涡将岩浆的力量紧紧地裹在一起,就在那魔幻的红色越旋越快时,骤然,一声悲壮的怒吼,一股无形的悲怆的强大的力量骤然从黑袍涌出,轰然一声漩涡在刹那击出了几十里。 而后,一声巨大的响声。 岩浆将整座山吞没,火红在瞬间凝固,白雾升腾。 整个天空被映照得瑰丽无比得难以言表,火焰般的火红、妖艳的橘红、诡谲的金红全部杂糅在一起,像夕阳西落,晚霞弥散,而暮之白雾也袅袅氤氲。 泷焕喃喃:“真漂亮啊!从来没有见过!” 三黑说:“你一天躲洞里修行,怎么可能见过啊?也是,百里界又没有太阳。” 商辰也震惊地望着,许久,移向师父站立的地方,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身影。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之后,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,师父,就这么离开了。 商辰凝望师父的院子,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 商辰说:“师父真强大!” 三黑说:“最后那一招是断空隐,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悲伤的气息。” 强大而悲怆,压抑于心无法发泄的悲怆,在最后的那一瞬,恣无忌惮地发泄出来,令天地为之一动,令人动容。 三黑说:“断空隐这是《断空玄本》的第九重功夫,学习《断空玄本》的人必须心怀巨大的悲痛或者仇恨,否则修炼不成——商辰,你说得对,入魔,是邪道。” 商辰不言不语。 三黑又说:“但我相信,能以悲愤之力练及第九重的师父,心里一定很苦。” 否则,那悲怆怎么会铺天盖地压下来呢? “你不愿意入魔,我会跟师父说的,反正是我骗你的。”三黑心底又偷偷加了一句:也不能全怪我。 “……算了。” “怎么了?”三黑窃喜。 “……改天我自己和师父说吧,你别管这事了。” 一旁看够了晚霞的泷焕捏了捏脖子,撞了一下商辰:“你家师父真厉害,你也好好好地学啊,我们泷兽也很厉害的,可我就是不太会法力,每次都只会用蛮力。喂,商辰,我的原形……” 三黑凑过来:“原形怎么了?血盆大口,正是你们泷兽啊!” 泷焕气急败坏踹过去一脚:“才不是,我只有打战的时候会变成那个样子啊,平常的时候我就是两只翅膀的大鹏鸟一样的!” 三黑不屑:“球!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,还没见过画上的猪?” 泷焕怒:“三黑你个黑猪!” 商辰笑着安慰:“原形很霸气啊,打起架来也很威风。” 泷焕立刻得意洋洋地说:“总算有识货的!真要论起来,我是泷兽中长得最帅气最威武的!” 三黑笑倒:“天下有几只泷兽?还最!” 商辰拽住了终于怒气爆棚要打三黑的泷焕,笑眼弯弯地说:“我相信!你幻化成的人就是我们人中最帅的!” 泷焕难得羞涩一下:“啊?是吗?” 商辰肯定地点头。 泷焕说:“我本不想骗你啊!但我小的时候出来,人都被我的样子吓倒了。反而是丑丑的小狗,人竟然喜欢摸来摸去;还喜欢画上的大鹏鸟,说那是神鸟。我怕把你也吓着才变幻的——你果然很喜欢。” 咳,也是。 弥宝粟地里出现可爱的长翅膀的小狗,跟冒出一凶猛的巨大的神兽,完全不是一个感觉。那天夜里要见到的是泷焕的原形,肯定会直接给吓死的。 肯定得跟师父说一下闯祸的事,本来三黑要进的,这次商辰坚决拿下了这个任务。 商辰蹭到师父房门前,叩门:“师父,弟子商辰求见。” 竟然没有回应。 商辰一念,蓦然鼓起勇气推开了门,那一瞬房中的人倏然转过身,重纱罩下来,但商辰还是看见了一只手,一只满是伤痕的手——被火的灼伤一个连一个黑色伤疤的手,陈年旧伤。 有事吗? 师父简单直接三个大字。 商辰赶紧凝神,结结巴巴地把他跟三黑寻找封印裂痕,最终引发岩浆倒灌的事一说。 下次小心。 师父简简单单回了两个字,盘腿而坐。 这是让自己退下的意思,商辰告辞后小心地关上门,跟在院子里等待的三黑说:“师父没怪我们,说下次小心。” “啊?难道不是让师父带你回的?” 商辰涨红了脸:“那也不能现在啊。对了,你说过,对师父惊为天人。” “是啊。” “他的脸?” “当然不是了!他一出现,就用法力救了我们一大波人,不是天人是什么!怎么,你刚刚亲眼见到了?” “没,我看见他手上全是灼烧的旧伤。” 哪个法力高强的人没有伤痕累累过呢?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。不过泷焕插话了:“不会吧?以前好好的啊!我当然知道了,我们打架的时候,我把他的衣服都烧破了!” 竟然你干的! 泷焕连忙摇头:“我是玩一玩,哪能烧到他?是说袖子烧没了,那手上绝对没有伤啊什么的!” “那……师父长得怎么样啊?” “人和泷兽的审美不一样啊,你们人的话,应该还算可以吧!”泷焕苦思冥想。 “像我这种、商辰这种,还是你这种?”三黑果断问。 “有区别吗?” “……区别大了!我长得很阳刚,商辰比较俊逸,你比较骚包啊!” “哦,那就都不是了。”泷焕了然。 “哎呦急死我了!算了这个泷兽脑子不好使,商辰,咱们还是去找火的封印到底是怎么回事吧!”三黑把商辰一拽就跑了。 “谁脑子不好!”泷焕大叫,追了上来。 商辰回到屋子,众生灯就在桌子上,泷焕无辜地辩解刚才真的没见。 莫非是什么妖灵偷了又送回来? 年轻,就是越挫越勇。 后来三个去了一趟那座面部全非的山,山上的岩浆已经凝固,曾经的美好荡然无存。 泷焕伤感地说,还没好好看呢火蝴蝶就没有了,好像它们来一遭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一眼似的,对于活了两千年的泷兽来说,实在很难理解这么仓促的生命。 泷焕是如此的伤怀,趴在三篡阁的窗台上郁郁寡欢,以至于商辰大方地将弥宝粟花送到他嘴边,他都不看一眼。 眉毛蹙起,那神情真是叫人心疼。 商辰安慰:“那你一定不知道蜉蝣了,朝生夕死,不是更短?不过,对生命的感悟,并不取决于长短。‘朝闻道,夕死可矣’,也许蜉蝣会比泷兽更懂生的意义啊。” 泷焕转头惆怅地说:“光懂又怎么样还是短啊。” 三黑劈手把商辰揽过来:“别管他,一个能活一万年的家伙为这事纠结,不是欺负我们活不够一百年的吗?” 。 第23章 封印·众生灯(六) 【〇二三】 三黑劈手把商辰揽过来:“别管他,一个能活一万年的家伙为这事纠结,不是欺负我们活不够一百年的吗?” 经过了这次实战,三黑和商辰第一次知道了灵力法力的厉害。 连随手修的符咒都这么强大。 三黑在修炼《焚野真轴》神功,已到第五重「鬼哭卷」。 三黑问商辰的「半月玄法」是出自什么神功典籍,商辰摇头说:“师父在我手心画的,用意念教的。” 记得冥想之海,海风轻拂,海波轻漾,师父转身,手指覆在商辰掌心,慢慢画出了「半月玄法」。商辰问这是什么符咒,师父没有回答,只转向海面。半月在空中,半月在海上,商辰心绪愉悦,说:是师父自创的吗?那就叫半月玄法,好吗? 半月玄法,商辰偷偷练了好久。 虽然威力很强大,但只有一个是不够的,应该像师父和三黑一样学一个完整的神功——可是,这样就真正入魔了。不,渐渐不能踏进这一步——师父一开始就没有说收自己为徒,自己也没有行入门之礼。 所以,还不算入魔。 商辰靠着窗台正想着,左肩膀一重。 商辰扭头,对上了泷焕的浅绿色的双眸,那双眸子不谙世事竟然有点不一样了。 泷焕从未有过的伤怀:“那天,有只蝴蝶一直跟着我,还飞到我手上,也不知道它说了什么。当时,我急于告诉你这个好消息,就把它甩开了。” “……” “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遇见它了。” “……” “商辰,你会说话,我也懂所有你说的,真好!我不想懂什么生的意义,我只要一直和你在一起,开开心心,就够了。”泷焕展颜一笑,蹭了蹭商辰的颈弯。 商辰嗯了一声:“你懂就好。” 泷焕欣喜地继续说:“不开心,就像老青鬃兽一样,活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如解脱。开心,就像我跟你,虽然你没有弥宝粟给我,但我心里高兴,是吧?” 商辰无语:“不要拿自己的幸福,对比别人的痛苦。” 泷焕再度无邪的笑了,大大咧咧坐在窗台上,黏着商辰看神功,看了没两眼就瞌睡了,很快倚着窗子睡过去了,睡得香死了。 三黑舒了口气:“这家伙还是这样的好。” 入魔的事,商辰还是纠结,他想向师父说清楚,自己不想入魔。 这次叩门很顺利,门吱的一声开了。 商辰忽然失去了说清的勇气,因为,那一股莫名的悲怆的情绪萦绕在屋中。不像法力发出时那么强烈,而是另一种缠绵悱恻的入骨之觞。曾以一己之力将整座山的岩浆全部倒推回去的师父,此刻静静地坐在房子中央。 商辰第一次从师父身上,感受到了情绪。 那么浓郁的悲伤。 商辰怎么能开口说不愿意入魔呢,他忐忑不安,想了一想,与师父像冥殿的阁楼里那样相对而坐。师父没有像以前那样伸出笼纱的手,他仿佛等待着谁的安慰一样。 商辰,握了过去。不多时,暖意溶溶。 这一次,海,渐渐明亮了。 周围的的景物也亮了,商辰才发现,不是海里,而是在湖上。 这是灵力上升了,还是师父将自己带入了另一个境地?商辰也惊喜地发现,不再是两只舟,而是一只,师父与他相对。 因悲生悯,因喜生欢,商辰说:“师父,我帮你疗伤吧!” 湖水涟漪一阵一阵。 师父缓缓地,从重纱中伸出两只手。 此情此景,黑纱上,有两只伤痕累累的手臂,望之惊惧,却心生怜悯。商辰伸出手指,抚摸那一大片斑斑伤痕,如第一眼所猜,是被严重灼伤过的。师父的法力这么强大,为什么会疗不好手上的伤呢? 商辰轻诵残诀,指尖灵力从灼伤的肌肤源源渗入。暖暖的灵力弥散开来,驱逐着那股难以言喻的悲伤随着湖水消散,变成了平静与淡然。 良久,商辰睁开眼睛,手依然如故,他难过地说:“师父,疗伤好像没有用呢。” 虚空中浮现出:“好了很多。” 能让师父受那么重的烫伤且无法痊愈,一定曾经发生过很重大的事。师父的悲怆,是因为孤独而生出的吧?若不是自己主动提出,师父是绝对不会让人疗伤的。 回去后,商辰揪起了泷焕,让他回忆有没有过很大很诡异的火。 泷焕苦思冥想了一阵:“有一次修炼,地动山摇,一股灼热的感觉从地底传过来,就像今天一样。时间,大概距离我偷吃弥宝粟花一年后。” 真是,对于泷焕来说,世上只有一个苦恼的事,就是吃不着弥宝粟。 商辰又把泷焕带到两处废墟的中间。 按照北斗七星的布局,七个屋子的筑基中,缺了的开阳星的那个位置:“你还记得,两百年前,这个地方,有屋子吗?” 泷焕迷瞪了一下,眼睛一亮:“就是祁子尘的啊!” 祁子尘,这个名字越听越多了。 冥殿的阁楼里可不会记录这么平凡的一个人,商辰又问:“你知道祁子尘是怎么死的吗?” “老死的吧?我一直在洞里修炼!” 商辰转而问三黑,三黑更直接:“你觉得师父会跟我唠这些家常?要不是泷焕,我还不知道世上存在过这个人呢!” 难道只能问师父了吗? 晚上,商辰带着众生灯,又叩开了师父的门。 疗伤还是没有效果,但商辰享受这种默默相对的感觉,而师父似乎也不排斥自己的到来。 疗完伤后,商辰开始修灵力,近来事情太多,身心俱疲,商辰艰难地进入了冥想之湖。湖水半明半暗,他趴在小舟上,有气无力。同时觉得不太对劲,因为平常若是沉不下心,是不可能进入冥想的,勉强进入,小舟也会倾覆。 师父走了过来,将他抱起放在床上。 小舟,哪里来的床呢?啊,艄公们渡船累了也需要休息,有一张小床是很自然的。商辰欣然平躺着,迷蒙之中,他觉得身上覆了一层东西,手艰难地抚摩了一下,是重纱。 师父,把将重纱解下盖在了自己身上了吗? 商辰努力地睁眼,不顾小舟会倾覆,他执着地呼唤自己醒来,渐渐的,昏黄一片,他看见一个背影对着自己,师父的背影,轩昂不凡。 师父旁边,众生灯流溢着火红的光芒。 众生灯,解众生语。 能否解众生困惑? 商辰鼓足了勇气:“师父,你的开阳星为什么一直那么黯淡?祁子尘,是不是让它黯淡的原因?” 此言一出,静默良久。 冥想中的星辰都是助商辰修灵力的,但北斗星不是,它伴随师父而来,不因商辰的修行而改变。在思索领悟之后,商辰骤然意识到,北斗其实代表着冥想的师父。 开阳星黯淡,是没有人间的阳气。 良久,有个声音传了出来:一魄已失。 这个陌生的声音,听上去像回音一样的空空荡荡。商辰挣扎着想醒来看清,但也很快反应过来,是众生灯在说话,它传递着师父想说的话。 一魄已失。 两百年前,祁子尘因为一场意外,命悬一线。 师父为了救他,抽出了自己的一根魂魄,施于祁子尘之身,藏于秘境,令其魂魄暂存。 师父轻描淡写地叙完,众生灯的光芒越发炽烈。商辰恍然领悟师父为什么终日以黑纱加身,因他再不能见光芒;不能出声,如此虚弱,也是因一魂已去。 手臂上的伤,就是救祁子尘留下来的吧。 普通的灼伤可以疗好,若是离魂之术,则是永生的痕迹。手臂尚且如此,只怕其他地方也不成.人形吧? 次日,商辰醒来,十分清醒。 师父已不在屋子中了,桌子上一盏众生灯,一本整齐《众生真书》,这两个是相辅相成的。商辰,心想,若习了真书,那就是彻底入魔了,师父,总是以这种沉默的方式令自己让步——偏偏自己也总是,就这么,让步了。 商辰心生复杂的情愫,翻开了真书,除了口诀了修炼纪要,每一重还附了一些禅语。 他一页一页看过去,忽在第七重停下了: 云散水流。 火中生莲。 枯木生花。 这几句总觉得很微妙,前后都理解,可火中生莲是什么意思?商辰凝思,将目光投向了众生灯,灯上,妙莲隐隐。忽然之间,如洪流蓦然冲出浑沌,商辰顿悟了师父的用意。 云散水流,是生生死死如云散开,如水流逝无法抗拒。 火中生莲,是修到第七重时,众生灯无限法力。 枯木生花,是死而复生。 师父想让祁子尘复活! 。 第24章 封印·火(一) 【〇二四】 师父想让祁子尘复活。 将众生灯从众多法器中挑出来,就是为了救活一魂仅存的祁子尘。 师父不能习《众生真书》,因为三魂七魄,他的一魄已失。人或可救众生,却未必能自救。师父一直在寻找有天赋的弟子,会诱骗自己入门,大约也是无奈了——商辰自忖天资平平,大约实在无人可招了吧? 否则,以师父的傲气,怎会做出诱骗这种事? 商辰带着真书和众生灯灯独自一人来到冥殿,斜靠着窗子静静地想着。窗外,没有阳光,始终沉沉——无论外边是什么季节,百里界永远是初冬,大地萧瑟。 师父明明可以留在大千繁华世界,却为何守着这枯乏的百里界? 这样的入魔与苦行僧何异? 《众生真书》与众生灯是古远时候,一位得道高僧,大善而成魔尊,铸众生灯,创众生*。“大善而成魔尊”,商辰不太明白大善又如何会成魔? 就像明渊魂君,以骨封印万年承受痛苦。 就像师父,抽魂救旧友,并耗费巨大的灵力数次穿越封印,只为寻找弟子,让百里界一脉传承下去。 在外人看来都是魔君。 仙、魔,是否真的殊途同归? 小财神陈爱,宁愿取出心来也要走出百里界;万年华桑,可幻化为万灵,却身化狐狸,与伴同行;泷焕修行两千年,却说不求开悟,但愿生时开心无忧。 若不能追从心愿,漫长的五千年又能如何? 若能随心,弹指一挥一百年又如何? 如果只能通过入魔这一条路让明渊魂君得到解脱,让师父从黑暗中走出来,那就入魔吧,既然得道高僧都入魔,何况凡夫俗子! 商辰翻开《众生真书》: 第一重:妙花诀。 第二重:幽泉诀。 第三重:白沙诀。 第四重:空蝉诀。 第五重:飞云诀。 第六重:星罗诀。 第七重:藏空诀。 第八重:血阳诀。 第九重:焰魔诀。 前六重,从名字上看很平和,领悟世间万物的灵性,而得众生灯的“解众生之语言”;第七重骤然变得玄幻;第八重第九重陡然就变得魔性十足。 商辰要在冥殿修《众生真书》。 三黑欣喜万分,说他终于想透了。 泷焕却不乐意看,因为他再也不想像去年那样傻乎乎地等了。 商辰可以将他带入冥殿,可他是泷兽得按时回去汲取灵气,下次就没人带,就进不来了:“三黑这家伙一修法力就不知道在哪里!你师父?我能见上才怪了!见上我也不求他!” 他一叫嚷,三黑不耐烦:“你当商辰的御兽不就好了。” 御兽,与修魔者结成同伴的灵兽。御兽可为修行者的坐骑,可为修行之伴,可增强法力灵力,可在一同战斗,力量大增。三黑指着御兽之术说:“总之就是多了一个打手,百利无一害——不是结契,不是生死相依,哪天互相看不顺眼,御兽想跑就跑。” 话是如此,要成为御兽还要通过御兽之术。 这个法术极为复杂,商辰一时学不来。 商辰请教师父。 没想到,师父却没有答复他,似乎不同意泷焕成为商辰的御兽。 泷焕怒气冲冲地说:“看!你家小气师父!还是记恨我偷吃了祁子尘的弥宝粟花!真是的,我还天天帮商辰浇水呢,他就不念一下,我是天天忍着多大的诱惑!” 这家伙一闹起来就鸡犬不宁。 商辰只得再去求师父,这一次师父倒畅快,在院子中间,帮两人施了御兽之术。 宛如进入一个明镜,商辰欣喜地看到一只小兽滚落在地上,爪子里抱着一颗胖胖的弥宝粟谷子。小兽伸出舌头对着谷子舔啊舔,滚来滚去,嬉闹不已。这就是泷焕的小时候啊,果然天真,纵然生了一副猛兽相。 商辰将小兽抓起,小兽抬起湿漉漉的眼睛,舔了一下他的指尖。 从幻境中走出,泷焕睁眼,一下子扑了过来:“商辰,原来你小时候这么可怜啊!” 泷焕在幻境中又看到了什么?一定是血洗宗派的那场大悲剧,自己当时被娘亲紧紧抱着藏在黑乎乎的灶里呢。 泷焕成了商辰的御兽,可以自由出入冥殿。 泷焕恋恋不舍:“我们还没有找到火之封印呢,难道要半途而废吗?” 商辰笑:“我猜,火印不像前面那么简单,这次需要强大的灵力和法力。师父这么安排,自有深意。我要修行了,你别打扰啊!” “我很无聊啊!” “《兽鳞真卷》,自己学着玩去。”神兽天生法力灵力,但不能自如地运用,这一本《兽鳞真卷》就是供灵兽修炼的。 泷焕翻了两页,把书一扔说:“太无聊了,我要修《缠绵禁轴》!” 一直没开口的三黑吐出:“不要脸!” “我修炼关你什么事啊!” “球!你修啊!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修!” 泷焕叉着腰凑到商辰的脸上:“我跟商辰一起修啊!一边睡觉一边修又好玩又轻松!是不是啊,商辰,我们来修吧!这个功夫最简单了,只要脱.光了睡觉就行!”说着要解商辰的腰带。 三黑骂道:“商辰扇他!” 商辰拂开泷焕的手,皮笑肉不笑:“你是泷兽,只能和泷兽一起修。” 泷焕大感失望:“你骗我!《禁轴》上画的是两个人,我现在已经化为人形了啊!” 三黑嗤鼻:“活了两千年连这个都不知道,也对,整个百里界就你一只泷兽,能知道才怪呢!《兽鳞真卷》,修是不修?哼,以后一起打架又是你拖后退,你是神兽啊知道不知道!” 泷焕把真卷夺过来:“修!修修修!” 商辰开始修炼《众生真书》。 修炼一开始就很艰辛。 妙花、幽泉、白沙、空蝉,这些人世间的最平常也最美好的事物,在百里界全部没有,商辰只能用心体悟,在冥幻之中感悟。很多次,他刚刚修炼就破功了。 比如第一意:妙花诀。 口诀是很快就学到,但怎么都悟不到其中的深意。 一日破功醒来,商辰躺在泷焕怀里,泷焕疑惑地问道:“那个妙花诀有这么难吗?你想一想弥宝粟花不就行了?唔,想想就想吃!好香!” 世间有万种花啊。 商辰起身,为没有见过百花的泷兽述起了世间的花,灿若云霞的木芙蓉,嫣红的石楠花,淡蓝一抹的单色堇,风吹漫天的蒲公英…… 泷焕一副茫然的样子:“就算看着画也很难明白,就像见到火蝴蝶之前,是没法想不到它是什么样子的。” 商辰握住了泷焕的手,灵力源源注入。 湖水轻轻飘荡,野湖的边缘,长着一大片青青的浮萍,浮萍上抽着小小的黄花——这不是幻境,是商辰的记忆。商辰抓住泷焕的手,放在比指甲还小的花上。泷焕小小心心地摸了一下,欣喜地说:“摸起来像火蝴蝶的翅膀。” 商辰掐下一朵,泷焕大惊失色:“你为什么要掐死它?就算是幻境你也不能这样啊,它那么脆弱,你怎么忍心啊” 商辰一怔,手中的浮萍花,并未变色:“哈,到处都是啊。” “就算湖里全部都是,这一朵就死了,你不是花,你不知道它有多难受。”泷焕轻轻吹了一下,“好吧,我不怪你,我也吃了很多弥宝粟花——商辰,人间原来这么美。” 是啊,原来这么美,妙花,花妙,皆是因心。 商辰轻轻念出妙花诀。 春风拂过,野湖的浮萍随着鳞波扬起,一朵朵小黄花喜悦地摇摆着。 商辰睁开眼,满堂生妙花。 泷焕也缓缓地睁开眼,嘴角含笑:“商辰,真美啊。难怪小财神拼死要去人间,我也想去你记忆里的世界了。” 商辰感悟着万物,牵引着泷焕入幽泉,听幽泉的清响;寻觅那细细的白沙,听海风如啸;栖息在烈夏的夕阳之下,听那蝉不知疲倦地鸣叫。 “蝉在地下要呆很长时间,熬过许多年的黑暗,才能出地面。可只要一出,很快就会死去。” “因为短,所以更要尽兴地做喜欢的事。” “是啊。” “我宁愿只活一个尽情的夏天,也不愿意几千年埋在地底下。” 因为两千年的寂寞,所以无论如何,都不想再寂寞了。尝过不寂寞的滋味,再寂寞,该是何等的难熬——泷焕如何,商辰又何尝不是。商辰握着泷焕的手,念出了空蝉诀。 第五重,飞云诀。 却是一个槛,怎么都悟不到。 诡谲的飞云从窗前飞过,千变万化,无端无绪。即使泷焕化成神兽飞入云端,也不能让商辰领悟飞云诀。 商辰不知道在冥殿里呆了多少个日日夜夜,心下越练越急。 每一天都要重复同样的口诀,一遍一遍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,飞云,到底是什么样的领悟才能做到呢? 。 第25章 封印·火(二) 【〇二五】 没有春夏秋冬,但有泷焕为伴,三黑偶尔也会来,带来的消息是:“弥宝粟一直在开花,都开了三年了还没结粮食。”“浇水?我没管过,它们活得很好。”“我的《焚野真轴》九重全部修完了,现在在修《赤炎霸法》,威力没法试啊。”“师父啊,还是老样子。” 这一天泷焕回老巢汲灵气了。 三黑来了:“你都修得第五重了吗?好快啊,果然有御兽在就是好,我也弄一只去!” 百里界的活物屈指可数,商辰调侃说:“百里界有个老玉雪驹,还有一个刚成年的小青鬃兽,你要不要去收付了呢?我跟小青鬃兽还有交情呢,你可以报上我的名字!” 之后,三黑走了。 商辰望着窗外的流云,生出无限寂寥。 为了飞云诀,商辰破功了无数次,怎么能不令人心生沮丧怯意? 三黑说他也经常遇阻,《焚野真轴》修了很长时间;师父能修成现在这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,必然也是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的! 商辰再度凝神,暗运灵力,不断念着口诀。 他越是念,流云就飞得越快,纷纷乱乱将天空都盖着了。整个心口有着涩涩的疼,商辰咬着牙,继续念着,痛忽然从心口直接崩裂出来,天旋地转,商辰一口血喷出,倒在地上。 走火入魔! 这就是,走火入魔吗? 浑浑噩噩中,有人将他抱起。 商辰睁开眼睛,看见黑色的重纱。 还以为他把自己又忘了呢,多久没有见师父了。商辰松了一口气,绷紧的全身软了下来。 手边,凉凉的。 商辰睁开眼,野湖边米白色的细沙一片,像白盐,野湖边什么空空如也,连寻常的水草都没有。师父在水与沙的边界,定定站着。 商辰低头轻声说:“师父,我修不过飞云诀。” 连飞云诀都修不过,又怎么能修到第七重呢?怎么能把师父从黑暗中救出来呢? 随缘。 白沙上这样写着。 师父俯身,抓起了一把白沙。 商辰讶然地看着他将沙放入了自己的手中,他连忙并拢沙子,沙从指缝间流下。记得之前习「白沙决」时也幻想过,但白沙不如现在的细。 商辰欣喜地抚摸沙子。 师父忽然将他拥住,手抚过他的蝴蝶骨,像细沙一样温柔。 商辰闭着眼,想领悟师父给自己的意念和提示,可无论怎么努力凝神都是一片喜悦充盈。商辰垂下手,细沙漏下,飘在师父黑色的重纱上。 修炼遇阻也罢,修灵力也罢,此刻都不去想,这一份喜悦就够了。 商辰贪婪地享受着温柔。 有师父在,商辰的灵力一日千里。 之前是茫茫无际的深海,后来是湖和岸,商辰走进寻常的村陌,男子耕田,女子养桑采茶,好一派热闹景象。灵力越高,幻境越来越真实,茶园的涩涩的味道、铁锅传来的沙沙声、男子女子在阡陌上的嬉戏笑语,都如此真实。 阡陌横斜,商辰迷路了。 商辰既不心焦,也不慌忙,他下到溪水中濯洗手足。不多时,师父来了,坐在溪边的石上。 师父,是在冥思,还是在想如何提高灵力? 商辰好奇地悄悄走近,师父一动不动,那重纱在世俗的风中竟然微微飘起。商辰忽然又生出渴望,想揭起重纱,看一眼师父的模样,就算是很可怕,也绝对不怕。 商辰伸手捏起重纱一角,慢慢掀了起来。 手,被抓住了。 商辰大惊,羞赧低头:“商辰只是,一时妄念,师父见谅。” 师父仿佛凝望他一样停了许久,将商辰的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膝上。商辰手足无措地站着,手心发热,他觉得师父在看自己的脸,从透不进的层层重纱,看着自己。 “笨蛋!”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。 不像众生灯的声音,而是,师父本原的声音吗?师父竟然耗费巨大的灵力以意念传声?这个声音,真是年轻啊,像细沙滑落湖边一样舒服,全然不是白胡子的那个样子。 商辰一喜。 却见阡陌倏然淡去,溪水消退。 幻境破了,商辰睁开眼睛,看见盘腿而坐的师父起身,走向了阁楼门口,脚步一停,推开门走了。 商辰一阵怅然。 砰的一声一个绿影冲了进来,二话没说扑过来:“商辰!我就出去了一下下,就被你师父关到门外了,太可气了,他怎么能公报私仇!”泷焕愤慨不已,他可没法冲破商辰师父的法力封印。 多亏师父封住了,不然迟早被泷焕打断,商辰笑了。 泷焕更气愤了:“他都教你什么啊!我在外面足足等了三个月!” 三个月,竟然这么快吗? 分明只在幻境里呆了几天而已,不过,商辰能这么快领悟,也许是师父灵力所致。商辰展开手,手心全是汗水,那是师父倾其所有的引领自己,攀向灵力的高处。 《众生真书》第五重飞云诀。 不费吹灰之力就领悟了。 商辰松了一口气,之前恨不能把脑袋搬下来领悟的艰涩的第五重,竟然这么轻易就过了吗?轻易得更自己难以想象呢。 《众生真书》第六重星罗诀。 商辰做好了绝对心里准备,一定更难。一重比一重难,是必然的。 泷焕拽着他说:“你就歇一下吧。” “……别拽,我知道了。” 泷焕说的歇一下就是在冥殿转一转,冥殿就这么点大地方,阁楼转遍了也没几步。泷焕指着最高的阁楼说:“咱们偷偷跑进去看看,好不好?” “胡闹,那是禁楼。” “但凡写着禁字,就是让人闯进去的嘛!” 商辰一把拽住了泷焕:“别胡来,我马上就修第六重了,修完第七重,师父就可以解脱现在的这种境况了。” 泷焕老实了:“等你修完第七重。” 会很快的,商辰充满信心地抬起了头。层云之上,是繁星,每一颗都很亮,调皮地眨着眼,北斗星辰,也在其中:“斗柄南指,现在是夏天——泷焕,你该不会,连北斗星都不认识吧?” 泷焕躺在水池边的高台,睁大眼睛:“就是一把勺子!” 商辰闭上眼睛,轻念星罗诀。 泷焕大叫:“商辰快看!星星飞了!” 竟然,成了?! 尽管就是如此难以置信,可第六重的确成了! 完全是在根本没有任何习练的情况下,轻松地学到了!商辰当然高兴,但高兴中又有点不安,觉得太轻易也不是好事。不过之后,师父再没有来过。 倒是三黑来了。 商辰跟三黑说了这事,三黑也惊讶:“一般来说,越到最后越难,我修到第七重以后,死的心都有了——不过,也可能是你的灵力增了,驾驭起来毫不费劲——磨刀不误砍柴工嘛。” 这倒是,师父领着自己修了三个月灵力呢。 二人探讨修炼的秘诀。 法力,通常是力量为主导,通过强大的法术,将浑身的力量正面出击,以达到击溃对手的目的。灵力,通常是以精神为主导,通过精神的法术,将力量凝聚,击败对手。 三黑天赋擅法力,所以,是法力为主,灵力为辅。 商辰说:“我不知道自己擅长哪样,师父说学什么就学什么。” 三黑爽朗地笑:“你当然擅灵力,从你画的那个棺材符就知道啊,还有你在冥殿中所选择的符咒,都是灵力为主,就看出你心所向。师父从来不正面教导,他的方法是很奇妙的。” 可不是,看似乱糟糟的,其实一直在师父的牵引之下呢。 三黑拿起了众生灯端详:“不过,我还是不懂师父的安排。我学法力,从入门的《百炼初学》、到《焚野真轴》、再到现在的《赤炎霸法》,由易到难。但你一学就是《众生真书》,未免也太快了,不是拔苗助长吧?” 泷焕不以为然:“商辰天赋高!” “笨蛋神兽不要插嘴!” “你才笨!商辰一学就超过了你,哼,现在都还不能驾驭回霜千笔!” 三黑怒:“不是不能驾驭!是师父不让学!我的天赋怎么!商辰,咱俩到外面比试一下!” 商辰笑了:“别闹了,我有灵力的基础。” 小时候跟着娘亲学过一些简单的符咒和修行,所以商辰不需要教,一进冥殿就能摸着诀窍。也许有灵力的基础,又有众生灯的机缘,所以师父才会让他修习《众生真书》。 《众生真书》前几重所进入的幻境均为心旷神怡。 可一到第七重,口诀一念,商辰便进入了大荒之地,目之所及是枯山枯水枯木,死一般的静寂。 云散水流。 火中生莲。 枯木生花。 这是《众生真书》第七重藏空诀的注解,要做到谈何容易。 商辰一门心思扎进去了,日夜无休探寻第七重的奥义。这种修行是极度的煎熬,商辰的血脉时时感到发胀和疼痛,胸口总是像是破裂要喷血,久违的针扎一样的痛疼再度袭击,好几次醒来,他看到的都是泷焕忧虑的眼睛。 。 第26章 封印·火(三) 【〇二六】 “商辰,一定要这么苦吗?”泷焕忧虑地问。 若与御兽一同修行,灵力将大曾。泷焕见商辰修得这么痛苦,想帮他修炼,所以收起了一身的吊儿郎当,开始正儿八经地领悟起来。 谁知这一认真,反而出事了。 当时,商辰刚念完口诀,泷焕闭目而思。 初入幻境,就听见泷焕忽的惨叫一声,一瞬间化作了凶猛的泷兽,吼声如雷,刹那冲入了云霄。 天空满是黑云,商辰抬头找。 忽然吼的一声泷兽从天而降,张着血盆大口,牙齿又长又尖利。 危险的气息迎面扑来,商辰躲之不及,本能挥出了他最熟稔的半月玄法,白光直刺泷兽的眼睛。泷兽悲吼一声,爪子抓过商辰的衣服,嘶啦的一声衣服被爪碎了。商辰狼狈地一边躲一边打,吼道:“泷焕!你疯了!打别的你不行,打我还这么凶!给我停下!” 可泷兽置若罔闻。不等商辰喘气,他就又以箭一般的速度朝商辰袭击而来,口中吐出烈焰,脚下踢出了巨雷。电闪雷鸣全部冲着商辰砸过来。而且越砸越狠,疯魔了一般,一次次朝着商辰袭过来,锋利的爪子一甩,半个山尖被它削了下来。 比之前百倍还凶悍,泷焕,是把自己当成前世仇人了吧。 情急之下,商辰把所有学过的符咒全部使出来,一道道闪电也将泷兽只会用蛮力的泷焕击得东倒西歪。 神兽终究是神兽,力量浑成, 商辰被击中了好几次,体力不支了,眼看泷兽又冲自己来了,在这么下去非死不可。商辰一咬牙,愤然而立,凝聚所有的力量,使出浑身的灵力一气连发了六重诀:妙花诀、幽泉诀、白沙诀、空蝉诀、飞云诀、星罗诀从他的掌心飞出,蕴藏万千力量,刹那照亮了整个天地。 泷兽被击得高扬起头嘶吼一声,刹那冲向天际,尾巴一摆,天空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。 商辰大惊,泷焕的潜能被激发出来了吗? 果然,泷兽长吼三声后,那黑色空洞就朝商辰罩了下来。灭顶之灾眼看要降临,商辰忽然大喊一声,一咬指头,血喷射而出,他运起所有的灵力对着空洞飞速地画出了棺材符,瞬间棺材符发出了万丈金光,金光飞旋将黑色的空洞抵在了中央。 黑色与金色僵持。 时机正好,商辰聚集所有的灵力,大海星辰凝于顶轮之上,骤然发出了《众生真书》第六重:星罗诀! 虚空之中陡然了不可名状的六道光芒,一飞冲天,六道光芒将黑色的空洞倏然劈碎,而金光依然在飞旋,黑色与金光飞旋成了巨大的漩涡——往比天更深远的远处吸了过去,那强大而幽深的力量,正是: 魔极之图! 商辰惊讶地看到那魔极的将黑洞搅了进去,而后径直冲着上空挣扎的泷兽轰了过去。商辰急了,大喊:“泷焕,快走啊!” 魔极纠缠住了泷兽。 凶猛的泷兽在魔极中痛苦挣扎,而站于地面的商辰手中却没有一点灵力了。 就在心急如焚之际,只见泷兽的头猛然一甩,口中吐出一道巨大的耀目的红色火焰,直冲魔极漩涡之心喷了过去。轰然一声,整个天空血红一片,灼热轰然而起,把所有的生灵包裹,满目都是火焰。 心口一阵燥热的巨疼,商辰晕了过去。 漫长的黑夜灼烧,随着清晨消退。 商辰醒来,三黑舒了一口气:“可算醒了,我都要吓死了。” 商辰按了按心口:“泷焕呢?” “回去吸灵气了,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泷兽……”三黑一停,状似不经意地回答。 “跟我你瞒什么!” “唉!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啊?我见到的时候你七窍流血,地上被泷焕喷了一地血,师父把它制服弄回洞里去了。”三黑给商辰他灌了一口井水,“走火入魔了吧?” 商辰起身,心口发闷:“我不知道。” 晕了七天七夜的商辰元气大伤,三黑日夜为他运力疗伤,好不容易恢复一点气色,这天他勉强下了床,想舒展舒展筋骨。 就听见三黑一声大吼:“泷焕!你小子还敢来!商辰被你打死了你知道不?” 泷焕带着哭腔:“商辰死了?” “你是神兽!被你这么喷谁不死啊!” “你骗我!” “他就是被你打!死!了!”三黑怒气冲冲。 半晌没听见泷焕的声音,反而过了一会让听见三黑啊的一声,手忙脚乱地说:“你是神兽啊!你到底是不是神兽啊!又喷一地的血谁扫啊!没死没死!球!给我起来!” 泷焕趴在了地上,一滩血。 商辰连忙把他扶了起来,泷焕的眼泪夺眶而出:“商辰,对不起!” 泷焕抱着商辰哭得稀里哗啦,拉都拉不开,三黑无奈地说:“你哭成这个熊样子干什么!又没死!早干什么去了这会儿才害怕?喂!行了!你再抱着,商辰的骨头要!碎!了!” 泷焕松开了,一脸花。 商辰被抱着发疼,但心里却暖暖的:“下次要小心啊,连我都不认识了。” “绝对不会的!”泷焕擦拭了一下眼角,拼命摇头。他明明一身华服,也是十八岁脸庞,举止却是肆无忌惮的孩子气,商辰和三黑都被逗笑了。 等都平静下来,泷焕说起了那天的事。 他听了口诀,才要琢磨,忽然就一阵头裂神智不清,不仅忘记了是哪里,连眼里的商辰都变成了那个很可怕的大漩涡——魔极——像要把世间都吞噬一样。泷焕的兽血沸腾,本能就朝那个漩涡攻击而去。 三黑嗯哼一声:“肯定是因为脑子从没用过,结果一用就开炸!” 泷焕怒,又一委屈:“瞎说!” 竟然是魔极?自己明明是最后才使出一招星罗诀结果却莫名形成了魔极的啊?商辰的心骤然一冷,满心不安。 商辰借机带着泷焕去谢谢师父。 没想到师父只一句:他为商辰挑选了最合适修炼的御兽。 泷焕五雷轰顶:“我怎么不合适了?你就是恨我偷吃了弥宝……” 三黑把泷焕的嘴死死捂住,拽了回来:“找死啊你!打又打不过你还敢吼?给我回来!” 师父是何等强硬,不容反驳,商辰几人只能先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兽。只见师父长袖一挥,天空两道黑影闪烁,不多时,有云滚滚而来,伴随的是巨大的青影笼罩下来,爪子如桥。 这么眼熟,莫非是…… 青色的巨兽在上空盘旋两周,身幻神光,光芒落地,一个年轻而俊朗的人笔直地站着,先对着师父一握拳,而后向着商辰,干脆利落地说:“我是宗郁!” 宗郁!小青鬃兽? 泷焕愤然挣脱三黑的束缚,怒斥:“你会比我更好?” 宗郁不理他,径直走到商辰跟前,神情有点别扭:“既然是你为我命名,就有与我同行的权力。” 泷焕一把将宗郁推开,不让他靠近商辰,就像一个小孩捍卫自己的甜饼一样执着。宗郁一开始还挺不屑,但经不住泷焕的霸道,也恼了。局势变得乱糟糟,三黑本想劝,一看两神兽都要打起来了,立刻拽着商辰远远离开:“商辰,师父妙计啊,一句话就让两神兽打起来了,至少少一祸害!” 风云突变,一场血战在即。 忽然,虚空中传来浑厚而回荡的声音:“泷兽,你重伤商辰,如何助他修行?” 那是经过众生灯的师父的声音,所有人都停下来了,泷焕面露羞愤,辩解道:“只是一次而已,下次就不会了。” “下次?生死可有下次?” 泷焕握紧了拳头,还要辩解,就听宗郁开口了:“自古泷兽,虽为神兽,放浪不羁,虽有神力,却疏于御力修行。若真要一战,你不如我。” 两只都是刚成年的神兽。 也许一开始,力量不相上下。但泷兽的疏懒天性,决定了它们不愿勤勉修行,就无法控制自己的神力,也就得不到修真的力量。而青鬃兽则不同,它们好战,善战,也愿意与修行者一同修炼。长此以往,青鬃兽的战力就远超泷兽了。 泷焕听了愤怒地喊道:“谁说我疏于修行,我天天陪着商辰在冥殿。” 三黑汗颜:“对,在冥殿睡觉。” 争吵又开始了,而撂下导火索的师父早就不见了踪影。这么乱糟糟的吵下去也不是回事,商辰忽然上前,将泷焕和宗郁分开了,冷静地说:“我会让师父挑一本修行的典籍,一个月后,看谁修得潜心,行不行?” 三黑暗自叫好。 以泷兽的疏懒天性,那就是不战而退了。 泷焕却握拳了拳头说:“好!我们到时候就看看谁不适合商辰!” 商辰跑过去拜托师父挑一个修行卷,师父立于屋子中央,沉思半晌,将意念传入众生灯:泷兽很难驯服,你还是舍不得它吗?既然如此,你就跟他在一起吧! 最后一句,显然很生气。 商辰惶惑不安,心想师父是怒自己不听话,但他舍不得看泷焕那么伤心的样子:“泷兽既然天性疏懒,他学一学腻了,就不会缠着再修的,所以,商辰请师父给他一个月。” 师父的怒气似乎消了一点。 商辰将《极寒破》的手抄递给了泷焕和宗郁。 宗郁依旧平静。 泷焕立刻哭丧着脸说:“你们师父果然恨我!我们泷兽最怕极寒了,他是故意的!” 三黑教训他:“怎么的?以后你当了商辰的御兽还挑地方啊?暖和的地方你驮着去,冷的地方商辰自己走着去?师父选得好!” 。 第27章 封印·火(四) 【〇二七】 把两只神兽打发了,商辰舒一口气。 三黑则郁闷说:“商辰,师父忒偏心了,你都有两御兽了我一只都没有——师父也没有,怎么回事啊?啊!难道那只小青鬃兽也看上你的弥宝粟了,死活黏着要来?” 你看他像不? 明明那就是一只宁愿别扭死的家伙! 解决那两只,头疼还在。 藏空诀当然不可能那么轻易,否则起死回生就太随意了。 商辰再度跨进冥殿,却见师父早就在那里。看似冷静的师父,只怕也渴望自己快快突破这一重,好去救他的旧友吧。 重入荒漠幻境。 商辰惊讶地发现,石头竟然残留着被烤焦的痕迹,到处都是血战之后的狼藉——强大的第七重幻境,宛如真实,而且连续。 师父走在前边,黑色的影子轩昂无双。 商辰跟着。 在焦黑一片的荒漠之上,师父站定,双袖一挥,百草蔓生遮去焦土。商辰暗念妙花诀,狭长的萱草从土中长了出来,长长的叶子摇曳,长叶之间,生出细细的茎,茎上迎风盛开一朵多橘黄色的花。 花中的师父变得飘逸起来。 这样才足够美好,商辰盘腿而坐,心满意足。 师父若能开口说话就好了——不行,用意念说话会耗费许多精力,到时幻境又会坍塌的,这样也挺好。 可惜,美好的幻境没有让商辰的灵力一跃千里,他还是磕磕绊绊地前行,还走火入魔,像上次一样剧烈地头疼心疼,他拼命忍着、撑着、而后一口血喷在师父的衣服上。 每次醒来,都是在师父的怀里。 师父抚摸着他的蝴蝶骨,为他注入了灵力。 许多次,幻境将破,而未破,是师父的灵力强大,也是商辰拼命地撑着。商辰已经能做到撑住幻境努力让它不破了,他如此拼命,只为和师父能久一些——或者是不想让师父失望。 终究还是,没能突破。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,商辰一次又一次血染萱草。不知过了多久,师父牵起他,走出了藏空幻境。 回去后,商辰才知道竟是三个月后。 三个月没有一点儿进展。 那两只神兽怎么样了?泷焕有没有自暴自弃?三黑嘿嘿一笑,说泷焕赌气竟然一直学下了,结果两人算是平手。师父商辰都在冥殿,不过山人自有妙计,三黑灵机一动,让他们再继续修一个月。如此,三个月就糊弄过去了。 晚上,泷焕过来了,说一定能赢,他从没有这么勤勉过。 说着还要给展示神力,商辰乐不可支:“你就直接说想砸院子还是砸房子,别得意了,好好睡一觉,万一明天师父让你们比试怎么办!” 泷焕傲气地回答:“比就比我怕他?我们泷兽天性和平,不屑于以武力分胜负而已!” 两人正说着,众生灯轻响。 “师父叫我呢,你先睡,我去去就回。”商辰将众生灯带上,因为师父越来越喜欢用众生灯传话了。 这次,感觉有点怪。 因为师父一直沉默。不说话,也不修行,商辰不知道他召自己是来干什么,只能规规矩矩站着。就这么呆了三炷香的功夫,众生灯传来了声音:“商辰,有一个更快的修行法子,愿意试吗?” 当然愿意了,每次倒在藏空幻境时他都沮丧得要死,若有轻易的法子,求之不得。 商辰的欣喜毫无掩饰。 又了良久,传来一句话:“双.修,你愿意吗?” 商辰愣住了,他当然知道双.修是什么,上次泷焕说的《缠绵禁轴》就是双.修之法。但是,那就意味着自己和师父需要……可以吗,这不是正途吧,而且,好像总觉得……双.修在修真中也是常见,并不是什么忌讳的东西,但商辰没法开口说我愿意。 “不愿意就回去吧。” 商辰又一愣,师父不知何时已转过身,黑色的身影重重笼罩,语气平和,全然不像商辰那么波澜起伏。 晕头晕脑的商辰回来了,满脑子都是双修,做梦都是,第二天是被泷焕推醒的,一脸好奇:“你梦见什么了?一会儿要抱我,一会儿又踹开?” “……梦见跟你打架!” 这一次,泷焕和宗郁还是不分胜负。 不过师父松口了,既然泷焕这么上进,那就先跟着商辰进去修炼;宗郁可以跟着三黑先修法力。宗郁脸色一青,断然拒绝,说他只会听从命名之人的命令,说完就踏云飞走了。 三黑气得要呕血:“商辰,你快快把它收了,非你不可!” 泷焕大惊失色:“不行!商辰是我的!” 担心会重蹈覆辙,商辰没有进冥殿,他和泷焕两人在一处平坦的荒地修行。进入幻境,泷焕欣喜地抚摸萱草:“你的世界总是这么美好啊,这是什么花?” “萱草,又叫忘忧草。” 泷焕一挥云袖,萱草上起了白雾:“你师父的草,你的花,我的雾,好看吗?” 士别三日,当刮目相看,泷焕竟能看出是这些幻化。 商辰的心情变得愉悦。 以前是师父带着自己修行,现在是自己带着泷焕修行。 师父虽然力量强大,对他也还算温和,但正是那不言自明的威严和“起死回生”的期待,商辰压力很大,所以越失败越心焦。泷焕则疏疏懒懒的,修炼前,还要躺着说吸一会儿忘忧草的香气,根本就没有任何压力。 不知不觉商辰的指尖流溢出了真气。 云散水流。 若是太执着则必失望,风过,云自散,高低起落,水自流。若是必须放手则放手,或许反而会更好。 商辰口中念诀,一股清香。 只见众生灯光芒流溢,极淡的莲花纹浮出。 商辰托起众生灯放在眼前,眸子映在莲花纹,魔极出现了,漩涡如同涟漪,那莲花随着涟漪波动,魔极由黑色渐渐燃起了火焰。 火中生莲,原来如此。 一瓣一瓣的莲花次第盛开,心是莲花,火亦妙不可言。 商辰欣喜地说:“师父,我练成了。火中生莲,枯木生花,您高兴吗?” 黑色重纱之下看不清师父的表情。 商辰也并不知道,师父在一遍一遍地回想两百年前的往事:两个年轻人肆无忌惮,触碰了禁忌,那渺远、清冷、但也无情的声音响起:“闯我魔门封印,却无火魄,自当诛之!”没有火魄却触碰了封印,无情的封印火焰扑了过去,将两个年轻的人吞噬。 年轻的他带着无边的悔意大喊:“子尘!子尘!”一声又一声将青山喊断,却无法唤回那被吞噬的魂魄。 时隔两百年,终于,这个错误可以被改写。 商辰,练成了藏空诀。 火莲之祭,在一个平常的夜晚开始。 旧屋如七星,开阳星荡然无存。 师父内运真气,将众生灯定在祁子尘旧址的上空。三黑御剑而行,围着整个院子画了一圈,剑之所指幽光浮动。 商辰运起灵力,莲花倏然从掌心散出,一朵朵洁白如雪,罩在了旧址之上,也罩在了每一个人头顶。商辰手指众生灯,灵力大开,念出藏空诀,一线红光直达,只见众生灯飞速旋转,转出了一朵大大的莲花,火光万丈,每一朵白莲花瞬间映红,火焰燃烧。 师父骤然长袖一甩,罩在他身上的重纱倏然四分五裂。 火莲花都飞向了黑色的重纱,仿佛要将它燃烧。而重纱却映出万道黑光,妄图将火莲花压灭。红与黑纠缠之际,商辰再次大声念出藏空诀,众生灯骤然一声巨响,砰的一声,灯化莲之火,黑纱瞬间被火焰焚烧成灰尘。 飞尘四扬。 三黑倾身入尘,长剑在飞尘之中划出了一个字:明。 火光大盛,整个夜空被映照成红色。 师父身着一袭红衣,纵身飞入祁子尘旧址之中央。所有火莲的火焰全部引向了它,众生灯发出了尖锐的如同急促的转经的声音。 商辰再次念出藏空诀。 所有的火莲瞬间扑在了师父的身上,燃起了熊熊的烈焰,发出了噼噼啵啵的燃烧的声音,在烈焰之中,听到师父痛苦的嘶吼声,大喊一声:“万魂为一,冥魄归来!” 顷刻,地动山摇,火焰大盛。 泷兽从空中俯冲而来,有力的尾巴在旧址上骤然一甩,千钧风力,一时卷起,褐色的土瞬间被漩成了漩涡一同卷向了空中,而后被远远地甩到了高山之上。土坑之中,一口红色的棺木,正在被烈火燃烧。 商辰抬头,巨大的火莲直直罩在师父身上,火光流转,火莲花一朵一朵坠入棺中。 当最后一朵坠下时,火焰,消失了。 众生灯依然飞快地旋转,红色的光芒在刹那笼罩了整个百里界。在百里界的最南端之山峰,轰然一声,火苗高高地窜起,那是火魄,以火山为魄,开启了封印裂痕,遥遥的,又听见了那个清冷的声音,魔极,在那里绽放着:“闯我魔门封印,火魄为劫!” 整个夜晚,被火山上的火焰照得通红。 。 第28章 真书·第八重(一) 【〇二八】 金启,金器解封;木启,万木萌生;火启,对百里界似乎影响不大,就是火苗能存住了,不过这地方有火也没什么可煮来吃的。就在商辰三黑决定乘胜追击时,师父忽然下令,让二人暂时不要探寻封印的秘密。 百里界多了一个人:祁子尘。 祁子尘,二十岁模样,束发,书生打扮,一袭雪色长袍。 祁子尘姿容并不十分出众,勉强称得上清逸,但因温润、声韵清远,所以气质有出尘之意。只是身体太虚弱,看样子总觉得也活不了几天。 商辰和三黑都不轻易接近,免得把他累着了。 泷焕没心眼,救这么个大活人他也出力了,回洞里汲了好几天灵气才缓过劲来,一来就欢天喜地拽着商辰去见了。师父正好没在,泷焕好奇地凑前:“你认识我吗?” 祁子尘开心地笑了:“偷弥宝粟的泷兽。” 泷焕大惊:“你不是没有灵力吗?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一边说一边揪着衣服转圈圈看,以为哪里露陷了。 这时,师父从屋中了走了出来,披着黑纱,可能脸上身上有伤疤,不想示人吧。那天的火莲祭火焰太旺,又有红衣为遮,商辰始终没看清师父长什么样。见师父过来,他自觉地让出自己的位置。 “子尘,好些了吗?” 一魄已归,师父能说话了。嗓音有磁性,声音低下时尤其听着舒服。 “好了很多,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。明殊,你去闭关养伤吧,我没什么好担心的。”祁子尘一笑起来很是温和。 祁子尘。 明殊。 明殊是师父的名字,伴随着祁子尘一同苏醒。 商辰的灵力清澈,为祁子尘疗伤的事就落他身上了。每天一疗,商辰很煎熬,因为明殊就坐在旁边。因为罩着重纱之下,也不知道他是在修炼还是在闭目养神。 这天疗伤完毕,商辰跑到圆镜塘边发呆。三黑找过来,说:“哎呦,怎么坐这里了啊,赶紧回去给那人弄点吃的。” 商辰骤然发怒:“我不会!” 三黑发愣:“发什么火啊?” 明知是迁怒商辰也克制不住:“这鬼地方哪有什么吃的!割几朵弥宝粟花给他要不要!” 三黑笑了:“师父存着呢。” 商辰和三黑运力,燃起了火,将那黑米粥熬得香香的,三黑嗤的笑了:“看你的脸,跟我一样黑了,发什么邪火啊?” “……谁说的?” “就你那样子谁猜不到啊?行了,他毕竟是师父年少的好朋友啊,如果你死了又好不容易活了,我一定把你像神像一样供起来。” 商辰尴尬:“我才没那么想呢。” 当年的那一场悲剧,源于触碰了封印却没有祭祀上真正的火魄,祁子尘在瞬间就被吞噬了,明殊及时施出了碧落禁术,让祁子尘魂魄暂存。那并不是真正的火,所以祁子尘的躯体完整保留。 与封印争夺之际,明殊也被地狱之火灼伤。 不管怎么样,商辰心里还是酸酸的,自己一来百里界就吃土,一直吃到能看出那是土。不像祁子尘,一出来就是两个人用内火给他熬粥。要是能被师父那么心疼,别说在地底里埋两百年,就算一千年也愿意啊。 三黑悠悠地说:“以前见你那么拼命修炼,怎么没动静了,不如一鼓作气修完九重。” 第八重:血阳诀。 第九重:焰魔诀。 光听名字就邪门得很,一听就跟走火入魔去了,商辰不想炼。 三黑笑得不行:“哪有这么恐怖啊,你看我修炼法力,一重重修上来,虽然也走火入魔过,但实力在那里摆着呢,能恢复过来的,顶多就是领悟不到,停滞不前。” 商辰忽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双.修的事,脱口说出:“你说师父跟祁子尘双.修过吗?” 三黑嘿嘿笑了:“祁子尘没有灵力,怎么双.修?” 商辰被笑得脸发烧,嘟囔着说:“他们关系那么好,没有灵力也可以啊。” 三黑好奇:“没有灵力怎么修?” 商辰怒,不理他。 三黑忽然眼神飘忽起来:“听说双.修能很容易增强灵力或发力,你要不要试一试啊,我匀一点法力给你,你匀一点灵力给我,多好!” 商辰无语:“想什么呢,你跟泷焕修去!” 三黑无辜地说:“喂!翻脸太快了!是你先说双修的!诶诶!糊了糊了!”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粥放好,凉了半天送到屋子里,师父开口了:“商辰,你腰上的玉佩是木晶?我看一看!” 商辰解下玉佩递过去。 隔着重纱,师父纳入手中:“放我这里看几天。” 商辰立刻回答:“师父若是有什么用途,尽管拿去用,我戴着也没什么用。” 木晶,修了万年,当然珍贵,不过师父要用,他当然是恨不能立刻奉上了。但是,没两天他就又愤怒了,因为那玉佩挂在了祁子尘身上。在衣服里面,风一吹,被商辰瞅见了一点点。 商辰又不能去质问师父,只能生闷气,每天内伤不止。 一天,两人送过粥去。 祁子尘放下典籍笑着说:“你们俩熬的粥越来越好喝了。” 那还能不好吗?每天跑鸳鸯井汲井水,两人用内火熬制,三黑用的是赤炎霸法第三重功法,商辰用的是有夏日燥热的空蝉诀,一熬熬小半个时辰。 子尘又说:“商辰,你现在这样,弥宝粟是结不出粮食的。” 原来祁子尘种了足足五年,弥宝粟还是只开花。那么一博学的人也琢磨不出原因,商辰心底就更闷了,粥一放,跑进弥宝粟地里看花,越想越沮丧。 忽听哗的一声。 一朵云压了下来,罩在地上,化成雨淅淅沥沥落下来。 商辰讶异地四周探看,看见宗郁站在圆镜塘边施法,他手法极为娴熟,雨不大不小,将地浇透之后就停了。难怪这块地始终滋润,原来是宗郁在帮自己——如此暗中关照,因为自己救过他吧? 商辰举起手:“宗郁。” 宗郁带着被识破的尴尬,神情更肃穆了。 对这么暗中帮自己的人,商辰当然很感谢,心头的烦闷一扫而光:“你还在习《极寒》之术吗?” 宗郁摇头:“泷兽不是在学吗?” 畏寒的泷焕都快愁死了,每天在被子里打滚说越修越可怕,一开始是冷后来都被冻住了,还以为自己死了呢。不学吧,又怕哪一天师父挑刺。 青鬃兽强大善战,自修真以来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御兽。放在百里界外,绝对是打得血流成河争着要抢到手的。可惜,百里界就这三个人,呃,还有一个没灵力的,再稀罕的神兽也就不值钱了。 论起来,那玉雪驹也是一神兽,无人问津也是一个道理。 商辰说:“我去问问师父,或许有更适合你们青鬃兽修炼的。” 宗郁望着他,沉默以示同意。 商辰就去问师父,明殊听了来意,说了一句:“青鬃兽吗?火性的会更适合。不过你现在已经把第七重练完了,没必要再练下去了。” 商辰震惊了。 之前师父一直督促他修行。后来挑御兽,再后来说什么双.修——所有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让商辰尽快修到第七重,以救祁子尘,这些,商辰自然都懂,他也没有什么怨念。 可是,救出来后,就轻飘飘一句“没必要修下去了”?这算什么啊!过河拆桥? 商辰不想修是自己不想,可师父怎么能这样,什么叫没必要!难道祁子尘活了,自己就再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吗?商辰转身离开,眼泪一下子涌到了眼眶。 没留神撞在走进来的祁子尘,商辰看也没看,飞快跑了。祁子尘踉跄一下,说:“明殊,商辰怎么了?” 明殊说:“我让他别修下去。” 祁子尘了然:“难怪,他不愿意吧?” 明殊说:“没有。他一直不喜欢修行,只怕求之不得。” 祁子尘笑道:“难道是高兴的?不修下去是好事,他若不是天纵奇才,怕是早就毁了。” 明殊沉默良久,说:“我要闭关修行,出关后再补吧。” 商辰跑出去后将眼泪忍了下去,走到宗郁跟前说:“师父说,我自己给你挑就行了,跟我走吧。” 青鬃兽活的时间长,修行者寿命短,一生中青鬃兽会遇上很多的修行者,记录兽修的典籍也很不少。像明渊魂君和老青鬃兽那种生死相依的,倒是少见。 《火凝幻图》,青鬃兽凝练神力的入门卷。 商辰让宗郁默记下回去慢慢练,宗郁却说:“我就在冥殿陪你吧——我们青鬃兽无需时时回去汲取灵气。” 宗郁与泷焕性格截然不同,泷焕是被拖着曳着往前一蹭一蹭地修行;宗郁则一提修炼,双目放光,像找到了生命的燃点一样。 。 第29章 真书·第八重(二) 【〇二九】 宗郁与泷焕性格截然不同,泷焕是被拖着曳着往前一蹭一蹭地修行;宗郁则一提修炼,双目放光,像找到了生命的燃点一样。 不过没多久泷焕就跑进来了,一见宗郁,立刻要炸。 商辰将他的嘴捂住,附在耳边说:“你修你的,他修他的,你那么排斥他干什么?” “唔……唔唔唔……” “他可能会成为三黑的御兽,在这里修行也是应该的。” “唔……憋死我了……你不许要他。” 宗郁斜了泷焕一眼,背过身去,一个见不得一个。 泷焕见状,还是气不过,邀功请赏:“商辰,我的《极寒破》练过了第八重了……骗你干什么,一开始是很难,越练越简单当然快了!” 泷焕越练越得窍门了。 商辰说:“好!我从今天开始就练第八重:血阳诀!” 商辰本来是不想学的,但因为师父那句轻描淡写的“没必要再修了”,彻底把他的怒火激了起来。兔死狗烹,自己修行就为了救一个祁子尘吗?为什么不修!都已经修到第七重了! 反正祁子尘也不用喝粥了! 反正三黑都跑去练《赤炎霸法》不知道第几重了! 带着赌气的想法,商辰开始修习。 血阳诀,是全然不同于之前。妙花诀等前六个修炼均为领悟众生,藏空诀蓦然深奥,「血阳诀」则骤生戾气,口诀诘屈聱牙,连注解都不知所云: 危处自险。 险处自绝。 尘劫冰消。 商辰盯着冰字说:“泷焕,冰就是冷,有你帮助才能练成的意思吧?” 泷焕得意地说:“反正跟火凝什么没关系!” 捏着《火凝幻图》的宗郁青筋暴露。 三篡阁是一个神奇的地方,一开始只是商辰找符咒进来,后来发现练功也不错。后来人越来越多,并不大的阁楼却一点儿没觉得挤。商辰摒弃嗔怒怨嫉,沉心凝思,念出血阳诀口诀,许久,幻境渐深。 泷焕讶然:“咦?怎么跑到我洞里来了?” 商辰望着偌大的、极为简陋的山洞发懵。山洞很大很大,比两座山都大,一条灵泉潺潺流过半个山洞,出了山,跌成瀑布。灵泉出了山就没有了灵气,所以泷兽把偌大的山掏出了一个洞穴来作为栖身之地。 商辰手浸灵泉,一股沁心之气从血脉直入心际。 泷兽的山,泷山,竟是血阳诀的幻境所在,难道那位撰写《众生真书》的高僧曾在此地修行?二人出了山洞,此处高峻,俯视百里界一览无遗,商辰凝望远方:“那里是封印前的百里界?” 幻境一重比一重真实,第八重,竟然重现了百里界,商辰要离开,泷焕却摁住心口:“不行,一出洞就呼吸不了。” 商辰坐下来帮泷焕修行。 泷焕浑身发抖,嘴唇发紫,全身冰凉。商辰握住他的手,源源不断注入灵力。灵力如石牛入海。商辰苦心思索,尝试着将妙花诀融入灵力之中果然,泷焕不再那么冷。 商辰欣喜,逐一将所有习练过的灵力之法全部融入疗愈之中。 泷焕被《极寒破》第九重煎熬中死去活来,幸好有商辰,他抵御了那股将血液冰冻的寒冷。一旦抗住了滚滚寒气,就可以反击。泷焕在领悟的瞬间,破茧而出,神力大绽,灵光从他全身散开,倏然之间,山洞冰封,白雪覆盖,只有灵泉潺潺。 商辰睁开眼,泷焕正凝目看他。 “我练过了第九重!呀,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!”泷焕喜形于色,“商辰,你在雪里真好看,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!” 你也就见过三个能看到脸的人,这个“最好看”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吧? 阳光一圈一圈照耀下来。 不止有太阳,有阡陌,还有庞大的魔极形状的建筑群。 建筑以圆镜塘为中心发散出来,五个大殿,每个大殿都有门、坊、阁、精舍、园林无数,西边有一条蜿蜒长廊,长廊尽头勾连着一条河纵流向北。 道路轩阔,熙熙攘攘。 路旁珠树开花,灿若余霞。行人呼朋引伴,小贩大声叫唤招揽客人,一个酒坊前,大大的酒缸,老板赤膊倒酒,十分豪爽,少侠模样的人们仗剑而行,欢愉自是。 泷焕惊讶不已:“这么房子!这么多人!这个百里界好啊!” 商辰笑:“我还是不是最好看的人?” 泷焕见过的人太少,只能说出好看和不好看。只要气质稍微出类拔萃点儿的,在他眼里一概是好看,以至于见到一个外表魁伟的彪雄大汉,也说好看。 这个幻境,兀自热闹着。 商辰两人身在其中,但就是两个过客,酒明明从指尖流下去,想尝尝那滋味却不行。 繁华令人流连,商辰找到了师父院子所在的地方,匾额上书三个大字:生云堂。生云殿许多年轻人出出入入,也有七八岁的孩童。生云堂内有七座精舍,跟现在的排列一样。 原来是学堂。 如若如此,那么高僧所在的地方就是寺庙了。 商辰拽着泷焕找寺庙,功夫不负有心人,在巷陌之中,终于找到了。 一座塔高高耸立,塔如琉璃而成,色如晚霞,瑰丽流光。如此色泽艳丽,却亦望之明澄,并不心生绮念。泷焕只望了一眼就说:“这个地方进去要先洗三遍澡吧?把灰尘带进去了可不行!” 围着琉璃塔而建的寺庙叫众生寺。 蹑手蹑脚跟进去,泷焕轻声问道:“商辰,你找什么?” “找那位得道高僧!” “为什么?你是来修第九重血阳诀的吧?”泷焕难得终于想到了修行。 “也得看看让我受苦的人是谁吧?” 众生寺不大,和尚不多,在做早课。 人心皆有尘垢。 一片不知所云的诵读之中,这一句刺中商辰的心。“人心,皆有尘垢”,即使走火入魔吐血十几次也不怕,可师父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让心海起狂澜。师父弃若敝履,自己心生嗔嫉。 商辰两人择了一个无人的客房冥思。 木鱼敲敲不时打断清静,泷焕轻声地说:“我像走进了幻境中的幻境。” 一个幻境可以轻易识破;许多个呢?大幻境中有小幻境,小幻境中有更小的幻境,你是否能一一识破?比如参禅,一层更比一层玄奥,不过,听说那极难悟到的禅总是至为简单的理。 泷焕又嘀咕说:“我静不下来。” 冥思要去除心中的一切杂念,可是若果真全部去除,那悟的一瞬又是怎么来的呢?商辰也静不下来:“要修的是你,静不下的也是你——那就看一看和尚是怎么回事吧。” 和尚都忙开在忙碌了,打扫院子的,清理炉灰的,将那香烛一扎一扎放好的,也有偷懒睡觉的……没有一个感觉像得道高僧。 商辰二人在人群中穿梭而过,泷焕忽然说:“那个和尚也好看。” 这和尚叫素光,眸中澄澈。 素光机敏,好学,为人和善。他与方丈说话时,禅机处处;与寻常人说,却是平常话语。众生寺只七个和尚一个方丈,若说哪一位是得道高僧的话,一定是素光了。 世间万物,一明则一暗。 寺院里有个和尚,叫素藏,生得难看,笨拙,根本就是一个哑羊僧,别说禅机,连佛经都念得磕磕巴巴,经常被人嘲笑。别人一笑,他就恼,一恼就凶恶,所以大家既嫌弃他,也怕他。也就素光心地良善,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。 泷焕说:“这个素藏心怀祸心。” 商辰二人修行之余,便跟着素光听他说法,觉得心如清泉。修炼亦有悟,血阳诀渐渐深入。商辰的灵力虽与日俱增,可内心还是苦得跟黄连一样,一想到师父就会心头大乱。 这一天,商辰忽然妒海生波,几乎破了幻境。 多亏泷焕传入寒之灵气,令他镇静下来。商辰心知,自己其实很羡慕祁子尘,师父若能这么对自己就好了。 心生羡,羡生妒,往往如此。 商辰决心将修行放一放,再去听听法,或能破除心中的坚冰。 却说这一日,素光与素藏去化缘,这二人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,素光化的米都比素藏多。素光生得好,也喜欢美好的东西,比如花、泉、蝶,每每流连忘返。 二人河边休憩,素光洗手,素藏羡慕地说:“素光,还是你好,我就不行了。” 素光笑说:“没有谁比‘我’更好!” 素藏自然没懂。 素光又说:“世间,也没有谁比‘我’更糟!” 素藏还是没懂。 素光将褡裢搭在肩上:“咱们一直在修的不就是‘无我’么,得道无关愚钝,你自会顿悟的。就跟这天一样,到了时辰就黑了。” 素光素藏二人才回寺庙,就遇上事了。 。 第30章 真书·第八重(三) 【〇三〇】 原来,不久前,有一位年方二八的女子上香,回去时天黑了,半路被贼人给侮辱了,不久有了身孕,被人发现,女子不堪责骂上吊死了。女子生前曾说,糟蹋她的人是一个和尚。离众生寺不远,那就只能是寺里和尚见色起意了。 所以女子的父亲闹上寺来,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。 七个弟子,外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老方丈。 所有的人齐刷刷地盯着素藏。 为什么是素藏?因为他长得凶悍,又常受人责骂所以面相怨怒——相由心生,难怪都看他。偏偏那段日子,素藏天天回来得晚,他自然奋力辩解说去化缘,可问他去哪里化缘、有什么人为证,素藏又脸红脖子粗答不上来:“那是五个多月前,贫僧怎么记得?” 方丈说,那就送到官府去吧。 就在这时候,素光忽然走了出来,说那日他跟素藏一起化缘的,去了山下的谁家谁家谁家。素光聪慧,过目不忘,这么一来大家哑口无言,人就散去了。 素藏感激不已,对着素光激愤地说:“幸亏你记得,那么久远的事我哪能记得起?难不成就因为我这幅长相不成?” 素光深深看了他一眼:“其实,那天贫僧是一个人化缘的。” 素藏大惊:“那你……” 素光说:“贫僧只是不信你会做出这等事。” 两个旁观者一路看过来,泷焕感慨地说:“我喜欢素光,他就跟你一样一见就喜欢。”泷焕的喜欢着实泛滥,不值钱。 每日,都是晨钟暮鼓地过。 商辰跟了好几天,察觉出不对劲:“泷焕,如果咱们的修行停止,那么幻境也会停,你看连续几天日子都是重复的。” 想要看素光如何成为得道高僧,还得继续修灵力。商辰压抑着心中的嗔妒,但越修,越压不住,他总是不断回想师父的那句话:你没必要再修下去了。 就为这一句话,我也要继续修下去! 浑身的血液沸腾,商辰所有的怨念都爆发了出来,一股强劲的灵力忽然从他手心迸发出来。蓦然一睁眼,琉璃塔泛出了艳丽无端的光芒。 商辰和泷焕欣喜地发现,幻境终于变化了。 这天,天气很阴,又有一群人封住了寺门,原来又有一女子被祸害了。却说这女子说那天天黑,那和尚蒙着面,在仓促离开时,她依稀看清那人手肘处有刺青。 一排弟子刚一出来,素藏排第一个。他的手臂刺过鬼骷髅刺青,所以众人又看他。素藏急了,怒目那女子。 他生就一副凶恶面容,那女子瞬间就发抖了。 他才一撩衣袖,那女子一声尖叫。 果真是素藏! 果然不负那凶恶的面容!不等他辩解,一群人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狠狠砸过去了,每一个人都是带着深深的恨意,恨不能立刻把这个恶鬼一样的和尚砸死。 素藏一边躲一边大声辩解说不是他。 但谁听他的,人证都在场。所以一干师兄弟都看着他被打得头破血流。 眼看就要被活活打死了,素藏忽然一声狂吼,双手奋力一甩,所有压制他的人全都摔倒在地。他就跟地狱里出来的阎罗一样,浑身是血,面露凶光,整个脸都扭曲了,抄起一张长凳子,嘶吼道:“我没有干过那事!我没有去化缘!那时候我在修炼法力!你们让开!让我走!让我走!” 这样一来,等于不打自招,人们岂能让他走?方丈站出来呵斥:“素藏!放肆!跪下!罪过罪过!” 素藏凄惨地龇着牙齿:“好!就是老子做的怎么了!滚开,都给老子滚开!” 一朝未必成佛,一朝却能入魔。 在众人的痛骂和阻拦之中,素藏眼露血光,疯魔了,他挥起了长凳子,他使出了巨大的骇人的法力,一把木长凳,此刻却比利剑还利,长凳所到的地方,人倒地身亡。 素藏已疯魔,他认不出是谁。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,谁挡就杀谁,就在有人想逃出寺庙时,人素藏忽然大吼一声,使出了一记凶残的血啸——所有的人都像海啸一样喷涌而出,瞬间,血流成河。 血河之中,却有一人手执佛珠站立:素光。 幻境满目血红,停滞。 泷焕摁着胸口在床上打滚说:“心口疼疼疼!素光一定没有死!” 商辰将他按住。 好一会儿,那股铺天盖地的悲怆渐渐散去一些,泷焕才停止了翻滚,虚弱地靠在墙上:“商辰,我们来修行吧,我不想素光死。” 商辰说:“总是会死一个的。” 泷焕发怒地说:“就是!素光快快杀了他!做了那么多坏事,还杀了人!哎呦,一想心口就好疼!” 商辰说:“戒嗔!” 血阳诀,必然是因为这一场血光之灾。商辰渐渐领悟了为何自己一怒、一激愤、妒恨交加,灵力反而会增加的原因。 不能! 他不能为了修炼而把本性都失了——否则,为了赌气,把理智全部吞噬吗?商辰拼命冷静下来,驱逐脑海中的那一团血光,可是很多愤怒全部砸了下来。 回想起素藏杀人的狰狞样子,商辰满心愤慨。 这样的人,怎么能活? 这样的人要杀之而后快才是!他手刃了那么多无辜的人!他把一片净土变成了血狱! 蓦然,商辰的手心一凉。 泷焕的指尖冰寒,冰冷的灵力凝固了商辰的怒与怨愤。 两人在忽热忽热的修行中,互相将对方时不时升腾起的怨怒消去,直到,幻境的血腥都散去了,变成了冰雪的清寒气息。商辰轻呼一口气,睁开眼,他知道,灵力又上升了。 两人下了床,推门,依旧是那一片血狱。 素藏浑身的血,大雨滂沱,将他浑身浇透了,他悲怆地说:“素光,你走吧,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。” 在疯魔之际他唯一没有忘记的,就是曾对他好的人。 两个人在血海中站立,素光没有离开。素光一步一步向前,手中的利刃闪闪发光。素藏凄惨地笑了:“我该死!我杀了那么多人!就是我做的!都是我做的!杀了我吧!我这种人,怎么还配活着!” 素光却一下子跪在佛前痛哭:“是我做的!最该死的人是我!” 手肘处,一处莲花绣。 妙花幽泉、白沙空蝉、飞云星罗,万物美好。 一尘念,再难消。 藏空,如何空? 粗陋愚笨的人或许未能感悟,心始终如雪;灵慧的人或许能领悟,心却终被尘垢覆盖。“和光而不群,同尘而不染”,又岂是能轻易做到的。 胸口的血随大雨冲下来。 素光将刀插.进胸口,倒在地上,双眸浸满眼泪,依然澄澈如初:“对不起,素藏……我辜负了这朵莲花。愿来生,还入佛门,消我此生罪孽,不求灵慧,不求他人欢心,一生愚钝也可,但求,心能真正如素光。” 妄念入心,唯有血洗。 素藏的眼中没有了血红,也没有了泪。 素藏俯身,拾起了素光手中的刀,面无表情地划向了自己的脸,一刀、两刀、三刀、四刀……鲜血,倏然被雨水冲下,流入血的汪洋。 悲怆从心口溢出,商辰不自觉地念出了血阳诀。 血阳诀。 源源不断的灵力如同大雨,铺天盖地浇下来,整个大地被血雨浇灌满溢而出。血阳诀,刹那之间,将整个幻境笼罩,百里界,被血红染遍。 商辰泷焕同时睁开眼。 泷焕说:“商辰,我的心口,很疼很疼。” 泷焕对痛苦的描述永远只有一种:疼。 痛、恨、怨、酸、悔、悲、伤、觞……通通都一个字形容:疼。 对于两千年都独自地窝在一个山洞的泷兽来说,他怎知人间有千般滋味,不是仅仅一个疼字可以述说得清楚的啊。但是,纵有千种滋味,也只有疼,最刺心扉。 幻境之中,又有幻境,这是第几重,又有什么关系。 过了许久许久,等所有的血红都褪去,心绪从悲恸之中渐渐缓下来,商辰看见了琉璃塔、空空的寺庙。 幻境,竟然没有破吗? 到底是怎么回事? 幻境的存在,是要靠沉心的,所以只要他心头大乱,幻境就会破灭。想不到这一次,幻境像颠不破一样,将两人扣在了万年前的百里界之中。 泷焕说:“要不要,沉下心来试一试?” 心想也有道理,商辰凝神,灵力的增长静如泉水,长流不息,可是他们还是在里面。 商辰越练越焦急,就算这个世界有华屋万栋又如何?没人,还不如封印后的荒凉百里界。他要逃离这空空如也的牢笼,他要出去! 泷焕化身泷兽,冲向天空,试图冲破幻境。 商辰使出《众生真书》,从第一重到第八重轮番攻击着虚幻的幻境。他的灵力越来越强大,攻击出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。 火中生莲,万血覆阳,一遍又一遍的红染百里界。某一天,商辰奋力使出血阳诀,轰然一声,半个百里界的建筑坍塌下陷。泷焕喷出一道火焰,整座山都冰封了。 可是,还是没有出去。 商辰快疯魔了。 就在这一天,天际,传来了遥远的焦急声音:商辰,醒醒! 商辰欣喜欲泣:“快听,师父叫我!” 师父,总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出现,这样的师父,真让人生气又依恋啊!既然师父来救自己了就一定能出去!打破这个幻境! 。 第31章 真书·第八重(四) 【〇三一】 商辰两个人无师自通,修行者和御兽的灵力法力融在一起,合力攻击着早已破败不堪的百里界,可是,明明明殊的声音总时时响起,就是攻不破!一天又一天重复的攻击,仿佛过去了好几百年一样。可是,幻境依然顽固地存在着。 商辰绝望了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泷焕望着冰棱万丈的百里界,神智也有些癫狂了:“我很久没有吸灵气!商辰,我是不是会死?我们泷兽是要活一万年的啊!” 死?不!不会这样死去! 商辰抬起头,忽然闻见了一股浓郁的血腥,那血的味道……商辰露出的疯狂的血光:“师父,在用血替我们解封吗?泷焕,我要做最后的一搏,这一次,一定能出去!” 商辰俯身掰下了一块尖尖的冰棱,狠狠刺进了手腕,鲜血,迸射而出。 手腕下覆,血,流成了一个破的符咒。 泷焕学着他将冰棱插向血脉,神兽的血与修魔者的血溶在了一起,幻化出熊熊烈焰。商辰站在高高的泷山之上,背对灵泉,聚气凝神,风起,云涌,万物奔腾,商辰运起了全身的灵力和法力,骤然发力击向百里界的最中心。 天崩,地裂,山川横流。 斗转,星移,乾坤颠倒。 坍塌的轰隆响彻云霄,看不见的背后,魔极骤然万道黑光。 众生寺,再度香火缭绕,虔诚的香客在叩拜,伶俐的小和尚递上了长香。一个香客手中抽了一支签,欣喜地对另一个香客说:“这一年又能顺顺当当,我年年都来,众生寺有高僧,香灵。” “出那事后,听说,你来帮忙清理寺院过?” “这种事怎能在菩萨面前说?” “……是一个叫素藏的恶和尚把人都杀了?” “可不是!可惨了,没人敢来收尸。我一想,留下来的尸体都是和尚的,菩萨保佑着呢,就大着胆子来了,胳膊腿啊分不清谁是谁,就那素光和尚是完整的,胸口被捅了一刀——我都一起埋那山里头去了,罪过罪过!” “听着都惨啊!” “寺庙关了十几年,虚空大师来了才又有了香火。” “虚空大师真是慈眉善目啊,虽然脸上有那么多伤痕,看着一点都不吓人。他说的法还精妙,我们这些粗人一听都懂,心明了,就放开了。哈哈,不说那些了,明儿个插秧苗,有得累了。” 香客一拍大腿:“哎呦!今年我家那秧苗不知怎么回事死了一大片,现在补也来不及了啊,我都快愁死了。” 另一个香客戴起草帽:“去年收成好今年大意了吧?我家秧多种不完的送你。” 两人一左一右出了院门。“生生若能不退,佛阶决定可期”,众生寺渐渐地消失了,那久远的血红,亦随着幻境远去。此境,此生只能见一次,此后,唯有当时的癫狂可追忆。 商辰睁开眼,熟悉的阴沉沉的天空。 目光移向了心口,有人趴在了他的身上,一袭黑衣,血,染满一身,一动不动。 商辰的眼睛瞬间模糊,他颤抖着伸出僵硬的手抱住这个人,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:“师父,师父,师父,你醒醒。” “哭什么,还没死呢。”熟悉的声音,陌生的虚弱。 天空,依然是那个天空。人,依然是这几个人。从生死中挣扎回来了,而且一切都没有变,多好!商辰被紧紧拥抱住了,炽热的温暖裹紧了全身,蝴蝶骨处,被压得生疼。幸福的疼,商辰几乎要落下泪来。 不幸福的是三黑。 他的一天都被疗伤占满了。 早上师父,下午祁子尘,晚上商辰。幸亏泷焕是一神兽,带一身伤跑回山洞休养生息去了。 前两位在房子里疗伤。商辰的伤却必须在空旷之处,有风的吹拂才能散开。几天下来,抽筋扒皮,三黑累瘫了,直挺挺地躺在圆镜塘边:“商辰,快!我手抽筋了!” “你刚才是不是吐血了?” 心知瞒不过,三黑郁闷地说:“你们三个人,伤法各不相同:师父的要用寒气,祁子尘要用温煦,你的更糟糕要用我的内火——都要火候,比炖黑米粥难多了。一天下来,不吐血不行。” 商辰咳了两下说:“今天就到此为止吧。” 三黑一跃而起:“那怎么行?好不容易你醒来了,累死我也愿意!咱们聊会儿天,歇歇再继续!” 两人聊起了商辰入幻境发生的事。 原来,师父明殊闭关修炼,三黑也在修法力,而祁子尘没灵力,又从不进三篡阁,以为商辰修炼得好好的。明殊修到半路感知到商辰的挣扎,才发现他在修第八重,而且已走火入魔,危在旦夕,隔一会儿就吐一次血。如果从外界强行打破幻境,商辰会灵力全失;如果迟迟不能出来,商辰性命攸关。 明殊最后以血为引,使出了一个法术,打破幻境,保全了商辰的性命与灵力,他自己也元气大伤。 三黑说:“我也走火入魔过,但不至于师父都束手无策。商辰,你想过为什么吗?” 因为心太急吧,而且入幻境时既嗔且妒,中途又不断起杀念,走火入魔也是必然。三黑听了商辰的际遇,唏嘘不已,感慨说还是修法力好,虽然蛮但直接,不这么废人。 聊完,三黑想运气疗伤,发现耗费太多凝不起内火了,越急越不行。就在这时,圆镜塘水波一动。 宗郁从水中出来。 宗郁带着天然的神兽之力,悟性高,在三黑的指点之下燃起了疗伤之火。 火源源而入,商辰很快就感受了到跟三黑不同的暖意,那是一种更天然更纯粹的暖意——难怪,修行者都抢着选择青鬃兽为御兽,甚至愿意结为契兽。 百里界都是伤员了。 商辰、明殊,自不需要说;三黑为了疗伤,也是拼命了;剩下祁子尘忙前忙后。 自打从幻境出来,商辰的心也宽了,一旦平静,就能不带偏见地看一个人。祁子尘很博学,也温和,性格随和,闲了就来照顾商辰的起居,打理弥宝粟地。与半年前相比,祁子尘的身体好了很多。 祁子尘笑眯眯地说:“商辰,多亏你的木晶我才能养得这么快,木温润延年,可否借我再带半年,就能完全恢复了。” 商辰尴尬笑:“送给你了!” 商辰觉得半年不见,祁子尘不同以往了。过了不久,三黑就偷偷地跟商辰说:“祁子尘怎么回事,一举手一投足,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风流气——最近是越来越浓烈了,我昨天为他疗伤,差点走神。” 对!就是那种感觉! 商辰凝思半晌,恍然大悟:“我猜,是因为他佩戴了华桑木晶的缘故……哈,还不懂吗?桑山之林,能兴云作雨!” 桑林多为交合之地,桑木自然添了妩媚之气。所以,即使祁子尘心无勾人的意思,举止也不刻意,但日日被木晶熏染,不由得就染上了那股风流的气质,勾人也不自知。 三黑也恍然大悟:“难怪,你有一阵子也有勾人的意思,我一靠近就浑身热。” 商辰一窘:“哪有!你自己修行不够!” 商辰有灵力,又有金质压身,所以风流之气被压制了。祁子尘身体虚弱,被木晶一养,养得风流天成了。三黑忽然凑前说:“你说他跟师父日日相处,师父会不会把持不住呢?啊呀,那可不行,祁子尘身体弱又没有灵力,被师父一压就碎了!” “……就你操心多!有胆你提醒师父去!” 三黑大喊:“商辰你太贼了,摆明是要我被逐出师门!练功练功,想到你都突破了众生灯第八重了,我就特心急!我真不服气,你比我晚来,还修得快!” 商辰却很不安,因为他不听明殊的话,擅自修炼第八重,导致这一大灾难。可自打回来,师父还没让他经过院子呢。 有宗郁在,三黑专心为明殊疗伤,少不了要跟明殊渲染宗郁的神兽之神,感慨要不是泷焕任性纠缠宗郁才最适合当御兽。明殊听完后,声音有点冷:“把商辰叫过来!” 商辰疑惑地过去。 明殊的声音冷硬地说:“替我疗伤!” 商辰呆了一呆,乖乖地上前,坐在席子上,握住明殊的手,这双手很烫,正如三黑所说,为了救商辰,明殊血脉倒转,内火恣旺。商辰使出冰寒之术,为明殊压制内火。 不多时,明殊的重重黑纱都湿透了。 商辰说:“师父,我刚才探得你体内不止有旺火,也有一股寒气。光用冰寒不行,你把衣裳脱了,我细细探一次。” 明殊沉默半晌:“随我来。” 商辰惊讶地跟着明殊推开了一堵墙,屋中,自有别个天地。越走越黑,直到什么也看不见。商辰被牵引着进入了一个纯黑的修行室,黑到没有一点光芒。 。 第32章 真书·第八重(五) 【〇三二】 一阵轻纱的的窸窣声后,明殊说:“开始吧。” 商辰两眼一抹黑,摸索伸出手往热处探过去,手被抓住了。黑暗之中,肌肤相触越发令人心悸。商辰心乱了一乱,想到师父正受疾苦,心静下来。 商辰摩挲着明殊的脉搏,细细地探。越探越心惊,内火之下分明是冰层,冰下,是几股戾气,戾气之下,又有数股不明所以的逆流异动,总之强大的力量之下遮掩的是紊乱的血脉。 三黑给师父用的是极寒之术,大刀阔斧地先把明殊的内火压下去。 但是,简单粗暴的疗术,长此以往,必然增加明殊的冰寒之疾,后患无穷。更别说那几股戾气和逆流异动,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来路。 除了地狱之火,师父怎么会伤得如此多如此深——强大的师父,背后承受着多少痛苦? 商辰将妙花诀融入疗伤之中。 妙花有香,在蕴含万物精粹的凝香之中,极寒也好,极热也好,都浸入了香海之中。浸香越久,越清淡,越自在。香解人间百苦,百苦从骨中、脉中、血中、肉中纷纷弥散出来,血腥的、压抑的、痛苦的气息也一点一点溢出来,浸入了香海。 良久,妙花消淡,香气犹萦绕在幽暗之中。 “师父,好了一点吗?” “嗯。” “师父,你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重伤,脉搏中有逆流异动……” “你融入了妙花诀?” “师父尽管放心,除了提升灵力,妙花诀也有清心的用处,我跟泷焕用过很多次。幽泉诀等也有妙效,不如,以后让我为师父疗伤吧。” “……” “三黑法力虽高,但极寒之术太过刚猛,反而有害。” “嗯。” 商辰觉着浸过香海的师父声音都变得柔了许多,即使只嗯一声,也不像刚才那么生冷。 之后,商辰就代替三黑为明殊疗伤。 沉浸香海数天之后,明殊体内淤积的顽疾都松动了,燥热极寒都散了出来,明殊因此也受了好一番苦,商辰甚至能听到极轻极轻的轻哼声,压抑着痛苦。 商辰欣喜,开始将幽泉诀融入。 也许《众生真书》自带幻境,入诀不久,商辰恍恍惚惚,竟真如入了一眼幽泉之中,幽泉之水起白雾,对面的明殊没有披黑纱,但是被白雾模糊了容颜。 幽泉沁凉,令明殊的燥热消隐。 商辰认为这股火并不是顽疾,冰层才是,所以沁凉暂时缓了明殊痛苦,长远来说却不好。商辰暗运内力,指尖发出血阳诀,幽泉之下,水波暗涌,整个幽泉变得暖融起来。 明殊开口:“血阳诀吗?” 商辰答:“师父放心,我跟泷焕试过了,能运用自如。” 明殊的声音忽然冷了:“你们还有什么没试过?” 说罢轻哼一声,像不屑似的。 商辰心想师父果然不喜欢泷焕,不就是偷了弥宝粟花,记恨的时间也太长了吧——记仇的师父,太没有师父的度量了吧? 幽泉一暖,明殊的寒气被激了出来。 骤然,泉水突涌,高高跃向明殊,在相触的瞬间被冻成冰泉柱,明殊溢出了痛苦的轻呼声。 商辰一惊,连忙运起血阳诀,融化那冰泉。可下一瞬,泉水又涌起成冰,商辰再度施法。就这样,幽泉水一阵一阵的漾起了冷热交替的波,而明殊就在沸冰之间,抑不住痛苦,他没有□□,却有清晰的咬牙的声音。 就这样煎熬着。 如此过了许久,泉水不再成冰,商辰松了一口气,伸手想握住明殊的手臂。白雾相阻,看似薄,但却根本无法辨清,商辰触到了高高的鼻梁,他连忙缩回手,忐忑不安。 好在明殊没有说话。 可是明殊也没有伸手握住商辰。 商辰只得再度伸手触到光滑的肌肤、柔软的……唇,商辰又缩回来了。 幽泉水变凉了,商辰一手运气使之变暖,另一只手自暴自弃地再度伸过去,触摸到了胸膛,胸膛噗通噗通的跳。这次没缩手,他从胸膛平移摸过去,摸到手臂,从手臂滑下来,摸上了脉搏。 探了一会儿,商辰欣喜不已。 明殊体内因救商辰的施法而起的内火已所剩无几,浮上来的果然极寒之气。 商辰也很意外,没想到《众生真书》不但灵力无穷,疗伤也有奇效,果然不愧它的名字,解救众生。商辰一喜,整个幽泉幻境也荡漾着喜悦之气。 如果,可以再靠近一点就好。 只这一念,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往前一拽。 商辰毫不提防,往前一跌,浑身都扑向了明殊,火热的身体一下子贴在了一起,柔韧的肌肤相触。商辰血液骤然上涌,心绪大乱,整个幽泉水波忽然沸腾了起来。 啊—— 两声惊呼。 商辰跌回黑暗,他狼狈地缩回手,结结巴巴:“师父,我刚才,凝思不宁,我们,下次再练吧?” 明殊停了停,嗯了一声。 商辰仓皇地逃出修炼室,心跳如鼓,那柔韧的相触不断重现脑海。拽住自己手的是师父——不,不是师父!一定自己的邪念驱使——所以,看似是师父拽的,其实是自己主动扑过去的。天呐,师父千万不要察觉,千万不要! 祁子尘手执密卷入屋,笑了:“明殊,笑成这样,你的心情很好?” 明殊回味道:“一直都很好。” 祁子尘奚落:“哦?我记得商辰来疗伤之前每天都黑脸啊?还有,你现在又不怕光了,在他们面前还装什么?” 明殊说:“手臂的灼伤没好。” “手臂而已,有什么关系?” “……” “莫非你想像入洞房那样,挑起重纱,浑身完美无瑕,他瞬间惊呆了!” “……混蛋!” 商辰忐忑不安了一晚。 第二天再去疗伤,明殊却说,他要继续修行了:“我数次闭关修炼都因你而中断,这次至关重要。所以,在我出关之前,你不要修灵力、法力或符咒。” 功夫一直没成原来都是因为救自己,难怪他会不高兴。自己不动灵力,就不会出事,也就不会打扰师父修行了。商辰低声说:“是,师父,那我走了。” 明殊说:“给我疗伤!” 语气又是生、冷、硬,好像非常不情愿一样。 每次见面师父都只有这一句,自己虽然兴高采烈给他疗伤。可是,他就不能软软地说一句吗?商辰不由生气了,心口闷闷的。 因为那股闷气,幽泉之水冷热不定。 商辰越想找回之前的感觉,就越不行,水温蹭蹭蹭热上去了,又蹭蹭蹭冷下来了。不要说被顽疾煎熬的明殊,商辰都被折腾得倒吸凉气。商辰觉得不妙,摸到明殊的手,冷如冰。 原来,水温一定范围之内,可以溶化他内体寒冰;但是如此激荡,骤冷骤然,他体内的寒气就肆意横行了,反而是害处,只见泉水又涌出了冰泉水花。 商辰心中焦急,运气过度,血阳诀一施,泉水直接沸腾了,烫得他径直跃出了水面。 可明殊还在幽泉中,沸水咕咕的往上冒。 商辰正讶异,咔嚓咔嚓数声,整个幽泉瞬间凝固,变成了冰泉,沸腾的水成了冰花——这是明殊的本能反应,但更是他体内强大寒气的驱使。商辰停在冰上,不敢再施血阳诀,而是施出了带有夏日馀烈的空蝉诀,将明殊的周边溶出一个小水坑,商辰下去了,那水,寒冷极了。 即使如此,明殊一声未出。 商辰又悔又恼,自责自己不该带着怨气进来,看吧,疗伤变成了致伤。水寒冷至极,数个空蝉诀也未能驱散,商辰自己冻得都发抖了,哆哆嗦嗦还要发力。 手,被握住了。 明殊的手是冰冷的,但商辰倏然心定了。 商辰清心凝神,就在这时,手臂被牵了一下。商辰大惊,心想又是哪门子邪念啊,赶紧运力抗衡。这一抗,对方力道骤然加大。毫无悬念,商辰再度倾身,稳稳跌进了明殊怀里。柔韧的肌肤,柔韧的胸膛,商辰挣扎要起来,却被紧紧抱住了。 唇上,骤然一暖。 暖暖的气息唇齿相渡,商辰一动不能动。 纷纷乱乱乱乱纷纷什么也想不出什么也想不到,就是纷乱两个字。冷不知,热不知,只知贴在一起的炽热与肌肤的柔韧。暖暖的气息,从唇入喉入心入浑身的每一处血脉。 心吗?心在狂跳。 血脉吗?血脉在倒流。 商辰冷汗涔涔。 幽泉水不知几时变成了暖暖的温温的水,而师父,在白雾之中端坐,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。 渡气果真是,最容易获得暖意——师父以这种方式解除了冰泉——只是唇齿碾转一下,冰泉就消融了,师父的灵力果然很强大——混蛋,刚才自己在想什么,除了火热的肌肤就是一片空白。 邪念!邪念! 师父堂堂正正,自己邪念横生! 被“满心邪念”大为打击的商辰从幻境中走出,一脚深一脚浅,闷头睡下了。 。 第33章 旧缘人·霁青(一) 【〇三三】 百里界没有春夏秋冬,没有太阳,没有老黄历。 一修炼,日子彻底过糊涂了。 明殊再度闭关修炼,又勒令他不许动灵力,商辰觉得莫名寂寥。 粗粗算来,来百里界至少三年了。商辰初入百里界,只想清清静静谋块地,现在地是随便种,但粮是种不出来,弥宝粟一直只开花不打粮食。刚来时,他很上心;后来修炼,喝水就够了,弥宝粟这事抛到脑后了。 现在,终于有精力琢磨弥宝粟为什么不结粮食。 跟他一起琢磨的是祁子尘。 祁子尘更纠结,因为他得吃粮食,土幻化成饼子也能顶饱,但到底是土吃多了生病。 祁子尘跟商辰一样年龄,所以大家直接以名字相称。祁子尘拿着漏壶一棵一棵地给弥宝粟浇水,雪衣,艳花,水清,手白,腰上木晶佩垂在长裳边。 商辰说话时,祁子尘的柳眉斜过来,挑着笑意。 的确如三黑所说,眉目皆有情,商辰想提醒祁子尘,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,琢磨了半天,说:“子尘,我看过一个灯谜:风雨空中雁阵斜,猜一字。” 祁子尘眸子一转:“佩。” 风雨二字中间一空,就成了“几、币”;大雁多排人字,斜了就是“亻”,合在一起可不就是一个佩字。当初商辰可是猜了好久,想不到祁子尘眨眼就会了。 祁子尘又说:“我现在身体好了许多,这块木晶你拿回去吧。” 看这心思多快,不是人精是什么?商辰摆手说:“我身上有金气,扎一起也不好。我一直不懂,明渊魂君为什么挑华桑为封印?” “桑为众生之木,最合适不过了,我以前也猜到过,就是找不到启封源。” “为什么桑是众生之木呢?” 祁子尘正要解释,忽然停下:“你想说什么?” 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,再者,人有千千万万种,许人谦谨,就不许人风流别致么?商辰干笑:“若能猜到明渊魂君的用意,其他封印就好说了。” 祁子尘自小探寻封印奥秘,颇有心得。 商辰说弥宝粟结粮食,应该是土之封印裂痕开启的时候。 祁子尘却摇头:“土的封印?我猜,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启封了。明渊魂君是要封印百里界,不是让百里界灭亡。如果连土都封了,与死地何异?而且,明殊说在空旷的野地修炼最见成效,说明土有灵性。” 商辰问:“为什么不结粮食呢,现在木解封了啊。” 祁子尘回答:“弥宝粟跟封印没有关系。泷焕小时候偷吃过,说明那时是粮食的;我父亲也说过,祖上某一年弥宝粟忽然不结粮食,所以不修灵力的人全饿死了。” 泷焕偷吃后的某一年,发生过什么呢? 商辰笑说:“泷兽一定是弥宝粟的天敌,看泷焕那馋样。” 祁子尘也笑:“那年他偷吃一大片,我差点给气死,明殊追着他打,他还嚷嚷说花不如粮食好吃,我才想到为什么两千年前能粮食后来不能了呢?”三篡阁里,记录了天下魔典,却不记民生。 “背地里说我坏话!”泷焕忽的从背后冒了出来。 两人吓一大跳,大笑不止。 休养了一个多月才恢复元气的泷焕得意地向祁子尘炫耀,自己修完了《极寒破》,还跟商辰毁了一整个幻境百里界。祁子尘侧目:“就没见你干过好事!你的头发怎么了?” 浅绿中,透出一丝丝紫发,烁烁耀光。 泷焕大惊失色,抓着头发跳脚:“怎么可能?我们泷兽都是绿色的!我是不是得病了?商辰,我是不是要死了!我才活了两千岁啊!!” 商辰无语:“我们都死了你也不会死!” 祁子尘在一旁笑:“泷兽修行到一定阶段发色会变,等满头紫发,你就是神兽中的神兽了!” “以后就顶这一头杂毛吗?”泷焕悲嚎。 不想顶杂毛,那就继续修炼下去了吧。泷焕苦脸,说《极寒破》好不容易才修满。商辰也就笑笑:“哦,挺好,宗郁也修完了,前两天在修另外一本。” 泷焕立刻愤慨:“不行!所有兽修卷都是我的!” 祁子尘笑倒,喃喃:“水边龙,火边幻,水火不容,你待如何?” 泷焕挑眼看他:“不是水火不容,是水火通吃!商辰,不要理那个宗郁,他不如我,你看我头发都练变色了!你们人类只能黑发变白发啊,哈哈,我这个好看吧?” 刚才谁哭着说是杂毛的? “人的头发除了黑与白,还有黄、红。”祁子尘悠悠地说。 “你骗我!明明只有有黑和白!”泷焕忽然凝思说,“对,人类还有霁青色的头发。” 霁青色?霁青是一种什么颜色?雨后初晴泛出来的带着阳光的青色? 谁能拥有那样的发色啊? 泷焕说:“无疾魔君啊,他站在圆镜塘边,头发长到腰上,我以为是妖灵,就没管,直接跑去吃弥宝粟,被他逮了一个正着。” 啊?无疾魔君?难道不是一个白发的心善老头么? 泷焕说:“才不,无疾魔君很年轻,戴一个鬼面具,只有我在的时候才会摘下来。” 商辰随口问:“他好看吗?” 泷焕想了想说:“他说,若是不戴面具就出去,会有人为了看他而打架。” 商辰嗤的笑出声来:“他欺负你见得少。” 祁子尘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,急切地问道:“你刚才说这个无疾魔君的头发是什么颜色?” “霁青色!” 祁子尘眼睛更亮:“这种颜色是无疾魔君说的?” 泷焕回答:“是啊,他把头发放在我手上,一个字一个字教我,一下子就记住了!” 商辰喃喃:“他怎么有闲跟一个泷兽玩耍?” 泷焕面露得色:“他喜欢我啊,还说我就是太小了,不然可以当百里界的镇界之兽!” 镇界之兽?如果背景是九州就霸气了!可惜是在百里界,顶多就是一门神一样的角色啊。这么一说,商辰也就能想象出无疾魔君是怎么哄得泷焕乐颠颠地跟在他屁.股后面跑了。 祁子尘近乎激动地问:“这个无疾魔君是不是法力很高强?” 泷焕摇了摇头:“不啊,魔君随便谁都能叫。” 刚封印时,还有法力高强的人,大家都积极兴魔,妄图出去。后来,法力高强的一拨拨死去,一代不如一代,近五千年都没有法力高强的人出现。而两千年前,更是一段无趣的历史。至于魔君都是随口自封的,跟村头封大王一样。 祁子尘转念一想问道:“你知道弥宝粟有三难,也是从他那里知道的?第三难不能用金器收割,那他怎么解决?” 泷焕轻松地说:“无疾魔君将一块木头削尖,后面绑一块大木板。他一施法术,木头跑得很快,一快就像刀一样利,弥宝粟唰唰唰都倒在它后边的木板上了,一会儿就收割完了。当时弥宝粟可多了,荒地上全部都种满了,他让我随便吃!” 商辰和祁子尘沉默了。 商辰咬牙启齿:“泷焕你个大笨蛋,你还告诉我说那时候人们法力都不高!不高他能把木头当刀使!” 泷焕茫然了一下:“可无疾魔君说自己法力不高。” “有一种美德叫谦虚!” “那他撒谎了?” 商辰无语。 祁子尘插了一句:“他叫什么名字?族谱上没有无疾这名字!” 百里界是有族谱的,人少,记录得细致严谨。可惜泷焕不知道无疾的真名是什么,他更记不得自己是哪一年来的。祁子尘把族谱搬出来,在大概的时间段,挨个让泷焕看,泷焕歪着脖子看了半天,忽然眼睛一亮,指着一名字说:“这个人,是个跟我一般高的小孩。” 比这小孩大十几岁的,范围就缩得很小了。 只见祁子尘翻看的手停了下来,眉头越拧越紧,商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族谱上,一个名字和身世描写被完全涂黑了。商辰问:“祁子尘,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?” 祁子尘凝思后,慢慢说:“百里界被封印,后辈们都知道,前赴后继想突破这个封印。我以前就想,那么长的时间,总该有异人出世,做成过什么吧?” 商辰有同样的疑惑。 祁子尘将族谱合上,忽然转了一个话题:“我父亲讲过一个传说,想听吗?” 不知哪一年,有一女子,生出了一个兽面人身的怪物。她不忍杀死,将怪物养在了后院,无人知晓。 二十年后,有一天,南边已枯的岁木竟然开花了,人人引以为奇,都跑过去看。只见那岁木开出了大如拳头的花,花下,走出一个年轻男子,俊美得不像话,一时,将男男女女全都迷惑了,男的不思娶,女的不思嫁。 可男子却走进那后院就不见了。 半夜,有勇士去探寻,只见后院忽的跳出一个兽面人身的怪物来,把所有的人吓得屁滚尿流,连忙架火去烧那后院,那怪物无处可逃,忽然回头,咬死了好些人,然后跳进了圆镜塘,化身为庞大无比的猛兽冲向天空,发出了骇人的悲鸣,整个天空都变了颜色,足足一个月才重见光亮。 祁子尘说:“这个怪物传说,是百里界传承下来的。” 泷焕听了唏嘘不已,唏嘘完后反应过来:“不对!无疾魔君不是怪物,而且绝对不丑!” 祁子尘微笑:“很多传说,其实隐藏着真实的——假如,将这个传说跟无疾魔君联系在一起,完全可以,衍化成另外一个故事。” 【欲知祁子尘假设,请看后文!】 。 第34章 旧缘人·霁青(二) 【〇三四】 祁子尘微笑:“很多传说,其实隐藏着真实的——假如,将这个传说跟无疾魔君联系在一起,完全可以,衍化成另外一个故事。” 一个偏僻人家,一个孤弱女子,生出了一个小孩,养在后院。 这小孩天生聪慧无比,无师自通修了魔,但因生得太俊美,反而喜欢戴着面具行走。 后来,他寻找封印的秘密,不知是什么机缘,施出法术令岁木开出了花。但此时,他的面具竟然碎了,所以被人看见了真面目,于是满城皆惊,人人为之癫狂。有人见色起意,妄图追求,被他拒绝。 于是因爱生恨,或因羡生妒,有人污蔑这俊美男子是兽面人身的怪物。千万百计想将他杀死,甚至将他的家连同母亲都烧死了。激愤之下这男子愤然施出强大的法力,结果天地失色,杀死仇人,他自己也投入圆镜塘自尽。 祁子尘咳了一声:“我这个俊美男子的故事编的怎么样?” 祁子尘,简直是缔造传说的人。 商辰和泷焕震惊了! 泷焕崇拜地说:“好厉害!像真的一样!无疾魔君就是好看到惨绝人寰的地步,绝对不是丑!” 祁子尘说:“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传说和无疾魔君联想起来吗?因为:霁青色!” 霁青色?无疾魔君的发色? 祁子尘说:“我父亲讲述这个传说时,特地说,这个怪物把天空染成了霁青色。我问霁青色是什么颜色,父亲答不上来,只说霁青色,祖祖辈辈的传说都是霁青色,那就是霁青色了!” ——为什么强调是霁青色。 ——这个词很少见,说青色不就够了吗? 商辰领悟:“霁青色,是传说中那个怪物专属的颜色——而无疾魔君却说是他的发色,难怪你会将两件事联系起来。” 祁子尘微笑地说:“传说,是很奇妙的东西。它既想向人们传达真相,又必须巧妙地掩饰起来,所以它改头换面地出现了,期待后来人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真相。当然,这些只是假设,我也很想知道那个传说究竟掩饰了什么!” 泷焕头疼:“你们在说什么啊,我想不过来了。” 时光不可倒流,而长大泷兽也没法回到小小的时候,否则他会飞回以前好好地看一看那个无疾魔君。曾经给自己吃弥宝粟、用法术疗伤的那个人,究竟是不是有着什么秘密。 泷焕有点伤感:“为什么还要让我想起他啊?我知道人只能活一百年时已经伤心过一次了啊。” 商辰摸摸他的头发:“在你的记忆里他活了两千年,比大多数人都长。” 泷焕挨着商辰:“也是他告诉我,变成小狗长翅膀的样子,人才不会见了我就跑——可他就不会怕我啊,世间只有一个无疾魔君。” 祁子尘说:“世间也只有一次你遇上了无疾魔君。” 泷焕郁闷地瞅他:“什么意思啊?” 祁子尘笑着覆下睫毛:“只有在你们相遇的那一刻,你是无疾魔君的泷焕,而无疾魔君是你的无疾魔君。此前,或者此后,再没有第二次。” 泷焕说:“商辰,我头疼。” 商辰给他揉了揉脑袋,觉着自己的头也抽疼。 霁青色。 无疾魔君。 到底有没有关系。 祁子尘是一个韧性很足的人,一旦有所悟得他就会坚持去做。他甚至比旁人更执着。商辰被他的坚执打动,一起跟着探寻起来。 正在迷雾之时,商辰忽然一拍脑门:“百里界还有一个活得的长的啊——玉雪驹。” 泷焕啊了一声苦脸说:“又要去见那个老王.八.蛋啊,不行,他上次都记我的仇了,怪我老在背后骂他,我不要去!” 不想去也得去,泷焕扑扇着翅膀背这两人去了。 玉雪驹见了第一句就说:“哼!见面礼?不必了!让这个小泷兽给老夫刷刷背,剔剔牙,再说来是什么事!” 泷焕叫苦不迭:“你几千年没洗澡了,我不!” 玉雪驹把云爪一伸:“请回吧!” 泷焕吭哧吭哧把鸳鸯井的极寒水引过来,为玉雪驹结结实实洗了一个澡,洗完还为他引来清风吹干,玉雪驹这才算舒坦了:“说吧,小泷兽,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的?” 泷焕呼哧着说:“商辰,祁子尘,快说!” 商辰开口了:“是明渊魂君将百里界封印的吗?” 玉雪驹露出渺远的眼神:“这个老夫不知道,老夫只知道忽然有一天就封印了,怎么也出不去,哪里也不能去,冲了好几次冲不破,老夫就修行去了。” 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兽啊! 商辰问:“封印后,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?比如大灾大难?地动山摇?” 玉雪驹意味深长地说:“你问的是百里界的人世吧?虽然同在一个封印内,但我们神兽所居住的地方和人世,宛如两个不同的时间。人世发生什么,我们都不知道——若不是小泷兽带你们来,你们也很难找到我们。” 祁子尘开口了:“请问有没有人寻找您当御兽呢?” 玉雪驹划出雪一般的腿,伸了一个懒腰:“你这小子有意思,御兽啊,自从封印后,就没有几个人有能力找到我们的存在了。” “看来是有的,但您都瞧不上?” “我们玉雪驹凭天性择主,数千年有好几个找上门的,老夫不屑于那些个平庸之辈。”玉雪驹自傲地说。 祁子尘问:“一两千年前,有没有一个青发的人来过?” 玉雪驹凝思一下,说:“青发啊,那是最后一个找上门来的——老夫本想将就一下算了,百里界能出一个看得上的也不容易,不过,呵,后来……恐怕是找不见来的路了。” 从玉雪驹描述的时间和泷焕的一比对,以及这个青发修行者的形容、举止、衣着,可以确定无疑,他就是泷焕口中的无疾魔君! 祁子尘急问:“他叫什么名字?” 玉雪驹呵呵笑了:“人类真是执着于无聊的名字啊,每一次来都是追问名字,让老夫想想,叫什么呢?他留下了贵重的见面礼,老夫去看看有没有写上——真是一个懂礼的人类!”说罢,玉雪驹踏云而隐。 “祁子尘怎么知道,无疾魔君找过玉雪驹当御兽?”泷焕震惊地问。 “因为无疾魔君遗憾过你太小。”商辰回答。 “啊,你怎么知道?”泷焕问。 “等不及你这个镇界之兽长大,只能来寻觅别的机会。一个强大的修行者,一定会找个御兽的,除非有特别的原因。”比如师父,他不找的原因也许是以前一魂已失,不能见光,所以无法寻找御兽吧。 祁子尘站在一旁,两眼放光。 不多时,玉雪驹踏云而来,将礼物摆出,那是由一块青沁宝石雕琢而成的一个魔极镜。玉雪驹自得地说:“这魔极镜乃是那年轻人自己亲手所制,耗费整整三年。” 泷焕讶然:“真的吗?” 玉雪驹自傲地说:“自然是!第一次来老夫就给了这块青沁石,令他雕刻出一个玩意来送我!唉,可惜那日他匆匆送过来,说什么无缘的话就走了。老夫,本是挺中意他的!” 泷焕嘀咕:“说实话了吧?早中意,还故意刁难干什么!” 玉雪驹斜睨他一眼:“神兽自然需有神兽的姿态,越刁难就显得越稀罕,小小泷兽,你还太嫩了!” 祁子尘将魔极镜翻过来,只见背面中心刻着两个小字: 霁青。 霁青,原来就是他的名字。 他一遍一遍地教疏懒的泷兽写这两个字,其实是在述说自己的名字。 而人们则口口相传,既不愿提他的名字,却又不愿遗忘他的名字,所以以一种颜色镶嵌于传说之中。令这一个普通的传说裹上了一层绮色。 祁子尘问:“他很难看吗?” 玉雪驹说:“在人来说,他是绝色。天工造化,唯有天成,即使修炼一万年也幻化不出的那种绝色。” 绝色到如此境界,世俗难容。 只是,霁青的法力既然都大到能找到玉雪驹,怎么可能会死呢?而且他一定不是为苍生而死,否则传说会铭刻他的名字。 商辰握着魔极镜:“这青沁石不是寻常玉石。” 玉雪驹说:“玉雪山顶,终年风狂雨骤,有一块上古的青沁石,几十万年被风削雨劈凝成了圆盘大小,老夫闲极无聊,费了点法力将它取下。” 原来是凝萃数万年精华的灵石。 商辰一触,即感知一股幽深的灵力从镜心荡开。不是普通的灵石,也不是普通的雕琢,霁青将灵力灌注其中融化了青沁石的棱角。因为是魔极图案,凝视正面时,总有被深深吸进去的错觉。 。 第35章 旧缘人·霁青(三) 【〇三五】 魔极镜的背面是云纹、玉雪驹的角纹、弥宝粟花的花纹融合而成。 图案浑然天成,精美之极。 祁子尘说:“顶上的云纹应是最先雕琢的,涩朴、显得古拙;但很快炉火纯青,尤其是下半部的玉雪驹的角纹,细腻、栩栩如生、如同将从镜中跳跃出来一样;但是从弥宝粟花的花纹开始,线条变得张狂、恣意,与先前全然不同。” 商辰抚过纹路:“不错,云纹的灵力气息纯粹;角纹的气息浑厚,一气呵成;但弥宝粟花陡然魔性大增,而且起跃不定,似有多次停滞然后忽而骤起——这中间发生过什么?” 祁子尘说:“你用灵力探一探。” 商辰说:“师父在修炼,我不能用灵力,以防万一。” 祁子尘却不以为然:“不碍事,你只是用灵力探,又不是用灵力争战,不会发生意外的。” 商辰断然拒绝:“不行。” 之前探寻了一下封印的秘密,就被吸进魔极,害得师父半路来救,谁知道这块魔极镜会发生什么,虽然它也就才两千年。 祁子尘探秘心切,不断地说没有关系。 商辰恼了:“不行!师父在修炼,我不能屡次三番打断!再说他浑身都是陈年的旧伤,有些已入骨入脉,肯定也是为救你而受下的,你怎么能置他于不顾呢!” 祁子尘一呆,笑了:“他的情我怎么会忘?” 商辰心里难受,别开脸。 祁子尘却又笑着说:“但这次他修炼不是为了练功也不是为了疗伤,只是为去除旧日伤疤而已,不碍事的!” 骗人。师父明明说修炼神功的。 祁子尘笑得开心:“他是怕你万一又有危险,救之不及而已……算了,不探就不探罢,我也不想出意外——要不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!” 见这几人如此专注,玉雪驹倒大方,慨然借出了魔极镜。 线索如此少,三人来到霁青曾经住的后院,早已成了一个清潭,潭水清,却有红色粼光。 “就是在这里,我后来来过,心想沧海桑田原来是这么回事啊。”毕竟修行两千年也就经历了这么点儿事,泷焕倒是深铭于心。他的记忆里,无疾魔君住在一个满是荆棘的院子里,离人群很远。 那么破的房子会有绝色? “破窑出好瓷——惊世绝伦的极品瓷往往是破窑里出的,就是这个道理。”祁子尘走进潭水中,在水下探了一探,摸起一块石。这石头布满红色如血的点纹。一潭底都是这石头,所以水泛红光。 这地方呆一呆,就觉得后背发冷。 泷焕倒是眷恋不已,一跃身潜入了清潭,游了三圈,不知不觉被引入潭心,似乎有一处特别冷,他潜到潭底,摸到了一块东西,拿出来一开,是一块小竹片。清潭有灵性,两千年的竹片都没有腐烂,泷焕抹了一把脸:“除了石头,这潭就这一块东西了。” 竹片上用灵力镌刻四个字:日月共存。 祁子尘一边拿着竹片一手抱着族谱,看着看着,忽然有所悟:“商辰,或许我们都错了,这日月共存,无关日月,而是一个简单的字谜。” 日月共存,是腊八。 祁子尘指着族谱说:“族谱是按家族辈分排的,所以之前没有注意。你看这一天,有十一个人死了,有老有小——要么天灾要么*,否则不会这么齐——而这个日子正好是腊八节。” 那时还有黄历,人多,记着日与月。 祁子尘死后,无人来记,黄历才断了的。同一天死了这么多人,的确是很稀奇,祁子尘仔细查看后,说:“这里有个外来的人,也死了,他叫郗一。” 当修行者强大到可以穿越封印时,他们往往会拼尽全力出去一次,有的会带着外来的人回来。只是出入一次耗灵力太多,且修行不到反而会被封印吞噬,所以慎之又慎。 古往今来,从外边来的总是有的。 他们也会被记录在百里界的族谱中,郗一在正好被写在郗氏一家人中,那一页又残破,所以祁子尘并未留心。仔细辨认后,祁子尘说:“这个郗一来自大衍陵,商辰,这地方你熟悉吗?” “大衍陵?这是一个无人不知的修仙大宗!” 祁子尘讶然:“这名字不像啊!” 商辰说起了大衍陵:“大衍陵兴盛了五千余年,出了无数极有威望的仙宗。但是盛极必衰,后来大衍陵分作了四支小宗派——我娘亲被灭的宗派就是被大衍陵的分支之一,所以我才知晓。” 门派越大人,就越多,据说大衍陵最鼎盛时,太一州十之有三的修行者都出于此。 如此说,郗一来自大衍陵也不足为奇。 祁子尘说:“那时候,法力高强的人寥寥无几,莫非郗一是霁青带进来的?”寥寥几笔的族谱,实在没法看出端倪。 祁子尘研究完族谱,又研究魔极镜。 面对灵力强大的清沁石,霁青绝对不会因其形似圆盘就雕琢成镜,应是有深意的。祁子尘从故纸堆中爬了出来:“商辰,你相信这玩意能‘神以知来,知以藏往’吗?” 知道过去,知晓未来? “若是如此,霁青就该知道自己以后被传成鬼怪了。”商辰戏谑。 “不!他最先想看的,是封印被破!” 对于百里界的修行者来说,这是唯一信念。 商辰心动一念:“难道霁青在镜中看到了什么?否则,不会在马上能得玉雪驹为御兽,却忽然说无缘然后匆匆离开。”就算不是他破的封印,还是可以与御兽修行,何必匆匆离开? 祁子尘目光渺远:“也许,霁青看到封印破了,而破的原因,不是百里界的哪一位法力强大的修行者,而是,外来的修行者入侵——他行色匆匆,是因为日子将近。商辰,你认为呢?” 祁子尘,果真是一个聪颖的人。 明明一切都是零散的,他却能聚拢起来猜测;明明都是猜测,却无懈可击;很容易就被带进了他的思路之中。 商辰说:“难道是腊八那一天吗?”日月共存,腊八。在世俗的节日中,腊八实在是一个欢喜的日子。 明殊出关了,三黑也出关了。 出关那天,商辰和祁子尘都翘首企盼,祁子尘想的是魔极镜,商辰想的是明殊的模样。 却说,三黑先出来了。 商辰的眼睛一亮,觉着三黑整个人好似又高了一点。 明殊随后出来,商辰惊讶了。 明殊竟然这么年轻,看上去跟三黑一样年龄。相貌不敢妄称鬼斧神工,也绝对可算是人中龙凤。只是神情肃穆,目光锋利,修行者的霸气一露无遗,令人不敢多看。 商辰当然更不敢多看,行礼之后,赶紧跟三黑泷焕扎一堆。 明殊的脸色一开始还算平常,越来越阴沉。祁子尘讲述霁青和魔极镜的事,明殊也没露出欣喜的表情。还是三黑特捧场,祁子尘一边说,他一边问,商辰在旁边给他详细解释。 事儿说完,祁子尘问明殊怎么办。 明殊没说话,商辰就说:“我跟三黑先试试魔极镜的灵力,或许能探出些什么来!” 明殊终于开口了:“商辰,你过来,我有话要说。” 商辰乖乖地跟他进屋子里去了,撂下一堆人面面相觑,三黑压低声音说:“师父怎么忽然就变脸了,出关之前,我看他挺高兴的。” 泷焕说:“你们家师父高兴也是这张脸。” 祁子尘举着魔极镜翻来覆去,无语:“现在有正事行不行!脾气跟以前一模一样,两百年没变过。也是,修炼修炼,一眨眼一百年就过去了,又不修脾气。都散了吧,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的。” 屋子里。 商辰忐忑不安,就听见明殊说:“给我疗伤!” 生冷的声音配阴沉的脸,更像一个大冰块拍在冰山上了。商辰哭笑不得,心想师父怎么了,难道,这会儿疗伤会比魔极镜重要吗? 商辰不敢抗命,静静坐定。 明殊将袖子一拂,坐下,露出一双手,没有任何伤痕,手指修长。 “师父,你手上的伤都好了?” “嗯。” “师父,我这次在疗伤中融入白沙诀,如何?” “嗯。” “……师父,开始吧?” “幽泉诀吧。” 师父忽然改口要以幽泉诀疗伤,商辰只得唯命是从,运起了灵力。幽泉之中,两人静静相对。明殊的容颜终于在白雾之中能看见了,因浸水而出,浑身都是湿的,白衣贴在身上,透出肌肤的原色,泉水从脸上淌下来,一滴一滴滴在锁骨。 这种感觉,非常的怪异。 商辰心念一动,幽泉水粼粼而起。 明殊的神色都缓和了下来,嘴角终于不是下勾,而是若有若无地微翘。 。 第36章 旧缘人·霁青(四) 【〇三六】 魔极镜前。 祁子尘斜了一眼:“有灵力的发个话,这块魔极镜怎么样!” 明殊手指压在魔极镜心说:“你猜错了,前面的灵力纯粹,到了弥宝粟花纹这一处,灵力几乎登峰造极,而且融入了一股极为欣喜的力量——大约是魔极镜将要练成,霁青充满期许。” 每一朵花都是恣意奔放,瞬间即是一生。 明殊忽然凝神:“的确也蕴藏着一股强大的愤怒,却是魔极镜练成之后融进去的。” 魔极镜的用法在古籍中也记得清楚,需耗费巨大灵力,得合适机缘即可一窥,却没有说是什么机缘。所以三黑、商辰、明殊一一试过,除了令魔极镜焕发出的光亮更玄幻之外,并无实质的改变。 却说,泷焕坐一边冥思苦想。 着实不像他的性格,商辰问他想什么,泷焕说:“我记得,遇见无疾魔君的那几天一直下雨,他说要给我看一个好玩的东西,但要等天空出现霁青色才行。” 三黑嘀咕:“想让你记住他的名字就明说啊,非要神秘兮兮的。” 祁子尘若有所思:“雨后天晴?百里界不容易下雨,更没有日出天晴的时候,怎么能出现那种颜色?” 商辰说:“如果那时的天不像现在呢?” 明殊环视一圈,忽然暗运灵力,一股强大的灵力像洪流一样灌进镜中,魔极镜的光芒陡然流转,映照出所有人的影子,光芒耀过泷焕身上,光芒大盛。 三黑惊呼:“泷焕现出原形啦。” 镜中现出的是魔极,也映出每个人,唯独泷焕是凶猛神兽的模样,泷焕跑过来一看,呀了一声:“是我小时候,你们看,那时候牙小,可爱吧。” 猛兽小的时候,也是一猛兽啊。 商辰压着魔极镜的手感知到了一股轻微的欣喜,同时,一股无形的镜像他在脑海一闪而过,商辰说:“啊……是泷焕吃弥宝粟的样子啊。” 明殊望了一眼商辰:“不错。” 霁青想着泷兽的样子而凝融了强大的灵力,所以,弥宝粟花纹会骤然恣意狂放。既然为灵石,想将心念所思凝入玉石之中,也要强大的灵力才能做到。 三黑说:“小没良心,还不快来摸一摸。” 泷焕注入了一股冰寒灵力。镜子上就有四个人运灵力:明殊淡然,三黑用力,泷焕随意,而商辰明显感到吃力了,那魔极镜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灵力吸过去,但他不想认输,吃力也硬是死撑着。 泷焕呀了一声:“有一种见了老仇人的感觉。” 祁子尘嗤的笑出声。 泷焕面露甜蜜:“真好吃!” 四人无语。 那时,子夜,霁青凝神领悟天地精粹,一只懵懂的小泷兽闯入。很久前就想要一只御兽的霁青欣喜万分,一念之际,他用强大的灵力将这个景象融入了魔极镜中。 虽为半成品,霁青仍想向小泷兽呈现魔极镜最幻妙的样子。 可惜小泷兽等不到天晴就回去了,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今日重逢最初的擦肩而过。 天晴,天晴。 是否当初的天空并不是现在的天空? 小泷兽从出生就窝在洞里睡大觉(汲灵气),他出来后遇到的就是雨天。祁子尘说:“泷焕,你怎么会那么乖一直窝在那洞里呢?” 泷焕吭哧半天后说:“你以为我想窝啊!我自出生后就动不了,好不容易能爬动了,下山一次,回来又动不了了,我就拼命睡啊睡啊睡啊,后来觉着有点力气时跑下来,又被……追得没力气了……”直到成年,算是彻底脱胎换骨。 三黑说:“原来是一只天生不足的泷兽,难怪在鸳鸯井出现时,看着气势很大很凶,灵力根本就不行。” 泷焕怒:“我现在修完《极寒破》了!” 路漫漫其修远兮。 想要探寻魔极镜的秘密,需有强大的灵力,明殊让其他几人让开,手覆盖在镜心,运起了灵力。 灵力越强大,魔极镜旋转得越快,在角力之中,明殊忽然运出灵力最强盛的风魔蚀骨。灵力如风魔,可蚀一切骨,飓风一般的力量直入魔极镜,与魔极的旋转同速的一瞬,灵光撞击,魔极镜中一片火红。 只见魔极镜上: 电闪、雷鸣、狂暴的恶风席卷一切。 焚灭万物的无边烈焰朝着一处虚无扑过去,被虚无反弹回来后,又以更强劲的力量冲击而去。实施无边法力的,是一群身着异袍的修仙者。 明殊沉静地说:“这是大衍陵。” 一群大衍陵的修真者,功力几乎都是登峰造极,聚集一起发力攻击着:百里界的封印。封印在强大的攻击下散发着悲愤的反击,不时反击出黑色的光芒——原来霁青籍起强大灵力,欣喜万分,却在魔极镜中看到了如此情境。 三黑大叫:“难道霁青带回来的是……” 且无论当初的真相如何,凭借简单的只言片语和几个影像妄图猜测过往无非也是猜测。 祁子尘说:“看到这情形,霁青会怎么办?” 泷焕愤怒地说:“冲出去把那群混蛋通通打趴下,太可恶了!” 祁子尘摇了摇头:“霁青虽天纵奇才,却并不是宗祖,且不论他能否以一己之力打败那么多功力登峰造极的修真者——修真者已经找到了百里界,该怎么办?连明渊魂君都承受不了旷日持久的攻击,何况霁青。” 霁青很想封印被破,但却绝对不是被攻击而破,否则只是另一场浩劫。 封印摇摇欲坠,霁青该怎么办? 良久,祁子尘说:“假如,仿效明渊魂君呢?” 让百里界从修真者眼前消失,为百里界的生存及蛰伏赢得时间,足够长的时间,总会有奇迹发生。 明殊说:“魔煞禁术没有这么容易。” 祁子尘说:“总有更容易的。” 商辰忽然恍然大悟:永远的初冬,永远的阴天,弥宝粟再也不结果实——这些或许并非百里界的本相,而是多了一层封印——因为时间太过久远,人烟又日渐稀少,这些都被湮没在历史尘埃之中。 明殊说:“我去探一探封印。” 商辰说:“我也去。” 三黑不甘示弱说:“师父,我也要去。” 试探封印,而非攻击,所以需要运用好灵力,以免被封印反击。有无数的修魔者就是被无情的魔煞禁术吞噬。三黑的灵力是最差的,商辰心里有点担心。 魔煞禁术封印果然强大,法术一施,商辰感知一股力量将他瞬间吸附过去。他心念一动,见师父和三黑都声色不动,不由得疑惑,就在此时,封印力量陡然增强,巨大的灵力从商辰掌中飞脱而出。 商辰啊的一声,跌倒在地。 等他醒过来,三黑叉着腰得意:“哈,还说灵力比我强,才一下你就倒了。我跟师父已经探出了封印,霁青的确用了「天祭禁法」,将百里界遁形了。” 天祭禁法,需要十二个人为祭。 霁青,杀了十一个人,连同他自己一起为祭,漫天的霁青色是他将自己祭出去的颜色。 不晓真相的人们述说着妖物的传说——他是一个禁忌,一个不祥之物,在那之后活命的弥宝粟再没有办法结粮食,很多人因此而死去,迫得所有的人必须去修灵力、修法术。 心思复杂的人们,一边痛恨着,另一边又无法释怀那一见倾情的美好。 所以,霁青色被编入传说,口口相传。 漫无边际的初冬时节、白日短黑夜长、弥宝粟再无法结粮食,这些都得到了解释。不如魔煞禁术强大的天祭禁法,依然改变了很多东西。 商辰的心隐隐作痛。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,一开始美好,最终却心碎,百里界,注定就是悲伤之地吗?明殊轻挪一步,握住了他的手,一股暖暖的灵力注入:“你在伤心?” “是,难受。” “笨蛋。” 商辰惊讶望着明殊,明殊别开脸。 而博识的祁子尘却笑了:“天祭禁法以十二个人为祭,但施祭者会活着。” 天祭禁法是以另外十一个人作为祭体,而施祭者必须活着。施祭者能活多久,禁法才能存在多久——霁青必须找到一个灵地,将自己的身体封存起来。 打破天祭禁法有两种方式:一种是以强*力击破,禁法灭,施祭者亡;另一种是找到施祭者,将他唤醒,封印自破。 当然要用第二种。 商辰这才松了口气,明殊望了他一眼,浮出若有若无的微笑。 可是,霁青会将自己藏在哪里呢?这百里界虽然不过百里之界,但却处处玄妙。明殊说他明天再探一探,看看封印何处最弱,或许会有答案。 明殊的法力固然高强,亦耗力不少,商辰不等召唤,主动跑去给他疗伤了。疗完伤后,商辰问:“师父,在探封印时,为什么三黑没事,我却被击倒?” “你没有根基。” 三黑费了好几年时间筑基,而商辰没有根基,这就是两个人的差距。商辰还是很疑惑:“可我的灵力已经很高了,若无根基是怎么做到的呢?” 明殊沉默半晌,说:“你要重修灵力。” 重修? 重修意味着重新开始,自己灵力如此之高,为什么要重新开始呢,商辰难以置信,质问明殊怎么回事。 明殊说出了一段原因。 。 第37章 旧缘人·霁青(五) 【〇三七】 明殊说出了原因。 原来在祁子尘未复活之前,明殊带过好些天资绝佳弟子,但都相继夭折,只留下不擅灵力擅法力的三黑。他三次勉强穿越封印,身受创伤,十分虚弱,且心燥不已。 等收到商辰时,明殊再没有耐心一步步教授。 他遂在最初就画出了魔符(棺材符)让商辰去领悟。魔符是一个戾气极盛的符咒,入魔,有了修行基础之后方可接触,否则触之即死,除非是天生魔性极强的人才可抗得住魔符的魔性。 没想到,商辰竟然大难不死。 明殊遂在暗中引导他修一些极难的符咒,完全越过了最初的筑基修炼。而数次商辰都陷于魔极之中,正是因为他魔基不够。 没想到商辰却是天生修魔者,他掌控灵力的能力浑然天成,远远超出明殊的预想。而且商辰与百里界的封印,冥冥之中似有羁绊,数次得到奇缘。 所以明殊遂用商辰的天生的羁绊,启封了众生灯。 随后他拿出了《众生真书》。 这是一本修行到极高境界才能修的真书,若是基础不够,必会走火入魔,爆血而亡,就如同建筑无基之屋一样随时可能倒塌。明殊救人心切,铤而走险。也是商辰天赋强悍,竟然屡次遇险而未死。 商辰听完难以置信:“我知道你想救他……可你竟然能不顾我的生死?” 明殊沉默着,宛如默认。 商辰颤抖着问:“你引我修习冥想之海,也是这个原因?” 明殊回答:“是的。” 商辰心都凉了。 那是明殊第一次握着自己的手,带自己修习。曾记得,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欣喜,是愉悦,是期待。可是,冥想之海是修习灵力的高深之地,随时可能走火入魔,被吞噬。难怪,他后来修《众生真书》第六重星罗诀时,几乎一跃而过,正是因为已经修习过了。 如无基础,就像海市蜃楼结果都是虚幻,不堪一击。 原来,自己一直走在死的边缘。 商辰直视着冷静的明殊,双眼模糊:“为什么?你难道就不能多等几年吗?” 明殊说:“祁子尘死的时间太长。” 商辰难抑愤怒:“那就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吗?你是不是从都没有想过:我也会死啊!” 明殊说:“祁子尘……” 商辰更加愤怒:“我死过多少次你知道吗?是不我死了都无所谓,反正天底下的弟子要多少有多少!” 明殊说:“我知道你不想重修……” 商辰心中的积怨瞬间爆发:“不是重修不重修!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!我以前深怕你失望,恨不能把骨头都抽出来修炼,你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!重修一万遍又怎么样!可是,你到底,想过我的生死没?” 明殊看着他,眸子黑如漩涡。 自己在他的眼里,就是救祁子尘的工具吧?入魔的人,视生命如草芥了吗?商辰涌出无边的愤怒! “想过。”明殊抓住了商辰的手。 至少还是想过的。商辰想哭,原来曾经在生死边缘无数次挣扎过啊,难道因为“想过”就可以原谅了吗?怎么能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轻呢? “商辰,我带你重修。”明殊说。 “我不要……” 明殊忽然抱住了商辰,紧紧禁锢,像忏悔一样只会重复着一句:“商辰,我带你重修。” 根本就不是重修! 商辰愤怒地说:“我为什么要重修啊!修魔也就是为了护他一辈子吗?我不愿意!”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,仅仅是为了讨好某个人,不知不觉却已经把性命交出去了。 商辰挣扎了两下,却陷进了明殊更紧的禁锢之中,愤怒充盈全身,他极力地挣扎着。 明殊将他按在自己肩膀:“为了我,可以吗?” 所有的愤怒忽然如水流进沙漠,无影无踪,商辰拼命想抓住一点,却陷进了那低低的带着悔意的声音里。 明殊重复着:“为我,好吗?” 商辰停止了挣扎,肩膀颤抖,眼睛模糊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轻轻靠在了明殊肩上,喃喃:“师父,我不是不愿重修啊……” 疗伤出来已是子夜。 回去,泷焕难得没在呼呼大睡。 商辰疑惑,见弥宝粟地里灵光一阵一阵。走过去,发现三黑和祁子尘在那里笑,泷焕在地中央,有模有样地学明殊的样子试探魔极镜。 泷焕吓一跳:“你们怎么都跑来了?” 三黑无语:“你把这块地弄得跟修道场一样,谁不知道啊?” 泷焕说:“不知怎么的,总觉得跟这镜子有仇,摸一摸就像见到老仇人一样。有点生气,又想不出气在哪里。” 那你还一脸甜蜜? 祁子尘眸子一转,笑了:“那是羁绊!夙缘太深就像宿怨,是纠缠了很久的仇人一样的情感,就像在怨恨:你跑哪里去了,让我找这么长时间!” 泷焕眼睛一亮:“好聪明!” 泷焕不停摆弄魔极镜,闭着眼睛,反反复复探入天生的灵力,又将《极寒破》的功力渗入,只见那魔极镜竟然泛出了一股淡淡的青色。 商辰正要开口,祁子尘制止了他。 泷焕沉心运神灵力越探越深,远古的神脉冲入魔极之幻。恍恍惚惚中,他看见前方有个人影,飘然前行,霁青色的长发随风而起,泷焕大喊:“无疾魔君。” 那人却不回头地前行。 泷焕追着。 那人走得不快,却怎么追都差一臂的距离,泷焕生气地说:“无疾魔君,你再跑,我就不追了!” 那人依旧不回头地行着。 那人走了一路,泷焕喊了一路,不知追了多久,那人身影一滞隐遁了。 泷焕惊讶地仰望,恍然大悟。 霁青,进了泷山。 祁子尘懊恼地说:“原来竟是泷山,我早该猜到他会选择这里。” 无论是泷焕或玉雪驹或青鬃兽所栖息的地方,都是只有修行者才能寻得的。而泷兽栖息的泷山,实在是乏善可陈的一座山,商辰想,霁青该不会把自己深深埋进山底了吧? 就在此时,泷焕忽然大叫:“我知道是哪里!” 灵泉之中。 泷焕栖息的山洞之内,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,地方隐蔽,疏懒的泷兽是他天生的守护者。倘若被攻击,强大的泷兽会挺身而出。 商辰将魔极镜放入灵泉之中。 泷焕忧心地说:“你们别太用力啊,万一把他打死了怎么办?” 三黑笑了:“你傻啊,霁青强大到能施禁术,躲过那么多修真者的耳目,肯定不会像琉璃一样一敲就碎的。” 明殊施法,魔极镜在灵泉之中,浮浮沉沉若干次,却并没有什么反应。一股神异之灵闪过,泷焕忽然化身兽形,潜入灵泉之中。魔极镜骤然照出华光,灵泉之水瞬时灌入魔极镜中。 洞天神光万丈。 泉底,一人地静静躺着。 所有人的呼吸,瞬间被夺去。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男子。他是天工所化,他是物华之粹,只看一眼,就知道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。四散开来的霁青色长发,有着,世间没有的颜色。 所有人都像施了定身术。 泷焕幻化为人,欣喜盈盈,半跪了下来将霁青扶起,轻声地呼唤:“无疾魔君……霁青……无疾魔君……霁青……” 魔极镜的光满渐渐收拢,叮当一声坠落于男子的手边。男子缓缓睁开眼,眸光流转,恰如星辰流光,恰如,所有最美好的事物在最好的时间发光。 “你醒了?记得我吗?”泷焕满心欢喜。 “……小泷兽。” 男子的声音是沙哑的,带着与容貌格格不入的粗犷。所有人一听,都遗憾地叹了一声,那么惊为天人的男子,声音如此普通也就罢了,还与那精致的容貌截然相反——真好,造物永远都不会造就绝对的完美! 走出天空,重云缓缓散开,阴沉了一千多年的百里界被阳光普照。炽烈灼目的光芒,令人瞬间有刺瞎的错觉,祁子尘手搭凉棚:“太阳,原来这么漂亮啊,睁不开眼睛。” 霁青,就这样重生了。 从一千多年前走来,霁青依然有着年轻的容颜,因为,他也只活了二十年而已。 这么一个强大的人重生,当然不能委屈了。三黑把自己的土院子让了出来,跟商辰挤一堆嘀咕:“我琢磨着继续挖下去,一天活一人,咱们百里界就不愁封印了!” 霁青性格有点孤傲,不爱理人。 泷焕口中的爱笑的、容易亲近的无疾魔君,绝对是他童年的幻觉。传说果然是传说,一落到现实就不是那个味了,曾高高仰望的人坐在旁边,商辰浑身不自在。 泷焕忽然冒了出来,笑嘻嘻说:“霁青,喜欢哪个?” 三个面具,霁青要挑那个青面獠牙的,泷焕倏然摇头,拿起那个米白色为底、祥云为纹的面具扣在霁青的脸上。霁青的嘴角上翘,唇形完美无暇。 半张脸被面具遮住,商辰反而舒服了一些。 否则总一不留神就对着那张脸失神了,实在是很尴尬的事。无疾魔君,是霁青随口诓泷焕的,泷焕就直接叫他霁青了。三黑商辰叫他魔君,祁子尘叫他先辈,明殊却并不叫他什么。 大约都是强者,那两人极少交流。 商辰和三黑私下讨论过,师父强大还是霁青强大。 三黑认为霁青既然拥有封印的法力,肯定是要高过师父的;商辰不以为然,霁青毕竟才活了二十年,而师父为了救祁子尘,这两百年只干了一件事:修行。师父也天赋高强,应该不输霁青。 因为霁青,大家知道了一千多年前发生的事。 霁青十六岁时,出了封印,入花花世界,结识了大衍宗的修真者郗一。霁青涉世不深,被郗一的花言巧语哄骗,霁青无意中说出了百里界。郗一动了邪念,称自己被宗派驱逐,霁青遂将他带回百里界。 殊不知,郗一背后是大衍宗的至强修行者。 霁青在磨练魔极镜时,就感受到过若有若无的攻击。这一天,魔极镜成,他迫不及待施法,想看封印几时被破,却看到了修真者一起攻击百里界封印的一幕。 一怒之下,霁青跑去找郗一。 郗一拿出那块“日月共存”的竹片,说之前一直是试探,三天后才是修真者真正大发神威的时候,让霁青跟他一起出去逃命——这三年,郗一都没有得到穿越封印的秘诀,必须依附霁青。 霁青大怒,痛斥郗一的忘恩负义。 想不到郗一在走投无路之下,污蔑霁青为妖灵,并屡屡生怪让人误以为霁青所为。霁青一面要寻解救的方法一面还要应付这些无稽的事,终于腊八节这天,修真者强大的攻击,使得百里界的天地震荡,陷入灼热之中。 谁知,无知的人们还以为是霁青作怪,纷纷举起武器想要杀死他。 霁青无比激愤之中,他魔性大发,当众杀了十个围攻他的人,并一击杀死了郗一将他万刀剁碎,并以前所未有的悲愤灵力施起了封印禁术。至于后来百里界发生的变化,他就不知道了。 泷焕好奇地问:“你怎么跑进灵泉的啊?我一点感觉都没有!” 霁青淡笑,不言。 三黑说:“你能有感觉才怪,每天睡得跟猪一样,被谁偷走了都不知道!” 泷焕怒不可遏,追着三黑满地打。 掐指一算,金木水火土,封印裂痕就差水了。如果没有估算错的话,百里界的封印可以打开了。祁子尘却摇头说:“打开又能怎么样?世间没有了大衍宗,却有许多其他修真门派,无非,再是一场浩劫。” 那怎么办?这么下去百里界会彻底死了的。 祁子尘:“他们有人,咱们没人,你们都给我出去收徒弟去!” 商辰和三黑愣住了,泷焕乐不可支:“他们收徒弟?不要开玩笑了。商辰怎么可能有他师父这么厉害?他才学了这么一点点法力够干什么!” 明殊开口:“足够了。” 。 第38章 可以干点大事了 【〇三八】 百里界被封印,修行者的灵力的力量只能发挥到十之一二,而三黑和商辰天赋均高,又那么卖力地修炼,其实早已经远远超出同龄人在人间的修为,所以明殊会如此说。 商辰警觉:“你要和师父留在这里?” 祁子尘讶然地说:“当然是所有人一起出去!不然只有你和三黑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振兴啊?是说你们每个人都要收徒弟——除了我这个不会灵力的之外的所有人!霁青……魔君也不例外。” 商辰放下心来,耳尖有点烧:“噢!那我……我们可以出去了?!” 祁子尘说:“闭门造车不是办法,困在这里人只会越来越少。我跟你师父以前就想先出去建立一个门派,然后再回来解开封印!是吧,明殊?” 商辰闷闷地看了一眼明殊,明殊好像还隐隐微笑? ……又是以前,到底有多少以前? 真是的!早知道就不原谅他了!大家都高高兴兴的,重修这种痛苦的事都没处诉苦!每次吃闷亏的都是自己,难道就这么默默忍了?商辰越想越郁闷,越不爽!这时泷焕冒了出来:“什么?大家都要出去!” 明殊和霁青两人发力,穿越封印,将大家一起带出封印,在人世开辟出一席之地,再回来破除封印也不为迟。 泷焕一听激动了。 三黑信口骗他:“你是神兽不能出去,即使成为御兽也不行!” 泷焕急了,抱着商辰要一起出去,商辰一身闷气被摇散了,闷闷地说:“求我干什么!我一个没有灵力筑基的人,除了会帮别人在火里取出白莲花,什么都干不了!” 别人都没明白他什么意思,明殊走过来,暗里拉住了商辰的手。 商辰的气瞬间消了。 算了!再计较下去就太小气了!祁子尘算什么!救活了,师父就释然了,就不用负疚一辈子,这是大好事!嗯哼!现在师父牵的是自己的手,而不是抱着祁子尘的尸体后悔一生!其实,想想,还挺划算的! 商辰笑了。 几家欢喜几家愁,商辰三黑都靠不住了,泷焕转身央求霁青想办法。 霁青抿着嘴唇,不说行也不说不行,赚得泷焕不断央求,好话都说尽。霁青还是不吭声,泷焕生气了:“你一定不是无疾魔君,他以前对我可好了,什么都会答应我!” 霁青的嘴唇抿得更紧,拂袖而去。 大家面面相觑,三黑说:“看,美人生气了,就算能出你都出不了。” 泷焕气呼呼地说:“他就是不像。无疾魔君可喜欢我了,会想法子逗我高兴,现在霁青冷淡得很,一定是把无疾魔君的魂给换了!” 商辰无语:“以前你小,逗一逗可爱,现在你这么大一只怎么逗得起来啊?” 泷焕愤懑不已还说魂换了。 “你要是像抱商辰一样抱他,他肯定经不起你烦,一准答应。”祁子尘莞尔,又瞟了一眼明殊,“要不然,信不信,你就真的出不去了。” 泷焕信以为真跟过去了。 商量了出去事宜后,大家散了之后,商辰心想泷焕的心性单纯,霁青脸皮薄,性子有点怪,万一一言不合,霁青真的发怒可就糟了,遂跑去霁青的院子里看,不看则已,看了一惊。 因为明殊和霁青站一起。 商辰的第一个念头是两人终于王见不得王要开打了?第二个念头竟然是师父见色起意对霁青意图不轨!呸呸呸,商辰把第二个念头狠狠踩下去。 商辰飞速念了一个屏呼诀,慢慢挨近那院子。 先听见霁青独特的沙哑嗓音声:“别人不知,岂能瞒过我?你也是外来的,现在忽然提出一起离开百里界,莫非跟郗一是一个目的!” 明殊说:“世间已没有大衍宗。” 对于大衍宗来说,那天也是一次灭顶之灾,因为,攻击百里界时封印魔力忽然大盛,那几个登峰造极的那些宗师无一幸免,全部身亡。不久,大衍宗就分化为四支分宗,势力在一次次的分化中,现在,早就泯然于修真界。 当然,世间并没有详细记载,这些是明殊救出霁青后,往前推衍后得出的。 霁青冷笑:“没有大衍宗,难道就没有小衍宗了吗?除非你能把渗入骨髓的灵力全部剔干净——你的灵力所出,跟郗一,一模一样!甚至,你教三黑的都是纯正的大衍宗法力!”一股强大的怒气从霁青身上弥散开,魔性,肆意而出。 商辰心一慌,却听见明殊说:“不错,我就是来自大衍宗的支脉玄阳教,但我已入魔。” “入魔又如何?可入即可出!” 明殊忽然轻笑:“我因练功走火入魔,令玄阳教覆亡,你认为可能吗?” 师父竟然是真正的杀人魔君。商辰不由得倒吸凉气,一息溢出,这二人却都声色未动。 霁青说:“可笑!百里界的修魔就是滥杀无辜吗?什么人都能进来!罢了,就你那一身陈年重伤,想必把你带进来的人和祁子尘心中都有底,我就不追究以前的事了!但是,你忽然说要出去,到底是有什么意图?” “我不想让两个徒弟碰封印——就算解开什么水之封印,以你和我也压不住的。祁子尘说得对,我们的力量太单薄。” 良久,霁青说:“倒也是!” 师父走后,霁青依旧立于院中。商辰走了出来,霁青并无惊讶,眼睛都没有斜一下,面具下,露出的半张脸弧线绝世无双。 “请魔君见谅,商辰并非有意偷听。”商辰低低地说。 “什么事?”霁青道。 “魔极镜是否真的能知过去、通晓未来?我想看一看,但灵力不够。” “窥魔极镜,无机缘者,灵力再高也枉然。” 难道有机缘就可以看见了吗?商辰一喜,请霁青出借魔极镜一看。霁青倒没有为难,问他想看过去还是未来,商辰回答:“过去。” “过去已去,何必执着?你想看谁?” “……师父。” “……” “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受伤。” “魔极镜并不能看到前因后果,只有几幕景象。而且,窥探一次先机,必有一次后劫,你要三思。” “我无怨无悔。” 霁青便说了窥探之法。 商辰携魔极镜来到圆镜塘边,默念心中所思,运用灵力进入魔极镜的冥想之境。许久都是白茫茫的空白,商辰想莫非是没有机缘?不知不觉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灵力,浑身乏力,不由得沮丧地跪了下来。 这时钟声遥遥,幻境渐开。 一轮斜日,独行于天,商辰仰望前方匾额:玄阳教。玄阳教的山门,雕刻着石龙的华表高耸。年轻的明殊骑在黑骏马上,意气奋发,身后几个师兄追了上来:“小师弟,跑这么快干什么,大家一起走啊!”一柄寒剑,几朵红梅花,仗剑,纵马,多少飘逸似水年华。 知来,藏往,本不该为寻常人所能通晓。心有诚念,因缘一见,偶然得窥,徒令心生狂澜。 叮当—— 魔极镜跌落在商辰足边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 出发之前,弥宝粟终于结粮食了,一颗一颗饱满的火红粮食,耀得每个人眼睛发红。有霁青在,收割自然不是问题。商辰第一次饱饱地吃了一顿,无比知足,只有泷焕嘟囔着说:“怎么好像没有记忆里那么香。”最美的味道,总是在没尝到时,或者停留在的记忆里那一刻。 稀里糊涂入了百里界,如今又稀里糊涂要出去。 这一天,太阳好得不像话,轻风送爽,大约到初秋时节了。 商辰脑子晕晕乎乎的,他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要问,还要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要了解。不过,还是出去再说吧。 三黑说:“我不敢相信,竟然真的要出去。我们都走了百里界怎么办,就成真正的荒凉之地了。还有那么多典籍,那么多法术还没有修。” 三黑腰上挂回霜千笔,挎紫脉妖剑,手拿锁灵禅,如此还嫌不够,从那冥殿里还搬了好些法器出来。亏是三篡阁的符咒和修炼之书等弄不出来,要不然都给他绑空了。 商辰再看祁子尘。 呦呵,家当这么多,谁说三篡阁里的东西弄不出来,还有这么一个没有灵力却很有办法的祁子尘呢。 霁青和明殊两人最轻松,什么都不拿。 泷焕上蹿下跳,尤其激动,绕着商辰不停,生怕一不小心把自己落下。几个人站在东边的大河之源,商辰屏住呼吸,屏得,差一点窒息,偷眼瞄明殊,怎么还不开始。 忽然,哗的一声,河水钻出一个人,宗郁望着这几人:“你们要走?” 商辰说:“我们还会回来的。” 宗郁也不说保重,只看着泷焕说:“你是神兽,也要离开这里吗,就不怕外面没有灵气,你想回还回不来!” 泷焕大为紧张:“是啊!怎么办?” 三黑贼笑:“谁让你平常不好好修炼,现在都断不了奶,回去吧,给我们把家看好!” 泷焕可怜兮兮地看商辰:“不行,我要出去。” 祁子尘无语地说:“这世界上还真有教不会的人啊。也对,他不是人是神兽,这神兽也太愚钝了点儿吧。” 宗郁则看商辰,就不开口。神兽和人一样也是怕孤单的,商辰岂能不知道宗郁想什么,瞄了一眼师父。一看这架势,泷焕就差哭了:“商辰,你太不够意思了。” 商辰无语,伏他耳边说:“快去抱霁青大.腿。” 泷焕苦着脸蹭过去,当然没敢抱大腿,而是吭哧吭哧地说:“霁……无疾魔君,以前你说我能当镇界之兽,我不出去跟别的神兽比一比,怎么知道呢?怎么解决灵气的事,你一定有办法的,是不是?” 霁青难得嘴唇翘起:“你又不是我的御兽。” 泷焕啊了一声,为难地说:“我已经是商辰的御兽了,但是没关系,你要打架的时候随时随地召唤我,我帮你打,好不好?”说罢,可怜兮兮地看着他。 霁青轻笑。 商辰松了一口气,挨到明殊身边,充满期冀地说:“师父,反正都要捎过去,不如顺道就……青鬃兽也很强大啊。再说,可以给三黑当御兽嘛,带上总好。” 三黑凑过来:“就是!咱们以后要成为一个宗派,俩霸气的神兽,多长面子!” 明殊云袖一甩:“随你!” 商辰跑去跟宗郁一说,宗郁面露欣喜,对着明殊作揖以示感谢。 祁子尘若有所思:“明殊,你这个徒弟真招神兽,一个两个围上来,不知道出去会不会招人呢?哈,我看他虽没有木晶养身,却自然有一股……” 明殊:“该走了!” 法源无底,魔亦无边。 商辰上前一步,抓住了明殊的手。明殊微一侧脸,手上一握,露出难得一见的隐隐的笑。天际一道晨曦光亮,从枯树树影下穿梭而下,散落在发上,明殊的黑色发丝泛出诡谲的红色光芒。一尘,即无边土。一念,即无尽古今。 。 第39章 低调·另起炉灶(一) 【〇三九】 太一州,有个云泾郡。 云泾郡里有一处地方叫百里洲。 百里洲三面邻水,一面接一处高耸入云的高山。 百里洲本是一个极荒凉的地界,原先连名字也没有。三年前,忽然有一家极富的人请了风水师观风水,说此地有龙脉之气,就把偌大的家宅按在此地了,并擅自将此地命名为百里洲,将山命名为百里山。 这家富到什么程度呢? 别人家都是白银一锭锭,他们家是黄金一屋屋。 有一次,工匠把宅子筑好,去要工钱。 只见那主人家说,当下没有一两两的黄金,就那金米粒当工钱吧,说着抓出一大把米粒大小的金子,那些工匠眼珠子都快掉下了,难不成有点石成金术么?这般富裕,又这般痛快,远远近近的人全都跑去为他们修筑屋舍了。 这家人着实想得远,说要将此地修成大城池。 老都监曾修筑过无数宫殿和园林,拿过那图一看,惊了,只见那上边画着极为繁复的许多房子,殿是殿,堂是堂,阁是阁,楼是楼,更别说园林道廊,数不胜数。 再豪丽也得一砖一瓦地垒。 最先成的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建筑群,拾阶而上,山门处三个大字:百里殿。百里殿里有三个殿,六个堂,许多阁楼亭台,皆因山势而成。人们仰望高耸入云的百里界,以及一步步白玉阶,才琢磨出原来是要修一个宗派之地。 宗派之名叫:百里殿。 地方挺气派,这宗派名字却如此小气。不过也没什么可稀奇的,太一州遍地是修仙堂,人们早就看淡了。修完依山的百里界,工匠们又开始修建山下的殿堂屋舍园林等等,在此不细表。 且说百里界最高处,有一个修炼之地。 泷焕双脚倒挂在树枝上,脑袋向下,整个世界都翻了,一件熟悉的雪衣长袍走过来:“祁子尘?你怎么来了?还不快快去找人入魔吗?我累吐血了才把这里修得这么好!” “就你最闲,还敢说别人!” “我在等商辰出关!”泷焕一跃而起。 祁子尘雪袖一拂,俯视崖下,云笼雾罩,云间,晨阳光芒次第绽开。 如此美景,自然不是百里界能有的。祁子尘不由得喟叹,以前百里界也与万物同光,现在却那般寥落,只因为被封印。却不仅仅是解开封印那么简单,更要强大,足够强盛,别人才不敢觊觎。 石门轰然开启,门中走出来两个男子,一个冷峻异常,另一个声生得俊逸非常,一双桃花眼挑起孽情无数。泷焕上前一把将他抱住:“商辰!可算出来了!” 商辰闭关修炼了三年。 终于,出关了。 漫漫的重修路,就像明明爬到很高处又跌下来,从地底再往上爬,枯燥乏味。不过,明殊说到做到,引领着商辰前行,一丝不苟——枯燥的修行之中时时看见明殊,也算是一种安慰吧。 因激怒而爆发过的那一次,明殊一句“为了我”让商辰心软下来。 明渊魂君剔骨而成封印,霁青以身为祭,商辰想,自己只是有惊无险地救了祁子尘,是大功德,应该高兴,如果总是纠结于过往未免也太小气了。 之后,他曾想问明殊那是什么意思,可明殊一心教他修习灵力、建筑魔基,商辰每每要沉浸修习,不能动情念,两人反而没有了诉情的机会。 三年,对于修行者来说,是弹指一挥间。 商辰今天出关,终于脱胎换骨了,见到明殊竟然还有些腼腆,之前没有问出的话现在更不好开口了。偏偏明殊又始终是那副冷峻的脸,根本就还是一个大冰块——这个冰块,只跟祁子尘一起会笑——真是! 泷焕拍了拍商辰的背:“喂!发什么愣啊!走,我带你去见玄墨大掌门,他现在可威风啦!” 玄墨大掌门,是三黑啊,商辰笑了。 因为商辰有点石成金之术,所以这几人在人世简直顺风顺水,迅速依山修起了建筑。魔宗统称为魔极宗,也有小支脉,但名字都邪气得很。几人一合计,干脆将宗派的名字取为:百里殿,不霸气,先安静过几年。 作为一个宗派得有宗派的样子。 宗派起建之初都琐碎。 霁青和明殊两人都嫌烦,所以就被尊为世尊供起来。 祁子尘没有灵力,不能当长老护法,因他身带木香遂被敬为香主。后来的弟子不知,以为是与掌门相当的职位,遂因循下来。 商辰重修灵力,三年不出关。 至此,三黑理所当然被推为掌门。堂堂掌门要威严,三黑把玄墨的原名拎出来,成为了玄墨大掌门。 不过“玄墨大掌门”这会儿可不威风,抽起一根藤条对着桌子狠狠一摔,恨铁不成钢:“聚精!凝神!清风,不许挠明月!明月,坐稳,不许还手!” 竟然,才收了二十个弟子? 祁子尘不乐意了,这些个还是他踏破铁鞋连哄带骗弄来的。商辰乐了,百里界的传统非哄即骗啊,难不成就不能堂堂正正挂出牌子去招揽人来么。玄墨大掌门茶杯一顿:“把你弄来有多难,把这些个小猴子弄来就有多难!” 这些个小弟子,都才七八岁,真是小猴子一刻不得停,上蹿下跳,有一个直接蹦到商辰身上来了,一见是陌生人,呀的一声,抹了个鬼脸蹭的跑了。商辰无语,想要靠这么一群弟子,只怕百里界是无望了。 修仙者虽多如过江之鲫,但仙宗门派也满地走。百里殿没名气,招不到人也是自然。秋高气爽之际,大家围一桌子想法子,玄墨大掌门说:“我恨不能跑出去抢人!” 商辰奚落:“光天化日抢人,百里殿名声就大了。” 泷焕眼睛一亮:“抢人?我有个好法子,霁青世尊把面具一卸,到别家门派走一圈,保准一堆人都扎过来了。” 一桌人汗颜,玄大掌门嘀咕:“不至于沦落到牺牲色相吧?” 嗯,门派没有兴起,争风吃醋的全来了。 说来说去,没有可行的法子。 这时,看门小弟子颠颠地跑了进来:“报掌门,有人送来一个群英贴,要见不要见。” 见!百八十年不来一个人! 送帖子的是个愣头青,风尘仆仆爬了那么高,上来就大喘。一见这么一桌子人,愣了,气也忘喘了。等弟子一提醒,连忙拿出了一张极精致的帖子,环视一圈后,果断递给了明殊:“玄掌门,我是……” 泷焕乐了:“咳,掌门在那边。” 愣头青疑惑地交给玄掌门:“玄掌门,贫道是南斗宫弟子。” 原来,修仙宗派繁多,除了极富盛名的那十几个,其他宗派不容易出头,后来就兴起了这个群英会,专门给不出名的派系出头机会。群英会三十年一次,上次摘得魁首的是南斗宫,所以今年就在南斗宫举行了。 玄掌门一喜:“好机会啊,商辰,振兴百里殿就靠这一举了!” 先把百里殿的名气打出去,自然就有人上来了。以后祁子尘出去骗人时,也可以笑眯眯地说我们百里界是上一届群英会最厉害的一个,到时不愁招不来小猴子、呃、小弟子。 大家一商量就这么定了:大掌门和商辰可以去。 泷焕想去,不过他终于学乖了,撵着霁青的脚后跟说: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不让人看?你看我,越多人看我越高兴,霁青,霁青世尊,我们也一起去热闹热闹,好不好,霁青?! 一只神兽走了,还有另一只神兽宗郁。 宗郁显然更适应人世的气息,只要寻着奇山就可修炼汲取灵气。三年不见,宗郁倒是更直接了:“商辰,我想去,南斗宫在南斗谷里,有灵气萦绕。”宗郁四处寻找汲灵之地,太一州中没有他不知道的名山灵水。 商辰挺想让师父也去的,却见师父和祁子尘立于栏杆前,相谈甚欢。 商辰醋罐子翻了,哼!怎么也不能让这俩在一起! 第二天,玄大掌门准备出发,一看傻眼了:商辰来了、泷焕来了、宗郁来了、祁子尘也来了,于是疯了:“咱们让两个镇殿之宝看家,合适吗?!” 明殊、霁青二人看家。 五人出发。 玄大掌门把任务一分: 泷焕负责别闹事。 商辰和玄墨的要务是光耀门楣,怎么光耀见机行事。 宗郁保护祁子尘。 祁子尘的要务就是收集各门派资料,伺机看看别人怎么壮大的。 几日之后,几人到达南斗宫。南斗宫建在山谷之中,占据半个山谷半个湖,一半的建筑古阁浮在湖水上,仙气渺渺,不言自喻。 南斗宫竟也有千年历史,弟子倒只有几百个,散落在各个阁楼之间不见。 想来也是,能摘得魁首岂是寻常。 南斗宫宫主叫桂茗,是一个长须持重的老头,面如橘皮皱起,一双精目放光。他捻须说道:“幸会幸会!庆风,将几位贵客带到第九十七楼。” 庆风是桂茗的大弟子,生得鼓目凸唇,其貌不扬却热心肠。 离盛会还有十来天,只有四五个门派的人到了,三黑纳闷地说:“第九十七楼?怎么这么偏远。”后来才知,有头有脸的那些都在前头,像百里殿这种没名气的,全部往后边的楼里一安排。 。 第40章 倒V低调·另起炉灶(二) 【〇四〇】 既来之则安之,反正来这里就是为了打出名气的。 第二天,大掌门三黑一早被桂茗宫主召唤,谈些宗派大义。祁子尘和宗郁则去观摩南斗宫的弟子是如何修行,为什么别人家的弟子全是上进勤勉天资聪慧,自己招的就是一群猴子。 商辰和泷焕闲了,四处逛逛。此行前,霁青为泷焕和宗郁施了法术隐去神兽之气。人世的礼节多,陌生人相见总得寒暄几句,商辰应接不暇,泷焕倒是高兴了,很快和南来北往的弟子们混作一团。 商辰他们来得算早的,但有个门派更早。 这门派叫七卿坊。 七卿坊总共来了五个人,四男一女,男的仙风道骨,女的名叫雅卿,端丽可人,连招法都赏心悦目。泷焕一转身回来,连夸雅卿好,商辰斜他一眼:“吃人家的糖了?停停停,歇会儿,来看看南斗宫的地形……” “啊,我给雅卿送个东西,一会儿回来。”泷焕哧溜一声跑了。 商辰无语,立在树上,环视四周。 “嗨!你在树上干什么?”一个陌生声音响起。 商辰扭头,一个男子在另一棵树上立着,这男子长得好容颜,修目吊眉,笑吟吟,可惜浑身上下淌妖娆之气。一身蓝锦缎长袍也不好好的穿,敞开大半,露出的两根锁骨风情无边。明明是男子,嘴唇却红如胭脂。 男子斜目一挑:“我是雅卿的御灵孔雀——蓝笑子。” 原来,蓝笑子是雅卿的御禽,有三千年的修为。蓝笑子果真是一只孔雀,深谙自己最美的地方,举手投足,无不风骚,时时顾影自怜,虽有些作态,眼眸含情着实妖惑。 说道修行,则必要提及灵兽、珍禽等。 越是道行深的修行者,所御之兽就越是强悍,而修行者对自己御兽亦非常自豪。 不过,泷兽只百里界有,只怕这么稀罕的东西太引人注意,招来麻烦,所以商辰叮咛泷焕千万不要显出原形——被察觉是灵兽倒不要紧,毕竟,灵兽多了去了,化作人形相伴左右的比比皆是。 商辰讶然:“原来你是一只孔雀啊!” 蓝笑子妖娆地一甩蓝袖子:“不稀奇吧?这里玉狮子、滚风麒麟、火云豹、一丈雪虎,要多稀奇的都有。你修行不怎么样,怎么连我是御灵都感觉不出来?” 商辰虽有一只泷焕,却根本就是放养,所以他对灵兽御兽并不敏感:“没、养过。” 蓝笑子倾身:“是么?可惜我们灵兽灵禽气息相通,宗郁不就是吗?” 商辰一惊,这就是同类的触觉吗?想不到宗郁反而最先被察觉。宗郁和泷焕,似乎根本没有身为灵兽的意识,商辰尴尬笑了:“我们人不够,凑数。” “咦?别的门派都增加御兽,以多出一份力,你们岂不是吃大亏?” 商辰背后是树,退无可退,偏偏蓝笑子越腻越近,一只手越过商辰的肩膀,撑在树干,头发顺风拂过嘴唇。商辰从没与人这么近过,何况是一个从眼角到嘴角无处不淌诱惑的男子。 这时,忽然响起一阵轻笑。 商辰回头,看见一抹古旧的焦糖色一闪而过,再看就没影了。蓝笑子说:“别理他,那是万年琴妖。咦?干吗这么惊讶?天下万物,若有灵气均是可化为妖,还有法器化妖的,你既然修仙,该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?!” “知、道啊,但没见过!” 想不到别的门派阵势那么强悍,随便的御灵都千年万年。商辰压力很大,要知道,泷焕和宗郁虽然年数是够了,但修行都极浅,不像蓝笑子,早早入了仙门,一直修行,实力不可小觑。 一来二去就熟了,蓝笑子指着红墙说:“这院里有一株炼心葡萄,要不要尝一尝?” 尝?是偷吧? 商辰自是断然拒绝,蓝笑子不屑,下巴一扬:“这葡萄随便摘食,你等着,我去摘一些。” 蓝笑子堂而皇之进去了,很快捏了两串葡萄出来,葡萄紫红,尖儿滴露,望之诱人。放入泉水中洗过,蓝笑子捏了一颗塞进商辰嘴巴里。商辰猝不及防,半颗葡萄已经含入嘴里。 一道黑影闪过,两人讶然。 再寻,那黑影再不见,蓝笑子嘀咕说:“这又是谁?行踪这么诡异?” 商辰将葡萄取出隐在身后,蓝笑子再喂,他坚决不让。蓝笑子就全吃光了,吃完后一舔嘴唇,直叹味道还是那么美味。还是?原来七卿坊与南斗宫多有来往,蓝笑子不是第一次来了。前缘还没说完,蓝笑子忽然哎呦一声钻树下了,脸色焦黄。 这贪嘴贪出祸害了吧? 商辰连忙运灵气,探得蓝笑子体内一股焦灼之力骤然翻涌。商辰心想是一个疾风符送到七卿坊去,还是赶紧让南斗宫的人来瞧瞧,这时听见蓝笑子缓过劲来:“不碍事!我撑半个时辰就好了!” 说罢蓝笑子勉强坐起,撩了撩头发,将衣裳摆整齐,运起了灵气。大颗的汗珠滚落,面色很快由焦黄变成苍白。商辰想去叫人,蓝笑子半睁开眼:“不要去……一会儿就好……” 声音极软弱,似有哀求之意。 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,商辰遂坐下,运出灵力,帮他一同驱逐焦力。半个时辰后,蓝笑子终于恢复了,第一时间就是俯视湖水,左照右照,见仪容没有异常才舒了一口气,挑出极妩媚的笑:“不是葡萄有毒,是我体内的余孽而已,散出就好。” 商辰问:“你修了不该修的法力灵力?” 蓝笑子斜目又一笑:“非也!我修炼得深了,所以余孽也深!” 商辰说:“行了,我看不出灵兽还能探不出你体内是余孽还是顽疾吗?” 蓝笑子这才说:“的确,我中的是无妄毒焰。” 飞禽走兽修行各有不同,但准则一致,需与习性相符。比如青鬃兽适合修炼火性强的;孔雀轻盈,想来适合灵气高的法术,但蓝笑子的体内却有焦灼,因为雅卿最新修习《无妄神功》,与孔雀的习性正好相反——如此一来,蓝笑子若是勉强修习就是惹来毒焰噬身,还谈什么修进? “那就不要修习了啊。” “我是御灵,主人勤勉修习,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?”蓝笑子面色渐渐恢复,一撩墨蓝长发,扬起了那略显轻挑的笑,起身,照了照湖镜,“要么不轻许,要么不辜负。我既为御灵,就该承受一切修炼之苦——我很强大的,不要小瞧了。” 妖灵,总是轻狂。要么不轻许,要么不辜负。说出这样的话的蓝笑子,坐在湖水边,顾影自怜,看上去并不如表象那么轻挑。 之后连续两日商辰都“邂逅”了蓝笑子,商辰看出蓝笑子借着纠缠之意,其实是找自己疗伤。 他也发现,蓝笑子举止稍嫌作态,在七卿坊的修真者面前却毕恭毕敬、拘谨寡言。以及,一般御灵都是和主人在一起的,蓝笑子却经常独自出来,他与雅卿似乎极为疏远,商辰很是不解。 商辰问:“你一直瞒着雅卿真人吗?” 蓝笑子状似不经意:“你们人类不也经常修炼停滞,甚至走火入魔吗?御灵也如此,这点痛苦,其实很平常,不值得劳师动众。” 蓝笑子的修行当然极高,可这样一个御灵却不与主人双出双入,反而来找自己或者其他人,实在是不合常理。 三黑知道后说:“商辰,不要被人家探了底,小心些。” 商辰望着在人群里穿梭来去不亦乐乎的泷焕,心想,泷焕多亏生而为神兽,否则以他的疏懒劲,是绝对成不了妖灵的。如此一来,不免对蓝笑子心生同情,遂自觉地往葡萄园那附近“邂逅”去。 这天,商辰被事情耽搁了一下。 到达时,只见电光四射,蓝笑子正化作孔雀与一个滚风麒麟作战。御兽之间也有切磋,商辰站一边看。万千孔雀羽如利剑挥出去,光彩夺目;滚风麒麟爪子一踩踢出了一个火球,乘风燎过蓝笑子的白环翎羽。 商辰看出端倪,蓝笑子固然高强,却不敌人滚风麒麟的火攻。 未多久,蓝笑子翻身落地化作人形,嘴角一缕血。 滚风麒麟在空中滚了滚火球,往地上一踹,而后腾空而去。之间那火球落地后蹭蹭蹭转了几圈,将地上的几串葡萄吞噬了,很快熄灭了。蓝笑子一脸愤懑,跑到湖边,掬起一捧水将脸上的血迹洗净。 商辰运起灵气替他疗伤:“麒麟擅火攻,本就克你,何况你的顽疾忌火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,你不要以自己的弱点攻别人的长处。” 蓝笑子闭目:“你不懂,其实……” 这句之后蓝笑子再不肯说话,聊完伤后坐在湖边,低头,临水照容颜,露出悲愤之色。商辰见状,跑进那院子,找到了硕果累累的葡萄架,摘了好几串洗净,放在蓝笑子的手上。 蓝笑子忽然一笑:“可惜,我已经有主人了。” 。 第41章 倒V打群架·南斗宫(一) 【〇四一】 蓝笑子忽然一笑:“可惜,我已经有主人了。” 商辰还没想过撬别人的墙角。 这时,雅卿和泷焕走了过来,雅卿一袭月白色的散花纱袍,举止轻盈,与那娇俏容颜一衬,实在曼妙。旁边的泷焕见了商辰,很是惊讶:“你不是要上南斗山的吗?怎么跑这里啦?” 雅卿嘴角噙笑:“商辰?有没有兴趣切磋一下?” 当然要比,商辰不能输人。 蓝笑子见状,上前说:“真人,请恕蓝笑子力有不逮,只怕不能助战。” 雅卿笑意吟吟:“无妨,商辰也没有御兽。” 商辰和雅卿二人就在湖上开战了。不要看雅卿面容仅是二八年华,其实修行已两百余年,且天分极高,一开战商辰立刻知道自己远非对手。但他更注意到,雅卿法器是雪羽飞云环。雪羽飞云环悬在半空中,如降雪一般,将商辰的灵气全部吸了过去,十分厉害。 没多久,那只滚风麒麟滚火而来,抬腿就踢了一个火球,端端地朝商辰踢过来。 商辰眼疾手快掠过火焰。 雅卿也立定了,嘴角含俏:“风麒麟,不可无礼。”那麒麟身形化成老虎大小,在雅卿的脚边撒娇似地滚了两滚,雅卿抬手摸了摸它的额头,眼角都是笑意——这模样,分明才是主人和御兽啊。这风麒麟顽劣之极,霸占着雅卿,不停地朝商辰和泷焕喷火。 如此一来没必要比下去了,雅卿告辞离开了。 而蓝笑子闭眼,背靠栏柱面无表情。商辰说:“这风麒麟竟也是雅卿的御兽?它倒挺适合修无妄真功,你,失宠了?” “失宠?”蓝笑子似笑非笑。 “雪羽飞云环法器,是不是淬聚了你的灵魄——你和法器的气息是一样的。” “不错,我将两千年的修行融进了法器之中,使得雅卿突破了修炼,进入圣者的修行之中。”蓝笑子起身,照了一下水,“修行可以舍,但是,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命交出来。” “麒麟缺了什么,要你交出性命才行吗?” 蓝笑子愉悦地笑了:“你不是不懂得灵兽吗?不错,滚风麒麟天生缺一个命脉,不能幻化为人,也不能将灵兽之力发挥到最大。就算我欠了她这么多,也没有办法以性命相交啊。” “你欠她什么?” “欠她一个父亲,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能还得了。” 雅卿的父亲,是七卿坊的掌门,也是蓝笑子的前任主人。一日,他带着蓝笑子路过一个有仇的门派。蓝笑子生性喜欢炫耀,将对方尊主的御兽惹火了,打了起来。战事波及两个主人,雅卿的父亲和尊主一场恶战,胜负不分。却说,那个尊主十分卑劣,使了一个诈,令蓝笑子迷幻了眼。蓝笑子误将雅卿的父亲认作敌人,发出了一记最强悍的雪羽神破。 结果,这一记攻击不仅使雅卿的父亲受了重伤,更令蓝笑子反噬其身,危在旦夕。雅卿的父亲为了救蓝笑子,不惜交付了性命。 雅卿死后,留下了伶仃幼女。 蓝笑子背负着害死主人的愧疚,将主人的女儿养大,并成为她的御兽助她修行,甚至不惜以修行融入法器之中,以及,去修根本就于自身有害的《无妄神功》——这些,只为弥补一个愧疚。 可他毕竟是害死父亲的人,雅卿心中始终有一个槛。 等雅卿终于有了足够的修行,可以傲然独立时,她去寻新的御兽,并遇到了于世罕见的滚风麒麟。谁知这麒麟却天生缺一个命脉,灵力受到限制,修行亦受阻。滚风麒麟只有再吞噬同阶的御灵,才可能补齐这个命脉,兼又是同一个主人,难免争宠吃醋,所以它对蓝笑子时时挑衅。 这不是失宠,而是更凄惨的一个故事。 商辰说:“谁能不犯错呢?你不能还一个生的掌门给她,不如离开算了。” 蓝笑子轻笑:“我为了让她迅速突破修行,与她结为了契兽。若想了无瓜葛,需她主动舍弃十分之三的功力——别说她,我都舍不得让她放弃。就这样罢,等那麒麟再长大一些,他就不会这么幼稚了。” 商辰却并不这么认为。 那滚风麒麟少一支命脉,根本就缺根筋,法力越是强大,他日一旦被利用只会更可怕。因为商辰与蓝笑子在一起过,所以麒麟将他也视为敌人,总是忽然就滚出一团火球,每每令商辰躲得狼狈不堪。打吧,又有*份,跟一个连人身都化不了的灵兽计较什么。 修行者,都不能以外表来论。 看似纯真少女、实则已经修行两三百年的雅卿到底是怎么想的呢,她不会真的想把蓝笑子喂给麒麟兽吧? 次日,商辰爬上南斗高峰,意外地看到雅卿也在。 商辰恭敬地一施礼,而后说起了蓝笑子。雅卿仿若猜到他会开口一样,微微笑道:“父亲十分宠爱我,连喝水都会为我吹凉。我至今仍记得,有一次睡着后,他将我的脚捉回了被子,亲了一下。只是,待我醒来,他却死了。” 修真者所受的苦,比寻常人更多。 而温馨的记忆却与常人无异,有悲有伤皆为常情,时间越长越无法忘怀。 商辰说:“往日不可追,蓝笑子能陪给你的就这么多了,他毕竟是无意间铸成大错。” 雅卿的目光眯起:“无意?我父亲提醒过他多少次,不要沾花惹草,不要张扬,可他从来没有听过!直到现在,他依然这样,没有任何改变,没有一点点悔过!我父亲,是被他害死的!我恨他!我宁愿不要修行,不要这不衰的容颜,我只想换回一个有父亲在的时光!” 她的咬牙切齿,近乎病态。 商辰说:“蓝笑子要是没有悔恨,就不会化身为你的契兽了。” 雅卿骤然转身,眼睛迸发出火焰一般的戾光:“你小子想说什么?让我放开他吗?哈,他一定没有告诉你,在父亲时候,我的母亲也跳崖死了,他身上不止欠了一条命!” 雅卿对蓝笑子竟然恨得如此深吗?恨,不仅仅加诸给别人,更是对自己的一种刑罚,越恨,对自己越折磨。如此的恨,却因为修行而迫不得已要面对,这是恨上加恨的痛苦。 “你怎么才愿意原谅他,放他走呢?” “放他走?我的修行就会生生折损三分之一!”雅卿打量了商辰一下,“不过,用你的御兽来换也未为不可。” “我哪有御兽。”商辰狼狈地硬撑着。 “哦,那就等你有了再说。”雅卿月牙白的长裳随风扬起,飘飘若仙。 平白无故去让人家折损功力,必然会失败,但商辰想她既然能说出一个条件,则有放手的可能了。这就是祁子尘说的羁绊,因为渊源太深而近乎仇人,若无恨,又以什么来牵连两个无关的人呢? 往日不可追,逝却的人不可回,蓝笑子赔了这么久,应该得到解脱了。 商辰将这事儿记下。 不提蓝笑子和雅卿之事,却说泷焕无拘无束,十分逍遥,商辰提醒他别说出自己的泷兽身份,泷焕得意地说:“怎么可能啊!霁青给我下了符咒,只要一听灵兽御兽我脑子就会抽,嗓子也发不出……那两个字。”果然,这招绝,直接说不出“泷兽”两字。 “你一直钻水干什么?” “我才发现这湖水有灵性,特好玩,越深越灵,我今天潜了好几次,比以前精神多了!” 商辰笑了,泷焕还真是迟钝,宗郁可早早就看出了。 就在两人一言一语时,一个南斗宫女弟子上前:“少侠,我们六长老有请。” 湖边木阁楼里,商辰和泷焕好奇过去,见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,这老人生得也怪,干瘦干瘦颧骨凸出,一双眼睛老辣。 女子咳了一声:“这是我们六长老!” 商辰恭恭敬敬作了个揖,泷焕从来不懂礼节是什么,跟着说:“六长老好。” 六长老问商辰二人的家世来历,商辰将老早编好的那套说了,六长老意味深长地说:“百里殿?本尊闻所未闻,但看少侠身手不凡,想会一会。” 说这话时,六长老看着泷焕。方才泷焕在那里戏水,被他堪破一些行踪,所以一探。泷焕当然跃跃欲试,他还没跟人比试过呢。泷焕二人立于湖上,六长老问:“泷少侠不用武器么?” 泷焕摇头:“我不用。” 六长老脸上不悦,骤然出手,湖水千丈起。泷焕一见,心想得慎重以待,遂一出招就狠狠砸出了《极寒破》第九重,一湖湖水刹那成冰,六长老惊呼一声,跳出湖水:“少侠果然好玄法!” 泷焕得意地笑:“这不算最厉害的。” 六长老自然不能输分子,又运气战了起来;泷焕出手没有深浅,有几分力气就使几分力气。六招不到,六长老就投降了,连连说自愧不如,想不到百里殿竟然藏龙卧虎。 一旁观战的商辰也高兴,泷焕这算是小试牛刀了。商辰二人自然不知不远处的湖岸上,有两个人正静静地注视他们。 “那绿衣是谁?” “百里殿,泷焕。” “掌门?” “不,是个跟班。” “他的招式十分诡谲。” “至今为止,未曾见人使过。” “旁边的呢?” “商辰,掌门玄墨的二师兄,至今未与人比试过。” “都是百里殿?” “对。” 人怕出名猪怕壮。 因为这一场小小的比试,商辰和三黑一起被宫主桂茗叫去喝茶了。桂茗微笑对三黑说说:“宗派比试少不了斗法,不知玄掌门可否愿一展高下。” 这么快就打开?三黑压低了声音问商辰:“打输了的话会不会受轻视?打赢了还招待我们茶饭不?” 场子一开才知道,还不需要掌门出面,只是弟子间的比试。 对方是大弟子庆风:“商少侠,你不用武器吗?” 众生灯太招摇所以压根儿没带来,商辰心说不要伤了和气,就客客气气使出了妙花诀,地上宛如春风拂过,万千兵器,触之生花。桂茗眉头一皱,与六长老说:“看来,我们输了。” 商辰赢得很轻松。他也领悟到了明殊的话,在百里界,灵力法力只能发挥到十分之一,如今全部挥开,灵力竟有些失控,好在妙花诀浑厚,不易伤人,可以多用。三黑松了一气,悄然说:“看来千年的南斗宫也不算什么嘛,大弟子也就这样了。” 商辰环望湖上古阁:“未必。” 没有过多久,桂宫主的师弟的大弟子上门来比试。这大弟子一看就凶悍,远非庆风可比。但商辰从容不迫,三招妙花诀将人给扫落在地。三黑不由得笑了:“你打算一个妙花诀吃遍天下?” 一天下来还算轻松,商辰揉着肩膀说:“想试咱们实力就明说,还要以比试的名义,虚伪不虚伪。” 回去时已经晚上,房间少了一人。 泷焕。 。 第42章 倒V打群架·南斗宫(二) 【〇四二】 回去时已经晚上,房间少了一人。 泷焕。 在商辰去喝茶后再无人见过泷焕,商辰顿时警觉了。宗郁想动用神兽之气寻找,被商辰制止:“暂时别动,别暴露了。泷焕是神兽,他要么没事,要么出了大事。三黑,你在湖上的阁楼找找;我往山谷里去探探;宗郁祁子尘,你们问问南斗宫的弟子。” 三黑郁闷:“这小子最无事生非了。” 商辰却说:“不,泷焕心性单纯,也没有祸害之心,除非是有人诱他离开了。” 三黑说:“我忘了告诉他:人世险恶!” 月明星稀,山谷里的建筑阴晦,商辰一边走一边暗运御兽之术。有人点了一盏红灯笼走过来,原来是庆风。庆风虽败给商辰,却心服口服,听说他们在找泷焕,遂招呼了几个师弟一起找。 有庆风带路,方便了很多。 到了一处极高极森严的方正阁楼前,商辰的御兽之灵力陡然变得波动。庆风说:“这是鄙阁祭拜先宗的禁地,非我阁弟子,不得入内。” 泷焕误闯了禁地也难讲,商辰让庆风进去看看。 没多久,庆风从里面走出来,扒拉着头上的蜘蛛网说:他都找过了,没人。庆风是实在人,商辰心想他不会骗自己。可是当御兽之灵力增强时,波动越发强烈。商辰可以肯定,泷焕就在禁地里面。 商辰三黑只得拜托六长老行个方便,没想到六长老态度坚定:阁楼禁地,外人不得入内,他可以命弟子进去搜寻。 可是,三拨弟子出来,都说没有。 三黑急了,坚持说在这里。六长老也恼了,袖子一拂:“玄掌门,你们来不是寻事的吧?我们堂堂南斗宫岂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肮脏事,再说无冤无仇,我们把他藏了有什么意义?” 六长老越坚持不让进,商辰和三黑就越质疑。 两人年轻气盛,在百里界又只修魔没修规矩礼节,这一争执开来说话没有顾忌,南斗宫的弟子就不乐意了,纷纷说:“我们几十个人一起进去的,什么都没有,骗你们干什么!你们口口声声说藏了,莫非就是想借机闯进我们的禁地!” 这一吵,两个人哪里敌得过这么一大群人,叽叽喳喳全部轰上来,三黑气上心头,忽然藉起了法力,双手冲着阁顶挥出一个寂灭之光,火光如球,浑然旋转。六长老怒了,击出一个冰诀,火冰相撞,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斗了起来。 商辰知道三黑在引人注目,好让自己能混进禁地。 他绕到禁门前,发现那里站着两个弟子,身着南斗宫的蓝色道服,其他人都看天空中三黑和桂茗斗法,只有这两人,置若罔闻,走进了阁楼禁地。火光一亮一灭,商辰看见其中一人满头白发。他想进去,却砰的一声,被禁法弹了出来。 三黑还在打,但没有太用力。 可商辰根本进不去,他只能沿着这幢阁楼反复试探灵力,发现在一处灵力最旺。窗子紧闭,不是寻常的窗,没法打开。商辰开始念御兽口诀,灵力一阵阵波出,看来泷焕也感知到了——可是,到底什么原因令他无法出来呢? 这时商辰忽然心口一疼,喘不过气来。 泷焕一定在这里!商辰猛然发力,飞云诀从掌中涌出直冲那个窗子而去。兹的一声尖利声音,伴随着一股强劲的灵力反击回来,商辰眼疾手快,双臂一挥挥出了藏空诀,将那股灵力化作了无形。 与此同时,商辰倏然击出了《极寒破》,寒气肆意铺开,铺向了禁地。 哐——哐—— 两声巨响。 观战的弟子们纷纷扭头,只见阁楼陡然震动。 六长老一见,脸色一沉,收了法术,率先冲进了禁地之内,弟子们也纷纷跟进去,而后大惊失色:“……这……这是……” 泷焕狼狈地走了出来。 商辰心陡然放下,跑过去一揪他的衣裳忍不住发怒:“你跑人家禁地干什么啊!” 沸沸扬扬后,商辰几人回到屋中。 泷焕说起早晨的事,商辰走后他留在湖上玩,忽然闻见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。循着香味嗅过去,泷焕见到两个人面对面的喝着什么。趁着那两人离开后,他走过去也喝了几杯,想不到那东西味道很美也很怪,他不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。 不知沉醉了多久,他感觉到商辰的灵力召唤,试图挣扎,但醉得动不了。直到商辰灵力越来越强,尤其是《极寒破》一下子触发了他的潜力,他就爆发了,醒了。 商辰疑惑地说:“什么东西喝了能不省人事?难道是酒?” 泷焕恍然大悟:“原来是酒!果然美味!” “那两人长什么样子?” “说不出,人,都长得很像。但其中一个有一头白头发。” “你醒来后是在哪里?” “一个房间里。” “房间里有什么?” “什么都没有,就我一个人。啊,还有一个圆圆的长长的东西对着我。”泷焕费劲的描述着,连比划带画,终于让人明白,是个司南一样的玩意。 商辰确定,昨天他看见的蓝衣人就是泷焕说的那两人。 商辰说:“莫非,因为你第一次喝酒,醉得人事不省,那两人以为出事了,所以把你藏起来?这倒不是什么,我最怕是有人看破你灵兽的身份。” 祁子尘却说:“不要紧,带灵兽的修行者很多,只要不显出原形被人看出是泷兽就行。” 次日,云散雾开。 三黑带着泷焕给桂茗赔罪:“昨天玄墨太过心急,对贵阁多有得罪,还请宫主见谅!” 桂茗和颜悦色:“救人心切,不必放在心上。” 桂茗并非不计较,而是他很清楚,禁地是无法随便进去的,搜了那么多遍也没搜出来,很大的可能是自家内部弟子作祟,真要穷究下去恐怕找出来的是南斗宫的事了。 不提三黑和桂茗假惺惺地客气。 商辰私下问庆风,南斗宫中可否有白发的修行者。庆风爽朗一笑:“南斗宫中有一绝学:南斗剑经,但凡修习了这一经法的都会变成白发——当然,能修成的法力都高。” 果然还是巧合吧,对方一定是见泷焕竟然醉死,所以吓坏了,赶紧挪到禁地去。 商辰的心情变得轻松。 “嗨!人家禁地里有什么?”凭空一句打破了商辰的沉思。除了蓝笑子还能是谁?蓝笑子抱手拳而立,笃定商辰是故意让泷焕混进去的一样。 商辰说:“泷焕是小孩子脾气,不小心进去的。” “你骗谁呢?” “那你觉得我们几个千里迢迢来,不为魁首只为进人家禁地吗?” 蓝笑子忽然嗤笑,耐人寻味地说:“我其实一直跟踪你们百里界的人,你应该有所察觉吧?昨天,我不巧也看见泷焕进了一处院子;那晚,更不巧的是,我也站在了禁地门旁,你跟泷焕从我身边擦肩而过——他身上的酒气非常重。”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。 “你什么意思?”商辰警觉。 “你们是不是闻不到他身上的酒气?难道没有一丁点质疑吗?因为,那是兽影酒,只有我们飞禽走兽能闻见啊——你们的泷焕,莫非也是一只灵兽?!” 兽影酒,专为捕获灵兽酿制的酒,灵兽或异禽食之,则会显出原形——还好商辰及时赶到,泷焕没显出那凶猛的原形。 谁给泷焕喝兽影酒? 莫非已经有人在质疑泷焕的身份了? “你平常对泷焕异常纵容,莫非他是你的御兽?主人与御兽竟然能像兄弟一样相处,还真让人羡慕!”蓝笑子轻叹一声,难得露出怅然的表情。 “当然……不是!泷焕是我师弟!” 蓝笑子撇撇嘴:“我探过他的修行,弱得很,确实不像御兽。不过,百里殿的人都弱,你们只是来玩一玩的吧?” 商辰无语:“到时候,你就知道厉害了!” 相伴一路之后,蓝笑子忽然说:“你别再找雅卿说我的事了,我自会处理好。” 说罢,蓝笑子飞快离开了。 商辰回去跟祁子尘商量,祁子尘沉思之后,说:“人世藏龙卧虎,驯过的灵兽异禽也多,或许泷焕的气息已为人察觉——而且泷焕口无遮拦,平常那句话说漏了也可能。还是那句话,不要紧,只要没有现出原形,就不可能被人堪破。” 毕竟,人间,两千年的妖灵也多,疏懒的泷焕远远不是最出色的。 兽影酒的谜题还没解开,泷焕就不对劲起来。 开始头疼,后来出汗,昏昏沉沉,商辰给他疗伤也没用。一天半夜商辰正睡着,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上来,而后就听见泷焕的胡话:“商辰,我难受得很,我的灵气快没了,商辰,霁青。” 又叫商辰,又叫霁青,声音十分凄惨。 难道泷焕离得太久灵力不足?商辰决定带泷焕回百里殿让霁青瞧一瞧,免得出意外。谁知一出门,就见南斗宫的郎中站在门前:“小生听说泷焕少侠病了,特来看看。小生不才,也能治些奇病。” 当然不能让他看,这又不是病。 郎中说:“实不相瞒,泷焕触犯了我阁禁忌,才生出这病,倘若随他这样只怕性命难保。” 。 第43章 倒V打群架·南斗宫(三) 【〇四三】 一个两千年没吃没喝光睡觉的泷兽是绝对死不了的,反而看了会出事。商辰断然拒绝,要出门。忽然,桂茗率一众弟子拦在了前方,神色肃穆:“玄掌门,商少侠,桂某招待不薄,你们何故做这等偷偷摸摸的事?南斗十星是我南斗宫的镇宫之宝,岂能寻常?” 南斗十星?三黑与商辰面面相觑。 原来,南斗十星,就是泷焕看到的像司南一样的东西,一直供奉于禁地之上,泷焕离开后,这宝器也不见了。 泷焕一听,愤怒地哑着声音喊道:“我才没有偷呢!不信,你们搜!我明明一醒来……” 商辰捂住他的嘴。 他一嚷嚷南斗宫的弟子又愤愤不平了,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来。说他平白无故闯进了禁地,还见着了宝器,怎么能脱得了干系!泷焕被这么一冤枉,浑身长嘴也说不清,他愤怒地甩开商辰:“我没有偷!我就让你们看看,谁稀罕你的宝器!我自己就是一个……唔……”神兽!泷兽! 商辰和宗郁将他死死摁住,捂住了嘴巴。 泷焕奋力挣扎,这一挣力气出奇大,两人都摁不住,生怕他一怒之下现出原形,三黑都不顾掌门的威严出手了。这时,竟然有弟子大声说:“话说不是!大家快看,他们心虚了!” 泷焕一个猛力挣脱了所有人的舒服,脸颊爆红,额头爆青筋,眼看就要爆出原形。 忽然,天际传来一声:“泷焕!” 声音沙哑,熟悉,泷焕扭头,看见斜前方的高台之上站着一个人,半张面具,霁青色长发飞散。泷焕鼻子一酸,就差眼泪滚落下来:“霁青……” 霁青缓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,泷焕安静了。 霁青看向众人,一片鸦雀无声,无人出声,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,这种灵力并非寻常修行者可以抵御。环视一圈后,霁青看着桂茗:“他没有偷,我现在就带他走。” 桂茗面色难看:“南斗宫岂容尔等放肆!” 霁青轻蔑地一笑:“同意也好,不同意也好,我都会带他走!” 此言一出,南斗宫一片哗然。商辰和三黑心想撕破脸也无所谓了,遂暗运法力,准备随时一战。就在恶战一触即发之际,有人走出来了:“是吗?我倒要看看,什么人敢如此放肆!” 商辰定睛一看,这人相貌年轻,却一头雪白的头发。 桂茗恭恭敬敬上前:“师叔!” 这师叔一看就很轻狂,掌门都这么恭敬,看来不是什么善茬。霁青云袖一拂,傲然地抬头:“请吧!” 好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恶战,只见湖上掀起了一阵阵的巨浪,灵力法力在浪尖狂飙。不过高下不久就分出了,任由掌门的师叔如何兴风作浪,霁青始终立在浪尖之上,一袭长发飘散。即使被半张面具遮住,依然可时时听见惊呼声。霁青忽然发力一线划过,直击白色的圆形灵波之央,唰的一声,灵波刹那破了,师叔瞬间半跪在湖面之上。 三黑好笑地说:“我觉得泷焕那方法还真可行,霁青面具一摘保管倒戈一片。” 商辰则扶住了泷焕,泷焕唇色如雪。 在离开人群不远的地方,有两个人看着这场势力悬殊的战斗。 “这个青发男子是谁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他的灵力气息与百里殿其他人不同。” “截然不同。” “戴面具的人,要么绝世的美,要么绝世的丑,他是哪一种?” “你竟有心情想这些?” “这么有趣的一群人,应该留下。” “我亦认为。” 商辰本能地回过头头,身后却什么也没有。总是莫名地觉得什么在看自己,却寻不到目光的来源——这种奇异的感觉,已经持续好几天了。 霁青站定,望着桂茗:“我赢了,我可以走了吧!” 桂茗面色铁青,一副死也要同归于尽的不堪屈辱的样子,正要说恶话。这时六长老跑了上来,在他耳边说了几句,他面色更加铁青,而后忍了又忍,对着三黑忽然一抱拳,难堪地说:“桂某、桂某冤枉你们了,那南斗十星,没丢!” 这是第二次抽自己脸了吧? 这个南斗宫的宫主根本就不像一个宫主,而像一个管众弟子的大师傅。三黑和商辰面面相觑,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祁子尘开口了:“桂宫主见谅,我等几人心切,但绝非有意滋事。” 桂茗似松了一口气,看向祁子尘:“还请几位不要介怀,再呆几日,群英会就开始了。” 再待下去名声迟早要被涂成黑色吧?祁子尘却微笑:“多谢宫主海涵,我等就不客气了。霁青世尊,你带着泷焕先行回吧。” 霁青带着泷焕飘然而去。 南斗宫一众也散了。 三黑问祁子尘怎么不走呢,摆明了就是南斗宫给挖的坑嘛。祁子尘却回答:“我们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呢,怎么能轻易放弃?人世果然险恶,但我们堂堂正正,他们能耐我们何?” 三黑说:“因为你没有在人世呆过!” 百里界才几个人?没有荣华、没有富贵、没有权势等争夺,就算想险恶也险恶不起来。不过,商辰和三黑也不想离开,什么都没有获得就离开,不是白跑一趟吗? 三黑嘀咕一声:“我算是发现了,一个宗派最无能的就是掌门,你看桂茗,堂堂一个宫主法力不行,还那么蠢!若是他带着南斗宫弟子夺了三年前的魁首,我可真忧心修仙宗派的前景啊!” 祁子尘笑:“桂茗不是蠢,是身不由己。” 后来庆风说,三十年前,阁中一位不常露面的尊主领着弟子夺得了魁首,三黑越发验证了自己所说的掌门无能的话。 商辰觉得越呆事情就越多,还好马上就群英会了。 一连几天商辰都觉得背后有人看自己。 偶尔还有黑影闪过。 这天,熟悉的感觉又来了。商辰索性挑了一条偏僻的山路走,越走越荒凉,他飞快行了几步,果然听见窸窸的声音,他忽然停下,露出微笑,对着虚空轻唤一声:“师父?” 明殊从树后转出来,冷峻着脸,有一丝被堪破的尴尬,眼神有点飘忽。 商辰欣喜地上前:“师父,既然来了,怎么不说一声?” 明殊说:“我看看就走。” 真的吗?商辰眸子一转说:“师父,泷焕一走,我们才剩三个能打的,不如你留下来吧——别人门派来的最强悍的人,不是尊主就是掌门护法,我还没见过弟子呢?” 明殊说:“是吗?” 商辰笑道:“有一个派叫封魔界,两个教主,三个很凶悍的师尊,个个都很厉害!” 明殊说:“我再看看。” 商辰说:“还有……” 明殊打断他:“不许跟蓝笑子太近。” 商辰一下子愣住了,明殊说完,迅速转身一闪就不见了。 商辰追之不及,商辰又懊悔又生气。 生气的是,明殊莫名其妙的撂下一句就走了。自己说了那么一大串师父都没有听进去,难道这一些,还不比蓝笑子什么的重要么?懊恼的是,刚才没有说得再严重些,要知道,形势真的很严峻。三十年一次的盛会,来的人都是各宗派里最强悍的人,弟子这一级别的根本还不够格上门——连蓝笑子都说出百里殿弱的话,可见一斑。 早知道,刚才就应该直接拖住他的手不让他走! 各大门派的代表陆续来到南斗宫。 马上就是群英会了,最末的三两天,人忽然就跟潮水一样涌了进来。整个南斗宫都挤满了人,没上万也有好几千人,三黑兜一圈回来就庆幸不已:“亏咱们来得早占了个好房间,后面的人不管什么门派全挤在一个房里,哈,天天有打架的,热闹死了。” 第九十七楼里也涌进来许多新面孔,少不了互报宗派之名。 这天,又有人来拜访,进来一个娃娃脸的年轻人,着一身花色长裳,性格一看就开朗;旁边,却是一个冷脸人,面相跟欠了他八百吊钱一样,两人站一起,十分滑稽。 娃娃脸自报家门:“我叫姬弈然,他叫姬小乙,我们来自斗鸡派。” 斗鸡派?没搞错吧? 没想到姬弈然笑眯眯地说就是那个斗鸡派。商辰三黑等人没绷住,一下子就笑开了,笑声震天。姬小乙脸更冷了。商辰几人笑过之后少不了要致歉,姬弈然却满不在乎地说:“我家师父说了,听完后能笑出来的,可以结交为朋友;要是那声色不动的,还是远离的好……可惜,我至今都没见着笑到打滚的!” “有什么讲究吗?” “我师父说,若是能笑到打滚,一定要结为至交。” 三黑乐了:“有啊!可惜我们那个能笑到打滚的回去了!” 原以为修仙宗派都是板着的、端着的、仙风道骨的。哪知道这一来,发现也是大杂烩,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平常的怪异的惊悚的,什么样子的都有。原先以为霁青带一个面具很怪异,岂知这里戴什么的都有,面具实在是最普通的一种。 商辰不由感慨泷焕跑了,不然这么热闹的时候,他最开心了。 三黑看了眼背后,哈哈大笑:“哪能少得了他!” 商辰回头,不是泷焕是谁。泷焕的背后,不是霁青是谁,不过脸上换成了紫虹玉融成的面具,看来打起架来再也不用担心面具会破了。 原来,霁青寻了一处密地将泷焕的伤给疗好了,不是什么大伤。 这下,人又齐了! 。 第44章 倒V打群架·南斗宫(四) 【〇四四】 霁青找上了祁子尘,说那日他才带出泷焕不久,泷焕就显出了神兽之形。霁青费了很大力气,灌注了无数的灵力才让他恢复过来。祁子尘听完,说:“泷焕可能被灌了一种酒,叫兽影酿,但因你替他施过法,所以泷焕只是发病,没有立刻显形。” 霁青说:“有人猜到他是神兽?” 祁子尘说:“南斗宫藏龙卧虎,泷焕又天性单纯,被猜到也不奇怪。咱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对方会先按耐不住的,只要不显出原形就没有关系。霁青,比如,你看着泷焕吧,他那性子没人管得过来。” 霁青说:“也行。” 商辰叮咛泷焕这一次不能离队,泷焕就黏着霁青。 霁青是个不理人,泷焕却是个自来熟,很快与人熟悉了。人有好奇之心,少不了问泷焕,泷焕当然极自豪地说霁青美得惊天动地。商辰见状,心说来问的好几个了吧,有完没完了,遂把泷焕一拽,覆在他耳边说了几句。 泷焕且惊且喜,低声说:“啊?这样啊?这样好!” 人潮涌动,又遇见斗鸡派的姬弈然。 姬弈然少不了也好奇,玩笑地对泷焕说:“天底下,但凡戴面具的,不是极美就是极丑,你们世尊是哪一种?” 泷焕说:“当然是美得吓死人。” 姬弈然不屑一顾:“大话谁不会说?我才不信!算了,一看他就很强势,谅你也不敢揭他的面具。” 泷焕乐了:“我要是不敢,就没有谁敢了。” “湖那边有个亭子,我站在亭子边,你要能揭开我把玉簪赔给你!” “紫虹玉面具?” 姬弈然稍一激,泷焕就上钩了,跃跃欲试。 “霁青,湖心有个亭子,我们过去吧。”泷焕拽起了霁青的手,热忱如火,涉水而过,飘然到了亭子中,“看,我们来得对吧,那么多人多好,啊,比百里界两千年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吧?” 霁青开口:“在人世越久,越流连。” 泷焕欣喜地说:“你的面具上有东西,我帮你拿下来看看。” 霁青压住了半张面具隐隐笑:“不需要。” 泷焕开始软磨硬泡好话说尽,最后故意很惊讶地说:“哇,你眼睛里有什么,我看看……”唰的一声,将那面具闪电一般取下。 亭边一声惊呼。 泷焕得意洋洋:“姬弈然,玉簪赔给我!” 姬弈然愤怒地说:“你骗我!他的半张脸还是涂满颜色,根本不就是本来面目。” 泷焕哈哈大笑地说:“我不管!反正咱们只明说了取下面具,可没说面具底下是不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脸!哼!快拿来!不拿你就是骗子!” 姬弈然郁闷地拔下玉簪,发散一肩。 泷焕拎着玉簪子跑去找商辰,笑得合不拢嘴:“嘻嘻,第九样东西,第九个人,哈!不过就是一张面具,为什么有人就那么执着想看呢?” 三黑嗤鼻:“霁青知道了抽你!’ 商辰悠悠一吹口哨:“一天之中,若有人揭你九次揭面具,要抽早抽了!” 群英会里,派别五花八门。 碧羽宗、掣雷宗之类的还算正常,像什么斗鸡派、水鸟坊、半月氏、天狼寨、花蝶庵之类的竟然也是修仙宗派,乍一听还以为到林子里了呢。而且,这里边并不全是年轻人,恰恰相反,年轻人少,修行两三百年的最多,也不乏修行了数百年的修真圣者,看着像二三十岁。真正看着老的人,修行反而不太高。 商辰咂舌,回去就跟说:“他们都可以!霁青世尊也可以参加啊!”除去躺在灵泉的那一千多年,霁青实打实的也才二十多岁而已,祁子尘也一样。 泷焕说:“当然!” 终于到了群英会的这天,人声鼎沸。 商辰压下激动,屏住呼吸。 南斗宫宫主桂茗一上场,欢呼声惊天动地。桂茗高昂着头,施法立于南斗宫的最高处,以洪亮的声音将群英会一宣布,而后以四道虹光托起了一个宝器,只见那宝器形同司南,在虹光之下泛着南斗之色,正是泷焕所看到的那个宝器。 桂茗气韵浑厚:“这是鄙阁的宝器:南斗十星,作为今年的魁首贺礼,小小意思,不成敬意。” 一时惊讶与欢呼无数。 南斗十星,先宗融大寂之法,运皎然南斗为灵气之源而成。几千年前南斗宫的某尊主以南斗十星为法器,将当时作恶的一个大门派灭了,大快人心,南斗十星由此一战成名。想不到,南斗宫竟如此大方,把镇阁之宝都拿出了当奖品。 有人说:“上一届主持的宗派拿出的就是镇宗阁之宝,南斗宫也不想示弱啊。” 泷焕发愁了:“咱们若夺了第一,得拿出哪一样宝贝呢?” 呃,这叫粮食还没种下,就先愁吃不完。 在沸腾与欢呼后,桂茗郑重地宣布此次参加群英会的有三千零九个门派,一个门派派出五个人,进行乱斗。乱斗,顾名思义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在一起乱斗一气。如此,从三千零九个门派从先挑出一千个门派;再乱斗,再挑出三百个;再斗,再挑一百个……如此,最终剩下九个门派。 乱斗之后,这九个门派需历经三关搏杀,取其中最强者为魁首,而这三关的规则届时由南斗宫宣布。 乱斗或比试中难免会出现纠葛,有十个最出名的修仙宗派并不参与比试,他们将各自出了许多位强者作为裁决者,以保证此次群英会的秩序有条不紊。 以上,即为群英会大致流程。 霁青、三黑、商辰、泷焕、宗郁,百里殿正好五人,多一个都没有。 三黑担心霁青不愿意参加,祁子尘却笑说:“他要没兴趣压根儿就不会来,再说,你以为他多老?正儿八经算起来,他其实比你还小呢,好胜心只多不少。” 倒也是,大家岁数相差无几。 三黑又担心说:“咱们有两个神兽在,算不算以老欺小?” 祁子尘笑得更开心了:“咱们这两神兽如果不化为兽,法力也就跟修行者没两样。宗郁还行,泷焕就一个《极寒破》,一打就趴下去了!” 泷焕辩解:“我还跟霁青修了《红月圣谱》、《紫虹奇法》!” 好吧,就算你行,祁子尘又说:“其实,大家都人模人样地走,谁知道皮下是什么?我听说连古琴妖灵都有呢,那也是长了好几万年的木头——不能大意,名义上是新门派的争夺,来的可都是老江湖。” 大家坐一块儿商量明天怎么个乱斗法。 尤其泷焕,对那南斗十星极其向往。三黑问他上次醒来怎么没直接拿走,泷焕说:“还拿?它当时照得我头晕眼花,我只想赶紧找到商辰。” “南斗十星除了法力极强,还有……”祁子尘一顿,“灵力也很强。” 第二天,商辰算是见识了怎么个乱斗法。 一群修真者围一起乱斗一起发力,法力不高的,消受不了,自然就退出了。商辰施的主要是妙花诀,但很快就发现不行,因为这个法术若不针对具体的人的话,竟然反而会催生其他人的灵力——这算什么事! 好在三黑的法力强,他一出招就是威力很强,狠狠威慑了一把。 昏天暗地一连比试了九天。 真金不怕火炼,商辰和三黑拼着一股蛮劲勇往直前,中间的折腾自不必多说,百里殿从三千多门派中,不算太艰辛地地挤进入了前一千名。越到后来自然越艰辛,宗郁和泷焕二人身为神兽,化为人形后灵力得不到尽情施展;而商辰怎么都不顺手,与人斗时吃力得很。 越到后来,越是高手林立。 一场湖上的决战之中,泷焕和宗郁被压制住了,商辰的众生真书使不出来,三黑一个人扛不住别的门派如狼似虎。眼看败势难免,霁青忽然发力,七星轴像七把利剑耀然旋转。 瞬间,寒光照大湖,所有人都扑下去了。 半天泷焕狼狈地从水里爬了出来:“霁青,你的大招太绝了,自己人也打啊,哎呦,我打了这么长时间这是受伤最厉害的一次。” 霁青手扶面具冷哼:“自己修行不够。” 商辰、三黑、泷焕等人都不同程度受伤了,宗郁闪得快,只被那利剑削了一点点衣角。自己人尚且如此狼狈不堪,更别说别的门派的了。霁青发过这一次力后,后来再没有客气过,有他在,简直势如破竹。 五人一路直上,说艰辛也艰辛,说侥幸也侥幸。 艰辛,当然是打得艰辛,好几次都是霁青力挽狂澜才活下来。 侥幸,当然有运气了,商辰长心眼,专门在夹缝中生存。当两个大门派打得不可开交时,他和三黑坐收渔翁之利,趁火打劫,就这样侥幸地过关斩将。 就在斗勇斗智之中,百里殿出人意料地冲入了前九名。 三黑说:“咱们是不是有点卑鄙。” 商辰说:“乱斗嘛,敢以一敌百你就死定了!” 毫无疑问这打出来的九个门派都不是什么善茬。而姬弈然、姬小乙的斗鸡派很不幸一开始就被打了出来。姬弈然惊羡不已,看泷焕的眼神都不一样了:“原来你们这么厉害!” 泷焕嘿嘿一笑:“那是!牛刀小试!” 姬弈然哼了一声:“我虽然法术不高,却是会看的,你们百里殿的人里属你最弱鸡了!” 泷焕怒:“我还没有甩开来打呢!” 乱斗之后,败了的宗派可以回去也可以留下观摩,姬弈然说:“可惜,你们要进精进殿里,只能等到几天后你们斗法时才能见上了。” 。 第45章 倒V第一关(一) 【〇四五】 脱颖而出的九个门派就不再扎堆了。 而是一同进入了南斗宫里的精进殿,精进殿极为宽阔,好几个院子组成。门派们住的院子里,一个门派一个大屋子,各个门派可互相来往。百里殿的左边是七卿舫,右边是封魔界。 一个是天,一个是地。 因为七卿舫个个都生得云淡风轻。 而封魔界的五个人都身着鬼岩蚕织就的黑色长袍,都带着夜鬼的面具,出招狠毒行踪诡谲可恐。 商辰几人很是兴奋,压根儿没想到竟然真的挤进了前九名,而对于剩下来的对手,可不再像之前那么好对付了。但商辰和三黑等人踌躇满志,心想跌跌撞撞可算挤进来了。 因前数日乱斗,体力消耗太大,故休息三日,养精蓄锐。 难得休息,商辰走进了南边的一院子。院里有三三两两的南斗宫弟子,商辰进了屋舍,惊讶了,一架一架竟然全是修仙的典籍——南斗宫的作风阵大气,敞开来任人随意看。商辰信手拿了一本看,那行文深入浅出,令人一读就懂,与百里界冥殿里的典籍截然不同。 看着看着,商辰听见背后有人细语,回头,是祁子尘和七卿坊的林之风。林之风修的是乐道,以琴为武器,那万年琴妖就是他的御灵。 祁子尘说:“琴为太古之音,果然美妙。” 林之风微笑说:“祁兄亦有习乐的天赋,不如这次群英会后,入我七卿坊?” 商辰想,这二人竟然趣味相投。就算拿不到魁首,认识这些人也不错啊,可惜好些天没见蓝笑子了,乱斗也不见他出来。后来,林之风常与祁子尘双双出入,一直到群英会结束,林之风都在教祁子尘弹琴、看琴谱,祁子尘果然有妙音的天赋,学得极快,就是不熟练,弹起来还不顺畅,这些是后话。 霁青曾说:“祁子尘,你要当心。” 祁子尘疑惑:“怎么?” “越是殷勤,越有所图。” 祁子尘低头笑:“能弹出这么美的声音,心地也差不到哪里去吧。” 除了七卿坊的几个人,商辰也遇过封魔界的人,那几人从商辰身边走过,阵阵戾气袭来。同样是黑衣,商辰觉得师父的黑衣就很舒服,不知道师父此刻在干什么——不会回去了吧? 回去能干什么? 修行?还是在教那群顽劣的弟子。 明殊绝对不是一个好师父,在他手里得经打经摔才活得下去,但是商辰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,因为冷冷的明殊其实很暖,只是外边裹了一层坚冰而已。自己会产生莫名的情愫,大概就源于,每每绝望时握住自己的那一双手吧。 商辰摇摇头,拂去萦绕脑海中的明殊的样子。 三日休息之后。 九个门派的人聚集在南斗宫的修炼之地。 商辰一一扫过,心想果然是拔尖的门派个个气宇非凡。他看别人,别人也看他,心中都想,闻所未闻的百里殿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?运气也太好了一点儿吧! 桂茗宫主上来,宣布斗法规则。 桂茗依旧运出法力祭出了南斗十星,这一次离得近,大家围在一起看得清,商辰觉着这南斗十星不像第一次出场那么艳光四射。 桂茗字正腔圆:“依规矩,夺得魁首需过三道关,第一关是:千灵。” 原来南斗十星缺了一样东西,需各门派找出。 既然这才是第一关,又名千灵,想来这样东西是分成许多碎块的,大概是找着以后大家还得抢,抢到少的估计就淘汰了。三黑向商辰招手说:“来瞅瞅!” 南斗十星闪闪发亮,瞅是瞅不出名堂。好几个人或施法或念咒,而林之风则弹起了那琴,半只曲儿后似有所悟。总之八仙过海,各显神通。北斗之后是南斗,尽跟天上的星辰过不去,商辰暗运星罗诀,与霁青一同探了一探。 “这是揣摩南斗而成的?毫无生气?”霁青说。 “有一股邪气。”商辰凝思片刻。 “灰尘太多。” “缺的那样东西就是……” 抹布!拂尘! 拂去肉眼看不见的尘,使之光芒再现! 三黑和泷焕拔腿就跑,商辰一把将泷焕揪了回来:“我和三黑去就行,你瞎跑什么呀?你和宗郁呆这里,让别人别接近南斗十星——别愣了,没见别的门派都有人留下吗?宗郁,你看着这家伙!” 商辰琢磨着是拂尘或者其他擦拭的东西,没想到修炼场旁的房子里,应有尽有,就是没有能擦拭灰尘的拂尘、丝绢或者水,连鸡毛掸子都没有。三黑看墙上挂着一把羽扇,伸手要拿,唰的一声有人掠过抢了先。 七卿坊的女子雅卿。 雅卿一卷长练卷走了羽扇,还朝三黑一笑:“多谢了,玄大掌门。” 商辰岂能让他走,运开灵力闪出了白沙,雅卿长练一甩就把白纱的灵力甩开了。三黑追上去,火焰大开。就在此时,又有两个人也围上来了。就在这五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,忽然一道精光劈开了两方,羽扇随着炽光腾空而去。 “卑鄙!”五人同时喊道! 趁火打劫的是另一个门派的,夺扇就走,这五人急忙追了上去。商辰也要追上去时,他忽然一停,瞅见院子的角落有一株矮矮的树,苍苍翠翠的叶子中,金黄的佛手如一只半张开的手。 商辰灵光一闪,运出妙花诀,伴随着警醒的清香散开的还有一股氤氲灵气。 商辰大喜,疾步过去,瞬时将那佛手摘下。 他刚一转身,就被两个人堵住了。一个是封魔界的,一个是七卿坊的。果然都是高手,没有一句废话,祭出的全是狠招,尤其封魔界的那个人,血光如织,在那血光中有白骨之幻影闪现。 商辰应付得狼狈不堪,眼看扛不住了。 就在这时,一道光芒闪过。 商辰眼疾手快,运力扔了出去。霁青手扶着面具,接过了佛手,傲然地看着众人。三黑也赶了过来,加入了争夺之中。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又有七八个人团团围过来。霁青固然强悍,但能在门派之斗中出头的,自然都是佼佼者,其他那些个人可都不是吃素的。以三对八,摇摇欲坠。 三黑一道怒焰抽开了天际。 商辰则祭开了藏空诀,奈何没有众生灯,灵力运不开,未能将人击退,反而将在寻的其他人引了过来。 霁青则被纠缠得越来越紧,纠缠得最厉害的是封魔界两个人和七卿坊的两个人。而好一番你争我夺,打着打着,商辰觉得不太对劲,因为封魔界和七卿坊的人出的法术全往霁青的脸上招呼,好像试图将他的面具击碎一般。 霁青一怒,忽然发出碎云之法,径直将劈向封魔界的那人,抽碎了那人的狂招不说,碎云淬成火晶直奔向封魔界那人的脸。只听一声脆响,那人的面具碎成两半,掉了下来。 只见那人生得极邪魅,一双火目。 那人见此情形,祭出的招式更加狠辣。霁青闪躲几下,与三黑靠近。三黑运出最强法力,发出烈焰万丈,霁青借着他的烈焰之势击出了碎云*。围攻的人一见其势如此强大,纷纷闪开。而商辰,正站在火焰及碎云所飞逝的地方。 霁青手一扬,一道金色弧线,商辰稳稳接过。 商辰即施疾行之术,飞向南斗十星所祭的高台之上。其他人要追,霁青和三黑施法牵制住了。而宗郁和泷焕早等得心急如焚,见商辰来了,亦飞速过来护他。 只见南斗十星前已有好几个人在施法擦拭了,比如用那青鸾羽扇扇的,用莲花妙水冲的,用蚀骨麻布擦拭的……等等,不一而足。当然一边施法擦拭,一边还要防着别人抢,总之不得闲——果然南斗十星的尘气少了很多。 商辰看手中的东西,傻眼了。 新采下来的佛手带着水气和清香之气,商辰完全不知道这该怎么用,只听泷焕大喊一声:“傻愣着干什么呀!动手!我们顶不住了!” 这倒是怎么动啊!死马权当活马医,商辰硬着头皮运出了空蝉诀,空蝉诀带着佛手在上方转了一圈,散出一股苦涩的清香,佛手如佛擦拭而过,瞬间那南斗十星亮了一下。 所有的人眼睛也亮了,瞬间法力都击过来。眼看那佛手就要被人抢走了,商辰怒施一记飞云诀,那佛手像行云像流水一样哧溜溜地转开来了。 “商辰!干得好!我们来了!”三黑及时赶到了。 霁青亦赶到,对着商辰渐弱的流云诀,祭出了碎云之法,只见刹那,碎云散出点点光芒,那佛手的清香亦随流云瞬间散落在南斗十星上。 就在这时忽然两股强劲的力量同时击向佛手。 风云起雷声动,光芒炽目。 佛手碎了。 第一关结束。 第一关以擦拭南斗十星的灵力的多寡为胜负要诀。 百里殿凭借佛手那几下擦拭,勉强得了第五,进入了下一轮比试,其余四个门派退出,算是勉强致胜。泷焕愤愤不平:“这伙人太卑鄙了!抢就抢还故意把佛手打碎,多亏霁青把别人的也都打碎了,要不然我们肯定就没戏了!” 霁青则扶着面具,头倚着椅背,闭着眼,仿若睡着了一样,手上有一道灼伤。泷焕拿起那只手吹了两下,更加愤懑:“尤其是封魔界,还把霁青打伤了!” 霁青睁眼:“不是伤,碰了一下而已。” 。 第46章 猥琐的□□者 【〇四六】 如此一来,剩下的五个门派分别是:百里殿、七卿坊、封魔界、归元岛、问世峰,实力均极为强悍。 七卿坊和封魔界无需赘述。 归元岛的人相貌都极为普通,性格内敛,极少与其他门派交谈。 问世峰的人都生得奇特,要么斜目,要么歪鼻咧嘴,要么佝偻着肩背,但他们一个个却都傲气得很,大约是相貌受人歧视,所以因自卑而生自傲。泷焕啧啧称奇:“哪能挑出这么多奇怪的人啊?” 这一晚上,每个房间都不太平。 七卿坊的屋中。 交过手的几个都认为百里殿并不强悍,若没有霁青撑着只怕早就下去了。 雅卿说:“若是五个人一起上,百里殿根本不是对手。他们能在乱斗中进前九,简直是奇迹。那个泷焕和宗郁完全可以无视;商辰的灵力忽高忽低,玄墨比商辰强点,唯独霁青很是棘手,不过一个人撑不起一个门派。” 林中风则说:“忽高忽低是未能很好运用,我倒觉得商辰与玄墨不相上下。” 雅卿说:“若是最后没有佛手,他们根本没有胜算可能。” 林中风说:“不可否认,霁青很强大。” 最里边一人发话了:“从你们言语中可听出那百里殿似乎实力很弱?但是,从三千到一百能靠运气,如果还能挤进前五,其他的门派未免也太没有运气了。” 封魔界的屋中。 一人嘲笑:“太叔九,明知道他面具之下是另一张面具,还这么执着?结果人家的没下来自己的先下来了。” 碎了面具的太叔九冷哼:“你以为都是你?他既然时时护着那张脸,自然是最弱的地方。” “一样戴面具,怎么就没人想看我呢?” “人家露出的一个下巴一张嘴,都顶好几个你!”太叔九凝视手上面具,“他果然很厉害,一眼就看出我这霜华面具最弱的地方,这个对手不容小觑。” 这人说:“百里殿也就那一个强者,不用担心,七卿坊那五个老家伙才是真正的不好对付。” 太叔九若有所思:“佛手竟也是擦拭灵物,这南斗宫越来越有意思了。” 归元岛的屋中。 一片静默。 第一关之后,又是养精蓄锐三天,这三天里,也有趣事发生。 问世峰的人形容都奇怪,峰主叫鸿群真人,实力最弱,生得如猿猴一般古怪,额头鼓,鼻梁低,嘴唇突出,眼神倒是炯炯泛光更添诡异。他竟然跟踪及偷窥霁青——当然若是平常人,那就是正大光明的看;唯独鸿群真人形容萎缩,怎么看怎么像尾随。 迟钝如泷焕都察觉了:“那个怪人怎么老跟着霁青?” 一次鸿群又在尾随霁青,商辰在侧山上看得清楚,遂暗运灵气踢下一块碎石头去。鸿群法力高,自然不可能被击中。瞬间石碎,鸿群怒目,有些狼狈。 商辰心情愉悦地离开了。 但很快他就发现鸿群真人开始尾随自己了,仿佛伺机报复一般。商辰心想这个峰主怎么如此睚眦必报,看来这个问世峰以后也长久不了。商辰不管他,径直往山峰上走,越往高处,地形越看得清楚。 依着南斗宫的出题方式,第二关也许还跟南斗宫有关。 想不到快走到山顶,那个鸿群真人竟还跟着,商辰索性停了下来,等他上来。两人目光一触,商辰心底生厌,而鸿群真人一摆华服,下巴一扬,也不说话,忽然手中弹出一个石子。商辰运出灵力,回击过去。 二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在山腰上开打了。 鸿群真人虽是在那群人中弱,却绝对比商辰强,强大的法力中带着诡异之气,又快又急,只听嘶啦一声,衣服破出一条,商辰一愣,连忙压住。鸿群乘机连发数招,只见商辰的衣服不多时就被法力击得碎成一条一条,在风中飘荡。 商辰气得够呛,却应接不暇。 就在这时一股黑色法力忽然凭空发出,截断了鸿群的攻击,一气将鸿群击退了几丈远,撞到一棵青松上。商辰压住飘扬的破衣裳,望向斜上方,一人隐在树后,黑色衣带飘拂,似乎是封魔界的人,但衣服又略有不同。 鸿群真人阴阳怪气:“本峰主与百里殿新秀切磋,阁下何故打扰?莫非封魔界想跟与百里殿联手?” 黑衣人隐在树后,不言不语。 商辰咬牙切齿,哼了一声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,任背后的灵力法力的灵波一阵一阵,是鸿群跟那黑衣人的交锋。 商辰不是往山下走,而是往山上走。 山顶有一个五角小亭子,商辰停下后一低头,吓一跳,衣裳全碎成一条条下来了,露出两条光裸的长腿。商辰真是又气又羞耻,没想到这个鸿群法力比为人还猥琐,哪有用法力专门爪破人家衣裳的,可耻!可恶!可恨! 很快灵波渐散,有人上来了,商辰瞥了一眼,那黑衣人带着鬼面具,闲闲地注视着自己。 商辰压住布条条尴尬地说:“师父!” 除了师父,还能是谁,熟悉的气息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他。师父也太可恨了,早不出手,偏偏等自己被人爪得这么狼狈才出来——技不如人,怨不得别人,此情此景,真叫商辰想钻进地洞里。 “替你教训过了。”明殊将鬼面具摘下,隐隐若笑。 “……谢师父!”商辰闷闷地说,难不成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把那人的衣服轰成了渣渣? “山外有山人外有人,以后修炼不要懈怠。” “……是!” 这个时候就不要讲大道理了吧?赶紧把狼狈不堪的徒弟救一救啊,商辰撑不住了,自暴自弃想主动开口,终于听见师父大慈大悲的声音:“记住就好!” 一件黑袍扔了过来。 商辰飞速罩上,这才终于直起身了:“师父,刚才那个鸿群真人的法力为什么如此诡异?” 明殊说:“他是三千年猿妖,修的是万爪妖功。” 啊?竟然果真是猿?难怪专门爪人衣服,看来得让大家穿冰蚕丝织就的衣服了,就说那么猥琐的人是怎么当上的峰主的啊!商辰问:“问世峰五个人都是妖怪吧,我看他们的出招都很诡异?” “不错,都是御兽。” “是御兽吗?他们的主人竟然都还没出来?” “是的。” 商辰又转念一想:“要要是他们主人都出来了,岂不是五个人加五个御兽?”只要幻化成圆形,御兽就算御兽,不算人数,最吃亏的就是百里殿了,连人带御兽也就五个人。 “现在才后悔技不如人?” 商辰不服气地反驳:“我们几个修行的时间凑起来都不够人家一个的,万一败了也自然。师父,你是我们百里殿最厉害的人,就该跟我们一起出战。没有什么以大欺小,那几个门派修了几百年的大有人在!” “让你们长长教训也好。” 请将不如激将,商辰眸子一转故意说:“师父是不是怕打不过他们到时候丢了面子?” 明殊难得轻笑一声:“我要是打不过他们,你这会儿就被扒光了。” 又提这一茬!商辰喊冤:“我哪知道他的招数这么下作!师父,跟我们一起吧,你看,才过第一关,还没怎么开打呢,我就受伤了!”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,被封魔界的火焰燎了一下,差点没被烤熟。当然,现在早就让三黑疗好了。 明殊抚了一下那伤处,一股凉凉的灵力渗入,很舒服。 商辰低声说:“咱们人少,尽招人家欺负,而且,其他几个门派都还没有拿出最强大的实力出来呢,不知道会遇上什么,连霁青世尊都出来了,师父你有什么顾忌吗?” 明殊说:“你怕了?” 商辰不服气地说:“这有什么好怕的!只是错过了这一次群英会,三十年又三十年,百里界几时能解开封印啊!” “封印?你比子尘霁青还上心啊!” “……哪有!我是、是不忍心明渊魂君的孤魂一直受封印折磨!” 商辰心情又好又不好,好是师父很耐心地为他疗伤,不好是因为,师父总是子尘子尘叫得这么亲切。风轻轻吹过商辰的头发,有几缕黑发垂了下来。明殊抬手,替他撩了一下挂在耳后,手触摸到商辰的耳廓,商辰的心一颤。 “明渊魂君的孤魂吗?” “……嗯。” 明殊深邃的眸子里蓦然有了波澜:“你对这么久远的人都念念不忘,我教了你这么久,也没见你念过想过。” 商辰呆了一呆:“……想过。” 明殊将商辰的手一松,别开脸望向亭子下的建筑。商辰的心纷纷乱乱地跳了一阵,脸侧发烧发热,抬头却发现师父的表情依旧是冷峻而且平静。商辰有点迷糊,师父说这些到底是有意思还是没意思啊?等了一阵,只好咳了一声,先打破宁静。 “师父,你是不是也想振兴百里界?” “嗯。” “师父,我会永远追随你的。” “嗯?” “明渊魔君封印是为保存魔界,霁青封印也是。从古到今,死了这么多人。如果为了解开封印而要以身为祭,我不想看到师父也……也那样。” “我不会。” 商辰松了一口气。百里界就剩下师父一个法力高强的人,一想到他或许会像明渊魂君或霁青那样为封印献祭就不寒而栗。这时,有人上来了,明殊背过身去,两人一起俯视使南斗宫如同南斗一样的屋宇建筑。 第二天,大家的元气都缓过来了。 南斗宫宫主桂茗春风满面,又祭出了镇宫之宝南斗十星,徐徐说出:“南斗十星虽为南斗宫宝器,却已有千年封尘,因为,它虽已启封,却无法祭灵力。” 。 第47章 倒V第二关(一) 【〇四七】 第二关:真极。 桂茗说出一个南斗十星的口诀,名曰真极绝抄。 哪个门派要是念出真极绝抄而令南斗十星的灵力大开的话,即为胜出。 规则一说,众人哗然。 问世峰最先上前祭出灵力,口诀一出,那南斗十星竟然闪出了黑光。其他门派上前,莫不如此。桂茗面露微笑:“一日为期,各位掌门真人,请吧!” 商辰也试了,灵力一入即失。 纷纷乱乱试了一阵之后,泷焕说:“南斗宫是借着这次群英会给南斗十星开光吧?这两关都不是纯粹灵力或者法力的比试,反而更像是比运气。” 三黑笑了:“大概自家不会用,拿出来穷大方。” 大家都不会还好,万一哪个门派争了先就惨了。商辰沉下心探了又探,霁青的灵力融了过来,两人气韵一致向前探.商辰是第一次和他融灵力,霁青的灵力异常纯粹,没有丝毫杂质。 因霁青灵力的融入,商辰终于抓到那一脉隐隐的异动:“霁青世尊,这南斗十星被封住了?” “不!启封过!时机不对吧?” 其他门派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时辰,南斗星辰,自然该在晚上才行,如此也契合桂茗所说的以一日为期限。纷纷扰扰一阵后,大家都散开来了,各自找灵感去了。 商辰坐在树上,想起初入冥想之海,明殊身后缺了一颗开阳星的北斗。明殊曾无意中说过,以商辰当时的灵力本不可能看到的——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。当时太想了解明殊,所以北斗出现了。 如今,依然思念。 不知道矜持的师父现在何处,昨天他握了自己的手,应该也是有所依恋的吧。 树枝忽然一晃,商辰一运力问住了,扭头,是封魔界的太叔九。 面具被击落的那次太叔九露出的面容看着二十五六岁,但据说修行已经有几百年了——都是一群老妖精,商辰腹诽! 太叔九开口了:“自暴自弃了?” 商辰说:“磨刀不误砍柴工,想清楚比下手重要得多。” 太叔九哼笑出声:“连问世峰的灵兽都比不过,也是在磨刀吗?” 气愤!那么难堪的事竟然都被他看见了?商辰恼羞成怒,反驳道:“我不屑跟一只猿猴比而已,比赢了又有什么面子!” 太叔九轻笑:“好狂妄!可惜连灵力都忽高忽低控不住!” “那就拭目以待,看看你们是怎么败给我们的!” 商辰掷地有声撂出一句狠话,飞快跑了,他不擅嘴仗,更因为太叔九都说在点子上了。商辰恼火地想,明明师父夸自己天赋好,怎么修了三年,反而把天赋修没了呢,灵力没法尽情发挥出来不说,还根本控制不了,处处倚仗霁青和三黑,情何以堪! 难道自己只适合剑走偏锋?静心!赶紧想想该死的南斗十星。 越想静,越静不下来,商辰干脆离开修炼场,来到湖前。想着太叔九生冷的挑衅,真叫他烦,他嘀咕着南斗十星,郁闷地投石入湖。 “坐这里干什么?” “生气!” 旁边的人笑出声来,商辰不回头,双手抱着膝盖,任他笑去。一个温润的东西塞进了手里,商辰低头,是明朗的众生灯。抬头,明殊的眼窝里全是笑意,像黑色的冰融化了一样。 “你别担心。”明殊带着笑意。 “我……才没有担心,你平常躲在哪里啊?”商辰努力地绷紧脸。 “我跟子尘在一起随时看着。” 祁子尘吗?又是祁子尘!怎么这两人又走在一起了?真的是心有灵犀还是怎么的吗?商辰真讨厌随时随地涌上来的酸意,他握紧了众生灯,众生灯泛出血红。 明殊察觉:“刚才太叔九对你做什么了?” 什么跟什么啊?这个尽会挑衅被打落面具的家伙能干什么!商辰郁闷地瞅了明殊一眼,不吭声,明殊当他默认了,脸色忽然阴沉下来。商辰吓一跳,从没有见明殊这么情绪起伏过:“没有!我就是想不出南斗十星灵力不发的原因。” 明殊说:“真的吗?他刚才靠你很近!” 商辰明白他生气的原因,不由得陡然愉悦:“师父不也经常和祁子尘靠得很近吗?” “我和子尘又没有什么。” “真的吗?” “当然。” 既然师父说得这么肯定,那么,以后就该想办法把他们俩尽量隔离开来,日久生情之类的,实在讨厌——哎呀,胡乱想什么呢!南斗十星!南斗十星怎么办! “师父,我……我没法掌控好灵力。” “无需担心。不能掌控,源于你不自信。” “真的吗?” “众生灯固然能大大提升灵力,但你更要相信,即使没有任何法器,你依然很强大。” 商辰抱了明殊一下:“知道了!师父!” 说罢飞快离开了。 跑回南斗十星的前边,商辰的耳朵还烧,泷焕正在翘脚在高台上行呼呼大睡,揉了揉眼睛:“商辰,跑哪去了,脸红得像红辣椒一样!” 商辰说:“让开让开我要开灵力了!” 霁青看着商辰的手,若有所思:“众生灯?魔极镜倒也可以试一试。” 当然魔极镜魔性太强,不适合出现。 众生灯给了商辰莫大的鼓励,他祭开了众生真书,一诀一诀运上去,每一诀都是一个幽深的天地。观色、听声、感气,从南斗十星的表象一层一层探进去,直到抓住那一脉跳跃的黑色。星罗诀一出,南斗十星陡然生出异动——这股诡异的异动,分明是……商辰收了灵力,凝思。 商辰将猜想悄声说了,霁青面露出讶异,沉吟道:“竟然是这样?假如真的是这样,当初发生了什么才会成为这样呢?” 商辰凝思片刻:“为什么会这样不得而知,不过想改变的话——南斗星辰在丑寅时最盛。” 还要等这么长时间吗?看着别的门派不停围着南斗十星想法子,商辰自己都坐不住,更别说耐性全无的泷焕了,不时上蹿下跳,不时地跑过去看,生怕别人抢了先。 七卿坊雅卿见了嫣然一笑:“你们怎么都不来试一试?” 泷焕说:“我们要等半夜再来!” 雅卿水眸一转,调笑地说:“半夜?等不到天黑我们就会把南斗十星唤醒的!” 泷焕逞强说:“不可能的,灵器跟灵兽一样,要机缘!” 没多久七卿坊的人就不再耗费灵力了,而封魔界的人也出奇平静下来,归元岛的那几个也不动了,唯有问世峰的人还挺执着,不停地围着南斗十星转,但不幸被言中了,确实无济于事。 丑时,商辰把泷焕揪起来,泷焕揉着眼睛说:“时辰到了?” 南斗十星旁人影攒动,商辰无语:“谁走漏风声的,下次直接把嘴封住!” 也没办法,南斗十星是大家的,也不能赶人走。就在这时,云飘过,星辰明明灭灭。霁青云袖一甩藉起灵气,商辰借力而上,两人融起了星辰之势。 灵力越来越强盛,商辰陡然运出众生灯。 众生灯飞旋悬在南斗十星之上,淡黄的光芒罩住了南斗十星,南斗十星的光芒亦变得柔和无比。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,看着这陡然出现的众生灯。霁青藉出一股强盛的灵力,众生灯倏然变得大亮,南斗十星亦亮了。借着这强势的力量,商辰运出了星罗决。 星罗决,星辰为动。 商辰曾在冥想之海令星辰改变了轨迹,而今,他第一次实践,不知会如何。 霁青再度击出一股强大的灵力,一道虹光笼罩在星罗之上,只见南斗十星骤然亮出了一颗星辰,商辰盈聚全身灵力,将那颗星辰的光芒牵引向前——不错,这就是商辰的猜测,这如死物一样的南斗十星,因为星辰错乱,而失去了法器的灵力。 所以,要让星辰归位! 商辰和霁青这一牵引所有的人都明白了。 其他门派见了,自然也不甘示弱,各自发力,纷纷祭出灵器,一时间那南斗十星上头的法器摞了起来,五颜六色光芒各异。这时,不知是谁先出手,商辰和霁青运力本来就艰辛,还要分心对付其他的人,实在顾不过来。 总之,运力同时,还要乱斗。 此时,问世峰的鸿群真人一声长啸跃了上去,化作了一只妖猿猴,朝着法器扑了过去。只见风云悸动,天际忽然俯冲下来四五只御兽妖灵,其中就有滚风麒麟和蓝笑子,蓝笑子飞旋在雅卿周围,为她融灵气。而那滚风麒麟年少气盛,上来就给商辰踢了一火球,燎过商辰的头发。 泷焕一看,也要扑上去,霁青左手的云袖一甩将他拽住:“来!祭灵气!” 泷焕手忙脚乱地轰出一记《极寒破》,众生灯绽放出蓝色的冰棱,星辰一闪,偏了一截。 忙着打群架的三黑无语:“你是哪派来的?!” 却说这时,祭起了法器的各门派真人全部攻向了霁青,因为他的灵力最高。霁青一边运灵力一边还要对付这种攻击,着实应接不暇。商辰本来还算安全,谁知那滚风麒麟针锋相对,不断往他身上喷火,商辰的星罗决几度中断,那众生灯也几度欲坠。其他几个御兽见了,不约而同地攻击商辰,一拳难敌四腿,商辰狼狈不堪,心想这么下去只能收了众生灯。 就在这时,忽听一声长吼,一个青影冲上了天空。 所有的御兽全都骤然停了下来,而后一起,冲向了天空。风云全部幻做青云,天际出现了一个青色的猛兽,张牙舞爪,风云诡谲,将整个天空遮住了——青鬃兽! 竟是一只神兽! 一只没有主人的神兽! 。 第48章 倒V第二关(二) 【〇四八】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! 群英会三十年能有一次,而神兽却未必,一生都难遇上一次没主的。倘若降服了这只神兽作为终生的御兽,可比赢得比试强多了。几个修真者竟然罔顾正在比试,纷纷念出了降妖诀。 青鬃兽骁勇善战,最不能忍受激战,即使看上去醉沉稳的宗郁,一样一点就燃。 宗郁这一幻化大大解了围,商辰终于可以再运众生灯了,可是他没有办法沉心。天空中,受着御兽和强大修真者围攻的青鬃兽,愤然扬起利爪,喷出了焚灭一切的烈焰。 又有五个真人跃起,飞向天际,所有的降妖灵力祭向了青鬃兽,青鬃兽在云际长啸挣扎,那兽爪忽隐忽现。 眼看宗郁被击得七零八落。商辰急了。 这时还有人朝商辰攻了过来,商辰心中陡然激起了千重怒气,想也没想,愤然一挥,星罗决瞬间冲出强大的灵波,一道刺目的亮光闪出,南斗十星发出尖锐的呼啸声。 星辰,归位! 霁青大喜:“商辰!就这样!” 商辰再度运起了星罗决,与霁青的三千咒一同发力,运向了第二颗星辰。 十星,共有十颗星辰。其他门派也都不甘示弱。太叔九一记强功发出,一颗星辰也归位了;雅卿长练甩了出去,林之风弹出太古之音,一颗星星借势也稳稳落定。 就在这时,一道强光,太叔九跃上了天际,对着青鬃兽发出了一波锁灵神功,青鬃兽长吼一声跌在半空之中。 同时,归元岛的一个真人也跃了上去。 商辰急了,虽然宗郁不会主动认其他人为主人,但要知道,修真人总有法子降服灵兽的,多少灵兽最终依然匍匐在修真者的脚下。他的灵气开始剧烈波动。 商辰看向霁青,发现他已经被五个人的法力罩住了攻击。商辰气萦于心,一股强大的灵力郁结在胸,他忽然向前一击掌运出了无边血阳诀。 众生灯陡然照出一片血红,所有混乱的星辰全部移动了,其他人的法器光芒凌乱。 其他人不得不暂缓攻击,凝神运力。 霁青一得空,忽然运出强大的三千咒,笼罩了下来,所有的法器都停下来,唯有他灵力所指的那颗砸缓慢移动。泷焕也终于给力了一把,运出了《极寒破》第九重,加深了法器的凝固,一边大喊:“你去救吧!有我和霁青!” 商辰跃向天际。 众生灯以更快的速度倏然冲向天空,在光芒万丈的半空中,商辰运出了藏空诀,藏空,顺机相宜,洞明万物,融通万空。所有的攻击全部被众生灯罩住了。商辰大喊一声:“宗郁!” 从攻击中的得到解脱的青鬃兽愤然喷出了一股火焰,整个半空全部燎原起了火焰。 法器全部向下坠落。 商辰乘胜追击,大喝一声,再度祭出了藏空诀,这一次的灵力比刚才那一个更强盛数倍,半个天空都红了。霁青仰头,不由得微笑,瞥了旁边一眼:“好像,终于开窍了!” “是啊!”一个声音回答。 泷焕把几个强招颠来倒去地狂放,闻声扭头,大惊:“明殊?你什么时候来的啊!” 三黑满头大汗,不忘奚落:“就在你刚才被打趴下时!” 明殊一股强盛的灵力运上,将霁青的三千咒一起推过去,三千光芒骤然盛放,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闪了一下,南斗十星再度发出锐利的呼啸。 星辰,归位。 商辰在半空中,与青鬃兽一同对抗着那么多修真者。 其他人对神兽会手下留情,但对阻挠的商辰却非常不客气,他们也看出,商辰就是这只青鬃兽认定的主人——不!还没有成为御兽或契兽,一切都来得及!这样一个对手,忽然发出那么强大的灵力,实在不可小觑!所有人眼睛犀利,忽然加大了攻击,冰火同时冲向了商辰,众生灯骤然摇了数下,几乎跌落。 明殊向上一看:“霁青,交给你了!” 一击灵力,明殊跃向了天际。 商辰见到蓦然出现的师父,难以置信,眼眶瞬间酸了:“师父……你怎么才来啊!” 明殊没有说话,而是运起灵力,一气击出令万星陨落的陨星真诀,顿时,众生灯瞬间泛出了黝黑如夜的光芒,所有击过来的灵力都被重重反击了回去! 砰!两个真人从空中跌落! 一人被青鬃兽喷出的红色火焰吞噬了! 两个人同时飞了过去,祭出强盛的法力将那火焰灭了。却说那受伤的人压着胸口,眼放绿光:“神兽!一只没有主的神兽!灵力醇厚、天然、强大,而且是一只没有经过修炼!” 所有人看过去。 众生灯的炽烈光芒之下,一黑一白的两个人运出强大的灵力,青鬃兽俯冲下来,轰然一声,地动山摇,空中的修行者和御兽全部站立不稳,接二连三跌了下来。 唰—— 光芒陡然万丈! 南斗十星,重新焕发出了光芒——原来,竟是湛蓝色光芒,像深夜的蓝,像海底的蓝,像星辰流转而过的赞叹。 无论是谁赢,能看到这样绚丽的光芒都是此生无悔。 所有的人发出了惊讶的欢呼声。 商辰和明殊落了下来,衣袂飘飘,商辰上前一步握住了明殊的右手,眼睛却只看着南斗十星,欣喜地说:“真漂亮啊,我们让它重生,就算不能拥有,远远看着,也没有任何遗憾了!” 明殊抚摸着他的手背:“当然要拥有,滋味不同。” 宗郁化作人形飘然而落,几个修真者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一番,满是激赏。而封魔界的太叔九则挑了商辰几眼,一脸的意犹未尽。 蓝笑子走了过来,摇曳生姿:“原来是青鬃兽啊,天性强大,商辰,你还说百里殿没有灵兽?” 商辰要松开明殊的手,明殊却将他握紧了。 第二关,十颗星辰中: 百里殿:三颗 七卿坊:三颗 封魔界:两颗 归元岛:一颗 问世峰:一颗 因为青鬃兽陡然出现导致御兽们的战斗本能激发,问世峰的御兽纷纷出击,所以令一颗星辰归位已属不易。 同样因为青鬃兽,归元岛三个修真者冲上天际,这一颗也是硕果仅存。 至此,这两个门派就被淘汰了。 封魔界的屋子里。 一人面色冷峻:“太叔九,你为何又缠上了百里殿的那个小子?别忘了,我们是为夺魁而来的!” 太叔九说:“但他的实力让我们都很意外!” “不!更意外的是后面的那个人!” “他是谁?” “明殊,百里殿的世尊,法力与霁青不相上下。” “百里殿,还真是藏龙卧虎啊!” 七卿坊的屋子里。 雅卿说:“想不到咱们一致看好的问世峰竟然会落败,更想不到,他们背后的主人直到最后都没有出现,真是让人更好奇!” 林之风说:“咱们都看低了百里殿的实力。” 雅卿说:“看来师尊说对了:商辰刚刚显山露水呢。” 林之风说:“后来的明殊竟然异常强大。” 另外一人说:“百里殿,还真是颇为诡异啊,初看很普通,越打越神秘莫测。还有,那只青鬃兽分明跟商辰极为亲近,为何还没有认主呢?我真要怀疑,他们是因为实力不够,所以藏着掖着,故意等到现在才把神兽放出来,导致第二关这混乱境地,巧妙地赢了。” 又一个人轻哼一声:“如果这样,至少说明他们脑子够用,而且沉得住气。” 百里殿的屋子里。 泷焕和霁青一张床,商辰和明殊一张床,祁子尘和宗郁一张床,玄大掌门三黑独占一张床,都睡下了。 “霁青,我什么时候也能幻化出原形啊?”泷焕趴在床上,摘下霁青的面具。 “回到百里界时。”霁青回答。 “不行!我化不成泷兽,根本就没法打架啊,你看,谁都打不过!”泷焕转身看商辰,“商辰,我是你的御兽,连原形都化不了,算什么啊!商辰!说话!我是你的御兽啊!” “……”商辰无语。 商辰一侧身,跟明殊脸对脸,忽然脸发烧,赶紧又侧回来,对着泷焕说:“好好修炼,以后像一个人一样去战斗!” 泷焕伤感地说:“可我是神兽啊!我是你的御兽却不能帮你打架!” 霁青起身,下了床,抓起面具扣在脸上,泷焕讶然地说:“这么晚了你去哪?” 霁青没回答,径直离开了。 祁子尘笑出声:“唉,我看这只也跟滚风麒麟一样,七窍通了六窍。” 三黑说:“快睡觉!天亮了!” 天已经亮了,霁青坐在湖边阁子里,背靠柱子,曲起一条腿,望着湖水泛起了朝阳的橘红色,粼粼红光,像许多鱼浮出水面,鱼鳞泛起的晨曦一样,美不胜收。 “你是不是又生气了?”泷焕跟了出来,纳闷地说。 “没有。” “我知道,你很想很想要一只御兽,所以不喜欢听我提御兽——可是,玉雪驹太老了,他活不了几天的。” “……”霁扭头只看湖面。 “霁青,我不喜欢面具。”泷焕伸手取下那面具。 霁青由他取下,反正就不看泷焕。 泷焕手指划着面具的边沿,划着划着就瞌睡了,不管三七二十一,抱着霁青曲起的膝盖打起盹来,长长的浓密的睫毛,嘴唇一弯,没有任何戒备的纯粹。霁青伸出手,撩起泷焕那浅绿中夹杂淡紫的长发,弯起一弧笑。 。 第49章 倒V第二关(三)[] 【〇四九】 霁青的脸上没有面具,也没有涂任何颜色。 不远处,有一个人惊异地看着。霁青察觉那目光,随意地瞥了一眼,而后靠着柱子,带着微笑将面具扣上。那个人流连了一会儿,终于还是依依不舍离开了。 “风华惊世!绝世无双!天工造化!” “真的?” “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绝色的人!而且如此强大!” “的确强大,隐藏很深。” “我要去百里殿!别拦我!无论如何,我都一定要去!我这一生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坚定!天哪!这种美妙的感觉,比幻觉还美,比渡劫还让人心悸!” “……” “你为何不激动?” “……” “你不相信?” “或许吧。” 激斗了那么久,灵力耗散得很多,大家都累得不行,三黑的鼾声起。商辰勉强撑着眼皮,心想大家都睡着了,师父应该也是吧,身后的声音那么平静,自己,或许可以转身,近距离地看一看他。 商辰艰难地等待着。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腰上。 腰上一酥,商辰差点跳起来,心扑通扑通的。可那只发烫的手就这么随意地搭着,好像睡着后无意的动作一样。商辰松了一口气,脸一埋,心想还是睡吧睡吧,就别转身了。 可是,一只手搭在腰上怎么睡的着——不对不对,泷焕的腿都搭过,不也睡着香喷喷吗? 商辰脑袋兀自打架。 那只手忽然慢慢上移,在商辰的腰际游走,透过薄薄的衣裳,瞬间酥麻了半个腰。心乱如麻,心跳如鼓,商辰咬着嘴唇,屏住了呼吸,僵硬着一动不动。 咯吱—— 手倏然停了。 砰—— 一个人走进来,倒在床上:“床睡着舒服!困死我了!唔!霁青!霁青!” “……” “霁青,你转过来。” “……” “看着你的脸,睡得更舒服!” “……” 磨牙,磨牙,三黑咬牙:“球!安静!泷焕!好好睡觉!你一回来大家都别睡了!” 商辰差点笑出声,腰上一颤,那只手下去了。啊——商辰有些失落,那就好好睡觉吧,闭上眼睛,沉沉睡意上来,转眼就入梦了。 一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,商辰口干舌燥想睁开眼,发现脸——商辰倏然睁开眼,眼前是白袷衣,上面,是安静沉睡的师父的脸——自己竟然窝在师父胸膛睡了一个白天?! 商辰艰难地扭过头,整个屋子除了呼呼大睡的泷焕,都出去了! 好丢人! 商辰握了握拳头,悄悄地起身,离开。明殊的眼睛慢慢睁开,而后合上,如释重负。 第二关,受伤的人多了。 在休息的三天里安静了很多,加上只有三个门派,显得异常寥落。但同时也多了好些个之前没见过的人,那就是此次群英会的裁决者,因为也是修行者,自然对青鬃兽也好奇,百里殿的屋子倒是热闹了很多,其他人自觉地躲开,让玄大掌门一人应付去。 睡了一个白天,晚上精神多了。 商辰走到了泷焕喝兽影酿的院子,天赦院。祁子尘调查过,查出三十年前引着南斗宫夺得魁首的那位尊主叫宁天赦,这院子曾是他修行的院子。这就难怪此院子虽对外开放,人却避而不入的原因。 而且,宁天赦是一头雪发。 难道宁天赦一眼就看出泷焕是灵兽,所以引酒诱之?商辰推开院门,干干净净,石柱,石椅,石桌,石桌上有石棋子,院子的角落里,竟然是——蓝笑子,蓝笑子虚弱地斜卧着,双唇雪白。 一直受着《无妄神功》的反噬,更兼昨日被青鬃兽的烈焰燎过,蓝笑子在这里独自舐伤。 被商辰的白沙诀疗过之后,蓝笑子的唇色恢复了一些。 商辰说:“你助她修行,拥有了几百年的寿命,已经赔够了。不要再修《无妄神功》,否则,你迟早魂飞魄散!” 蓝笑子勉强坐到石椅上,长发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:“你不懂。” 商辰愤怒地说:“有什么不懂!没错,她父亲因你而死,可他自愿的啊,就算逆天他也活不回来,你还能怎么样呢!契兽不能离开主人,但是,你可以避而不见啊,何必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!” 蓝笑子说:“你太年轻。” “是不是雅卿利用契兽诀,逼你为她修行?” “不!她从没有逼过我!你不会懂,我跟雅卿之间,不仅仅是主人与契兽那么简单。我看着她长大,我陪她修行,我受的所有苦痛她都是要承受的!” “怎么可能?”商辰惊讶地说不出话来。 “这就是契兽之约,契兽受的反噬,主人也会有切身感知——所以,我跟她,不需要旁人介入。”蓝笑子扭过头,修长的手指拂过眉尖,“我们之间,不仅仅是愧疚与怨恨,也不仅仅是修行与契约,没有经历过,你不会懂的。” “但是,为什么要双方折磨呢,她若愿意放你走……” “我不会走的。” 蓝笑子撑起身子,一笑。就在这时,砰的一声,院门又开了,呼的一声,一个火球滚了过来。商辰心烦意乱,一脚踹了回去。 院门大开,果然滚风麒麟踩着熊熊火球。 蓝笑子的伤恐怕有不少就是这滚风麒麟折腾的吧,这熊孩子有消停没了,商辰怒视它。滚风麒麟摇摇它头上的火角,又踢了过来,火球燎过蓝笑子的脚边,蓝笑子抬脚踩住。滚风麒麟不乐意了,呼的一声带一身火冲了过来,蓝笑子掠开。 商辰说:“滚风麒麟,这里地方小我们到山上去打。蓝笑子,你先回去歇着吧。” 这麒麟果然缺根筋,颠颠地跟着商辰跑了。 这座山离南斗宫有些距离,地势高峻,正好开打。商辰手握众生灯,心说既然能解众生之语,对于一个化不成.人、说不出话的麒麟也没问题吧? 商辰踩着滚过来的火球:“别着急,我先问你几句话。” 商辰暗念众生诀,灵力渐盛,但光芒却极温柔,滚风麒麟歪着脑袋看着他。众生灯灵力一阵一阵,忽然荡出了声音:“这个灯,真好看!”声音约莫十四五岁,语气却很稚气。 果然有戏!商辰一喜:“好看吗?来摸一摸!” 滚风麒麟露出讶异的表情,探出爪子摸了一下:“啊!你能听懂我说话?摸上去,暖暖的,比火球还暖和!” “你为什么老追着蓝笑子踢火球啊?”商辰增加一股灵力。 “主人是我一个人的!” 知道先来后到不! “你知道蓝笑子受伤了吗?你要是再踢火球他就会死的!” “那样不是更好?他已经没有了孔雀的精魄,修行又那么弱,有什么用啊!”滚风麒麟的语气满不在乎,“他死了,我就可以得到他的命脉,既能帮主人修行,还可以幻化人形,他越早死越好!” 商辰怒了:“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!” “我讨厌他!主人也讨厌他!为什么要再见到!”滚风麒麟愤怒地嚷了起来,滚出一个火球。 商辰手持众生灯一挥,火球倏然灭了:“滚风麒麟,你是不是很强大?” 滚风麒麟骄傲地说:“当然!” “我今天要是赢了你,你就不许再欺负蓝笑子!” “我赢了呢?” 这小子不傻啊,商辰眸子一转:“你想要什么?” “你的灯!” 滚风麒麟腾火入云,商辰跃入半空,一人一麒麟光电交织,滚风麒麟也修《无妄神功》,无论它怎么翻滚,商辰都以妙花诀化之。这么打着打着,麒麟忽然怒上心头,一气击出雷幻和明光神功,刹那震耳欲聋。商辰避之不及,豁然发出一记藏空诀,众生灯光芒大盛,一下子将麒麟罩住了。 麒麟一个火爪失利,跌了下来。 “我赢了……一点点。” “哼!我们再来!我刚才没有看清!”滚风麒麟伸出爪子抓住了商辰的衣角,撒娇似的滚了一滚,“你不来!我就不让你走!你敢走我就还欺负他!” ……这打滚的麒麟,果然神兽都不正常! 教训了一次,第二次就更不客气了,反正这麒麟皮糙肉厚,经打经踹又经摔。商辰将强大的灵力全部发出来,越大越顺手,而众生灯则被他的灵气燃得越来越亮,到最后简直如白日一般发亮。商辰一个血阳诀轰出,麒麟跌下山去,竟然晕死过去了。 商辰吓一大跳,连忙疗伤,滚风麒麟醒了过来:“刚才不算,我头晕了一下,咱们再来!” 这麒麟看着势大,其实因缺一支命脉,灵法被封了大半。想来,蓝笑子也能打得过他,只是碍于是雅卿的灵兽而有意隐忍吧?商辰将它弄到小溪边,为它洗了洗全身的灰:“你是神兽我是人,我累了,下次比,记住答应我的事:不许再欺负蓝笑子。” “什么时候再比呢?”滚风麒麟兴奋不已。 ……这好战的麒麟,如果没缺命脉,只怕也是个大大的惹祸精。 滚风麒麟在溪水里滚了两下,忽然冲着一棵松树飞奔过去,在月牙白的长裙下滚了好几滚,发出兴奋的唔唔声:“主人,主人,唔,为什么他能听懂我说话,你却不能呢?” 商辰说:“雅卿真人,你的麒麟若是命脉未缺,修为出奇强大啊。” 雅卿面露笑容:“自然,他还小。” “假如我替麒麟补齐命脉,你愿意舍弃那三分之一的功力吗?其实不亏,麒麟还小,命脉一齐,修为将远远胜过蓝笑子,你那三分之一的功力很快就能回来。” 雅卿深深望着他,许久,睫毛一盖:“如若如此,当然可以。” 。 第50章 别人家的法器一更 【〇五〇】 回去后,商辰跟祁子尘一说,祁子尘凝思片刻:“麒麟的命脉吗?除了吞噬相同修为的妖灵,再没有更简单的法子了。但魔极宗有一个十分残忍的法子,恐怕,不能用。” 不能用,总能听一听吧? 祁子尘说:“当然是让麒麟修习魔极了,《延麟轴》专门让奇兽脱胎换骨——但麒麟已经修了仙道,再入魔,只怕会先迷了心性。” 那麒麟都已经缺根筋了,再入魔只怕谁都降不住。 可是,雅卿不舍弃三分之一功力,蓝笑子一生为契兽,这辈子都无法从苦痛中解脱。商辰也很不理解,就算契约仍存,蓝笑子完全不需要去修习什么《无妄神功》来自我折磨啊。 明殊开口了:“你看上了那只孔雀?” 这脸色,师父想帮自己强取豪夺?商辰断然摇头:“没!” “你不是想救他?” “……是觉得……他过得不好,要是能来咱们百里殿……” 明殊的脸色更加阴沉:“让他当你的御兽?” 商辰心里一咯噔:“不,他自由自在当妖灵就好了,但也没有两全的法子……” 笃笃笃。 三声敲门声,打断了两人。 明殊飞快地罩上了面具,侧身而坐。 蓝笑子手撑门框,一撩发丝:“商辰,能否帮我疗一下伤?” 商辰要细问,明殊一把拽住他的手,紧紧一锢,不让他过去。商辰心一跳,连忙镇定,说:“一定要现在吗?” “也不急于一时。” “我一会儿找你,现在,我们,正在练功。” 练功?蓝笑子挑笑离开了。 蓝笑子刚走,明殊就把商辰的手甩开了,冷硬地说:“去吧!” 现在走?明殊这脸色,自己要敢踏出这扇门,他肯定要把门给拆了!这张冷硬的脸、和冷硬的声音,第一次觉得如此有趣,商辰露出一丝笑意。 明殊更不高兴了,却重复说:“去吧!” 商辰眸子一转,真的要走。 明殊一把将他拽了回来,商辰猝不及防,差点跌倒,故意无辜地说:“师父还有什么要交代的?” 腕上骤然巨疼,商辰一声惨叫。 明殊连忙松开手,手腕已经被拽红了,商辰倒吸冷气,手放在嘴边使劲吹。余光瞥见明殊尴尬地伸手想抚摸,又停下。商辰心喜,低声说:“师父要是不想我走就直接说嘛,何必,让我猜呢,我也不知道师父那句说真的。” 明殊的耳廓隐隐红了:“……不许去!” 初秋,阳光极妙。 第三关:烁影。 南斗宫宫主桂茗在众人的期待中走上高台,一拂拂尘:“各位掌门真人,鄙宫的南斗十星承蒙诸位相助,已有灵性,只是施任何法术都无济于事,还需请各位出手再助,七日为期。” 各派都发出了笑声,封魔界的太叔九奚落了一句:“南斗宫真大方,送出一个东西,还得大家一起帮忙修好。” 说笑归说笑,真正祭起灵力时,大家都不含糊。 南斗十星没有法术真书,相传不管施出什么法术,若能手持南斗十星则力量倍增。更难能可贵的是,它还可助修行渡劫。修行者修到一定程度,必须渡劫,若是渡劫不成则魂飞魄散。若有这一法器加持,自然是有如神灵护佑。 各门派都试过了,依旧散开,各自寻方法。 霁青说:“比起第三关,我更好奇的是,南斗十星是为了此次群英会被弄成这样,还是原本就是坏的?” 商辰也思虑过这事:“应该是被故意弄成这样的。” 前两关都不是特别的难,顶多就是费劲一点,南斗宫偌大的宫,不可能连这都搞不定。 霁青摇头说:“未必。太叔九说出那句话,说明他们也在质疑这件事。刚才我探了一下南斗十星,发现它的灵力退了很多——你是不是认为所有星辰归位了?也许,第二关看似被修好,只是暂时而已,它不久又会变成错乱的样子。” 商辰讶然,试探之后,果真如此。南斗宫祭出了镇宫之宝,第三关才是他们自己无法解决的?这种连出题人都不知道答案的比试,才是最深奥的比试, 应该去了解一下它为什么会成这样。 商辰几人赶到时,其他的门派也都在了,桂茗已料到大家会发问,坐在中间,侃侃而谈:“一千年前,南斗宫的一位先祖执掌南斗十星,他有一个御兽,名为无天兽。这天,先祖携宝器和御兽出行,路遇了一个走火入魔的真人。那真人魔性加身,十分强悍,先祖为了降服他,血战了三日。” 先祖终究稍逊一筹,被击中要害,眼看要遭灭顶之灾。无天兽情急之下忽然咬住了南斗十星,摇身一变,幻化得异常强大,竟然一击将那个入魔的真人杀死。不幸的是,无天兽也死了。 南斗十星星辰大乱,无论怎么复归原位,只需数日必会再度混乱,如今,已一千年了。 听完后,御兽御灵们都不太好了,蓝笑子斜了麒麟一眼:“你要不要去咬一咬那个南斗十星,说不定就活了呢?” 麒麟愤怒地喷出火球。 商辰顺手替他挡了:“他都不招惹你了,你还招惹他干什么?” 蓝笑子悠悠然:“清静则无趣。” 这不是自虐是什么。 有只玉狮子胆大,竟然真的张口咬了一咬,南斗十星的光芒如故,并未有所异动。商辰心想要是七日之后大家都没解开,南斗宫怎么定魁首呢? 七日为期,还好是七日。 谁知,一连数日大家都一筹莫展,别的门派也如此。晨钟暮鼓,不急不缓过了三日。第四日,泷焕一跃而起:“我要去探一探,咬一咬,我也是一只神兽啊。” 祁子尘却压住了他:“别急,桂茗的话怎么能全信?” “什么意思?” 祁子尘说:“我将南斗宫查阅了一番,也问询了一些子弟。千年前,并没有哪一位很厉害的先祖死于降魔,也没有什么无天兽——这么一个大秘密难道只有桂茗一个人知道?” 祁子尘最擅于寻找蛛丝马迹,大家一听都来了兴致。 “名为南斗十星,大家都认为是南斗宫的法器。我觉得并非如此,这么厉害的东西却没有相应的真书,是很奇怪的。就像众生灯人人都能用,灵力也很强大,但若是施之以《众生真书》的九重秘诀则威力无穷。”祁子尘说,“所以,我怀疑,南斗十星也许本来不叫南斗十星,只是,我还没有查到它本来的名字——也许连桂茗都不知道。” 明殊说:“我也是第一次见,两百多年前,群英会中,没听过南斗宫的名字。” 商辰讶异:“师父,你以前就参加过?” “要不然你师父戴面具干什么,还不是担心遇见熟人,要知道,你师父原来的……夺过魁呢。”最末几字,祁子尘骤然低声,“罢了,不提以前,咱们还是说南斗十星。桂茗若是想让大家解开秘密,必须讲出一些真话。” 假话是掩饰,真话是骨架。 比如,血战和御兽。 一定发生过一场惨烈的血战,双方的灵力法力都异常强大,才能令南斗十星的星辰倒转并无法复原。以及,御兽,这御兽做出了撕、咬、吞噬之类的举动,结束了这次血战。 宗郁难得开口了:“南斗十星有一股血腥味。” 在一个如此强大的法器上留有血腥味,该是何等惨烈才行?商辰不由得想起了明渊魂君,以那样悲壮的方式死去,从此,所有与他有关的往事,都染上了苍凉的颜色。 几人商议后,却也没有什么主意。 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有线索,明殊说他去散散心,商辰紧跟上去,两人一路同行到湖水,湖水映月。 “师父,我想问你以前参加群英会的事……”商辰小心地问。 “我不想说。”明殊生硬打断。 商辰被这生硬的语气激怒了。既然口口声声说跟祁子尘没关系,为什么祁子尘知道的自己都不知道!说来说去,自己还是像一个外人一样! “祁子尘可以知道,我就不能吗?!” “不是……” “你说跟他没关系,但什么心里话都跟他说!我到底算什么啊!” “商辰……” 商辰愤怒地转过身不听,明殊拽住他,一把搂进了怀里——每次都是这样!每次都这么骗自己!连抱的姿势都一样!商辰火冒三丈:“不要抱我!你就永远只跟他说吧!” 明殊忽然轻笑,手掌安抚商辰的后背:“我说。” 说完又没声了,商辰沮丧。 许久,明殊声音低沉:“当时,群英会刚兴起,参加门派不多,声势不如现在浩大,全是法力和灵力的比拼。我是玄阳教最小的弟子,与众位师兄夺了第一。” 商辰追问:“后来呢?” 明殊苦涩一笑:“其后,因我在群英会表现出色,破例修习教内神功,走火入魔,最终,灭了玄阳教。” 竟然是这样?! 群英会,岂不是师父痛苦的开始? “……我不知道,否则我不会让你留下来的,师父,既然都过去了,那就,不要再回忆了。”商辰的心尖隐隐抽痛。 “……嗯。”明殊抱紧商辰,扣在蝴蝶骨上的手掌发抖。 炽热的胸膛裹着炽热的鲜血,鲜血奔涌的是欢乐还是痛苦,只有心知道——没有什么可以传达心中的怜悯与同情,唯有柔软的相触,唯有,恨不能与他一同呼吸,一同受痛苦的辗转折磨。 商辰倾身,亲了亲明殊的唇。 明殊面具一摘,将商辰压在柱子上,凝视一瞬吻了上来,生涩的吻,炽热的吻,融化一切情愫的吻,在交融中碾转。 湖轻漾,月轻漾,心轻漾。 一吻终了,明殊说:“商辰,我不负你,你也,不许负我!” 商辰璨颜一笑:“师父……” 。 第51章 拿下第三关的二更 【〇五一】 却说在百里殿诸人一筹莫展时,封魔界闭门不出,七卿坊则正好相反,每天也不知道人去哪里了。这天,商辰又去看那个南斗十星——如此珍贵的东西,因为没有灵气,倒可以大大方方摆出来让大家任意试探了。 见滚风麒麟在一旁嬉戏。 商辰计上心头,藉着众生灯说:“麒麟,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?” 麒麟乐颠颠地跑来,在商辰的脚边滚了两滚,憨憨地说:“主人回七卿坊了,让我乖乖呆在这里守着宝贝。” 商辰摸了摸它粗糙的脊背:“其他真人也回去了吗?” “掌门还在。” “都回去啦?你们七卿坊不想拿第一了啦?” “才不是!马上就回来!主人说了,只有我们七卿坊才知道宝贝的秘密!” “宝贝有秘密吗?”商辰故作惊讶,然后万般鄙夷自己,卑鄙无耻竟然向一个缺弦的妖物套话。 “不告诉你!” 商辰挣扎,到底是继续无耻还是保持高尚默默走开呢,算了,盗亦有道还是自己想吧。滚风麒麟却又跟过来,爪住他的衣裳稚气地说:“你怎么走了啊?告诉你也没有关系,你们不会封魔秘法,根本没用!” 疯魔秘法? 难道七卿坊会这种诡异的*? 商辰正震惊,滚风麒麟就地打起滚来:“无聊死啦陪我再玩一玩,你的*太有意思了,打在身上一点也不疼。”麒麟缠功属第一,商辰无奈,敷衍跟它过了两招后匆匆离开。 众人一听都惊讶了。祁子尘琢磨说:“封魔秘法?封魔界的?这次封魔界和七卿坊不会要血拼吧!明殊,你对这个*有没有什么记忆?” 明殊沉思说:“名为封魔的很多。”封魔咒、封魔宝典、封魔真功、封魔圣解,信手拈来就是。 泷焕喃喃自语:“封魔,是要自封为魔还是封印魔?咱们不就是魔极吗,还是不要会这种诡异*的好!” 霁青轻笑:“仙魔殊途同归,名字而已。” 封魔界似乎胜券在握,根本不出门。商辰想探也探不出什么,他甚至让宗郁化作兽形,以期引诱出封魔界的人来,谁知道封魔界稳如泰山。 终于到了第七日,清晨,天气极为阴沉。 七卿坊个个春风拂面,封魔界的人亦可昂首阔步。 反观百里殿,一派沮丧,一筹莫展。蓝笑子走过时,递过来一根幽蓝色的翎羽:“商辰,谢谢你几日替我疗伤,此会之后,相见也难,赠这根翎羽,聊可思念。”说罢飘然离开。 商辰才发愣,明殊面有愠色:“你接他东西干什么!” 商辰啼笑皆非:“我跟他又没有什么。” 祁子尘忽然开口:“明殊,你等一下,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。” 明殊立刻转身跟祁子尘进里边去了。 商辰一见,暴躁了——自己接一根翎羽他就不高兴,他天天对祁子尘言听计从算什么!商辰恼火地跑到南斗十星处,果然封魔界和七卿坊都摆好了大战的姿势。 三黑挠着头发说:“看这架势,咱们只能第三了,第三也不错,是吧?” 泷焕举目四望:“霁青呢?你师父呢?人呢!” 南斗十星的光芒已式微。七卿坊的掌门将云衣一摆,拂尘一拂,白发随风一扬,自信地说:“请!” 封魔界的一人出步:“请!” 两相交战,光芒烁目,百里殿的人就在一旁像裁决者一样干干地看着。 南斗宫的大弟子庆风笑说:“你们怎么不动啊,拱手相让吗?” 怎么动?人不齐不说,那两派明显就是有针对性的打,自己一上去只能胡打,于事无补,还不如先看看风向。商辰沉下心来,解不开谜不说,至少得看懂这两方在为什么而打吧? 这不是乱斗,不是谁打赢就算谁的。 只见那两方打得昏天暗地,太叔九一记狂沙魔招,万物凝沙,径直朝雅卿飞袭而去。蓝笑子百羽舒展,替雅卿悉数挡去,岂知一脉狂沙凝剑,击中了蓝笑子翅膀,三招之后,蓝笑子身负重伤。 封魔界的两人忽也一转,与太叔九协力攻击。 雅卿一见,运起全力祭出了星月丹挡在蓝笑子之前。只是三对一难免不敌,雅卿很快呈弱势,蓝笑子数度受到攻击。而七卿坊的人,却不约而同指向了南斗十星,竟无人来救。 这么下去,蓝笑子非死不可。 商辰一跃而起,一记半月玄法,击碎了狂沙魔招。 太叔九薄怒:“小子!让开!” 这时,雅卿也开口了:“让开!我们两方的事与你百里殿无关!” 商辰不由得也怒,再这么下去蓝笑子就死了,她怎么能如此冷酷无情——莫非她想借着这次血战正好令蓝笑子死去?商辰二话没说,连出数招,将蓝笑子挡在自己的法术之内。 蓝笑子压住伤口:“商辰!不关你的事!” 商辰掷地有声:“怎么没关!我们百里殿也要争夺魁首!” 太叔九怒目:“你们拿什么争!” 三道狂招同时击向商辰,就在千钧一发之际,宗郁飞扑过来,身化青鬃兽一气击碎了攻击,神兽为御,自然气势决然不同。 泷焕蠢蠢欲动要去,忽然被压住了,霁青神色严峻:“你去就是死!” 泷焕勃然大怒:“我比宗郁强!” 泷焕要去,霁青不让。泷焕任性哪里肯听,拔腿要跑,霁青忽然发了一记前所未有的强招,轰然一声南斗十星震了三震,而泷焕已经倒在地上,不可思议:“霁青,你怎么能……”一语未完,晕了过去,脸色泛黑。 霁青将泷焕抱起,径直离开了。 三黑目瞪口呆,旁边的庆风嘴角抽搐:“别人都是狠抽对手,你们家别有风范,抽自家人都抽得这么狠,真强悍!佩服佩服!” 乱战之际,一道黑光闪过。 商辰惊喜万分:“师父!” 明殊不看他,只一个接一个的狠招击向太叔九和封魔界的那两个人。 商辰也顾不及那么多,乱七八糟的招数全部祭出来,不让他们攻击到蓝笑子。商辰护着蓝笑子,明殊护着商辰,封魔界讨不到便宜,只能恨恨地转移目标。 转瞬之际,那两派同时攻向南斗十星。 瞬时,南斗十星发出了十道黑光,商辰大吃一惊,因为,那两派竟然使出了相同的法术,南斗十星在刹那高高悬起,狂风一阵一阵。数只御兽跃起,围着南斗十星发出攻击,南斗十星飞速旋转。 商辰难以置信。 就在此时,蓝笑子忽然跃身而上,扑向了南斗十星,光芒从它的蓝色的羽毛散出。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不甘只当看客的三黑也一跃而上,祭出了火焰,南斗十星却倏然反击出亮光,三黑瞬间被击倒在地。商辰连忙跑过去将他扶住。 其他两个门派却没有受到攻击。 商辰明白了,他们运出的也许就是封魔*!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涌上,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:一丘之貉!看上去截然相反的两个门派,竟然能使出一模一样的招数!不可能那么巧合! 南斗宫和七卿坊多有往来。 南斗宫和封魔界似乎也渊源不浅。 莫非南斗宫暗下透底给了这两个门派?纷纷乱乱的思绪飞来飞去,商辰没法停止恶意的揣度。 这时,明殊和霁青跃向南斗十星,同时祭出了血虹悲法。南斗十星抖了一抖,发出弱弱的反击后被明殊更强的法力镇下去了。商辰和三黑见状,也一同跃起,祭出了血虹悲法。 南斗十星上方,红色与黑色两股力量交织。 红色是百里殿祭出的,黑色是封魔界和七卿坊祭出的。运力之际,商辰觉得不对劲,因为血虹悲法显然和南斗十星是相悖的,可霁青和师父都那么坚定地运着法力,商辰和三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。 果然,黑色大盛,红色被迅速吞噬。 南斗十星倏然冲出强波,明殊、霁青、商辰、三黑同时被击倒在地,宗郁也被重创一击跌落下来。商辰心口一阵剧痛,一口血喷出,来不及擦拭。 南斗十星中,一道利光陡然闪出,直击蓝笑子命脉。 明殊眼疾手快施出一记绝招,促那光芒一偏,蓝笑子的翅膀被狠狠一击,火焰大燃,蓝笑子一下子跌落在地。而同时,那只玉狮子被光芒生生击中,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之后,南斗十星忽然发出海啸一般的狂怒之声。 狂怒如天崩地裂。 南斗十星在刹那间崩裂,碎片四溅,光芒万点灼灼,刺得所有人都掩住了眼睛。山川倒转,天地倒悬,商辰一下子扑倒在地。强光所致,头疼欲裂,心口如裂,商辰又一口血喷出,眩晕过去。 意识丧失的最后一刻,手,被紧紧抓住。 再醒来。 天空依旧明,湖水依旧绿,南斗宫的子弟羽裳翩翩。 高台之上,封魔界五人从南斗宫桂茗的手中接过了南斗十星。褪去了司南的包裹,南斗十星是一个十字形的法器,十颗星星灼灼发亮,星尾一道星河,散光如练。 封魔界第一。 七卿坊屈居第二。 百里殿,很侥幸地获得了第三。 那天百里殿的诸人被震下来后,运用正确法术的封魔界和七卿坊并没有受到伤害。南斗十星显形,那两派好一番恶斗,封魔界略胜一筹,赢了。 三黑忽然灿烂地笑了:“嗨!高兴点!咱们来就是来长见识的啊,第三也是白捡的,还有什么不满足啊!” 泷焕愤怒地说:“要不是霁青把我打晕,指不定谁第一呢!” 商辰说:“打晕是为了保护你,看看师父和霁青受的伤就知道了,你要在,肯定就受不住显出原形了!” 原来,南斗十星显出本行的那一瞬间,力量疯狂反噬,发力最多的霁青和明殊自然是受伤最重,吐血三升是轻的,霁青据说五脏六腑都快震碎了。商辰和三黑发力少,只是吐血晕死过去而已。 第三,也不容易啊。 。 第52章 萧望琴(一)三更 【〇五二】 宗郁、泷焕、三黑护送霁青回百里殿。 封魔界和七卿坊也元气大伤,婉拒了南斗宫的挽留,均要回去修行。 祁子尘学琴只学了一半,不愿半途而废,便要跟去七卿坊再学个半年。明殊当然不允,说他一个人太危险,万一林之风心怀不轨怎么办。 殷殷之情,分明可鉴,辰看得窝火,挺身而出:“子尘,我陪你去!” 明殊噎住了:“你去干什么?” 商辰理直气壮:“子尘喜欢古琴,我们谁也教不了,凭什么不让他去学?我陪他,你就不用担心林之风别有用心了!琴道也是修行的一种,说不定子尘也能悟出道来呢!” “对啊!我们七卿坊有悟琴道的、茶道的、书道的,万事万物都可修行!” 三人回头,蓝笑子倚在门扇,脸色苍白,却不忘顾盼生姿。 明殊脸色一变。 蓝笑子摆了摆手蓝色锦服的云袖:“那就一起走吧,商辰,我的翎羽呢?” ……明明放在秘袋之中,哪去了? 蓝笑子奇迹地从发间抽了出来,声音幽怨:“最后一战差点就是我的‘绝响’,这也算是我送的唯一礼物,你竟然扔到地上,太无情无义了!” 商辰心中一念,看一眼明殊,果然一副不屑与傲然。 门派之间的切磋往来也很正常,七卿坊的几位真人倒不介意。这事就这么定了,祁子尘、商辰、明殊三人一同前往七卿坊“拜访”些时日。 七卿坊比一个城池还大,五位真人各踞一方。 入了七卿坊的门,雅卿带着蓝笑子和滚风麒麟闭关修炼修行。 滚风麒麟跑过来在商辰脚下一滚,稚气地说:“别走啊,出关后我们再比试。” 蓝笑子更是依依不舍,握住商辰的指尖,眼挑涟漪:“希望我出关后,你还没走。还有,替我谢谢你家的冷脸师父,帮我打去致命一击——我又没对你做什么,他干吗横竖看我不顺眼!我的翎羽可以助修行的,你拿好!”说罢,万千风骚地走了。 哎呦还给啊,这不是给找麻烦吗? 商辰依依道别。 明殊双手抱胸靠在一棵杉木上,闭目,一动不动。 商辰走到跟前,手指在他唇上一点。 明殊睁眼:“不如你也入七卿坊!” 商辰装模作样地思索:“七卿坊是正宗修仙门派,嗯,雅卿真人的道行也高深,还是一个绝色美人。可现在追过去的话会不会太唐突?男女授受不亲,我以后跟她修行的话……” “你去啊!”明殊拂袖而去。 “欸!欸!师父!哈,我逗你玩的!”商辰追了过去,砰的撞在了蓦然停下的明殊的后背,连忙捂住了鼻子,“师父,我逗你……” “你说什么!” “一日为师!终生为父!徒儿一生只有一个师父!”商辰掷地有声,眼窝里全是笑意。 “那孔雀毛呢!” ……明明是凝聚灵气的翎羽!毛多难听啊……商辰从背后拿了出来,狡黠一笑:“师父,这翎羽有灵气,你要不要拿去修行?” “哼!”明殊不屑。 “那还是给子尘养身体吧!”商辰顺溜地说,“要不然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,我见犹怜!” “……你怜什么!” “病娇美人,谁见了不怜啊?” 明殊站定,蹙眉,绷起了一张冰山脸:“商辰,不许学得油腔滑调!” 我见犹怜!我见犹怜!我见犹怜!你怜就不许我怜!商辰心里翻来覆去念了十来遍,而后露出无辜的笑,指着前方的祁子尘说:“师父,你觉不觉得子尘越来越……温润如玉了?” “……有吗?” 商辰兴致勃勃:“当然有!他又博识,性格又温柔,君子如玉人淡如茶是不是就这样?” “……有吗?” “以后他弹素琴,我来一段妙花诀。”商辰桃花眼一挑,“就是天作之合。” 明殊似笑非笑:“天作之合?” 林之风修行之地在七卿坊之东,极为雅致。 名望风馆,望风馆内,小桥流水,落英缤纷。白墙,素案几,落霞古琴。林之风一袭青衣,往石凳上一坐,萧散,闲淡,直如谪仙人。 林之风让商辰明殊在一小院修行。明殊在群英会中受了伤,沉心修行,商辰老老实实给他疗伤,不敢随便耍花样。只有一次,他先从幻境出来,见明殊仍然闭目,俊朗的脸庞实在令人心动,商辰倾身亲了一下,心跳骤快。 商辰连忙蹑手蹑脚出来。 循着悠扬琴声过去,祁子尘挥着琴弦,吟猱娴熟,闲雅仪姿倒不输。 一曲终了,余音袅袅,商辰赞赏了几句,很好奇他们俩弹的是一把新琴,琴形亦优美,却不是“萧望”琴。林之风的万年琴灵叫萧望,商辰只在决战中见过,通体黑中泛红,有着一般素琴没有的霸气。 林之风微微一笑:“他已是万年修行,我只有在作出新曲、或遇绝世名曲时,会用‘萧望’弹奏。” 难怪很少见到萧望。 商辰问:“悟琴道容易吗?子尘大约多少年可悟琴道?” 林之风说:“因人而异,比如我在二十八岁就作出了《月下渔歌》,浮名一世,但直到五十七岁时都没有悟得修行之道。”传响数百年的名曲《月下渔歌》,竟是林之风的名作。 商辰很惊讶。 林之风笑得怅然:“我因指下有清响,入了七卿坊。我有一师兄,待我极好,日夜不歇教我,四处物色名琴以助我修行,可我就是悟不了琴道。师兄无论天赋、作曲子还是弹曲子都不如我,他却有悟道的灵性,早早开悟。” 五十七岁那年,林之风年老虚弱,大限将至,比他年长的师兄依然年轻力壮——后来林之风终于悟得琴道,这才乌发转黑,复归年轻。 林之风说:“人有际遇,勉强不得。但若不放弃,总会有所得。” 商辰问:“令师兄怎么不见?” 林之风低头一笑:“师兄清虚寡欲,寄情山水,我悟道之后他就云游四海去了。” 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不比亲兄弟弱,难怪林之风一脸怅然。祁子尘咳了一声,打断这愁绪,说:“之风,你做的这几支曲子都太过宛转,有没有更为豪迈或悲怆的?” 林之风沉吟:“我一向喜清远曲风。” 祁子尘外表温和,其实骨子里带着百里界所固有的豪气悲怆,大有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气质。 林之风找出一卷琴谱「临野穹」,祁子尘一目十行,面露欣喜。 林之风说起「临野穹」曲的来历:古往今来,仙魔之战、门派之争、领地之争数不胜数。一次血战之后,万人战亡,血流成河。凄风呼啸,血腥萦鼻,琴宗的先祖清星祖师,旷野独立,心中充盈悲怆与怜悯,感怀而做「临野穹」。 一曲尚未完,琴弦断了。 原来那琴竟承受不了这悲怆,清星祖师无可奈何,欲携琴离开。忽见旷野之中有一棵古梧桐,木根浸满人血,却是天生好木。清星祖师伐梧桐,裁成了一把绝世好琴——萧望。 萧望琴一成,清星祖师临野奏一曲「临野穹」,天哭鬼泣。 萧望,现在是林之风的琴灵。萧望琴的主人数不胜数,修行远远高过林之风,人人敬称为萧望真人。虽然萧望偶尔化作人形,但没有人见过萧望的真面目。萧望其人,正如琴的美德:深居简出,清虚隐世。 商辰肃然起敬,祁子尘亦深为打动,就着琴谱弹起了「临野穹」。 这曲子分作七段「行路」、「众志」、「夜袭」、「血剑」、「鬼戾」、「秋尘」、「独照」,起则慷慨,长戈纵横;中悲怆,风雨疾;末则凄凉,怅然,悲郁而终,最末一抹白月光独照,隐隐释怀。 祁子尘虽不甚娴熟,指下的悲怆却一露无遗。 奏完之后,林之风沉吟良久。 祁子尘显然对临野穹」曲极钟爱,一遍一遍弹奏。弹琴,需加诸于情感于其中,如此悲怆的曲子,心绪自然也要愤慨悲凉的。祁子尘越是沉浸,投入其中的悲愤则愈多,愈伤身心。 林之风一向主张琴为中正清远,不宜杀伐,所以极不赞成祁子尘如此沉溺。 终于在最后一遍时,砰的一声琴弦断了。 林之风捻起断的琴弦:“平常的琴已不能承受你的悲怆了吗?子尘,你果然天赋奇才,我已倾囊相授,再没有什么可教了。你们,可以回百里殿了!” 声色俱厉,宛如换了一个人。 祁子尘骇然,忙追问。林之风十分坚决,不说原因,不留任何情面。 追问无果,祁子尘最后说:“那么,能否借出萧望琴,让我奏一曲「临野穹」,了我一世心愿?” 林之风断然拒绝。 没想到祁子尘十分坚决地恳求,近乎无礼纠缠,林之风翻脸了:“祁子尘,萧望是灵琴,岂是你能驾驭的?请你们立刻走出七卿坊!”说罢拂袖而去。 祁子尘失落地站着,不知几时走出来的明殊说:“子尘,走吧。” “不,我一定要弹一次萧望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在「临野穹」看到了不一样的天地,我想知道,萧望弹奏出的「临野穹」会是什么样子?明殊,一次也好。”祁子尘脸色苍白,坐在石凳上,手撑着额头,长长的黑发从指间穿过,如失了魂魄。 林之风下了逐客令。 祁子尘不愿走。 商辰心想,为什么林之风这么小气,不就是借琴一弹吗?既然林之风不愿意,那还不如直接去求萧望算了! 萧望是琴灵,有自己修行的地方。 商辰偷偷溜开去寻,馆内人少,弟子三三两两,散在树下弹琴。景色自然是闲雅之极,多石,多竹,多林荫,多洁白如玉的小花,但没有人间之气。越过竹径,是一处被红墙围起的小院,商辰绕着红墙走了一圈,红墙上攀着好些猩红的海棠。红得如血,又安静得可怕。 走到正门,门为圆形,院门紧闭,上书两字:萧望。 商辰扣了扣院门,无人应声。 商辰要推门,肩上一重。商辰回头,欣喜异常:“师父,你也来啦?” 明殊和商辰一个心思,就在两人要继续敲门的时候,林之风忽然出现了,脸色发黑,咬牙切齿:“大胆!你们还敢在此放肆!我容留你们数日,已是极限,限你们今日立刻离开我七卿坊!” 明殊脸色一沉,愤然离开。 。 第53章 萧望琴(二) 【〇五三】 不久,就有弟子过来驱逐他们三人,弟子说话尖酸刻薄,奈何祁子尘顽固,就是不肯走,明殊生气了:“子尘!你到底倔什么啊!大不了,以后给你物色别的琴啊!” 祁子尘还是不愿走。 一耗耗到晚上,商辰想祁子尘就这一个心思,了了不就好?他干脆杀了个回马枪,再去溜去萧望院,执着地敲了十数下门,门忽然自己开了。商辰轻呼萧望真人,没有人应答,他自行走进去,这院子开满了猩红的海棠花,月下,红得有些惊悚。 商辰虔诚地对着正中央一摆:“萧望真人,百里殿弟子商辰在此拜见真人……” 不管有人听没人听,商辰把来意一说。 说完后,还没人应声。 商辰心想萧望该不会正在修行吧,糟糕,万一修几个月,以祁子尘现在的样子,非得在七卿坊安家不可。就在这时,听见嗡的一声淡淡琴音,商辰循声看过去,一把暗黑泛暗红的琴在石桌上静静摆着。 这琴,与天下的琴别无二致,通体冰裂纹。但是一靠前,商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向外发散,这就是萧望!他在群英会的决斗中见到过萧望琴原形!其实化作人形不是更方便吗?为什么还是琴形呢——萧望明明是可以化人形的啊! 商辰心中狐疑,恭恭敬敬地说:“谢真人成全!” 将萧望琴抱回,祁子尘眼睛都亮了。 明殊忽然眉头一皱,将祁子尘的手压住了:“慢着,毕竟没有经过林之风的允许,未免太唐突了。” 这时,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:“既是琴道中人,何须拘谨?老朽萧望,多年未曾领略「临野穹」的豪迈,亦甚为想念。” 虽然自称老朽,声音听上去只三十岁左右。 琴自己都发话了,何必顾虑?月下石桌,祁子尘洗净双手,坐下,一抹琴弦,铿锵悦耳。祁子尘喜上眉梢,说:“晚辈祁子尘,失礼了。” 说罢,手挥五弦,琴音应声而起。 商辰虽然不懂琴,但那征战沙场的悲怆和愤慨却远比之前的琴音浓重许多,果然是绝世名琴的缘故吗?商辰闭目聆听,忽然一动,而后凝神,那琴音之中竟然有阵阵杀气。 萧望的杀气? 不!是祁子尘的杀气! 商辰睁眼,沉浸在挥琴的祁子尘满脸的激愤,如着魔一般,双手运指如飞,那琴音如万壑竞流,如狂水激石,如血战正酣。商辰一悸,看向明殊,果然,明殊也是一脸沉重地看着祁子尘。 一曲终了,月光照孤影。 祁子尘静静地坐着,仰面向月,似有泪流下。他的身后,是一脸惊讶惶恐的林之风——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神情,实属罕见。祁子尘渐渐起身,对着萧望一鞠躬:“此生,无悔了。” 本可以引为挚友,却终成陌路,相逢欣喜,相别无言。林之风将祁子尘三人送出了七卿坊,祁子尘说:“之风,请恕我擅自弹奏萧望。” 林之风拿出一卷琴谱:“我一生所作的曲子不下五百首,这一曲「忆霞三叹」是平生精粹。” 走出七卿坊,逢大雾相阻。 商辰三人走了一路,停在一松树下暂歇。 明殊说:“你悟了琴道?” 祁子尘说:“不错。” 就在那一瞬灵气大开,祁子尘开悟了!只是,这也悟得太快了,想当初,自己初碰魔极,差点丧命,祁子尘竟然如此好运气。商辰说:“看来是萧望的灵力促你爆发了,真应该给你物色一把好琴!” 祁子尘笑:“萧望之后,天下无琴。” 雾渐散,雾气中出现一个男子,焦糖色长裳,一头灰白发,面容三十余岁,清瘦,气质不凡。男子望着祁子尘:“能得奇才赏识,三生有幸。老朽萧望,有意收徒,你可愿意?” 萧望——萧望。 原来萧望识人无数,看出祁子尘是万里生一的琴道奇才,悟性非他人能企及。只是祁子尘才入琴道,如没有良师指引,容易误入歧途,浪费良才,所以萧望有心亲手指点祁子尘。自己一身本事也得以发扬光大。 祁子尘且惊且喜,但想到林之风,迟疑了。萧望看出他的心思:“之风也是由老朽领进琴道之门的,老朽是他的琴灵不假,却能自由来去。收你为徒,亦是期冀一身琴艺得弘扬光大。” 祁子尘当然喜出望外。 萧望手指前方:“此山是雾山,有琴性,在此修行,事半功倍。前边是老朽的雾山草堂,诸位可一同前去。” 虽然萧望一副求才若渴姿态,商辰却觉得有点儿怪异,明殊也皱紧眉头。 三人一同到了雾山草堂,祁子尘一进就挪不开步子了,只见墙上挂着许多把古琴,亦有好茶,好棋,好画,好书,琴谱琴具更是无数。漫说祁子尘,连商辰都觉得此地如同仙府了。 指法、音位、琴调等尽是学问,仰之弥高,钻之弥深,祁子尘才知道以前实在坐井观天。 就这样祁子尘一头扎进了雾山草堂。 祁子尘一入琴道即疯魔,白天黑夜地修习,全然不顾身体虚弱,不到七天,面容憔悴不堪,若痴若狂。明殊劝了许多次,他置若罔闻。商辰觉得不对劲,修琴如练功,太过沉迷必然走火入魔。 明殊径直找到了萧望,斥责他不该误导祁子尘。 萧望轻蔑地说:“凡人只知弹琴听音,岂能懂琴之雅高?更不知琴中自有天地!我爱惜奇才,他求知若渴,你们三番两次阻挠,是为何故,莫非嫉妒他入得琴道?” 明殊说:“琴本为中正之器,修生养性,子尘沉溺其中,连性命都不顾,修的根本不是正统的琴道!” 萧望傲慢地扫了他一眼:“琴为万物,岂只有中正?” 明殊怒了,针锋相对。萧望忽然身化一人一琴,琴声铮铮而鸣,竞起杀伐,俨然群英会对峙之势。萧望果然不愧万年修行,以琴音为武器,势却一点不弱。 商辰一见这架势,当然也出招了。 当然商辰的灵力没有尽情发挥,而是更多地观察领悟明殊和萧望的交锋。就在这时,商辰忽然听得琴声一变,缠绵悱恻。就像有肃杀冬日,变作了破冰之春,春水汩汩流淌。商辰的心头一暖,出招就弱了,四肢也柔绵无力。 琴音由初春而入三月。 阳春三月,阳光暖薰,有人破水而出。 商辰一见即窒息,那是明殊。明殊半身□,水落如连珠,长发湿漉漉遮了半背,背对商辰。琴音越发痴缠,荡漾,商辰的血都热了。 琴魔,琴音为魔,直入人心。 商辰知道自己着道了,萧望奏出了令人春心大动的靡靡之音,令他沉迷。他本想运灵气阻挡,可是,他又舍不得这样的明殊,这样肆意诱惑的明殊,从来没有过——商辰窒息着,他听着那缠绵的琴音,停了下来。 琴音抖落了许多桃花,落在了明殊的身边。 琴音,是他的伴奏。 商辰不再想抵挡,他甚至默念着:不抵挡也死不了,反正萧望不是想杀自己。既然琴可为万物,那就让明殊转过身来,让自己看一看他脸上挂水的模样。 琴音越发绵柔荡漾,明殊撩了撩湿发,浇水在身可就是不转身。 商辰上前,明殊就走远。 水影摇曳,那琴音更加妖媚入骨,好像恨不能人知道这是魔音一样。商辰不由得怒了,明殊连幻境都这么小气,转个身又怎么样,自己还能把他吃了不成? 商辰正要追上去时,忽然脖子一疼。 商辰蓦然睁开眼,惊慌地看见明殊扑在自己身上,双目赤红,喘息剧烈,目光近乎狰狞:“商辰,你是幻觉,不要想诱惑我!” 幻觉?琴音在耳侧剧烈荡漾! 明殊着道了!商辰连忙扶住了明殊:“师父,醒醒!” 明殊骤然推开了商辰,冲着萧望击出一记赤焰。 萧望傲然一笑,琴音如波奏得越发连绵不已。商辰天旋地转头疼欲裂,他正要运气远离。就在这时,明殊将他拽入怀中,抱紧了他,手指扣进了琵琶骨,双掌如火,气息亦如烈火:“商辰……商辰……” 商辰被扣得生疼,焦急地说:“师父……” 明殊忽然咬住他的唇,手指在衣服上狠狠一扯,嘶啦一声衣裳破了,商辰啊的惊呼。明殊的双目完全红了,手骤然伸了下去,狠狠一锢,商辰惨叫一声。 琴音骤停。 迷雾倏然散去,萧望冷笑两声:“禽兽!”飘然远去。 商辰从剧痛中缓过劲来。眼前,明殊震惊得连呼吸都停滞了,复归清明的双目有惶惑、有羞愧、有难以置信,他像被电击一般倏然离远,脸上青一块白一块:“你……” 明殊豁然转身,拂袖而去。 商辰弯着腰扶着树,哭笑不得:你什么你!下流的是你,疼的是我!你还好意思生气、还好意思甩脸子! 萧望使的这一招是「春心泥」,就是要让人知道是魔音而反击。对手越反击,魔音就越深越强大越入心。而像商辰这样心知是魔音,却不抵挡,反而渴望陷得更深的,「春心泥」就失去功力了。这就是商辰没有着道,明殊反而着道的原因。 。 第54章 萧望琴(三) 【〇五四】 祁子尘难得停下习琴,关注起了商辰的伤,商辰按住破了嘴唇,摇头说:“喝水太烫烫着了。” 祁子尘笑:“萧望真人都说了,你们怨他太心切,还打了一架。其实,原因乃是,我不愿意入七卿坊的门,所以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本领传授给我,回百里殿后好慢慢修行。他的确急了一点,我又何尝不是?长了二十多年,好不容易发现世间竟有琴这种美妙的器物!” 商辰也能理解这种心切的心情。 祁子尘瞅了那边一眼,偷偷地说:“你师父这模样是不是斗败了?哈!难得他败一次。” 明殊闷声闷气:“不是!妖琴跑得太快,否则我早反败为胜!” 这一战后,祁子尘好了一点,不再那么拼命了。 明殊日日面壁修行。 商辰一开始还想入非非,可天天对着后脑勺也恼怒了,干脆跑出去散心,反正闲来无事。山中无趣,他顺着原路返回,到了七卿坊,想及一个问题:为什么萧望离开了,林之风不追过来?林之风连借出萧望都不愿意,反而愿意让他教授祁子尘? 就算萧望法力强盛,林之风也不该这么平静吧? 商辰进去了,却没有弟子拦他。 习琴的人性格都寡淡,万事不关心,所以没注意到他这个外人吧。商辰靠近林之风的屋子,见没有人往来,遂溜进去,林之风盘腿坐着,望着商辰,眼睛眨了一下。 偏偏这时,一个弟子在门外说:“真人,弟子茗月求见。” 商辰心中噗通噗通。 这弟子偏还规矩:“真人,这是弟子几个物色的梧桐树枝,放在流离桌上了,请真人过目,弟子先行告退。”说罢,轻步走了。 一定是师风太严,弟子们都这么乖,商辰松了一口气。 林之风的眼睛不会说话,但却满是焦急。商辰觉得不太对劲,林之风这般实在怪异,便说:“真人,你是不是有疾在身?” 商辰初入,即探得一股强大的封禁相阻。商辰探了又探,说:“真人,恕我冒昧,你这封禁十分诡异,我一人解不开,我回去请师父来一趟。” 林之风目光焦急。商辰正准备离开,一人进来了:“不必了,我来了。” “师父,你怎么来了?” “你忽然跑了,我能不跟着看看?”明殊华丽的黑衣一摆,坐了下来,望着林之风,运起了强大的灵力。明殊法力强盛,而林之风也藉起了灵力,内外夹击,灵力由阻塞而豁然开朗,林之风嘴边溢出一缕血。 林之风脸色微白:“多谢相助,我走火入魔了。” 走火入魔? 林之风没问二人怎么会出现,反而说:“萧望和祁子尘在一起?” 没等说什么,林之风匆匆赶往雾山草堂,他那副焦急得要杀人的模样,商辰的第一反应是争风吃醋,自己的御灵怎么能看上别人呢——萧望是一个非常惜才的人,林之风吃醋了。 果然一见面林之风就怒不可遏,直接问萧望在哪。 被雾气笼罩的萧望身形飘渺,林之风追过去,二人隐在雾气之中。商辰心中存疑,念了一个屏息诀跟了过去。若说他也不娴熟,但那两人都在激愤之中,让他偷了个空。 “萧望!你是什么意思?!” “哼!之风,你已江郎才尽,我另觅新主又有何妨?” “我不会让你再靠近祁子尘的!”林之风怒气冲冲,“萧望,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,你以为……咳咳咳……你能瞒天过海吗?!” “我有什么好瞒的?” “你为什么从来不敢在我面前露出人形?你以为……咳……咳咳……我不知道吗?”林之风咳嗽得很厉害,却拼命地说着,“萧望!你万年的灵力是怎么来的!” 萧望忽然笑了:“你可以去跟他们说,如果不怕暴露的话。” 林之风喘息了片刻:“你笃定我不敢吗?” “你若是敢,在第一次看到我的人形时就会去揭露了!我助你得了那么多修行,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”萧望说,“之风,人不可贪心,当放不放,必受其乱。” 而后,再无声音了。 商辰闯进雾里,见林之风坐在树下,脸色灰败,萧望背身而立。 很快祁子尘明殊也来了。 萧望发话了:“我虽为林之风的御灵,却一向择明主而居,不为世俗礼节拘泥。祁子尘,你天赋不凡,我愿为你的御灵,你意下如何?”说罢,化身为琴悬于半空。 祁子尘震惊了,抑不住的欣喜。 林之风咬牙切齿:“萧望……祁子尘,我将你因为知己、教你琴艺,你岂能忘恩负义?” 绝世名琴如绝世神兽,何况是万年琴灵,怎么不心动?祁子尘虽然没有夺人所爱的心,但萧望的本领显然令他极为仰望的。 萧望又说话了:“林之风,天下名琴无数,你何必执着?我前一任主人是你的师兄,当日,我对你极为欣赏,你师兄慨然相让。今日,你竟没有这般气度么?我可以答应你:他日,与你绝无半点瓜葛!” 这是什么诺言?商辰凌乱了。 林之风愤怒,俯身,咳出一缕血来。 祁子尘肃然:“萧望真人如此高看子尘,子尘惭愧不已。之风是我的恩师,我对他无以为报,又怎么能再夺他的御灵。真人好意,子尘在此心领了。” 萧望大笑:“人世的礼节,何必拘泥?” 一旁的明殊终于发话了:“之风真人有伤在身,不如择日再说此事?” 树下,明殊为林之风疗伤,林之风紧抿嘴唇不言。萧望为琴,静静泛着幽幽的光芒。祁子尘显然十分尴尬,遂拿出他自己的那把新琴,开始弹奏林之风的「忆霞三叹」。一曲完毕,萧望忽发人声:“「忆霞三叹」?之风,这是你作的最好的曲子,为何从没弹过?” 这一幕很有旧爱新欢的悲伤,商辰真没法看下去了。 却见祁子尘忽然凝眉,思索片刻,忽然说:“之风,我其实不太喜欢哀婉悲伤的曲子,你是怎么写出如此悲伤的曲子?” 林之风露出了悲伤,没有说话。 祁子尘忽然对着萧望琴端端地施了一礼:“我这琴太过普通,有许多杂音,无法领略其中凄美。萧望真人,可否允许子尘弹一曲「忆霞三叹」?” 萧望自傲地说:“自然可以,萧望之后世间岂有琴?” 林之风大为震惊,气脉涌动又咳嗽了起来,明殊收了灵气,意味深长地说:“既然你们都是至雅之人,就不该如此俗套的争夺。不如,你也静心听一听吧。” 萧望琴,自是不凡。 祁子尘闭目弹奏,指尖泛起云烟,在琴声中追忆旧日的点点滴滴,这一次,琴音越加哀婉。一曲之后,祁子尘起身说:“之风,你曾说过,万事有因缘,缘起则遇,缘灭则寂。若萧望真人既然有心离开,就是缘灭了,你何必执着?他日,萧望真人若要离开我,我亦当欢喜。” 一语,所有人都惊讶了。 商辰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,虽然颇有微词,但祁子尘却绝对不是这种夺人所爱的卑鄙的人。 萧望琴大笑:“果然是我看中的人,为人就当如此洒脱。” 明殊讶然:“子尘,你说什么?” 祁子尘坚执地说:“人生一世,知音不易,我心中倾慕萧望真人,还请之风成全。” 林之风骤变,手忽然朝祁子尘甩过去。 唰——琴音一道,林之风隔空被生生镇开了,狠狠落在地上,脸无血色。 萧望化身为人,背对林之风,冷冷地说:“论修行,你远不如我!如今,你在七卿坊中,身居高位,应有尽有,万年琴灵未必能遇到,两三千年的绝对唾手可得!倘若为了这点小事就毁了你所得,实在划不来——我劝你,放手!” 这不是劝,是命令。 林之风勉强起身:“是吗?我所有修行都是你教授的,我也许,应该放手。” “我最后问一遍:你愿意放手?”萧望说。 “我有选择吗?既然你择了新主,那请你实践自己的诺言:与我再无瓜葛!”林之风闭着双目。 “自然。”萧望回答骄傲。 林之风撑着虚弱的身体要离开,祁子尘追了上来:“之风,抱歉。” 林之风移开目光:“我只渴望此生与你、与他再无瓜葛。” 祁子尘却说:“之风,你曾说有一支曲子要教我,今日,你是否愿意实践诺言——以此为诀别,如何?” 林之风缓缓地说:“一诺千金,我没有忘。” 祁子尘拿出自己的新琴,林之风抹了一下,悲愤与怒气从琴音中溢出,他挑抹了两下,抬头望着萧望的背影,满心怆然:“萧望,你还要让我有多落魄吗?你担心我会伤害他?明殊在一旁,我还能干什么!琴灵无数,我自可以找到更为出众的琴灵!” 萧望哼了一声,拂袖而去。 明殊面色不愉想离开,被祁子尘拽住了,一旁的商辰觉得事态有变。 果然,祁子尘开门见山:“之风,到底发生了什么?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吗?我不要你的琴灵,我是故意的,以让他放心离开的——「忆霞三叹」里,除你之外,那两人是谁?” 第55章 萧望琴(四) 【〇五五】 “果然天赋奇才,原以为会在我死后,你才能领悟到「忆霞三叹」的深意。”林之风面露凄然,“萧望从不在我或其他真人面前露出人形,因为他的人形,就是我的师兄——他的前一任主人!” 商辰有点茫然,明殊却骤然一亮。 “当年我被萧望相中了,就像今天一样,当着师兄的面,萧望直接挑开了。我,很卑鄙地同意了——若有他这个万年御灵,我悟琴道就不费吹灰之力。”林之风满是悔意,“我师兄初时非常愤怒,很快却豁达同意了,还赠我半支「忆霞三叹」,说修琴本就讲求缘分,此生他无力再作完下半支。说完,他云游四海了。人皆贪婪,我虽然内疚,却自我安慰是随缘。” 这气氛,商辰觉得不妙。 果然林之风说:“由于负疚,我一直没有弹过「忆霞三叹」。” 一百多年后,萧望在修行,林之风忆起旧事,便用另一把古琴奏起了「忆霞三叹」,越弹越心惊,曲子满是悔恨和悲伤。林之风反复领悟探寻,终于在曲子中探到了一个秘密:萧望杀死了他们的师父——他也曾是萧望的主人。 可师兄明明告诉林之风:师父云游四海去了。而且,师兄极为敬爱师父,既然知道萧望杀了师父,肯定拼死也会报仇的,为什么却会安安稳稳地收为御灵修行呢?林之风心惊之下继续探寻,发现萧望的历任主人最终都会渺然无迹。 林之风对萧望产生了怀疑,一次,设下巧计,窥探到了萧望的面容。一见之下,他震惊了:萧望竟然长得如师兄一样。 萧望当然不是师兄! 萧望以一种名为「琴引」法术吸取师兄所有的灵力和修行后,杀死了他。由于法术的缘故萧望也变成了师兄的模样——萧望正是残忍地杀死了一任一任的主人,而取得了异常强大的妖力修行。 因为萧望太强大,而师兄有苦难言,只能把所有的悔意全部融入「忆霞三叹」中,结果才作了半支曲,萧望就相中了林之风。 师兄将半支「忆霞三叹」交给林之风以期他能悟出——果然,师兄很快遭到萧望的魔爪。 林之风说:“萧望察觉我知晓了秘密。但是,他知道我舍不得地位和修行,不会往外宣,所以我们俩互有顾忌,还算相安无事。但是,琴妖修行要靠新的琴曲,我不作曲子他就无法得到灵力——这是他不断物色新主人的缘故。” 祁子尘说:“他相中了我吗?” 林之风却摇头:“不,我教你习琴实属无意,你没有灵力,我便没有在意。没想到,他竟然还是注意到了。他把我的灵力封住,追上了你们。” 后来的事,正如商辰所遇到的那样。 林之风咳嗽了一下:“他许诺与我永无瓜葛,是怕我鱼死网破揭穿他。但我心知,离死不远了,他不可能放过我的修行的——像他这种汲血而成的妖灵,一旦尝过鲜血的滋味,就不可能停下!” 明殊开口了:“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?” 林之风惨然笑了:“我就是贪图修行的轻省才着道的,师兄一去不返时我已隐隐察觉,可还是心存侥幸——你们可以不信,成为他下一任的血祭品。” 祁子尘却说:“我相信!「忆霞三叹」中有三个人:你师父,你,和你师兄——与萧望同样面容,气质截然不同!” 明殊说:“如果你看见了,萧望恐怕也知道了。” 眼前的雾气重了。 雾气之中出现了萧望的身影,他冷笑:“天堂有路你不走,地狱无门你偏来!林之风,你的修行全是我助的,活了三四百年,你应该谢谢我!” 林之风推着祁子尘:“你们快走!” 萧望眯起双眼:“祁子尘,你没有任何修行,能活到七十岁就到头了。我怜你奇才,倘若跟着我,你可以轻轻松松活上几百年,何乐而不为呢?” 祁子尘却拽住了林之风,直视萧望:“你已经没有资格为琴了!” 萧望冷笑:“哼!我就送你们去西天!” 魔音四起。 林之风不胜力,一口血喷出。商辰脑袋嗡的一声,如同爆炸。祁子尘没有灵力,反而没有受到袭击,他扶住林之风急忙离开。明殊震出了法器天罗旋,旋出了烈焰无数。 商辰也运起灵力,祭出众生灯,击出了魔性最强的血阳诀。这时,只听见明殊轻笑:“你准备一招众生真书打遍全天下么?” “……你是我师父!”会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? 萧望实在强大,妖琴魔音一阵一阵地波过来,商辰几度被击伤。明殊没有含糊,接二连三震出狂招。梧桐怕火,明殊师徒祭出的全是烈焰狂妄的招数。哪知道萧望妖力已经强大到不惧火,反而处处引火反击。 血战小半个时辰后,萧望法力竟然骤增。 商辰正焦急,一道华丽的闪电击了过来,将一道魔音击成碎音。 商辰一瞧,竟然是雅卿,雅卿对着商辰一笑:“你小子,还敢在我们七卿坊的地盘放肆,看来是缺教训了!” “……是你们七卿坊出叛徒了!” 无所畏惧的滚风麒麟呼的一声扑了过去,蓝笑子随后就到了,头发一甩妖笑:“商辰,谢谢我的翎羽吧,要不然你们就死在妖琴之下了!林之风也真是的,现在才说实话,藏着掖着今天终于吃苦头了吧?” 萧望的声音洪亮:“雅卿,你为何向着外人?” 雅卿大笑:“外人?你身为林之风的御灵,却不仅弃他而去还击伤了他,我就是来替他清理门户的!” 萧望冷笑数声:“一个是送一堆也是送,就让你们一起去西天吧。” 三人两御兽,对抗一个万年妖灵,虽然不占便宜,但也没吃亏。蓝笑子身有旧伤,微弱。尤其是滚风麒麟,打起战来就像看见美食一样不要命,兴冲冲地冲过去,被魔音猛击回来,打几个滚后又扑了过去。 雅卿和明殊猛招频出,一个一个击过去。只是萧望真的太强悍了,越打越神勇,好像才把一身本事往外抖一样,一招临野幻法,五个人趴了四个,连雅卿都着道了,只有明殊一击烈焰以对。可是,萧望又一记反击,明殊被魔音击到胸口。 商辰心一痛。 萧望的魔音像潮水一样肆无忌惮地扑过来,而众生灯也在空中摇摇欲坠。萧望抬头,望着众生灯,眼睛闪出贪婪的光芒。 他竟然想夺自己的众生灯? 商辰的激怒涌了上来,久违的愤怒的魔力再度聚拢在心口,商辰默念了焰魔诀,整个天空为熔炉,愤怒为火焰,骤然施出了从未用过的《众生真书》第九重——焰魔诀。 魔性强大的火焰朝着萧望扑了过去。 瞬间,烈焰燃起,萧望终于面露惧色,急忙奏出云水调以灭这魔火。就在此时,明殊竟也诡谲一笑,眼泛红色,施出了法力更为强大的——焰魔诀,黑色的烈焰轰然将萧望吞噬,大火之中,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影。 商辰大喊一声:“滚风麒麟,你还等什么!” 滚风麒麟两眼放光,冲入魔火火焰,张开大口朝着那梧桐之心猛然咬下去。一声凄厉的惨叫,滚风麒麟被甩了出来,脑袋一下子撞到山底下,一脸的血。 雅卿大怒朝萧望祭出了无妄神功,明殊和商辰师徒二人联手击出了烈焰集结的焰魔诀。 滚风麒麟一跃而起,带着满头满脸的血再度扑进了烈焰。 巨大的火焰中,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,像火焰把天空烧裂了一般,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再度响起——那不是一个人的惨叫,那是无数沙场兵士的怒吼声与悲鸣,曾经吞噬的血,全部在烈焰中焚成灰烬。 雅卿和明殊都没有出招,只是看着无数的血迸射出来。 砰的一声,滚风麒麟摔落下来。 雅卿连忙过去,那麒麟就地翻滚起来,张大了血口嘶吼,痛苦不堪。雅卿和明殊二人同时发招,用灵力为他融化那已吞下去的琴妖修灵——已缺的命脉,成败在此一举——麒麟忽然跃入半空之中,引风长啸,口吐人声:“啊!难受死我了!” 众人一愣,不约而同哈哈大笑! 萧望因战而出世,终因逆天修行,化作孽妖,招至覆亡。万年的琴妖灰飞烟灭,最后的魔音,竟然是一曲「忆霞三叹」,似乎想以此祭奠所有为琴而死的亡灵。天空,下起了雨,迷迷蒙蒙笼罩了整座雾山。 萧萧木下,望月兴殇,至此,世间再无萧望。 这一战后都受了伤,商辰三人暂留七卿坊。林之风灵力大损,而众人也知道了他与萧望之间的恩怨,却并没有多少流言蜚语。商辰想,都是贪念惹的祸,看开点儿,就没有什么了。 秀丽的悬崖之上,浩瀚的水拍打着悬崖。 商辰说:“雅卿真人,麒麟现在命脉齐了,修行陡增数倍,你别忘了你的诺言。”麒麟的命脉已齐,再完美不过。雅卿该放弃一部分修行,放过蓝笑子了。 雅卿始终带着怅然的微笑:“怎么会?” 商辰好奇:“雅清真人,你在想什么?” “年少时,我修行不得窍门,时常受阻,便一人窝在屋子里懊恼哭泣。蓝笑子知道后强行把我拉到这里,让我看着云水一色,心境渐渐就开阔了。次数多了,我就喜欢上了这里。” “蓝笑子心肠很好。” “是他欠我的。” “……” “我恨他,他也知道我恨他,恨到想杀死他。但他还是逼着我修行,想尽法子令我突破困境,还把灵魄化入我的法器之中,又给我找到了滚风麒麟——他,做了所有父亲会做的事——又岂是一个恨字,就能说清的?”雅卿忽然笑了,“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,你什么都不懂——年龄还不及我的七分之一!” “……我只知道不要到追忆时才悔恨,像林之风一样。” 雅卿微笑,不语,真是生得极美的一个人,怅然地微笑时,神秘如云里的流水。 商辰过去找蓝笑子,惊奇地发现他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。蓝笑子以手梳着头发,斜目笑道:“你小子,跟她还亲近?你们都说了些什么?” “……她说,她敬你如父亲。” 蓝笑子轻笑:“怎么可能,她恨不能永世不见我。” “要是恨你,他就不会总是来这悬崖了,以前,你常在这里与她修行,不是吗?” “她真的敬我如父亲吗?我何尝不是爱她如女儿?我看着她从这么小的一团,长成现在这个大美人;虽然最初是负疚,后来却是真的疼惜。”蓝笑子低下头,勾起一抹惆怅,“雅卿,嘴上说恨,心底却……好几次我病了,她都偷偷来给我疗伤,以为我不知道。激战之中,她也从来都会挡在我面前——唉,假如,没有那件事就好了。” “几百年了,那件事,就随风去吧。” “也是,我之前的几百年是为赎罪,以后,就是自己的人生了。” “你都知道了?” “也只有你这么多事,把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同意了——三分之一修行啊,其实,我于心不忍。” “不是我缠!我就随口说了几句!雅卿真人需要一个台阶而已,谁让你们都那么别扭!还有修行功力,你压根儿不用愁,滚风麒麟吞了琴妖,功力不知长多少。” 这时雅卿回身,淡黄的长裳飘然远去。蓝笑子跃下树,笑容灿烂:“我也该走了,回见,我会去百里殿找你的!” 商辰三人也得走了。 望着摞满了琴谱的布袋子,商辰楚楚可怜地问:“师父,这么多书谁扛啊?” 明殊斜一眼:“你指望祁子尘?” “想累死我啊!师父领进门,修行在个人,拿这么多就等着积灰吧!是吧,师父?你看我就从来不看杂七杂八的东西!对了,师父,你怎么会焰魔决?” “……我是师父。” 因为是师父,所以什么都要替徒儿想好,徒儿不想学的话,还要装作漫不经心地引导着——这样的师父,真好。 商辰兴高采烈地整理箱子,这时明殊忽然说:“商辰,你上次怎么没受魔音魅惑?” 魔音?《春心如泥》?师父这是什么意思?商辰暗吸气。 明殊又问:“你在魔音里看见的不是我?” 商辰发愣了。 明殊脸色变黑:“商辰,你看见了谁?” 商辰忽然噗的笑了,自己一句话还没说呢,师父自己瞎想了一堆,真是的!商辰握住明殊的手,倾身,双目灼灼发亮:“我当然看见的是师父了!那次琴幻中,你又看到了什么?” 明殊耳尖一烧,移开目光:“胡闹!” 真是的,师父太矜持了!好不容易自己脸皮厚一次,他还这么不当回事! 商辰怏怏松开手。 有点尴尬,商辰转身将布袋子结好,却听背后,明殊的声音略低:“知道是幻觉,所以一点也不想看到,没想到反而越陷越深。” 商辰手一抖,竖起耳朵,没想到明殊不说了。 祁子尘和林之风进来,林之风闲雅淡远,就算没有手中无琴也是一个雅人:“天下好琴数不胜数,子尘无需遗憾,若是有缘,自然能遇上的。” 祁子尘笑道:“我亦以为如此。” 。 第56章 异人·风雨庙一 【〇五六】 三个人,三匹马,一道斜阳,离开了充满故事的七卿坊。 明殊忽然说:“商辰,后面那个火球是怎么回事!” 商辰苦脸:“麒麟生性好玩!” “把它弄回去!” “遵命!” 商辰跑过去,在滚风麒麟面前一跺脚,麒麟期待地看他。商辰指着地上的火球说:“你都化为人形了,不要再随便玩火,还有,你跟着我们干什么?” “真人和蓝笑子都闭关了。” “万一走火入魔呢,你快快回去!” 麒麟踩着火球很不满:“你们走得这么慢,我回去也就是一踩云头的功夫。滴水之恩,涌泉相报,不让我做什么,我不踏实——我帮你们扛琴谱!” 商辰灵机一动:“以后如果见到上等的好琴,记得来告诉我们就行。” 麒麟这才停止了尾行。 斜阳未落,天阴了下来,眼看要下雨,路边恰好有一个破庙,连人带马才牵进了,噼里啪啦雨点打了下来。庙里的神像,破破烂烂,缺胳膊少腿的,全是凶神恶煞的夜叉面孔。风吹进来,祁子尘不胜寒冷,打了个寒战。 明殊瞅了一眼若有所思。 商辰看在眼里,抢先把自己衣服剥下来:“子尘,穿着,我们修炼的人身体热!” 明殊轻声说:“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” 哼!与其你献,还不如我献! 祁子尘应景奏了一曲《芭蕉夜雨》,咚咚淙淙很悦耳。商辰津津有味地听曲儿,一曲终了立刻夸赞:“真好听,就像在夏夜里,躺在竹席,听雨打在芭蕉上一样——你弹琴的样子比林之风还好看!” 明殊皱眉,轻哼:“不许油腔滑调。” 祁子尘笑了笑,靠着墙说:“我怎么忽然累了?” 说完,祁子尘合上眼睛,匀称的呼吸响起,竟然真的睡着了。风将祁子尘的衣带吹得乱飘,商辰起身想将那唯一的破窗子关上,这时,他朝窗外看了一眼。远远的,一队白影在雨里过,白影如魅。商辰一悸,连忙睁眼看,却发现只是一片雨,原来是眼花了。 商辰关上破窗,风还是呼呼地跑进来。 商辰见破庙有散落的木柴,应是常有樵夫来庙驻足。商辰将柴火点上,往祁子尘身边挪了一挪,这么一烤就不冷了。这时明殊起身,往角落一坐。 “师父,怎么了?” “太热!” 这时,咯吱一声,半开的庙门被推开了。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子赫然出现,一股凄风随之吹了进来,寒冷入骨。这男子穿一袭蓝色碎花衣裳,高挑,削瘦,手如干柴:“啊呀,竟然有人,小生打扰了。” 男子将背上的书篓放下了,原来是个书生。 现在都修行,不兴考取功名,书生背着书篓投奔在某门派的亲戚去:“我们书生手无缚鸡之力,连一点冷都受不了。” 火影攒动,这下都暖和了。很快,庙门又沉重的一声咯吱开了。匆匆闪进一个络腮胡子,大步直奔火堆而来,在书生身边一蹲,咂舌骂道:“贼娘鬼天气,太冷了!” 原来也是躲雨的。 事不过三,就在商辰这么想时,门悠悠地慢慢地开了。几人一起看过去,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。少年看这么些人,犹豫一下,却敌不过风雨凄冷,还是进来了,极为有礼地说:“在下凤天宁,叨扰了。” 大胡子往旁边一让:“叨扰什么,贼娘的破庙!” 如此一来,火堆旁有五个人。祁子尘略远,靠墙闭目睡得正香。商辰左边是广文,右边是大胡子,对面是少年凤天宁。凤天宁慢悠悠地抚弄着湿漉漉的头发,他右手带了好几串银手镯子,环环相扣,银叶银花,叮当作响。 书生是个多话书生,说:“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庙吗?” 庙的牌匾破了大半看不清什么名字,旁边的两人都没吭声,商辰搭话说:“兄台莫非知道?我看神像挺……别致的。” 书生笑着说开了:“这是鱼若庙,那主神像即是鱼若神。神像脚下踩着的鬼有四个头,是四头鬼,观四面八方,最喜欢搬弄人间是非。说起鱼若庙,我想起一个故事。” 古远时候,有一人,承袭了殷实祖业,他便挥霍无度,到四十岁时家业都被败光了,竟沦落至乞讨为生。却说他乞讨也运背,有一天没长眼,挡了别人的道,被人打断了腿,扔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。 这人饥寒交迫,气息奄奄,饿得眼睛都看不清了。 这时,他手上忽然一重,他摸索着,嗅着,发现是个米团子,遂狼吞虎咽吃下。他吃了一个,又来了一个,如此这般,终于饱了。每天吃着米团子,过了十数日,这人的眼睛渐渐看清,原来是在鱼若庙,他连忙跪拜鱼若神,谢其救命之恩。 这时,砰的一声,从神像背后传来一声轻响。 这人心惊肉跳,又好奇,大着胆子往神像后头看过去,竟然发现了一团如大碗一般大的金光。他欣喜万分,心想鱼若神显灵了,不仅给自己米团,还给自己这么大一坨金子。 这人摸过去,那金光忽然跳开了,扑棱棱展开翅膀飞开了。 原来是一只金色的蝙蝠。 书生说道这里,挑了一挑火,笑着说:“才是初秋,怎么这般冷呢?” 商辰望了望鱼若神神像,破败得根本就看不清脸。不过,这神像的右手向后背着,无端让人觉得他躲起来的手上或许藏着一只金蝙蝠。商辰问道:“后来呢?” 其实,一听到金字,商辰就觉得不妙。 果然书生悠悠地说:“要说,人皆贪婪,这人就起了贪念,心里一直惦记着庙里的金蝙蝠。” 却说这个人身体好了之后,又回原来的地儿乞讨了。 几天之后,人人都在传一件事:天照真人的法器坏了,重金寻觅一个新法器,若是有人能通报灵物或灵器,亦有重赏。这人一琢磨,金蝙蝠是稀罕之物,便乐颠颠地跑去了。这天照真人一听,大喜,令这人带过去。 进庙后,找不见金蝙蝠。这天照真人天生是一个瞎子,修行却极高,就地施起了*术,昏天暗地一阵后,将那金蝙蝠愣生生给打出来活捉了,拘禁于法器之中。 天照真人当即赏了这人几辈子花不完的赏金。 金蝙蝠忽然口吐人声:“贼人!我救你于生死,你却陷害于我,我咒你十代为瞎!” 一语方落,这人惨叫一声,双目流血从此瞎了。 瞎是瞎,有那么多赏金,这人娶了妻子。却说一年之后,生出了一个孩子,竟然真的是个睁眼瞎。其妻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,均是瞎子,儿子生孙,亦是瞎子。这些孩子怨恨他的忘恩负义,令子孙受害,对他百般虐待,这人最后死在一个臭水沟里,总之十分凄惨。 因果报应,大抵如此,但凡干恶事的都没有好报。 商辰摇了摇熟睡的祁子尘,一动不动。这时明殊过来,二话没说将祁子尘抱远了。而这三人都盯着明殊的举动,并未发话。商辰心中一动,说:“这是我师父。” 书生笑了笑:“师父?你们看着像师兄弟。” 大胡子笑着加了一根柴:“咳,说到瞎,还有鱼若庙,我也听说了一个故事。” 约莫是一两百年前,有一对双生子,兄长是瞎子,弟弟是哑巴。二人都修仙,拜了同一个师尊。兄长叫屠录,德高望重,弟弟却极恶,才十来岁时就杀人修行,一次甚至屠杀了好几个庄子——屠录无奈,与其弟一刀两断,互不往来。 师尊灯烛将灭之年,又收了个三徒弟,把至尊宝器“天缚捆”和绝招“鱼若见明”传给这初入门的三徒弟后仙逝了。 弟弟闻声而来,试图抢走宝器。 可怜这三徒弟修行不高,被杀得屁滚尿流。终于,这天,三徒弟被追杀到了石崖边,他走投无路,忽然间…… 这时,大胡子摸了摸胡子,笑而不言。 商辰催促:“是不是三徒弟把那个恶弟弟捅出了一个血窟窿?” 大胡子哈哈一笑:“这事情久远,据说是被一个无意间路过的樵夫看见的,樵夫不懂法术,看得眼花缭乱,说也说不明白。为此,说法不一。一种是:打到激战之时,三徒弟使了一个诈,大喊“大师兄”,恶弟弟以为背后有人,三徒弟趁机祭出法器,使出绝招,一击将弟弟杀死,自己也不幸身亡。” “别的说法呢?” “还有的说:三徒弟诈喊大师兄,绝招刺中了恶弟弟,但终究法力弱,反被恶弟弟一掌杀杀。忽然间,哥哥横空出世,大义灭亲,把弟弟杀死了。” 所以说,也猜得差不多,反正诈了,杀了,恶人死了。 笑过之后又沉默了。 一直没有说话的书生开口了:“世间,但凡是双生,则必然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这兄弟二人,虽然一个极善,一个极恶,到底是双生。弟弟被杀死后,屠录心绪大乱,法力大减。师父死,师弟亡,弟弟灭,屠家名声尽毁,他心灰意冷,干脆隐世了。” 大胡子微笑:“世间传闻正是。” 书生却微微一笑:“其实还有传闻,说哥哥其实也赶过来,却被弟弟杀死了。所以隐世的那一个,其实是无恶不作的弟弟!” 一时间,尽皆沉默。 。 第57章 异人·风雨庙二 【〇五七】 商辰环看这三人,只见蓝花衣裳的书生神情自若,添着火;大胡子抓了抓胡子,嘿嘿一笑,深陷的眼睛但看商辰;凤天宁晃了晃手腕,那一大串银饰叮叮作响。 商辰轻松地说:“你们说,这对双生子是不是那乞丐恶人的后代?因为都身有残疾而且心术不正。” 书生笑了:“怎么能一竿子打翻一船?老大很善啊!” 大胡子大手一拍腿:“这小哥不止长得俏,心思也了得啊!不瞒你们说,这屠家人跟我们就是一块地方的!不错,这二人的祖上是那个乞丐恶人。因为这家子的姓极奇特,他们又一直没挪地儿,往上推十代,刚刚好!” “但凡是这乞丐的子孙都都瞎吗?”商辰问道。 “正是如此,不瞎的,必然是偷汉子得来的。”大胡子咧嘴一笑。 “我曾听说有一种虫子,一叮人就会瞎——婴儿一出生本是能看见的,叮过之后才瞎,所以方圆几十里都是瞎子。” “并非如此,与他家相邻的人家就很正常。” “既然都瞎,为何弟弟却是哑巴?” “哑巴与瞎子差不多啊!” 好吧,都算是身患残疾。 “无论哪一种传说,三徒弟都是诈喊出大师兄,刺中了恶人,对么?” “不错,正是如此。” 商辰忽然笑了,众人都好奇地看他,商辰咳了一声:“世间因循的多,破例的少。十代都是瞎子,在外人来说是很稀罕的。但对于这家人来说,十代之内出了一个不瞎的才稀罕,对吧?” “而且还天赋奇绝。”凤天宁微笑。 “哑巴必聋。三徒弟大喊那声,弟弟怎么听得到?就凭一张口?若这么容易被骗,弟弟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!”商辰自信地说,“所以,我猜,三徒弟会乃是因为他认出了眼前的人——就是他的大师兄屠录!” 众人静悄悄地无声。 期待中的倒吸冷气竟然没有出现?商辰咳嗽一声:“所谓的双生二人,其实就只有屠录一人而已!” 众人又无声。 这时候,终于有了波澜:书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脸色,大胡子则瞪圆了眼睛,少年凤天宁最先笑了笑,说道:“有意思,你说一说。” 原本期待一个满堂彩,商辰兴致减半,扫过这三人:“其实,常见双生子假扮成一人行凶;就有可能,同一人假扮成双生子,以欺骗世人。” “让瞎子扮成能看得见的人却很难吧?” “道行深了,便与正常人无异。若其兄说其弟是哑巴,则他人见其地不开口,就会认为是哑巴,不是吗?弟弟是一大恶人,人人畏惧,谁都不敢接近,又岂敢细致盘问他?” 大胡子哈哈大笑:“师父总是知道的吧?” 商辰说:“所以说,最害人的就是师父!……啊……故事里的师父!他一定知道这个秘密,但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说出来,等他想说的时候兄长已经想要欺师灭祖了——鱼若见明。听听这绝招的名字,打人打脸啊。鱼若,是这一大家子的痛处;见明,是瞎子的痛处。” 大胡子说:“细细一想,似乎是。” 商辰说:“所以,双生子就是一个人!以弟弟的身份来做恶事,以屠录的身份来欺名盗世。最后被三徒弟揭发,这人夺了宝器杀人灭口。但是,他的身份眼看就要暴露了,所以干脆一‘死’了之。从此,‘弟弟’死了,‘兄长’隐世。各位,以为我说的如何?” 大胡子大抚掌:“不错不错,你是怎么想出来的?” 商辰说:“见过一个怪物变美人,就长心了。当然,只是随便说一说,各位不可当真。” 气氛再度沉默。 书生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逡巡,若有所思;大胡子把他的斧子拿出来,对着火光照耀;凤天宁将手伸向了火,似乎不胜寒冷。 商辰又笑了:“我并不太相信巧合,太巧的事多是人为。就像,你们三人同时来到这里,说起同一个故事,也是有原因的吧?” “天下出名的瞎子有几个?会想起相同的故事不为怪!” 商辰摇头:“这里不是鱼若庙啊!” 三人同时停滞了,大胡子露出了异常惊讶的表情:“怎么不是?虽然破成这样!” 商辰说:“脚下踩鬼的神有很多,这是梵霜娘娘啊!” 三个人皆一愣,都看那神像,又同时笑了。 商辰也笑了:“这雨天可真无聊啊,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。你们三个人中,有两个人是要追杀同另外一个人的。” 大胡子直拍大腿:“哈!正是如此!” 气氛顿时变得热烈且紧张了。 商辰说:“这人明知正被追杀,还有恃无恐进来躲雨,看来是因为——你们三人互相不认识。我们不妨来说一说,你们在追杀谁?” 书生简单明了:“故事里活下的那个,不管是哥哥、还是弟弟、或者是同一人!” “姑且就叫他屠录吧。所以,你们认为,这里有一人是屠录?” “不错!” “虽然天色黑,可你们三个人的眼睛都明亮得很,谁都不像瞎子啊。” “道行深了,就开天眼了。” 所谓天眼,当然不是眼睛能看清了,而是脑子可以探得所想、所感知之物,与寻常人所见无异。屠录本来就是睁眼瞎,眼睛很水灵,所以能瞒得过众人也不奇怪。 商辰说:“各位不妨先说说,你们认为屠录是谁?” 三人面面相觑,凤天宁开口:“一开始我认为是神像边那位,你的师父。不过现在看来,更像是——这位胡子大哥。” 大胡子大怒:“贼娘的,凭啥说是老子!” 凤天宁简单明了:“因为你丑!” 眼看剑拔弩张,商辰拦住了这二位:“凤天宁,你直说为什么是他?” 凤天宁哼了一声:“此处被结境了,气息与这位一模一样,不是他又是谁?你难道没觉得,你那位没有灵力的兄弟睡得太沉了吗?这就是沉睡结境!” 商辰望了一眼祁子尘,果然这么响的声音都没有惊醒。 胡子哈哈一笑:“不错,结境就是我布下的,但那是为了困住瞎子不让他逃跑!若是这么就断定是我,未免太过可笑了!” 商辰说:“胡子大哥,你认为,瞎子是谁?” 大胡子一摩下巴:“没有灵力的人就会在我的结境里睡着,所以,那位,背书篓的,你怎么可能如此精神?还有,堂堂男子,竟然穿花衣裳,必然眼瞎!老子最瞧不起书生,百无一用又虚伪,必然是你!” 书生无辜地说:“小生就喜欢这打扮,你能耐我何?哼!一身匪气,不是你是谁?!” 大胡子骂道:“贼娘的!” 说着说着这两人就打起来了,商辰连忙闪开。只见大胡子的斧子乱抡一气,书生手里的一支笔也没客气,朝他挥了好几下。忽然,二人一转,同时杀向了凤天宁,凤天宁眼疾手快,手腕一挥,银光闪出:“你们这是什么意思!” 大胡子呵呵一笑:“凤天宁?编的还有模有样!” 凤天宁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,怒斥:“哼!你们认错敌人了!再误伤下去我们谁也别想抓住屠录老贼!” 书生嘻嘻一笑:“你刚才上当了!” 凤天宁怒目:“你说什么?” 商辰则微微一笑:“既然说不是你,那你说这里是什么庙?” 凤天宁说:“鱼若庙!” 商辰说:“哈,什么庙不重要,脚踩着鬼的梵霜娘娘是我随口诓的。可是,他们两人都抬头看,只有你一人从脚飞快看到头顶,你恐怕不知道原因吧?” 凤天宁面色发红:“什么意思!” 书生笑了:“梵霜娘娘千变万化,但有一个不变,头顶有个鬼骷髅,所以我们都直接看她的头顶——这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一向是瞎子的你,虽然开了天眼感知,却是没有这种下意识动作的。” 第一反应是最真实的,再高明的骗子也不可能面面俱到。 凤天宁咬牙切齿,忽然哈哈大笑,口出狂言:“竟然被你这无知小子给骗了!哈!我也不屑骗来骗去!是我又如何!凭你们几个能奈我何!”说罢飞出神庙,手中银饰骤然发出万道光芒,幻化成了一条条软软的跟蛇一样的软绳鞭向了众人,一下子鞭到了追在身后的大胡子的衣服,衣服发出一股臭味。 大胡子骂了一声:“贼娘的!这是啥!” 书生笑了:“这就是金蝙蝠烧化之后炼制的法器「天蝠綑」,小心!沾到眼睛就瞎!” 商辰连忙祭起了众生灯,这时明殊开口了:“商辰,别人的家事,你瞎掺合什么劲!” 书生瞟一眼:“不错!外人就别插手!” 那三人就在大雨中打了起来,天上有闪电,雨中法器光芒阵阵,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呼啸声。商辰收起法器,倏然靠紧明殊,笑道:“师父英明!你怎么看出是家事?” 明殊哼笑一声,不作答。 两人看那三人打架。屠录果然厉害,很快就占了上风,那两人的衣裳和身体频频被「天蝠綑」扫到,眼看屠录就要逃走了。明殊的目光悠长,忽然一震长袖,亮出了一把寒剑。 果然还是忍不住了吗?商辰笑道:“那两人就是正人君子吗?” 明殊说:“阿含斋的人,坏不了。” 阿含斋?又是什么啊?来不及细问的商辰跟着明殊加入战斗。他们一来,情形立刻变了。屠录失了优势,只见他面露凶光,竟闭上眼睛,那法器「天蝠綑」反而放射.出越发惊悚的光芒。屠录不再针对另外两人,只对着明殊频频出招。 商辰一边打,一边看着明殊。 屠录忽然一个运力,「天蝠綑」骤然发出刺目的光芒,所有人都眯了一下眼睛。就在眯眼之际,商辰瞧见一根长长的银刺刺向了明殊,只见明殊骤然击出了一个狂招,横空劈下来。 那银刺瞬间被弹开,刺向了屠录。 屠录躲开后,「天蝠綑」却甩向了实力较弱的书生。明殊一见,猛然轰出一记千仞皇斩——那剑化做了千段斩向了屠录,就像狂魔的利爪一般凌厉,直接刺中了他的胸口。 屠录一惊,忽然大声喊:“你是谁?!” 就在这时大胡子大吼一声,一招流星霸斧劈向了屠录,屠录惨叫一声。书生紧接着一记阴阳幽图击了出去,屠录躲之不及,瞬间四分五裂,血流成河,倒在地上。「天蝠綑」也轰然倒地,大雨纷纷扬扬。 不再是三徒弟软弱无力的招式,而是明殊斩魔弑神的绝招,魂魄皆散,不可回天。 这么一个狂魔就这样死了。谁能想到,一个在传闻中既瞎且德高望重的人,会是一个清冷的苍白的少年模样呢?也许正是以这样的假象欺骗了一个又一个的人。 回到庙里,大胡子手拿「天蝠綑」,感慨:“「天蝠綑」,终于回来了!哈!这位兄弟,多谢出手相助!你这功夫太霸气了,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功夫?” 商辰冒出来:“我们是百里殿!” 大胡子搔了搔胡子:“百里殿?没听说过!哈,天外有天,山外有山,你师父确实太霸气了!我一开始还当他是屠录老贼呢!喂!书生!这是我天照门的法器,我拿走了!” 这就想拿走了?书生说:“凭什么说你是天照门的?” 大胡子手臂一伸,豪迈地说:“随便摸!” 书生脉一搭,笑了:“果然如此,你拿走吧——小生是阿含斋臧尺。” “臧尺?莫非你是……” “不错,我正是故事中三徒弟的儿子,家父大仇得报,我也心安了——当时我年幼,看见了对战,可惜,我太小,没法说出来。” 大胡子一拍大腿:“我是你父亲的师父的孙子。我家先祖就是天照真人,世代是天照门的弟子。可惜我祖父早年叛逆,带着「天蝠綑」离开了门派,还收了屠录这个老贼为徒弟,惹出了这么多事!咱俩要早认识,早就把那屠录老贼给办了!” 书生笑道:“我就说好几次遇上陷阱,都不像屠录老贼设下的。” 大胡子哈哈大笑:“大水冲了龙王庙,一家人不识一家人!好几次我也纳闷,怎么屠录老贼忽然变得神秘兮兮的了?!「天蝠綑」我收了,各位兄弟,我有事,先走了,后会有期!”说罢收起「天蝠綑」,迈着大步子走了。 臧尺跟明殊道谢:“多谢兄台相助!” 明殊说:“举手之劳。” 臧尺意犹未尽:“我追了几十年,他忽然就死了,真令人,难以相信。多亏他被结境困住,鱼若庙,真是因果报应啊!” 明殊说:“他似乎,有伤在身?” 这时祁子尘悠悠醒来,笑道:“这一觉好热闹,又是燃火又是故事又是打架。” 原来,祁子尘一直半清醒,只是睁不开眼,臧尺说:“兄弟,你身上有股瘴气,执念切莫太深——别不相信,我们阿含斋常年走阴阳两道,邪气鬼气还是能看出来的!” 臧尺竟然是一个天师。 祁子尘笑道:“多谢!我很好奇,屠录和弟弟真的是一人?” 臧尺说:“不错!只是跟商辰说的略有不同,屠录一人有两面人性,交替出现,据说他自己不知道——世人偶尔见着以为是两兄弟,连屠录自己也以为有个胞弟。” 随着功力见长,弟弟竟然杀人以助修行。一杀杀了一大片,□掳掠,无恶不作。隐瞒消息的师父一看管不住了,遂请了天师——臧尺的父亲过来,为掩人耳目还说成是三徒弟。臧尺感慨道:“爱徒心切,师父竟没说出真相,只说有邪性。我父亲一时大意,招出来之后才发现就是屠录本人。可惜,到底功亏一篑,杀死的是善者,留下了一个彻底的恶人。” 祁子尘却摇了摇头:“并非如此,人性从来都不可能划清。整整十代的黑暗——忘恩负义的明明是乞丐,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些子孙来承受金蝙蝠的诅咒呢?那九代人积累起来的怨怒、邪性,就像雾霾重重笼罩着最后一代的屠录,终于令他变成一个大恶人——所以,到底是一面,还是两面;是不知道,还是故意假装不知道;是无意为之,还是有意为之……只有屠录自己知道吧。” 臧尺露出苦笑:“我也曾经想过,但既然他已死,一切都不重要了。” “你一直没有徒弟?” “对,怎么?” “你是不是一直怨恨屠录的师父?也许,他没有瞒着你父亲,而是你父亲期望通过自己的灵力驱除邪性,还屠录以真正的清明,所以秘而不宣。”但是,十代的强大的积怨,天师也没有办法。 良久,臧尺微笑:“我父亲的确是这样的人。” 雨停了,天亮了。 清明一片,没有云,也没有太阳。 商辰回望,匾额的字迹模糊。鱼若庙吗?鱼若是个什么样的神呢?最初的故事是从这里开始的吧?又有什么要紧,在这里结束,也很好!只要结束了,就很好! 臧尺忽然神色肃穆:“子尘说的十代怨念,令我想起了一件事。诸位,假如世间有这样荒诞的的事:有一个人,与自己的亲生女儿生下了一个孩子。对于这个人来说,这孩子是算儿子,还是算外孙呢。” 商辰僵笑:“都乱.伦了,还在乎称谓吗?” 臧尺说:“屠录就是这个孩子。” 臧尺追踪屠录三十余年,什么秘史没有挖出来,众人听后尽皆沉默了。 臧尺又说:“这等丑事没有外宣,屠录被其母的兄长养大,所以被列为第十代。但实际上,他应该还算第九代吧?屠录还算是善恶参半,他的下一代若没有逃脱诅咒,那才是真正承受十年怨念的人。” 不会吧?这事儿还没完? 果然臧尺说:“屠录,还有一个儿子。” 商辰愣了一愣:“你准备再去抓屠录的儿子吗?” 臧尺却说:“小生不能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他是封魔界的……罢了,这且不提,往事已去,我们说得未必对。” 一个女子被屠录奸污后,诞下一子,她将尚在襁褓的孩子托付给封魔界上一任掌门后,自尽身亡。 封魔界?绕来绕去绕成了一个圈!商辰说:“这孩子瞎了没?” 臧尺说:“没有!所以我才想,乱.伦后生下的屠录算第九代还是第十代?这个孩子算第十代还是第十一代?或许正是因为模糊,所以眼睛完好,但若他承载了所有的怨愤呢?” 商辰皱眉:“他若没有接近过屠家,就没什么怨念的!” 臧尺沉思道:“是小生多虑了。” 祁子尘也插话说:“臧兄不可因为一丝猜疑就盖棺论定。否则无形之中,又毁一人。刚才臧兄没有说出他的名字,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?” 臧尺一拱手:“的确如此,这人还不知道亲生父亲呢,名声可贵,不可不惜。” 走出雾霾,是平原,郊野大片大片的无名小花,开得烂漫。 臧尺背起书篓:“这天气正好驱鬼。” 商辰问:“我很好奇,你为什么穿蓝色的花衣裳呢?” 臧尺故作惊讶:“不是绿色的么?” 商辰眉毛鼻子都跳舞:“颜色就罢了,为什么全是碎花呢?” 臧尺笑着摆衣服:“这是雨龙鳞,佑我平安走四方。哈,你虽然脑子好使,还是知道得太少了。各位,就此别过,后会有期!” 削瘦的臧尺行在清明之中,一袭蓝色的碎花长裳,宛如花间中走过。 商辰喃喃:“雨龙鳞?是什么啊?” 祁子尘拍拍他肩膀:“诓你的,那就是寻常的花而已,他一人走在阴阳之间,所遇所看,皆是冤魂、怨魂、鬼魄,未免寂寞。着一袭春色,聊以安慰吧。” 带着水气的田野有着沁人心脾的味道,凉凉的,涩涩的,云烟一色。 “看什么?”明殊握住商辰的手。 “啊……人家随随便便就遇见了金蝙蝠,我看了半天,那背后什么都没有,除了一堆灰尘!”商辰笑着,“虽然有点金术,但总觉得不如邂逅啊!” “你有我了,还要什么?” “啊……啊?” 而明殊的表情,似乎不太高兴。商辰一侧身,飞快亲了亲明殊。明殊分明的唇线一弯,好半天说:“……你很久没给我疗伤了。” “……啊?” 。 第58章 异人·封魔界一 【〇五八】 “一条进山,一条过封魔界,选哪条?”明殊别开了脸。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快岔话题?难道犹豫一下下的时间都不允许?商辰扶额,嘟囔一句:“……七卿坊也真是,建那么偏远的地方想干什么,想买几辆马车都难。”三匹马,驮着琴谱就够心酸了,想驮人?立刻趴下! 臧尺插话:“自然是封魔界!我和前掌门还有交情呢,唉,一代新人换旧人,他死后,我再没进过。” 封魔界,建筑平整,规矩森严。 弟子的黑袖一拂,一请:“诸位请随我来!” 想借道,光明正大拜访一下才行。臧尺引他们见的是太叔九。群英会打过交道的人,见面不生疏。太叔九,位居界迎。界迎,在封魔界相当于长老的位置,太叔九是五个界迎之一。 太叔九手扶黑螭龙木椅,勾起一丝笑:“无事不登三宝殿,什么事?” 呃,借路一过? 明殊说:“想问问南斗十星如何了?” 太叔九忽然一阴脸:“原来是看笑话来了!送客!” 这是怎么回事,一开口就被人要赶出来?商辰正想说点什么,却见明殊微笑:“你的御兽久治不愈?” 太叔九阴测测地说:“你怎么知道?” 御兽玉狮子受重伤了,一直半死不活。明殊却说他有办法,可以留几天,帮忙把那御兽治一治。太叔九将信将疑,商辰听后,愣了,师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仁心仁术了? 太叔九的苑馆「九苑」,原是前任掌门的苑馆。 前掌门姓向,已去世二十年多年了。 向掌门修行到了瓶颈,没能突破,在一次渡劫修行之中魂飞魄散——其实,与普通人的善终没有两样,人老,都会死的。 明殊看御兽,祁子尘弹琴。商辰闲极无聊,想七想八,想到屠录的孩子自小被交予向掌门,被他一手带大,不免心里痒痒想知道是谁。臧尺不说,商辰也不好问,就暗地里打听了一下。 一问就像撒开了大网,鱼一大堆。 原来,向掌门心地善良,出行遇上流浪儿童,不管天赋如何,都一律带回封魔界养大,既当师父又当养父。他活得时间长,救人无数,散落在弟子之中根本掐不出是哪一个,更别说还有走出封魔界的了。 臧尺是这么说的:“因为他是封魔界的……” 藏了的一半应该就是名字,可见这人是有些名气的。向掌门领养的人中,最耀目的当属太叔九和当今掌门姚一舟。 当今掌门姚一舟,在群英会上打过交道,傲气,略清高。而太叔九,从外表到性格正邪难辨,难以捉摸,似乎更符合屠家的特征。太叔九承继了向掌门的苑馆,亲如父子,可见一斑。 商辰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太叔九。 “小子想什么!眼睛跟车轱辘一样!”臧尺一把玉尺敲在商辰头上。臧尺与向掌门交好,有一小屋专门留给臧尺。太叔九礼遇师父的恩人,依旧将臧尺安顿在那个小屋。 屋子小,床简陋,一席一铺盖。 商辰正失望,臧尺神秘一笑,随意在墙上摁了一下。只听见兹的一声,窄床上方出现了一个大柜子,整整齐齐一排抽屉,横纵,七行七列,四十九个小柜子。臧尺跪在床上,在一个抽屉的角角处又一点,中心的抽屉砰的弹出来。每个抽屉的开启机关都不同,有的要摁,有的要掰,更有的,需连按数次才行。 抽屉里的东西各不同,但都寻常。 商辰玩的不亦乐乎,一个一个开启:“这箱子谁制作的,这么巧!” “向掌门最喜欢的女子。” ……好吧,不问了,问了臧尺也不会说的。到了第六行第六列的那抽屉,商辰怎么都启不开。臧尺手抱后脑勺,露出回味的笑容:“哼,当年我一晚上就开启了。只怕,再没有第二人了。” 听听这口气。 商辰眼珠一转,把所有柜子都合上,离得远了,默默凝思一番。而后打开上下左右的柜子,取出了针、线、细钩、一个纠结在一起的九连环,四个物件。穿针,引线。线头留在手心,针先穿过细钩,而后在九连环中一游走,最后针插在了在最中央的柜子的兽鼻上。 商辰将细线一拽,只见细钩飞速在九连环中穿梭而过。叮当作响,穿过最后一个环时,九连环忽然散开,叮叮当当全部落在地上。 叮—— 抽屉弹了出来。 臧尺拍着巴掌笑了:“一代新人换旧人!你心思还巧!” 如此宝贵的柜子,能藏着什么? 一支乌玉簪。 臧尺说:“这是第一次见。” 乌玉簪骨浑圆,玉是好玉,商辰说:“看来,向掌门有一头乌发!” 臧尺将乌玉簪翻来覆去地看,又放在鼻下闻了闻,眉头渐渐蹙了起来,他将乌玉簪收起,淡淡地说:“向掌门头发稀少,每每披散,从不束起。” 臧尺神龙见首不见尾,未过多久就不知道上哪去了。 祁子尘日夜练琴,不知疲倦。 虽然怀疑太叔九是屠录的孩子,可又能怎么样?商辰憋得发闷,刚溜出「九苑」就遇上了太叔九,太叔九一袭暗红色底镶嵌黑边的长袍子,面目二十五六岁,倒是器宇轩昂。商辰打个招呼,太叔九戏谑:“上哪去呢,一天见不上你师父就痒痒?” 商辰恼羞:“我师父帮你疗御兽,你还有闲情乱逛?” “你师父又不让我偷窥。”太叔九叉腰,倾身,“这主意好,挑个天赋好又标致的徒弟专门双修,又暖被子又练功!” “无耻!”商辰怒。 “虚伪不虚伪,做就做了,又不是丢人的事!” “没有!” 要做了就不说什么,没做认什么啊!就是,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!商辰愤愤转身要走,太叔九说:“那条道别去,是老七的蛇庄,吓着我不负责!” 蛇?算了!商辰一侧身。 太叔九悠悠地说:“那条道是掌门师弟的鬼骷髅馆,去吧,挺有意思的!” 混蛋!商辰再一挪步。 太叔九戏谑:“你血多,正好给老三炼刀!” 让不让人走路了! 这时,忽听玉狮子一声长啸,太叔九收了笑,悉心听着,松了一口气:“哈!莫非好了?我去看看!你随便走,我们封魔界可不比别的门派,框框条条的!” 这能随便走?避开那三条道,就只剩下一条石子路了,沿路踩过去,路的尽头是一个苑馆——「夏苑」。 苑馆前方,溪边,白石上,一个年轻男子双足浸水,举着一块玉凝目思索。 男子回头:“你是,太叔九的客人?” 商辰说:“正是,在下百里殿商辰,敢问兄台尊姓大名?” 男子笑道:“原来是新秀门派百里殿的?我叫公子夏,你直呼我名字就好,我与太叔九一样,是封魔界界迎之一,你无需拘礼。” 公子夏的确不拘礼节,他身着绣紫藤花纹的紫白色袍,个子高,不穿鞋子。地上留下湿湿的一行脚印,脚形修长,脚弓弯弯,九个脚指头,右脚的脚拇指残了,反而更添他洒脱的气质。 封魔界的人阴沉沉,难得见这么明朗的。 公子夏因为击杀一个仇敌,没能赶上群英会,很是遗憾。商辰随他进了苑馆,这苑子极整齐,还种着木香,一木架子的小白花。公子夏将一条垂下的缀满白花的木香拾起,挂上:“我师姐今晚才能出关,苑里冷清了。” 身为堂堂界迎,却与他人共处一苑,看来公子夏与师姐关系匪浅。 聊过之后,商辰问:“你是不是自小在封魔界长大?不然,何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,获得如此高的修行?”能当界迎,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。 公子夏一笑:“非也。我十岁才来,至今十几年,幸得与师姐一同修行才有如此境界。” 商辰说:“令师姐莫非修行更高?” 公子夏说:“以前是,现在我略微高一点点。无妨,我与她迟早会修成仙侣。” 果然,他们二人是那种关系啊。 公子夏一捋玉佩的绳子,挑目望着商辰,目光似五月湖上的朝曦一般荡漾。商辰失神了一下,骤然一稳心绪,急忙看向窗外,木香灼灼盈白,将商辰的心绪灼得散开了。 “……你怎么了?” “……没事。”商辰心想,数度恍惚,怎么回事。 公子夏微微一笑,又轻轻摇晃手中的玉佩。玉佩通体莹白,极细腻,正面浮云,背面流水,诗意画意,更妙的是,水上氤氲生起烟来,烟飘飘渺渺散开——如入幽泉诀的幻境,幻境中有一人冲他招手。 叮当。 泉水落下。 不!师父不会这样! 商辰蓦然睁眼,公子夏含笑的脸,以及如玉如烟织就的——床幔。 “你想干什么?!”商辰捉住公子夏的手,彻底清醒了,半裸的两人,还能干什么。早知道封魔界稀奇古怪,竟然这么快就着道了。 “不是问我为何修得这么快吗?我为你示意呐!”公子夏侧躺,一手支着右腮。 商辰将他一推,想走。 公子夏左脚往床尾的床栏一搭,露出薄裳下的长腿白皙,阻去商辰的去路,悠悠地说:“何必如此害羞?脸都红了?莫不成你连双修也没有过么?” “让开!……你师姐会生气的!” “怎么会生气?是修行啊,师姐还为我挑双修之侣呢!”说着这样的话,公子夏竟有几分天真。 岂有此理!商辰怒:“你快给我让开!” 公子夏收起腿:“你有什么好生气的?要不是你长得好,我才不跟男人双修呢!” 无耻!下流!师父在哪? “你跑什么啊!我法力这么高强,与你双修,你占便宜占大了!不识好歹!” “我不想占你便宜!”商辰大光其火。 虽然没发生什么,商辰吃了这个闷亏,很生气跑回去。心情堵得慌,连听到祁子尘的琴声,脑袋都抽疼。又不能让祁子尘消停一会儿,商辰只能烦躁着。 次日,商辰转条路,出去透气。 封魔界的女弟子不少,着鹅黄色薄衣裳,赏心悦目,与封魔界的男弟子子判若两国。商辰透过白墙上的圆窗洞凝目望时,倏的一声轻响,商辰敏锐地一拂袖,一片青叶钉进了木干。 回来,是一个女子。 这女子生得好看,手中一把菱花扇,缀着长长的莹白玉佩:“非我封魔界弟子,怎可擅自偷窥我门功法?” “在下商辰,不慎误入修行之地,请姑娘见谅。” “商辰?无妨,我带你慢慢看。” “……不敢不敢。” “我叫温芸。” 女子的笑容温柔,声音亦极悦耳,眉目含情,商辰心尖倏然漾起了一层层悸动的波,怎么平也平不下来。他后退一步,逃一般地说:“多谢女侠见谅,商辰,不敢造次!” 商辰急忙回到「九苑」,明殊竟在。 “去哪了!”明殊语气不太妙。 “去……看封魔界的弟子们修行了。”商辰心口乱跳,脸颊情不自禁泛红了。虽然没做对不起师父的事,但两次莫名其妙地恍神,总是心虚。 “你没做什么吧?” “啊……没啊!” “为什么,你情念动了!” “什么?” 商辰这才知道明殊给自己施了一个共血之术,令二人意念相通。如果商辰出现过于剧烈的恐慌、喜悦、激动的情绪,明殊就能感知得到。而在刚才,明殊感受到了强大的情动之念,他抛下玉狮子就赶回来了。 “凭什么是我情动,不是你情动?”商辰狼狈不堪,反驳。 “我对一头玉狮子动什么!” 商辰尴尬之后是愤怒,师父怎么能给自己施这种法术啊,这算什么,每时每刻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吗?就算要共血,那干脆公平一点啊,让自己也感受到他的情绪——这种单方面的意念相通,也太霸道了! 明殊以为他默认,蓦然冷硬:“你刚才跟谁在一起?!” “我……” “你昨天和谁在一起?” “昨天……” “你和同一个人在一起!你和他干了什么!” “我没有……” 明殊眼睛骤然泛红:“那人是谁!” 商辰愤怒:“没有!师父!你这样算什么!把我当你的契兽吗!我是一个人!你把什么都掌控了,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?” 明殊更怒:“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!” 商辰一下子吼开了:“我做了什么啊!一回来你就冲我吼,根本就不知道你想什么!凭什么一口咬定我做了什么!凭什么给我施那种法术!你以为,你不在我就会干什么吗!我什么都没做!要是我做了,你是不是要杀我啊?!” 明殊怒喊:“你敢!” 祁子尘跑了出来,立刻挡在中间,双手张开:“干什么!明殊!你疯了!你给我进去冷静冷静!” 商辰后退两步,飞快跑开了,不管后面的呼唤,他只管往前飞奔着,一直跑到小溪阻路。 愤怒!羞辱!难堪!所有的情绪全部堵在胸口!为什么,明殊会忽然这样!自己做了什么?对他根本没有二心,他怎么总是莫名其妙怀疑呢?! 商辰的心又愤怒又悲伤,跑进小溪里,拼命把水浇在脸上,凉凉的溪水,根本于事无补,怒火中烧的心没法停下来。 商辰跪下,将脸浸在凉水里。不够,远远不够。商辰噗通一声躺下,浑身浸入水之中。他像一直泛着白色肚皮的白鱼一样,悲伤地漂浮着。视野隔着水,模糊不清,溪水,越来越多。悲伤像溪水肆意蔓延至心口,肆意到,甚至忘记了悲伤的原因,只剩下悲伤。 “商辰,你怎么在这里?”隔着溪水,一张明朗的脸出现了。 “……”是啊,怎么在这里? 明朗的公子夏伸手将商辰拽起来,商辰懵懵懂懂,只觉得眼前还有清波荡漾。公子夏将他引至「夏苑」,让他换上了干燥的衣裳,笑吟吟摇着玉佩问他为什么跑进溪水里,商辰的悲伤被那莹白色牵引着摇晃,头越来越晕,一下子栽进了他怀里。 公子夏笑眯眯地说:“睡一觉就好了。” 第59章 异人·封魔界二 【〇五九】 咚—— 一声琴音裂了,明殊倏然离开,耳尖有点红。 刚才明明在那么多人面前抱着自己不放,现在两个人相处反而又回到矜持的样子……商辰回吻了上去,咬了咬那分明的唇线,直到嘴唇被咬出一圈红印,泛出光亮,松开:“师父,没有别人,只有你。” 咚——叮—— 院子里的祁子尘百思不得其解。 他连挑了数次琴弦,琴音都十分刺耳,一支曲子被弹得支离破碎。 明殊走了,商辰出来了。连生涩的琴音也觉悦耳,愉悦问是什么曲子,祁子尘无语:“《相见欢》,说的是两个被拆散的情人邂逅于旧地互诉衷肠的故事,每次弹到被拆散时,就有杂音。” 商辰说:“道行深的琴师,能从琴音中听出是否有不谐之事,你要细心悟一悟。” 祁子尘一喜,点头称是。 商辰出苑门转悠了一圈,却见南墙外,公子夏手里攀折了几枝木芙蓉,从苑子里伸出的木枝断痕很新。一见迟衡,公子夏大大方方地说:“呦呵!师父的小徒弟好了?我路过,花开得好,折两枝给师姐玩去!” 路过?太巧了?是特地跑来折的吧! 公子夏一转眼,笑了:“你若不愿意,我也不勉强。双修本来就是极愉悦之事,犯得着这么较劲吗?” “你师姐要跟别人双修,你愿意吗?” “……” “既是如此,你也别跟别的人双修了!” “哈哈哈,恰恰相反,我若是执意只和师姐一人,她反而要生气呢。看,昨晚我才说你很有意思,回头,她就让我去溪水里找你。要不是怕她又生闷气,我才懒得去捞你呢。”公子夏摇着木芙蓉。 ……这师姐,真奇怪! ……看看人家的师姐,多么大气;看看自己的师父,一根筋不对一个不小心就怒了。 商辰放下戒备,顺口问道:“你们好了多长时间?” “从我记事之日起。” “啊?” “我们自小就睡一起,第一次双修时我才十岁。哈,那时还不算双修,就是男欢女爱。” “那么小,也可以?”商辰脸僵了。 “自然,我天赋异禀嘛,不久我跟着师姐进了封魔界,才知道这等美事也可以修行。你跟你师父呢?喲,你脸红什么啊!”公子夏奚落。 “唔。嗯。” “谁不愿意啊?他若不愿意你可以强迫他啊!” “……禽兽!你强迫师姐的?” “……自然不是,我们都是你情我愿!你师父功力深不可测,年长你许多吧?你是不因此畏惧?”公子夏口若悬河。 “……是有点儿吧!”商辰尴尬。 “所以,你切不可因为他是师父就规规矩矩!师姐也年长我许多!”公子夏自信地说。 为什么要聊这么露骨猥.琐的话题,商辰尴尬得想逃跑。 公子夏却又露出苦恼:“其实我也有烦恼,师姐越来越不愿跟我在一起了,难道是腻味了吗?我可是一心想跟她修成仙侣的!” “数年不见,小子你还腻着温芸啊?” 二人回头,说话的是臧尺。 公子夏打量臧尺的书篓:“你是谁?来做什么?阿含斋的人?哈!有太叔九坐镇,这里还会有鬼魂?” 臧尺的手指一捻粉墙:“我要把向掌门招出来叙叙旧,小兔子都长这么高了。” 公子夏不认识臧尺,臧尺却认识公子夏。 温芸是向掌门的爱徒之一,后来领着这么一个小师弟回来。臧尺一见就知道他骨骼清俊,是修行的好苗子。入门来没多久,向掌门就仙逝了,好在有温芸一手教着,依然出类拔萃,公子夏年纪轻轻就成为了界迎,前途无量。 公子夏无心叙旧,带着花枝离开了。 臧尺的面色慢慢冷峻,说:“向掌门在世时,曾与我说过,他突破不了修行,只怕大限将至。仙逝后,他最钟爱的那个抽屉留下了最后修行的典籍。所以,我从没有怀疑过他的死。” 商辰一惊:“什么意思?” “这乌玉簪有浓郁的血腥味,而且是向掌门的血,用灵力融了进去。”臧尺拿出乌玉簪。 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我挖他的坟验血了。” “……” 血腥味?还是向掌门自己融进去的?莫非他修行不是渡劫,而是遭遇不测了?那一次修行,向掌门不是一个人,还有太叔九。他需借力太叔九,修行至一半时,忽然电闪雷鸣,掌门当即吐血,未几而亡。 众人皆知掌门修行受阻已久,此劫在所难免,并未有异议。 这一切,皆是太叔九说述,莫非是——弑师?所有的想象拂过,商辰终于开口:“臧尺前辈,第十代那小孩是太叔九吧?” “什么第十代?” 一旁,太叔九一脸的肃穆,火目泛出红血丝。 臧尺没说话,太叔九咄咄逼人:“你们刚才说什么第十代?臧尺,我把你当掌门旧友礼待,你有什么藏着掖着啊!”最末几句,五官扭曲。 臧尺冷着脸:“先跟我说你师父是怎么死的?” 太叔九说:“你怀疑我?” 臧尺说:“你告诉我原因,我再跟你说前缘!” 臧尺枯树一般的手几乎将乌玉簪捏断了,太叔九沉郁着脸,半晌说:“他是被人害死的,不知道是谁。我比师父先晕厥,晕前有股诡异的味道飘过,等醒来,师父就死了。但是,我不能实说,因为他死时身边只有我一个人!” “你闻见的是什么味道?” “蛊风草!” 蛊风草,燃之,可令人产生幻觉。向掌门正值修行关键,所以走火入魔身亡。修行之地,哪里来的蛊风草,除非有人故意陷害。太叔九虽心知有变,但形势所迫,无法宣扬,只能暗地里追查。 可惜无果。 太叔九一直怀疑是现任掌门姚一舟捣的鬼。 姚一舟,向掌门的大弟子,虽然是师父养大的,却与师父关系不睦。向掌门仙逝后,姚一舟当上了掌门,得利可谓最多。只是,当时姚一舟并不在封魔界中,太叔九不能信口诬陷,这事一直搁着。 “姚一舟吗?我正好有事问他。”臧尺喃喃,“他很快,也就过来了。” “你们刚才说的……”太叔九心急。 “如果想知道待你如亲子的掌门是怎么死的,就暂时忘了那件事,你迟早会知道的!” 太叔九眼睛一瞪,想发火。 却见姚一舟飘过来了。姚一舟,紫发紫衣,眉梢上吊,下巴尖细,倒是有点像鱼若庙里见到的屠录——商辰赶紧摇了摇头,他现在见谁都要先怀疑一下,这可不好。 “太叔九,你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,想干什么?跟我比试吗?”姚一舟眉梢一挑,孤傲地说。 “不错!我哪次不想揍扁你!” 臧尺单刀直入:“一舟,你认识这乌玉簪吗?” 姚一舟面色讶然,迟疑一下。 臧尺说:“这乌玉簪就是你的吧,用灵力磨过,想制假都不行。” 姚一舟怅然:“这都多少年了,当时觉得簪头太尖利,随意抹了一下,想不到臧尺前辈竟也能探出来,佩服,佩服。” 竟真是姚一舟干的?太叔九震出了法器:“姚一舟!他是把你从小养到大的人啊!” 姚一舟冷冷的说:“我说什么啊!” 太叔九说:“是你杀了师父!” 姚一舟勃然大怒:“你们同修一室,他莫名其妙就死了,最有嫌疑的不是你吗?你竟然反咬一口!这些年,我一直在搜集证据!太叔九,应该我来问:他自小宠爱你,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!” 姚一舟和太叔九吵了起来,眼看都祭起了法器。 臧尺大喊一声:“停下!是想把师父你们气活啊!一舟,来说一说玉簪是怎么回事,是你丢的吗?” 良久,姚一舟说:“很久前,我将它送给了一个人。” 臧尺上前,在他耳侧说了什么。 姚一舟脸色一僵:“不错,正是。” 臧尺脸色灰败,将乌玉簪狠狠掷在地上:“世间,怎么能有如此龌蹉的事啊!” 这跟龌蹉又什么关系啊,姚一舟变了脸色,愤然说:“企慕之情,人皆有之,你何故无端侮辱!” 商辰将乌玉簪拾起,直接没这么简单。臧尺摁着胸口喘了半天,说:“商辰,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,但是……但是这种事,怎么问得出口!” 商辰说:“我帮你问。” 「夏苑」里。 公子夏折一枝摇着木芙蓉花,上床,拥着温芸笑吟吟:“师姐,你就像芙蓉花的颜色一样美,但木芙蓉很快就枯萎,你却是经年好颜色。从第一眼,你就是现在这般美!” “倘若我年老色衰呢?” “也喜欢。” 公子夏亲了亲温芸的脸,温芸望着公子夏。目光流转,唯有彼此,一湾情深,两人情不自禁吻在一起。 “师姐,我们双修吧?” “嗯……” 公子夏将木芙蓉花放在桌子上,要解温芸的衣裳。 “公子夏!温芸!” 太叔九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「夏苑」的鸟儿乱飞,连屏风都摇了一摇,公子夏皱眉:“真是讨厌!太叔九最近吃错药了,没事就来叫门!欠收拾!” 这时,弟子轻敲门:“公子界迎,太叔界迎来访!” 公子夏振起而起,不悦出去了。 臧尺说:“温芸呢?” 平素一向不失礼的臧尺竟然如此直呼其名,一旁的商辰略是惊讶,公子夏脸色一变:“你谁啊!没事又来挑衅,是吧?” “有事吗?”温芸竟然出来了。 商辰上前:“温女侠,请问这玉簪可是你的?” 温芸没开口,公子夏豁然挡在她前方:“商辰,你什么意思?” 商辰很自然地说:“这玉簪出现在了向掌门的秘柜里,我们来问一问原主人,也好归还。向掌门收养的孩子虽多,但用得上这么珍贵玉簪的,可没几个人。” 公子夏说:“哈!诸位谁不戴玉簪?!” “不错,这玉簪是师兄送我的,数十年前不慎丢失,见谅。师兄,你我无缘,我本不该受你的贵礼”温芸望着姚一舟,面色淡然。 “你对他一往情深,我不过,无名小辈。”姚一舟说得不甘。 温芸怅然,神伤:“可惜,师父去世得早,他的养育之恩我一直没报。” “哼!何必替他说话!” 他?师父?莫非温芸恋的是向掌门?还真是乱糟糟的关系啊!此情此景,真是凌乱,商辰硬着头皮说:“商辰是外人,若说的不对,还请各位见谅。听闻向掌门高风亮节,亲手将女侠抚养大,又年长百余岁,姚掌门是不是误会了?” 姚一舟愤然:“如果不是他,我和温芸……” “一舟!”温芸薄怒! “你师父将温芸视为亲女儿,你怎么能信口雌黄?”臧尺怒斥。 “亲女儿会占为己有吗!”姚一舟脱口而出。 不等商辰震惊,臧尺愤怒地斥责:“胡说!你师父是阉人出身,如何占为己有?一舟,你实在是脑子糊涂不晓事!” 一语既出,众人皆惊,商辰没缓过劲来。 “胡说!温芸当年不到一岁便夭折的那孩子,就是他的!我亲口问的,他全部都认了!但阉人怎么可能生出孩子——禽兽不如!他虽然养我!我恨不能把他养得全部剔干净!”姚一舟却更加愤怒地反驳。 商辰更惊讶了,原来,众人皆知温芸曾夭折过一个孩子啊。 看上去窈窕女子,根本就不像。 臧尺说:“你错了,孩子不是向掌门的,只不过他时常去探望,被你发觉后,就把这恶名承认了。” 姚一舟白着脸:“我不信!” 臧尺咬牙切齿地说:“信与不信,你问她啊!你太糊涂了!” 温芸却微微笑了,温婉哀伤:“臧尺前辈说得不错,那孩子是我与一师兄交好生下的,与向掌门无关。” 一直在旁的公子夏牵起了温芸的手。 “师姐,过去都已过去,你还有我。”公子夏亲了亲温芸的额头,而后冷对众人,“你们来就是扯这些破事的吗?说够了吗?说够了就给我滚!” 看着此情此景,臧尺骤然露出悲愤与厌恶,脸憋得通红,却像喉咙哽了一只苍蝇一样说不出话来。 商辰忽然领悟了什么。 在公子夏拥着温芸要离开之际,商辰说:“温芸女侠,你认识屠录吗?” 温芸一怔。 商辰说:“世人传闻德高望重的屠录,其实是一个大魔头。” 公子夏冷冷地说:“我早知道!” 商辰:“什么?” 公子夏:“屠录欺名盗世!将我师姐一家都杀死了,还充作大善人!我功成之后,整整追杀了他五年,哼,每一次都被他侥幸逃脱。十数天,他还中了我的绝招,想必现在是苟延残喘!又何妨,等我的伤好了之后,必将他斩杀!” 公子夏明朗的脸露出难得的阴冷,而温芸则目无表情。 旁边,臧尺已经别开脸。 而太叔九和姚一舟则静默,太叔九不问谁杀了掌门,姚一舟也不纠结旧情了,因为每一个人都这诡异的话题中,察觉到了秘密即将破壳而出。 商辰心口一悸:“恐怕,来不及了,数日前,在鱼若庙前他被我们几个联手杀死了。” 公子夏讶然:“什么?死了?” 商辰说:“他会那么轻易就死了,也是拜你那绝招所赐,所以你无憾了。” 公子夏哈哈大笑:“死得好!可惜不是死在我手里!” 商辰转向温芸:“温女侠,我想,你一定很恨这个人,所以特来告知。” 温芸,端丽的脸骤然露出了凶狠的目光,隐隐扭曲,笑了,笑得齿冷,吐出的:“死了?他竟然死了?他怎么能轻易死呢?他还没等公子夏杀死他啊!这么强大一个人,怎么可能死呢!” 她一字一句,透出骨子里的恨。 公子夏握住温芸的手,亲亲她的眼皮:“死了好!师姐,我们再不消天天惦记这么个大恶人了!我就算准了,他中了我的夺命魔刀,还能逃多久!” 不拘礼节,深爱就深爱绝无掩饰,商辰忽然拽住了公子夏,语无伦次:“我还没问完呢!” 公子夏冷脸说:“你说什么?” 商辰说:“温女侠,我不说屠录的事。但问,这乌玉簪是怎么回事?” 公子夏怒吼:“商辰,你东一句西一句想问什么!就算是谁送给她的!谁知道什么时候丢了!丢了就丢了!你们怀疑她跟向掌门的死有什么关系吗?” 太叔九终于说话了:“你又怎么知道!” 公子夏怒了:“你们一会儿向掌门,一会儿破簪子,傻啊,谁能猜不到?!” 臧尺则看着温芸说:“温芸,你必须说清楚,向掌门临时前,为什么会用灵力将血渗进了这玉簪之中呢——你可以否认,也可以说谁在陷害你,但是……温芸,你放心,屠录之事,我不会再问了。” 温芸神色决裂,目光骤然狠厉:“放心?为什么不问呢?是我杀死了向掌门!” 就这样承认了吗? 公子夏急了:“师姐,不是你!” 温芸忽然凄凉地说:“既然屠录已死了,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!是我,杀了掌门师父!我杀死我最心爱的人!我一生最后悔的事,就是竟然会亲手杀死他!他死前,一直看着我……” 此言一出,太叔九难以置信:“温芸!师父把你养大的啊!” 温芸忽然跪了下来,泪雨婆娑,泪从指缝间流下来:“我又何尝不知道……师父,你不该把我捡回来,你不该对我那么好!” 太叔九怒不可遏:“温芸你这个白眼狼!” 温芸以手敷面:“是我…将他的血融入玉簪之中,也是我…让公子夏把玉簪放到他的密柜中。我一直等待有一天有人来质问我,有人能发现他死的秘密!” 臧尺忽然冷冷地说:“既然承认了,就自行了断吧!其他的事,无需知道!” 太叔九怒:“不行,说清楚,为什么要杀他啊!” 臧尺面色更愤怒:“温芸!自行了断吧!!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!没有人愿意知道,没有人会知道!我会把所有的……所有的带进坟墓里!” 商辰看着臧尺,心生敬意。 温芸却抬头看着臧尺:“不!我要说!师父发现了我的计划!他说我不该这么报复!他想阻挠我!他骂我不该做出这等丑事!他要把公子夏带走!可是,我恨啊!我恨啊!我每一天都在恨啊!我就是要这样报复那个败类!他注定只能有一个孩子,我就要让他的孩子,畜生不如!” “你住口!”臧尺怒斥。 公子夏茫然地站着,他忽然轻轻地说:“温芸,我是向掌门的孩子吗?” 温芸看着她,凄笑着泪流成行,张了张口。 臧尺忽然冲她一掌劈下去,温芸一动不动,绝望等死。 公子夏倏然一道闪电,倏然击退了臧尺的攻击,却望着温芸,依旧茫然地轻声说:“温芸,就算我是他的孩子,我不在意!就算你杀死的,我也不在意!他都死了,跟死人计较什么,我们一起离开封魔界!” 温芸扬起头:“你身上都是脏血,怎么会是向掌门的子嗣?!” 公子夏停在原地,像木头一样。 臧尺怒斥:“温芸!你想彻底毁了他吗?!” 温芸却望着公子夏,继续用那温柔至极的声音说:“我原本那么幸福。明明,我和向掌门马上就可以结为连理,却被那个魔头毁了!我生下了不属于掌门的孩子!我有多痛恨,你知道吗?!” 公子夏愣在原地。 “生下了一个孩子,所有人都用可怜的眼光看我。我痛恨那孩子!可是我不愿一杀了之,我谎称夭折,却把他带在身边!养大!我要复仇!” 臧尺再度出手想击杀温芸。 却被公子夏一击愤怒的回击挡开了,法力强大到再无人能靠近二人。 “弑杀父亲,□母亲——屠家的血,都是脏的;公子夏,你的血也是脏的!”温芸嘴唇咬出了血,“我的仇,报了!” “师姐,你在说什么啊!”公子夏凄惨地笑了。 温芸的目光,那么残冷,那么绝望:“天底下,最脏的血就是乱人.伦的血!我们,都会下地狱的!我这个作恶之人,也该死了!” 一语未完,温芸轻轻地一扣乌玉簪,玉簪弹出了一根长刺刺入胸口。 温芸,闭上了眼睛。 姚一舟冲了过去抱住了她,可是,再无气息。公子夏愣愣地站在那里,明朗的脸一动不动,他只是看着温芸,看着温芸的黑色的濡染了衣裳,眼睛一眨不眨,好像,成了一个空心的木头人。忽然凄惨地大叫:“天啊!我不相信!” 他骤然将自己的玉佩掷到温芸的胸口。 两块玉佩,铛的一声碎了。 公子夏骤然击出一记焰火闪,轰然一声,众人连忙闪开,强大的火焰瞬间将温芸吞噬,眨眼间被烧成一具焦骨。公子夏飞身而去,将焦骨抱入怀中,惨然笑道:“我宁愿下地狱!你不要走!我们一起下地狱!!” 一道浅紫闪电划过。 公子夏竟然抱着焦骨飞走了。商辰几人见状连忙飞奔追过去。但公子夏何其神速,瞬间消失了踪影,天地间只有浓郁的烧焦的味道四处飘散着。一股风卷起了火焰,吹散了,地面竟然,干干净净,没有一丝痕迹。 。 第60章 异人·封魔界三 【〇六〇】 三天后。 向掌门坟前,臧尺说:“老朋友,你最喜欢的女人走了,他儿子不疯也得傻了。我想,你不会计较死去的原因,就与那几个小子一起把事实隐瞒了——毕竟那小子还活着,乱人伦,不好听。我除了一辈子邪妖,也除不去人心的垢念啊。” 枯黄的纸钱燃起。 臧尺又感慨道:“你说这图的是啥啊!折磨的不是她自己吗?我怎么就不理解呢?!” 枯黄的纸钱像应和一样高高飞起。 臧尺笑了笑:“以前,你说活的时间长,难免寂寞,养些徒弟围在身边,跟小兔子一样热闹。哈,我以前笑话你。实不相瞒,我想到今日要独行,竟然莫名也萌生了这种念头。小兔子,小徒弟,唉!” 枯黄的纸钱渐渐熄了,臧尺起身,一袭蓝色碎花长裳,消失在旷野之中。 三个人,三匹马,又启程了。 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雨,草间湿漉漉的,不一会儿打湿了衣裳。 商辰心绪仍然难平:“臧尺都说了,只要温芸承认杀了向掌门,别的事他就不追究,为什么温芸还要说出来?生生毁了公子夏!” 祁子尘说:“她恨了这么长时间,就是要这样的结果。” 温芸,她曾经要什么有什么,天赋不凡,师兄弟恋慕她,掌门师父宠爱她。忽然,某天,出行,她受了侮辱,怀上了“名义上隐世,其实依然作恶的魔头”的孩子,被踩进了泥土了。一夜之间,所有的幸福都化作耻辱。 与其被知道是与魔头染上关系,不如默认是与哪一个师兄弟珠胎暗结。 所以,她咬牙不说父亲是谁,向掌门黯然疏远她。 嘲讽、疏远、指点,温芸终于受不了了,假如杀死这孩子,那些嘲笑就可以消失了吧?她扼住了一岁婴儿的脖子,婴儿骇哭,小腿乱蹬着,但很快就没声了,不动了。就在他咽最后一口气时,她却想到了十代单传的传说,以及他犹在耳侧的“糟蹋了那么多人,都没有一个怀上”的魔音。 这样作恶的一家,怎么配有正常的孩子! 自己的一生都毁灭在这个孩子身上!她要复仇!她要让这个孩子去杀死这个恶魔!她要让这一个孩子也堕入地狱! 这样熊熊燃烧的怒火将她吞没,她将孩子隐藏起来,谎称夭折,众人鄙夷的目光终于慢慢消失了。她甚至,不惜把自己拖入深渊,诱惑孩子做出了不.伦之事。也许是复仇,也许是为了将孩子禁锢于身边,总之,她成功了。 但是,向掌门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。 向掌门大骇,勃然大怒,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这种悖逆人伦的事发生,何况是曾经心爱的女弟子。于是向掌门夺走了这个孩子,光明正大送入封魔界,企图中止这种不.伦。 同样,向掌门也很苦恼,很焦虑。所以,他跟偶然到来的老友臧尺含蓄地说出了,屠录有个孩子,被自己秘密养到了现在,并迎进了封魔界——公子夏。但同时,他也隐瞒了温芸的事,只说孩子母亲已自尽。 臧尺对屠录深恨不已,但不迁怒无辜,所以没有记挂在心。 因为向掌门的插手,眼看复仇计划要夭折,温芸被逼得紧迫了,一狠心设计杀死了掌门——曾经挚爱的、将自己从流浪中拯救出来的人啊,喷出的鲜血是热的。 温芸的手一抖,发簪落下了。 将死的向掌门从血泊中摸起了乌玉簪,拼尽最后一口气,微笑说:“芸儿啊,杀人要干脆,怎么留下这种东西?” 温芸悲从中来,将他的血融进发簪—— 就算扭曲到恨所有人,但她依然深爱着这个被自己杀死的人。 世间,到底有没有报应呢? 杀死了养大自己的人,什么时候报应会来呢? 如果心爱的掌门就一直这样,被人以为是渡劫而死,无人发现他死的真相,连自己都不甘心啊。 温芸拿出了利器,从发簪中心,慢慢刺进了一根可以弯曲的精绝神针,涂上了剧毒。就这样,娴熟地在小小发簪上开了一个精巧的机关——利器,是他给的;精妙的技术,是他教的;连同这卑劣的生命,也是他救起来的。 温芸失魂落魄地坐着。 那个孩子天真地跑过来趴在她的肩头:“这只发簪好漂亮啊,公子夏给师姐戴上……师姐也好漂亮……师姐,我的功力又长进了,我要与你修一世仙侣!” 她颤抖着说:“……等功夫成了,杀掉那个大魔头!” “我一定会好好练功!替师姐报仇!” “乖!公子夏,把这只簪子,放到向掌门的那个没人知道的大密柜——那也是,师姐以前做的啊。”等孩子轻快地离开后,温芸凄然笑了,轻声说,“掌门,让天意决定,什么被发现,什么时候偿还你的血债。” 公子夏望着密密麻麻的四十九格抽屉,莫名地想要放在最隐秘的那一格。 隐秘到,永远不会被打开。 淅淅沥沥,又下起了雨。 “子尘,我还是不能原谅她就这么毁掉了公子夏。公子夏,本是个很天真、很专情的人。现在,即使没有十代的黑暗,他恐怕也会成为大魔头了。”虽然初见很反感,但一旦明白缘由,却根本不是公子夏的问题啊。 “这就是温芸的目的,她不止要毁了屠录,也要毁屠录的孩子。” “可是,这种报仇的法子不是更加不可理喻吗?她到底是想折磨屠录,还是折磨她自己啊?” “你我皆正常人,你若理解了,那才可怕。” 人,微如尘埃。忆及公子夏手执木芙蓉花,笑得无羁、无邪,谁知,世事如此无常。转瞬间,他就抱着已成焦骨的温芸从山门前飞过,再不见了踪影。 商辰说:“温芸拼命让公子夏与别人双修,是想让他堕落,还是想让他从自己身边离开?” 祁子尘沉吟:“姑且,认为是后者吧。” 也许,她也想过放手。可最后她仍血淋淋地撕开伤口,彻底毁掉了公子夏,也许是,积怨下的恨在看见血簪时,再度爆发了。她终究,选择了不折不扣的复仇。 “太愚蠢了,不可原谅!”商辰说。 “哪一场不可理喻的复仇是可以原谅的?只能祈祷,公子夏可以从这个悲剧中恢复过来,要不然,可是一个真正的大魔头啊!”祁子尘叹道。 越是登临绝顶,越要经受折磨,或遭苦难,或遭背叛,或遭抛弃……林林总总,只是每个人经历的不同。 “我只想与她修成一世仙侣!” “我一定可以与她修成一世仙侣!” 公子夏,曾经是那么天真的一个人。那些不.伦和肮脏都是别人加诸给他的,他的血本是澄澈。一定可以恢复过来的,毕竟,他曾那么天真过。 就像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雨,总是会停的,停后,霁色一片。 旷野之上开着淡紫色的小花,商辰忽然追上明殊,神情肃穆:“师父!我不是你儿子吧!” 祁子尘一个趔趄差点栽倒,明殊嘴角抽搐。 商辰一脸正色:“有天有地有伦理,不能乱了人.伦。” 明殊吐出:“傻瓜!父子看脸!” 说罢快及步走了,商辰追上去:“可是,公子夏跟屠录哪里像啊,头发丝都不像。我没见过我爹什么样子,万一我们……” 明殊忍无可忍:“笨啊!我还是处……笨蛋!” 咦?师父说他是什么? 雨后的天空真是太好了,天空晴朗一片,阳光迫不及待从云层中探出来。朝霞流转万千颜色,在明殊的肩上渡了一层金,一层玫红,一层吻过之后的绯红唇色。天晴,妙不可言。 陆陆续续,三人已行了一月有余。 祁子尘没见过世间百态,满心好奇。商辰想到一回去又要被逼着修行,有点倦怠,干脆不紧不慢赶路。 商辰说:“子尘,回去给你做个机关秘启的古琴箱。” 祁子尘回答:“你快着魔了。” 向掌门的密柜里不乏好东西,这本《拙术》是其中之一。《拙术》记载了许多机关的制作之术,巧不可言。见商辰爱不释手,太叔九慷慨送给了他。簪子上开机关,太精细,干不了,在偌大的古琴箱设计一个机关倒可以一试。 这时,马忽然长嘶一声,莫名驻足不前,祁子尘背着古琴前去看。商辰要去,被明殊拽住了。 明殊幽幽:“我的呢?” 商辰张口结舌:“给师父的自然会非比寻常。” 明殊说:“子尘身上有木晶。” 商辰倏然了悟,故意说:“桑木诱人而不自知,日久生情,师父可不要被迷惑了。” 明殊愠色:“是说你乱献殷勤。” 商辰憋住笑:“我只是眼明手快,替师父做了想做的事啊。” “胡说!” “哪有!你们情同手足,我身为徒弟,当然要待他如你,献点殷勤也是应该的!” 明殊气急无语,恼怒,瞬间倾身将他的唇吻住。 商辰一怔,一甜。 “咳!” 两人瞬间分开了。 打断好事的祁子尘手曲成拳,露出半笑:“那什么,我们走到了不该走的地方。” 幽深山谷前,一块巨石上镌刻着:惊马陵。巨石旁一块小石碑,大意是:惊马陵为阴兵借道之山谷,常人勿入,若见鬼魂,有去无回。 “阴兵借道?难道是大灾之后,死的人数太多,地府派出了‘鬼差军’押解而经过的道路?”祁子尘好奇地琢磨。 “知道就行干吗说出来?”商辰汗毛直立。 明殊凝思:“两百多年前,这里还叫止马谷。马一到此地就止步,但不是因为阴兵,而是此山谷种长着「天佛树」,「天佛树」招引一种名为「嗪呤」的怪虫,「嗪呤」喜欢钻入马的脑子,马会癫狂发疯。所以马就不愿意前行。”以前明殊是御气而行,现在连人带牲口带那么多箱箱柜柜,气不足。 当然也有办法,给马全身涂上捣碎后的「嗪呤」虫汁,「嗪呤」虫就靠近了。再用面具罩住马头,面具上挂一串香料。这样,马看不见,也闻不见「嗪呤虫」的气息,就会老老实实前行。 商辰立刻说:“师父,你懂得真多!” 祁子尘无语:“我懂得也不少,怎么不见夸!” 「嗪呤」虫汁是秘制的,明殊记得距此地不远处有一户医馆,专门制有这玩意儿。 再稀奇的地方都有人住。 炊烟起,老远就闻着诡异的香,好些房屋错落有致。走到最前边的一个院子,就听见骤然一阵鬼哭狼嚎。商辰一抖,从大开的院门看过去,只见一个清秀男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,袖子高高挽起:“你给我趴下!” 大刀所指,是一个古铜色壮汉,壮汉魁梧,可惜一把鼻涕一把泪:“救命!” 清秀男子不耐烦:“快点!” 商辰正要大脚踹开门,明殊将他拽住。那两人听见声音,一起转过头来。壮汉蹭的一声跑到商辰身后,一脸劫后余生的泪奔。清秀男子把尖刀一挥,怒:“徐老三,你跑!跑了再跪下来求我都没用!” 求你干什么?求你开瓢? 壮汉哭花了脸:“梅大夫,太吓人啦!” 原来,这所有的房子都是一梅姓人家所有,该人家为医药世家,*草药,为人治病,人都称这里为“梅药堂”。执刀的男子叫梅焉,年纪轻轻,承袭了梅家的高超医术。 这壮汉的病怪。有一日,他出行,见草丛里有条大蛇,挥锄就将蛇给砍死了。回来后就梦见恶蛇缠身,半夜惊起;下床,又见大蛇溜进床下;舀水,见大缸里也盘着一条蛇……睁眼是蛇,闭眼是蛇,壮汉彻底给吓得慌神了,跑几十里路来到梅药堂。 梅焉说,杀蛇时壮汉受了惊吓,魅瘴入心。想要好,需剖开脑子,把蛇瘴取出来,说着就将尖刀抽出来了。壮汉一听,再一看尖刀,魂都没了,这不撒腿就跑。 商辰拽住了壮汉:“你不怕蛇了?” 壮汉哭丧:“梅郎中更可怕。” 天可怜见,这魁梧的壮汉愣是被惊出了一身汗。梅焉忽然诡谲一笑,吊着吊梢眉说:“不想动刀子也行,立刻把这碗草药喝了!” 哪里是一碗,分明是一盆! 壮汉一听不用动刀,如同捡了一条命一样,端起那盆草药咕咚咕咚喝起来。喝到一半时,饱得不行,壮汉停下来,捏着鼻子说:“梅郎中,你这是什么草药。” “人中白。” “……” “就是陈年的尿桶上刮下来的尿垢。”梅焉悠悠地说。 一言即出,别说奔出院子狂吐不止的壮汉,商辰都觉得生无可恋:“师父,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啊?” 明殊简单明了:“涂「嗪呤」虫汁。” ……嗯,这也够恶心的。 梅焉一手执刀一边大喊:“喂!那位!吐完了没有!你的病好了!” 这?这就好了? 梅焉懒懒地说:“不错。你被大蛇吓后,血凝滞于头,所以时有幻觉。刚才被激了一下,阳气上扬,冲破凝滞,再喝了这么热乎乎的一晚草药,营血盈足,就好了。” 壮汉弱弱地说:“可是全吐了。” “吃完后又吐掉,顺便把你郁结已久的肠胃也清洗了,药包拿去,一天一包,一包熬一锅,一锅分一天三次喝,所有药喝完后就好了!” “神医啊!我就是常年肠胃不畅!”壮汉泪流满面。 梅焉把尖刀拍桌子上,扭头问商辰杵在这里干什么。商辰悬起的心放下了,说明来意,梅焉挑起吊梢眉:“还真有人敢进去啊!你们胆子不小!” 再险恶但总有人不得不要走,走时马蒙眼,人也在眼睛上罩一层纱。看不清,自求多福别遇上。 梅焉领着几人进了药堂,医徒在药柜里找了找,一拍脑门:“我才想起,几天前用完了,还得再叫人捕点嗪呤虫来!” 捕虫炼药,至少要三天时间,商辰几人就在梅家呆下了。 梅焉的院子人少,从他院子进去,豁然开朗。许多房屋,许多人,男男女女,老老小小,分拣草药的、炼制的、将草药装入柜子中的、闲杂跑腿的,干什么的都有。大家一边干活,一边大声聊天,那叫一个热闹。拜祖训所赐,梅家的男子都得娶上好几个妻子,妻子一多孩子就多,子孙焉能不旺盛? 明殊环视一圈,若有所思:“梅焉,你们梅家的巫医呢?” 梅焉惊讶:“梅家三代没有巫医了。” 梅家世代为医,杏林圣手频出,更为奇特的是每代都会出一个巫医。巫医的医术不一定高明,却可通过面相和疾病洞穿病起的根源,知晓解决之术。因为洞察天机,折损寿命,巫医不常与人看病。也许是先辈将运势用完,一连三代的巫医均早夭。 明殊闻言,说要四处走走,便离开了。 “巫医是半仙吗?真的这么神?”商辰长了个心眼。 “非亲眼见,难以置信,但就是很神奇。我们这辈的巫医是我亲哥,可惜,我四岁、他八岁那年,他就死了。” “怎么死的?” 梅焉停了一下,仿佛漫不经心:“淹死的。” 其实,并不像外表那样冷漠,对于那天忆起那天的事,梅焉深铭在心。 那天早晨,哥哥叮嘱梅焉千万不要去河里玩,还一直牵着他的手,不让他四处走动。哥哥越这样,调皮的梅焉越想逃跑。于是,他骗哥哥说要尿尿,撒腿就跑远了。他躲在隐蔽的地方,看着哥哥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,心情更加高兴。 梅焉天不怕地不怕,哥哥的叮咛引起了他的好奇。 跑到那条河,河水很浅很浅,实在没什么好怕。河水浅,河中央有一块一块拱起的小土包,长着草木,四周被水围着,像小洲。河里的小洲有很多,梅焉淌过河,爬上了他经常玩的沙洲上,刨着沙子玩。 阳光一晒,暖暖的,不知不觉梅焉竟在沙洲上睡着了。 等稀里哗啦的雨水打下来、四周的河水涨了上来时,梅焉这才醒了,慌了,大声哭着,绝望地喊着哥哥。 大雨中,八岁的哥哥出现了,浑身是雨水。 梅焉扑过去,一把鼻涕一把泪:“哥哥,我们快走吧!” 可是,走不了了,平时只到梅焉小腿的河水,竟然没过梅焉的头顶了。两人都不会游泳,瘦骨伶仃的哥哥蹲下来:“梅焉,骑在哥哥的脖子上。” 梅焉爬了上去,坐在哥哥的肩膀,双手紧紧地扶住了哥哥的额头。哥哥的额头很宽,瘦骨嶙峋,却是最可靠的人,梅焉挂着眼泪,祈祷哥哥快快跑过去。可是河水勇猛,哥哥走一步一个趔趄,走都走不稳,更别说跑了。 没走几步,一开始才到哥哥腰上的水,已经涨到了腋下,很快竟然到了哥哥的脖子。河水扑过来,几乎把哥哥扑倒。走到一个小洲旁,高大的树垂下了枝桠,哥哥停下来,声音稚嫩:“梅焉,你爬到树上去,越高越好。” 梅焉够着一根树枝,蹭的爬了上去:“哥哥,你呢?” “哥哥……会一直在你身边的。” “哥哥快上来!” 哥哥刚伸出手,一个浪翻过来,瞬间将他卷走了,梅焉眼睁睁地看着,难以置信,泪如雨下。等梅家的人将他抱下树时,他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。 而等梅家的人在河网里找到了哥哥时,哥哥已经没气了。早夭儿不兴厚葬,何况父母双亡。席子一裹,哥哥被埋进了土里。梅焉以为死了,埋土里养一养,就能活过来。 第二天,他拖着铁锹想把哥哥挖出来。可惜,人不是树,不能死而复生。 梅焉低头:“后来被毒打过好几次,我终于明白死是怎么回事了。” 虽然预知会被溺死,可为了救弟弟,哥哥还是跑进了河里。事情过了近二十年,梅焉的悔意也被时间冲淡,所以说起来只是淡淡的伤怀,一边述说,一边飞快地将草药分拣成一小包一小包。 。 第61章 异人·梅药一 【〇六一】 一个年轻男子手撑着门,面色犹豫。这个男子长了一副认真的脸,就是那种一板一眼、循规蹈矩、因为太想获取他人认可而略显忧郁的脸。 梅焉察觉,扭头,惊喜万分:“伏晔。” 名为伏晔的男子尴尬:“还在想你哥哥的事?” 梅焉不由分说跑过去一把将伏晔拖住,压低声音说:“你不怪我了?你想通了?” 商辰很识趣地眼观鼻鼻观心。 有人看上去很随便,却总是能随随便便成功。有人则很努力,可无论怎么努力都离成功差了好大一截。梅焉是前者,伏晔很不幸是后者。伏晔是邻村人,十来岁送去修仙,灵性太差,又太刻苦,每每被累到吐血,连师父都不忍心了。修了几年没半点长进,经过几次宗派血战后,一无所成,便回来了。 伏晔曾想学医,梅家医术概不外传。 梅焉暗地里教他医术。奈何伏晔的天资实在可怜,只能认清简单的药草,每每采回一堆,被梅焉扔掉的十之有九——虽然伏晔真的是很认真用用心,经常学到半夜。 梅焉气得跳脚:“毒草和药草都分不清!你是想开医馆还是寿衣馆啊!” 学医一事就此作罢,伏晔回家耕一亩三分地,闲了会来找梅焉玩耍。兴许是做什么天赋都差的缘故,伏晔越发显得忧郁,一双眼眸经常微微下视,不与人对视。 一起收拾瓦片上的灯笼草时,伏晔极认真,一根一根清理干净,不抬眼,不说话。 商辰没话找话:“听说以前惊马陵不叫惊马陵?” 伏晔才开口:“以前叫止马谷。” “为什么改了?” “出了场大灾难。” “什么灾难?”商辰步步紧逼。 伏晔终于抬眼,随即立刻垂目,那一瞬,眸子极黑极黑,黑得像初一的夜——这模样太像受气包了。 “两百多年前,山谷那头有一个修仙宗派,人极多,出了一个大魔头,一夜之间把教里的人全杀了。当时血流成河,顺着道流进了山谷。当晚,有人看见阴兵把这些死人的魂魄都引走了——看过的人都吓得不轻,后来全死了。之后有了阴兵、黑白无常专走这道的传闻,所以改名了。” “什么教?”商辰一惊。 “玄阳教,听以前的师父说是挺有名的一个教派。” 玄阳教?难道明殊走火入魔的那一次?难怪明殊对七卿坊、封魔界、阿含斋和这些路这么熟悉!可是,明殊为什么要重走这些路?自我折磨吗? “以讹传讹吧?”商辰定了定神。 “未必,死的人很多。” 梅焉听了二人对话,白了伏晔一眼:“过来!” 伏晔犹豫了一下,过去了,梅焉将他的手臂一拐,转眼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。留下商辰一个人把灯笼草全收拾完了,也没见这二人回来。 因刚才对话,商辰明越加疑惑,也四处走一走,想找到师父。 梅家药堂的设计极巧,不太规则,大抵排列是环状的,最里边是炼制草药、熬药的地方,往外一圈是晒草药的屋子,最外边一圈是住人的院子,再往外边就是田地,种着粮食和蔬菜。再往外是黑乎乎的群山绵延。最东边的院子是梅焉的院子,院门虚掩,没点灯却有声响。 商辰蹑手蹑脚进去,听见了一阵喘息声,伏晔的声音微弱:“梅焉,你们梅家……” 梅焉说:“梅家上下几十口人,还欠我一个?” “我们这样会断子绝孙的。” “咱俩都没爹没娘,断就断了能怎么样!” “你真的不后悔?” “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,才后悔!后悔一辈子!”梅焉抱住了伏晔。 春光旖旎不提也罢。 自上次明殊说过双修,已经三年了!商辰心里一冲动,想找到明殊,谁知压根儿不见人,一鼓作气,再而衰,三而竭,人没找到,商辰的心气先没了!商辰晃荡着两条细腿,惆怅地想,公子夏十岁就双修了,梅焉现在也才十八,人生苦短,为什么要蹉跎呢! 不一会儿,梅焉喜滋滋地出来了,眉毛鼻子眼睛全是喜。 商辰趁机向他讨教秘诀。 “我是大夫,什么药不是手到擒来?他软得像水一样,想怎么样还不是随我了?!” “……万一他生气呢!” 梅焉压低声音:“其实,我也不太敢确定。上次伏晔又气又急跑了,我找了他半个月,没见着人,还以为他都不打算见我呢!今天他忽然来找我,就证明他心里有我!趁热打铁,生米煮成熟饭!” “……伏晔真好说话。” “那不一定,如果我不下手,打死他都不会主动说的。”梅焉志得意满,“所以!要主动!主动!万一被别人抢了,就等着哭吧!” “……” 下药这种损招,借商辰一百个胆也不敢! 退一万步,明殊真的被撂翻了。他不说愿意,商辰敢上?明殊会说愿意吗?就他的脸皮,死也不会说的!算了!欺师灭祖这种事天打雷劈! 果然,还是要挑软柿子! 次日,清晨,伏晔坐在椅子上,半睡不睡,倦容无比。梅焉高挽裤腿,时不时地过来飞速亲伏晔一下,毫无掩饰。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,商辰越发沮丧。 商辰说:“今天干点什么啊?” 梅焉笑了,吊梢眉一挑:“什么也干不了,老太太要大家捞捣药盅呢!” 正说着,好几个人恼火地抄着家伙,噼里啪啦一阵响,愤愤往外走,杂七杂八地说:“老糊涂了,人都忙忙的,没事捞池塘干什么!不过是一个铜捣药盅,就算是金药盅又怎么了!” “老太婆最近怎么了,几天前就见她坐立不安。” “人老了,糊涂。” “都别说了,赶紧把池塘水一放,东西一捞,有就有,没有就没有,吵吵也不是事。” 原来,梅焉有一个曾祖奶奶。今年八十七,耳聪目又明,骂起人来中气十足。她是梅焉曾祖父的小妾,没等诞下一子半女,丈夫不幸仙逝。因她带了丰厚嫁妆过来,这些阔气的宅子都是拜她所赐,所以子孙们对她并无怠慢。慢慢的,老一辈都死了,比她小二三十岁的都死一波了,就剩她一个。 今早一起床,曾祖奶奶想起几十年前,她跟曾祖父吵架,把一个祖传捣药盅扔池塘里了。这不,她就把子孙们折腾起来,捞捣药盅去啊。制药堂里,捣药盅要多少有多少,大家怨声载道。曾祖奶奶遂大骂众人是不肖子孙,要自己下塘捞去。 大家一见不行,只能依了她。 野池塘离宅子不远,在止马山的山脚下。止马山是由绵延群山组成的,中间山谷过道就是惊马陵。 野塘大,地势高,与其下去捞,先放干水,顺便把野鱼都捕了。众人有的张网捕鱼,有的挥锄引渠,忙活一阵子后,池塘水呼呼的往下边流。如此一来,等塘水流完,塘底就看得一清二楚了。 手头有事的人先行离开,留下了几个人等着。 曾祖奶奶站在池塘边,一头稀少白发,脸如橘皮,双目阴鸷。因为太老了,整个人都有一种森森鬼气。 梅焉的伯父梅长生,主持大局,指挥着众人走的走留的留。 梅焉堂哥梅藕,年轻持重,用草绳将捞出的鱼栓好。 其他人,来得快,去得快,来不及认识。 梅焉、伏晔、商辰三人在塘边等着。梅藕瞟了伏晔一眼,对梅焉说:“玩一玩还行,别太过分,小心那群老头老太把你打出去。” 梅焉愤慨地说:“哼!从小就没人管我,现在倒想管了?迟了!” 阴阳和谐,本是常理。只是修仙当道,现在这理有点儿弱了,双修的仙侣不限于男人和女人,影响到平常百姓也不那么死理。但寻常百姓,传宗接代,还得男人和女人,所以对断袖之事仍然避讳。奈何梅焉是一根孤苗,伏晔家更干脆,三代以内就剩下他一人,这二人真是谁都管不了。 就在梅藕和梅焉斗嘴之际,商辰无意中,惊见明殊竟然跟曾祖奶奶站一起了,看那模样,似乎在问询。水从商辰脚边溢过,商辰忽觉不对劲,低头,池塘水怎么越来越红? 何止是溢出的水,整个池塘忽然都变红了。 众人哗然,心惊肉跳地盯着池塘,急切地等待着。那水越来越红,越来越红,在“拨开最后一层云雾”后,露出了一片暗红色的——铁皮。池塘底就像埋着一个巨大的暗红铁皮箱子,微呈弧形,中间高,四周低,残留的淤泥也好。 不,不像箱子——它只露出了冰山一角。 这可是一件大事! 梅家的人沸腾了,年轻力壮的抄家伙过来了,顺着露出的地方继续挖凿。两天两夜之后,竟然还没挖到边缘,但出现了大致的模样,像地下的大宫殿,被扣得严严实实,有一个像门一样的机关。 门上有大门钉,朴拙笨重。 梅家的几十号人叽叽喳喳围一起,商量着怎么给弄开。有人主张强行挖开,指不定里边有什么呢;有人则说万一有瘴气或毒气,就把人害了;还有人说,不如先去邻村找个盗墓的,兴许有办法呢。 老太太发话了:“把祠堂供奉的石兽拿来。” 石兽缺耳朵少腿,圆头圆脑,又傻又楞。老太太颤颤巍巍,把石兽斜斜嵌入那铜门上,缺了的耳朵正好被门钉卡住,老太太扣住门把手,一掰,咔擦一声,可不正是少的那条腿。 众人来不及啧啧称奇,就听见轰然一声,门开了。 好一阵乌烟瘴气。 梅家的人商量怎么个进法。商辰则靠近明殊:“师父,你昨晚去哪了?等你等得好辛苦!” “四处走走。” “师父,你是不是很熟悉这一带,七卿坊、封魔界、梅药堂,后面是什么?” “阿含斋,臧尺修行的门派。” “你带着我们故地重游?” “嗯。” “什么目的?” “……你想多了!” 商辰暗中握住明殊的手,赌气:“师父,你又把我当成傻瓜!” “我自己没明白。” “你告诉我,我们一起弄明白啊……我不想像傻瓜一样什么都被你瞒着!” “……” “你要是还瞒我,我就把共血意念去掉!”商辰撂下狠话。 “……你想听?” 果然,正如商辰猜测,玄阳教,就在惊马陵的尽头——止马山的北端。曾经浩瀚的宗派,如今已化作尘泥和惊马陵的传说。明殊不想故地重走,奈何祁子尘非要跟林之风习琴,他只能来了。 因为修了百里界的魔极之术,明殊的面容与以前完全不同,行走起来倒还方便。 谁知道,来了之后,陆陆续续发现了一些疑惑。 商辰好奇:“为什么?” 明殊说:“我以为还活着的修仙圣者,要么惨死,要么隐世,至今,连一个都没碰上。” 修仙者,活的时间长,总是能剩下些硕果的,不至于这般惨淡。明殊越发好奇,他想知道这两百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。而所有活得稍长的人,无一例外都是潜心修行的人,比如太叔九,出世也只最近这些年的事。 论起来,竟还是惊马陵的传说,最接近事实。 红门的乌烟瘴气渐渐少了,商辰凝思:“这条密道以前有吗?” “没听过,但可能是通往玄阳教的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红门上的门钉,镌刻着玄阳教的独特标记。” 可惜,世事流转太快,知道的人大概很少很少了。商辰扭头,望着一脸沧桑的老太太:“她真的丢了捣药盅?还是有意引导人们涸泽而渔的?为什么以前会一直没有发现?” 明殊沉吟说:“其实,她是巫医。” 商辰大惊:“什么?” 这个号称曾祖父小妾的老太太,其实是曾祖父的小妹妹。梅家的巫医太烧灵气,要么早夭,要么因洞晓秘密而惨遭毒手,而梅家的人医术高,却不修行,无法保护巫医。祖上几人遂把妹妹送出去,照顾至十五六岁时,让曾祖父“娶”回来,瞒过了众人耳目。 老太太从不显山露水,因此无人知晓。 而就在那天,明殊独立高处,俯视对他来说崭新的梅家群屋,老太太出现了,明殊静默转身,却听老太太说:“我一生已至尽头,本不想插手。但是,既然玄阳教的主人回来了,秘密就不该封存。” 她,一语道破明殊的来历。 明殊追问,老太太却说,她洞穿的只是片鳞碎甲,只算出明殊的来历,以及暗波涌动的池塘。如不继续追寻,她也不知道是什么。所以,便有了今天早上的这一出。 商辰想知道所有秘密。 但他必须等待,等待着乌烟瘴气慢慢消散,有人掌灯进去了。梅焉跃跃欲试,伏晔小心谨慎不让他去,拉扯之间,梅焉遂跑过来,拽着商辰一同进去了。 这是一条密道。 很长的密道。 可也仅仅只是一条密道而已。 走过长长的直直的密道,是一处荒野。高过人头的茼蒿苍翠,茼蒿之中,偶尔可见断壁残垣。明殊望着夕阳下的断壁,神色哀伤,坚毅的脸庞有着琉璃般的脆弱。 商辰问:“是曾经的玄阳教吗?” 明殊说:“是的。” “你知道这条密道?” “不知道,第一次过。” 密道通向的是玄阳教,身为玄阳教弟子的明殊却不知晓。 密道铺设朴实无华,隔不远就有一个灯座,灯座上有残留的蜡炬,约莫三个灯座的距离就会有一个房间,大小不一。人们兴奋地推开,却大失所望,大部分房间空空如也。 整条密道,竟然连一点儿宝贝也没有。 梅家的人难免沮丧。 梅焉在密道中细细搜索,期待能有一些发现。商辰和明殊也回到密道,挨个房间流连,发现一些端倪,比如大部分房门都有被强行推开的痕迹,严重的还留有斧痕;屋内偶有家具的话,一定也是被砍碎或踏翻在地——被封之前,这条密道发生过严重的打斗。 密道很直很均匀,仿佛特意让人一望到底,商辰随手画下:“师父,这密道好长。” 明殊若有所思。 梅焉嘀咕说:“费这么老大劲挖一密道,什么也不藏点儿,是想怎么样!” 伏晔牵着他:“有人进来过吧?” 铛铛-- 铛铛铛-- 梅焉踹了一个大铁门:“终于有扇没破的门了。” 可屋里,拉拉杂杂堆着几个破椅子外,什么都没有。梅焉等人离开后,商辰掌灯,凝看半晌说:“师父,这个房间,似乎不一样。” 明殊移开了所有东西,在地脚线的地方敲了敲,试探几下,就在墙壁上拍了十几下,灰尘纷纷落下。 兹的一声,仿佛沉重的机关在移动。 墙上,出现了一门洞。 商辰捂着鼻子,望着灯火通明的房间:“师父,这里有,长明灯。” 背后又是兹的一声,门洞悄然合上了。商辰倒没担心,继续往屋里边走去,忽然停下,一个骷髅,斜斜躺在角落,被人拦腰砍断。当时惨状未为可知,如今已触目惊心。 商辰急忙回头,只见明殊竟然露出了惊疑之色,手指压着胸口。 “师父,怎么了?” “原来,不是做梦。” 商辰惊问,明殊说出了缘由:他对走火入魔一事记不清晰,只记得杀过很多人。以及,他被人联合困在一个地方,那地方又阴又暗,怎么闯都是闯不出来,隔了这么多年,他偶尔仍会梦见。前者是事实,后者,他一直以为是梦魇。 冷峻的明殊靠在墙上,闭目:“不过,梦中那些密室是环状的,怎么闯都闯不出。” 即使隔了两百多年,明殊依然没有脱离梦魇的笼罩吗? 商辰动容:“师父。” 明殊走向那具白骨骷髅,衣服半数已化,旁边也没武器之类,看不出是什么人。明殊端详着骷髅,蹲下,说:“这个人,是被我杀死的,梦中的人,都是被我拦腰斩杀——商辰,如果有一天,我再一次——你害怕吗?” 怎么能不怕,大魔头啊,商辰点了点头。 明殊黯然:“果然如此!” 商辰却笑了笑,握住他的手:“我会好好修炼,一定比师父强大!” “……想的美!” “……师父舍得杀我吗?” 明殊凝望商辰,泛出微笑:“倘若,再有一次走火入魔,我会先杀了我自己。” 商辰倾身,亲了一亲:“不会有第二次的。” 在白骨之前,两人深情拥吻,一吻,涩涩甜蜜。明殊恋恋地松手,要离开,商辰却笑说:“师父,你不忍心看这个房间吗?其实,这个房间还有一个门。” 明殊端详,手在一个血印上一摁,门开了。 赫然,是另外一个房间。 这个房间,比白骨屋更加凌乱,桌、椅、板凳全部都保持着踏翻的样子,墙上的一副画被撕扯了大半,画上有干涸的斑斑血迹。商辰用箭头依次画出三个房间,像从密道茬出了一条路,又如同密道斜长出的枝桠。 “师父,房间的排列不是纵横,而是呈现出一定角度。可以想象,别的房屋若是如此,最后就会形成繁复的密道——师父,我们再看看。” 明殊却拿过纸和笔画出了一个整齐的图形,好几个环环相套的八角形,最中间是那条笔直的密道。 繁复,环环相扣,而有规律。 囚禁在梦魇中,明殊一次次打开所有的通路,试图闯出去。两百年,梦过多少次,所以生生将走过的路烙印脑海——走火入魔的明殊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闯入了这样的迷宫,难怪会成一生梦魇。 “师父,你是怎么出来的?” “不知道。总之,醒来后玄阳教的人都死了——身上都烙印着我砍杀的痕迹。” “也许是别人……” “不可能,我有一部分记忆。” 最残忍的莫过于还有记忆,明殊深深记得,他一剑过去,温热的血从师兄们的身体涌出,而他自己的眼睛,只有血红。 “后来呢?”商辰轻问。 彼时,明殊已伤痕累累,筋骨尽断,心如死灰。 百里界的真人,是百里界最后一个修行者,白发苍苍,日薄西山,拼尽力气最后一次穿越了封印。时不待我,真人要寻找的已不再是懵懂的徒弟,而是一个拥有强*力的人。 机缘巧合,他们遇上了。 真人将试图自尽的明殊带回百里界,为他疗好伤,让他修习了魔极。百里界宛如另一个天地,明殊想,如果可以解开封印,大概就是另一种赎罪。却不知,不久,祁子尘就被吞噬在火之封印。杀过那么多的人,却未必能救起一个想救的人。所以,明殊要救祁子尘,除了情谊,也有赎罪。 强大的明殊,一直活在黑暗里。 。 第62章 异人·梅药二 【〇六二】 强大的明殊,一直活在黑暗里。 商辰说:“师父,我们重走一次密道吧,你以后就不会梦魇了。” 明殊冷然:“即使梦魇我也没有输过。” 就会逞强!一定是无数次的梦魇,才能将在疯魔之下走过的路记得如此清晰! 不过,恰是这样的师父,让人敬佩呢! 明殊很娴熟地开启一个又一个密室,有的有枯骨,有的没有,惊悚而陈旧,商辰的心变得越来越淡定,他们离那条直路也越来越远。走进一个房间,明殊忽然俯身,拾起一只菡萏五钉,吹去灰尘,盯着横躺在地上的骷髅说:“是我的师父。” 商辰一抖。 明殊默默的跪下,双手撑地,灯影下,看不清眼眸。 商辰悄然地退了出来,站在门外,竖耳听着。只听见许久,明殊说了一句:“师父,为什么我会走火入魔?全教灭门,是否真的只是我一人之过?您若地下有知,就请让我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!”言语之中,几乎哽咽。 永远强大冷静的明殊,依旧困在梦魇之中。 商辰的心钝钝的疼。 明殊很少提过往的事,他总习惯于一个人承受,除非问,才可能说出一两句。商辰想,魔极镜中意气奋发的小师弟,被噩梦笼罩,被良心谴责,所有的折磨加诸在身,他终于走向了沉默与黑色。 明殊出来后,商辰抱住他的肩膀:“师父!” 明殊轻笑:“怎么了?” “明殊。” “……” “师父,我们一起探寻以前的事,清楚之后,答应我,忘掉一切。” “我何尝不想。” “所有的事情你都要告诉我。” “……嗯。” 商辰和明殊两人大致将所有密道走了一遍,回来后浑身就是灰尘和蛛网。在梅家,商辰拿着厚厚一沓标记详细的纸,每个房间、每个朝向、每个细节都有记录,琢磨许久后,商辰发现,这些房间,有些保持着明殊肆虐过的样子,有些,则被开启过。 开启的证明就是:屋子特别干净,无物,无人。 商辰将被开启过的屋子连起来,发现密道纵向将八角形切成两半,而这些干净的房间,横向将八角形一分为二。 这条道,又是通向哪里的呢? 而迷宫,正是铺设在止马山下的。 商辰凝望良久,若有所思:“七卿坊的建筑规划最宏伟有序,封魔界最善于铺设机关,迷宫又有着玄阳教的标记——我觉得这个迷宫至少三个教都参与建筑了。师父,七卿坊、封魔界、玄阳教、阿含斋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 “离得不远,有来往,无深仇大恨,各人自扫门前雪。” “你那次……” “我的走火入魔,与其他教派并无瓜葛。”明殊直接否定了。 “师父,我们明天顺着干净的房间走一走,兴许能发现什么。这个迷宫为什么而建,建成后为什么连你都不知道。以及,是谁故意散布谣言。”商辰停了一下,留了一句没有说出口,那就是为何明殊走火入魔之后,会走进这里,将诸多师父兄长无情误杀。 次日,两人掌灯,顺着这些房间一一走过。 但是最东边和最西边的房间,都再没有机关可开,二人冥思苦想,明殊忽然扶着眉心说:“也许,不在两端。” 不在两端,却在中心。 最中心那间房子,空空荡荡,但一看却知常有人来往。商辰心想有戏,正将屋子细细打量,发现最中央的吊梁有被摩挲过的痕迹。才要欣喜,就听见梅焉脆生生的声音:“嗨!竟然有这么房间!商辰!你竟然还瞒着我们!” 梅焉掌着灯,背后是伏晔。 商辰说:“这里又没有宝贝,有什么好瞒的。还有,你没有法力,最好远一点,这上面,是惊马陵!” 梅焉一撇嘴:“嗤!你们敢上,我就敢上!” 伏晔拽着梅焉,低声说:“算了,万一真的有阴兵或者无常,你跑也跑不过。” 梅焉鼻子冷哼一声:“那东西,真见了你们也跑不过啊。” 嗯,大家都跑不了,那就一锅端了。 商辰纵身而起,将吊梁往前一推,咯吱一声,上方宛如开了一扇天窗。四人仰望,往上看,是一方蓝天,绿树摇摇,风轻摇。 似乎,很平静。 明殊忽然飞身而上,袖中飞闪出的杀气击出天窗之外;商辰亦纵身,手心散出万千飞沙;伏晔伸手将梅焉护在身后;梅焉茫然:“他们,在干什么?” “窗外有人。” 何止是有人,是有一堆人。 明殊和商辰很干脆地挥出了绝招,电光交织之中,不断有人倒下——是白影飘飘的人。激烈的打斗之后,师徒二人利落地解决了一大波人,剩下的人一见不妙,纷纷闪退于绿树之中。 明殊要追,商辰说:“算了,师父,他们自己会回来的。” 郁郁苍苍的树和藤纠缠在一起,这里就是人人畏惧的惊马陵。从迷宫,直接到了山中。好这里,有树有木,但一看就是常有人来往的,踩过的痕迹很清晰。 商辰说:“在鱼若庙里时,我见过同样衣着的一队人,全部穿着白衣,白衣拖得老长,走得很快,像鬼魂一样。当时我还没来得及害怕,臧尺就进来了——有哪个门派是这种打扮吗?” “以前没有。” “也许是新门派了。惊马陵中人们谣传的阴兵、制造谣言的人、以及至今知晓迷宫存在的人——我猜就是他们。师父,他们一定还会回来的。” 明殊凝思:“晚上把老太太叫来,她一定知道很多东西。” 半天,梅焉和伏晔钻出来,眨巴眼睛说:“刚才那些……是什么人?都跑了?” 商辰笑了:“也许是无常呢。” 伏晔一缩,梅焉却大胆地环视四周:“嘁!惊马陵啊!” 晚上,老太太来了,矍铄有神。 明殊画出八角形地下宫殿,当然隐去当年他与玄阳教一事。老太太却一针见血:“我不在乎迷宫是什么样子,这宫殿里全是鲜血和冤魂,如今一通,我梅家的巫医血脉也就通了。” 自私而现实的想法。 明殊说:“为什么不是梅家的灾祸呢?要知道,密道是直接联着梅家的啊!” 老太太说:“我是巫医,自然算得到。” 商辰插话问:“你们巫医,到底能算得到什么?” 老太太终于注意到商辰,一双鹤目,直勾勾盯着他。商辰毫不畏惧,挺起胸膛迎接她的注目。老太太的眸子变得越来越深,眼角的皱纹深深地皱了起来,细细地钩连在一起,问明殊:“这是,你的徒弟?” 商辰抢先说:“正是。” 老太太没有计较他的没大没小:“巫医,无非多看见一点点以前、一点点以后。比如,老身想知道,什么时候巫医身份可以揭晓,老身就算得了你师父的模样,以及他到来的时间;见到他时,老身又算得了他曾穿过一身血衣。” “这么神奇?” “半算,半猜。” 算得一半,另外一半靠推衍,幸好不是直接能看到,否则就太可怕了。商辰松了一口气:“请问,您也算到了有迷宫吗?能看到,迷宫与梅家的关系吗?” 老太太眯起眼睛:“老身并不知道有迷宫,至今也参不透这迷宫有什么秘密。” “但能算到,梅家的巫医将要兴盛?” “不错。” “可是一连三代的巫医都死了啊,再往下一代的巫医还没有出世——莫非,老太太你将改变梅家巫医的运势吗?” 老太太一笑:“自然不是老身,否则不会等到今日。也许,下一代巫医就要出世了。” 如今的梅家有好几个怀孕在身的女子,谁知道众望所归的巫医会在哪一个肚子里。当然,期待之前,最好先祈祷,历经无数的天灾与*之后,他能平平安安活下来。 老太太的目光望着商辰,薄薄的嘴唇如同肤色的枯黄,紧抿,眸光深邃,寒冷,洞悉一切,商辰没来由地一颤:“怎么?老太太算得我会怎么样吗?” 老太太笑了:“竟然,什么都算不到。” “什么?” “你的运势是一团墨色,是被人故意施过障眼法了吗?切记,不要像你师父一样大开杀戒,否则一生的衣服都染着污血。”老太太移开目光,“梅家的命运,竟然不是由梅家的人来开启。老身心有不甘,也庆幸。” 老太太离开后。商辰心中有了底。反复凝思之后,又觉得老太太最后的话十分可疑。 商辰问明殊:“人的运势,也可以被施障眼法?” 明殊说:“天下奇人,数不胜数,不乏能算到人的运势或秘密的,比如巫医。而法术高强者,自然不愿意被人洞悉,所以会施障眼法于身——我没有对你施过。” “……” 这么说来,自己也许被人洞察过呢。不过,自己出世时宗派正是纷争之际,应该没人注意到出身卑微的自己;娘亲的法术,大抵纸上谈兵,实际并不强大;之后自己一直流浪,没有遇到过异人,除了师父…… 商辰乱糟糟想了一通,最后狠狠一拍脑袋:“师父,那是什么法术,我也给你学着施吧!” 过往,毕竟太可怕。商辰不想明殊被更多人洞察, 明殊斜了一眼:“你的灵力,相差甚远。” 。 第63章 异人·梅药三 【〇六三】 老太太前脚才走,梅焉端了盘果脯,与商辰你一颗我一颗吃起来,言语中露出对商辰法力高强的羡慕。可惜梅家世代为医,天赋全给了医术,修仙的灵气甚少。商辰听出弦外之音,梅焉想借修行之机和伏晔远走高飞,遂说:“你何不试一试呢?别人不行,你未必就不行啊。” 梅焉苦恼:“可伏晔不想离开这地方。” 入夜后祁子尘的琴声几度中断:“明殊,明明我弹谈的是远山淡水,却总有杀伐之气。” 明殊说:“你的心太急躁了。” 商辰倦意大起,不知昏睡了多久,惊觉一阵杀气。尾指一动,商辰睁眼,却见明殊掠过窗前。商辰一跃而起,急忙跟上。却说明殊一袭黑影,走得非常快,夜色中唯腰间佩玉偶有闪光。 商辰叫了一声师父,明殊停顿了一下,依旧向前。 二人一前一后,进了密道迷宫。 明殊的穿梭极为娴熟,商辰纳闷地跟着他到了最中央的那个房间。明殊云袖一拂,天窗开了,纵身而出。待商辰也跃出天窗,明殊不见了踪影,只有树影黑如鸦。 哐的一声,天窗合上了。 商辰心中忽然一咯噔,急忙回去,却怎么都打不开了,迷宫回不去了。 而前方,明殊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一般,远远的停下等他。不知道明殊是什么用意,商辰飞身跟上去。惊马陵的道上,有月色也阴森,却说跟着跟着,忽然出现一大片石头阵。 明殊手执长剑如蜻蜓点水,一块巨石上豁然开启了一个洞。 明殊飞身而入。 商辰奔上去时洞门已合上,商辰凝神,将石阵揣摩了半晌,而后以练为剑,跃身石阵,击出了一个梅花型,轰然一声,石阵果然开启。 商辰急忙跃入。 一瞬,身后的洞门关上。 前方有点点光芒,一闪一烁,却已无路,更不见明殊的身影。商辰像没头苍蝇一样循着光芒乱走,就在星光点点的光芒大盛之际,商辰灵感一现,忽然一拍脑袋:自己,着道了。刚才那个黑影不是明殊,只是穿着明殊的衣服诱惑自己上道的诱饵! 可惜,已经迟了。 一个庄严的声音响起:“何人闯我烈风狱!” 烈风狱,闻所未闻。 光芒中,出现了一个脸皮泛青泛白的男子,三十余岁模样,瘦得肩胛骨都耸了出来,眸中阴森,闪出的锋利戾气足以割皮剔骨。他一袭白影,若鬼如魅,正若商辰看过的那一队人。 原来如此。 原来就是烈风狱。为了隐藏这个宗派的存在,而将止马谷变成了惊马陵,越少人经过,越不容易被发觉。神神鬼鬼,大抵如此。 商辰迎着那戾眸说:“我乃百里殿的商辰,误入此地,还请尊主见谅。” 男子冷笑两声:“信口雌黄!你以为能骗过本尊!无耻刘栖元,来就来了,做什么缩头乌龟!” 本尊?莫非他就是烈风狱的尊主? 刘栖元?又是谁呢? 商辰谨慎回答:“商辰的确是误入此地,若有冒犯,实属无意。”他偷眼看四周,竟然还有一张床,这分明是一个豪丽的卧室——卧室!自己到底是怎么误入这里的? 不对!男子怎能如此冷静? 商辰就着昏黄灯一看,那男子的脖子上的闪光,竟然是长链——脖子、腰、双手、双脚全部都被铁链栓着,原来,是一个囚犯! 商辰锁眉,凝思一下,微翘起嘴唇:“你既为烈风狱的主人,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?” 男子瞬间激愤了,不过在商辰满含诚意的解释之下,男子意识到他真的是误入,怒火这才平息。男子打量着商辰,眸子渐渐泛起光亮——这对他,也是一个逃离的机会。 原来,男子叫樊贵,烈风狱前任主人。 正如猜测,烈风狱为避世人耳目,隐于止马山,已两百年了。数年前,樊贵的得力下属刘栖元,趁他不备兴起叛乱,一夜之间,烈风狱易主,樊贵被囚禁于此,已经五年了。 他教之事,不予评判。 樊贵说:“你若将我救出,我愿将整个烈风狱拱手相让。” 这海口夸得,商辰哑然失笑。 “哼!你不信?我的手下对我忠贞不二,只不过被刘栖元这个王八蛋骗了而已。”樊贵不悦。 “我办不到。”商辰说。 “什么!” “锁住你的是墨羽锋链,要地狱烈火灼烧才能融开,你能受得住?”商辰忽然捏起长链的尾端,是玄阳教的图案——烈风狱与玄阳教是什么关系? “不需要如此,你去找一个叫柳竟的人,我给过他一个法器,可解开这锁链。” 樊贵忽然变得甜蜜,像污泥沼泽中出现一缕光。 柳竟,名义上是男宠,早已超越男宠,是樊贵心爱的恋人。被锁于这长链之中,樊贵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再见到柳竟。 “柳竟长什么样?” “我被囚禁之前,他才十五岁,他像秋天一样恬淡,偶尔撒娇,像猫缱绻在我的膝盖。” ……恐怕,这样的形容是找不到的。 ……再说当年的十五岁,现在已经二十余岁,那猫一样的少年说不定已长成了一个凸肚大汉了。 “其他的嘛?柳竟长得很好看,腰很细,腿很白,身子很软。”樊贵又露出微笑,目光穿越黑暗抵达记忆深处,那张憔悴的脸甜蜜得近乎猥琐。声音变得急促,似乎浑身的血液都被激活了, 商辰有点作呕。 柳竟还是一个孩童时,就成为了他的男宠。想来,对于柳竟来说这绝对不是美好的回忆。 商辰望着长链上玄阳教的标记:“柳竟的脸有什么特征?” 比如胎记。 樊贵说:“柳竟有一双吊梢眉,吊得很厉害,你看一眼就会记住。” 吊梢眉?梅焉吗? 商辰遏制下不理智的猜测,等樊贵说完那些猥琐的描述之后,他不经意地问:“这条墨羽锋链着实精巧,我从不知道还有能不用火而融化它的?” 樊贵冷哼:“你找到柳竟自然可以知道。” “可我上哪里找柳竟?” 樊贵沉默良久,眼眸露出仇恨:“刘栖元的床上。” 柳竟这个猫一样的男宠,而刘栖元觊觎已久。而柳竟灵力极弱,脆弱得可以一指头掐断。失了旧主,要么主动投靠新主,要么被新主强行霸占,大抵如此。 商辰抱着双手说:“作为回报,你也得老实告诉我:烈风狱的来历。” “它是我师父于二百年前所创。” “你师父来自什么教派?” “……” “玄阳教吧!”商辰缓缓地说。 樊贵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:“你怎么知道?你是谁?你来这里想知道什么!” “你师父叫什么名字?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 “他是怎么死的……莫非是身负重伤,捱了没几年就死了?” 樊贵骤然愤怒:“你是谁!” 月色极黑,清风拂脸,谈不上舒服。商辰手执短剑,叹了一口气,不知道怎么就滩了这趟浑水。刘栖元是谁?柳竟又是谁?刘栖元的床在哪里,床上是否真的躺着柳竟? 最重要的是,假扮明殊诱自己进来的人是谁? 出去的路在哪里? 也许是平静了太多年,烈风狱的防卫实在太疏漏。按照樊贵所指的路线,商辰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刘栖元栖息的院子。白衣的侍者时不时地穿梭而过,碎碎地聊着天:“小六,尊主已经半个月没有下出去的指令了。” “这不是更好?以前刀里来,血里去,我都腻了。” “是怕了吧?” “哼!大家都一样!自己最近尊主也不太出现了,莫不是病了?” “胡说!尊主怎么可能病!” 衣着举止如鬼魅,聊的却是平常话题,就差嗑瓜子了。听来听去也没听到什么柳竟或者男宠之类的话题,待他们离开之后,商辰缓缓挑开窗纸,往里边一看。 什么也没有。 “在床上”,只是一种说法,并非真的就在床上,也可能在大腿上,或者热气腾腾的浴池里。当商辰望着氤氲的热气,听着令人耳朵发热的炽热的喘气声时,他知道,柳竟就在那里。 商辰捏了捏发热的耳朵。 当热气散开,浴池中只剩下一个男子,修长的身体盖着薄纱,眼神空洞,眼角和眉毛吊得很厉害,像狐狸一样妩媚。 商辰的手心出汗。 男子听见声响,微微侧头,望着商辰,气若游丝:“你是谁?” 商辰扼住左手腕:“救你的人。” 商辰救出了柳竟,也从柳竟的手中拿到了一个红焰勾。柳竟的表情异常宁静,他的睫毛总是半盖着,他从不与商辰对视,偶尔,他会叹息一声。 离开前,商辰问:“你想救出樊贵吗?” 柳竟微笑:“有什么区别?” 樊贵与刘栖元到底有什么区别,都一样是对柳竟伤害的人。两种同样糟糕的境地,让人选择,其实根本就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啊。 红焰勾,像火焰一样。 也像柳竟浸过热水的红唇。 商辰认真地说:“当然有区别,对于我来说,没有一个人可信。樊贵可能说谎,刘栖元也许无辜,我把赌注压在你身上——你选择谁?” “……刘栖元死。”柳竟残冷地说,没有抬起双眸。 商辰把玩着手中的红焰勾,这样一把小小火焰,真的可以融化墨羽锋链么:“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一个人,梅家的梅焉,如果能出去,你一定要去看看他。” 柳竟没有回答。 商辰直视他:“我不喜欢被人当成傻瓜。” 。 第64章 异人·梅药四 【〇□】 商辰直视柳竟:“我不喜欢被人当成傻瓜。” “哦?” “我虽然不会杀任何人,却有人因为我现在的举止而死。仅仅是因为,莫名其妙,救一个根本不需要救的人。” 柳竟终于抬头,眼眸极黑极黑,不知世事的黑——或者,洞察世事。眼角吊梢,吊起的却不是仇恨,而是邪气,霸气四溢的邪气。以及,灵力四散。灵力,前所未有的,强大的灵力。 像黑暗来临,乌云翻滚。 “你已经猜到知道我是谁?” “自然。” “……” “你假扮我师父,把我引诱过来,肯定没想到师父会跟在我身后吧?他现在一定给你找了不少麻烦了!”商辰轻笑。是的,当他意识到着道时,他也意识到明殊一直跟着自己。 那道门,一定是鸳鸯门,每次推开进入的地方都不同。 柳竟直勾勾盯着商辰。 商辰扼了扼手腕:“可你还是让我找到你,不是太冒险吗?你到底,是什么目的?你一定也不知道,我跟他共血,他很快就会到这里来。” 柳竟蓦然笑了:“我太低估你了。” 商辰说:“过奖。” 柳竟又倾身,邪惑的脸庞,没有一丝男宠的软弱,而是,实力强悍的胜者:“商辰,你会跟过来,不也因为想知道秘密吗?” “我并不想知道贵教的秘密。” “玄阳教呢?” “……” “不妨,来一场交易吧!” 交易吗? 清风拂过,红焰勾飘散出一丝血腥。 商辰拿着红焰勾来到了樊贵被囚禁的地方,他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了前方。这个男人,生得丑陋,颧骨高耸,一袭白衣,衬得脸如鬼魅:“你是谁!胆敢闯我烈风狱密地!!” 这个人,就是刘栖元。 解释,似乎显得太多余,商辰手握红焰勾,一手去推门。 门,一动不动。 刘栖元倏然发招,白光漫天。商辰一跃而起,发出了妙花决,刹那击退了白光。在商辰看不到的远处,明殊猛然回头,阴沉的脸骤然欣喜。 十数招之后。 骤然出现许多烈风狱的白衣弟子,一起围攻上阵,招数目不暇接。商辰的抵御很快弱了下来。他本不想杀人,一次次发出炽烈的招数,期待能吸引明殊过来——可是,明殊没有出现。 擒贼先擒王,商辰盯住刘栖元攻击。 刘栖元很快显出弱态,即使如此,商辰抵不过车轮战,屡屡被烈风狱弟子擦过衣袂。 明殊为什么还没来?难道他遇险了?商辰内心的无名火焰被激起,越打越放肆,他将强大灵力注入红焰勾,骤然发出一记血阳诀。 火焰倏然从勾尖窜出。 穿门入户。 轰然一声整个房屋被燃起,所有人都一停,惊讶地望着烈焰骤起的房屋,等不及刘栖元发令,从火焰之尖长链一扫,光芒耀过日光。 最惊讶的莫过于刘栖元。 一瞬间,一阵狂妄的大笑震响止马谷:“刘栖元!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!” 火焰之中,樊贵跃出。 众弟子哗然,纷纷说:“是前尊主?”“怎么可能,我分明看见他死了!”“难道说……”“不可能,一定是假的。” 樊贵手腕还有一截残留的长链:“刘栖元,我要你不得好死!” 刘栖元咬牙切齿:“老王八!你竟然没死!” 风起,云涌。 众子弟不知所措,刘栖元大吼一声:“干什么!都给我上!” 樊贵横扫:“你们反了!” 且不提众子弟左右为难,就说这两个血海深仇的人当场就打开了,好一场激斗,一个是久困牢笼,一个是力压对手,法术和灵力让整个止马山地动山摇。 商辰被耀得刺目,手搭凉棚,眯眼看着。 黑夜,如白日。 在一道道光芒中,商辰看见身旁,柳竟斜倚栏杆,嘴角露出残忍的笑,那是饲养者看着万物们恶斗的笑,令人胆寒。 “商辰,你猜谁会赢。” “两个都会死。” 在轰轰烈烈的激斗之后,两个人,都死了,死状极惨。樊贵,死透了,胳膊腿都不在一处。刘栖元的浑身被长链困住了,勒成一圈一圈,掐进了肉里——可见樊贵拼死最后一口气也要复仇的狠劲。 烈风狱群龙无首。 莫非要散了? 这时,从云端中悄然走出了四个白衣人,蒙着脸。众弟子纷纷跪下。那四人旁若无人,其中一人手执一个长长的矛一样的器物,走到二人面前走了一圈,而后冷冷地说:“尊主已逝,自然该有新的尊主。左护法,右护法,你再没有意见了吧?” 另一人冷哼:“哼,谁呢?” 是谁呢? 商辰仰头,空中出现了一个新的白衣人,他吊起的眉毛眼角,傲视群雄——柳竟,所有弟子似乎都倒吸了一口气。 左护法和右护法大喊:“柳竟,你太无耻了!” 不等柳竟开口,另两个人也亮出了招数,四个白衣人混打做一团。左右护法显然是反对的,另两个长老是拥护的。商辰和众位无知弟子一样,眼睁睁地看着。这时,左护法豁然出招,撩起火焰。 火焰撩过,一个长老的面纱坠落。 商辰眼睛一亮:是梅长生。 柳竟忽然击出一记焚天灭地的绝招,烈焰照亮整个止马山,左护法瞬间被击倒在地。 胜负揭晓。 烈风狱易主,柳竟成为了新任的尊主。商辰知道自己只看了一幕,并不知道幕后有多少暗波,但毫无疑问,柳竟赢了。 “柳竟,别忘了我们的交易。”商辰追上了柳竟。 “可你什么都没有做。” “没有吗?你明明有实力除掉刘栖元和樊贵,可为什么今天才放出樊贵?不就是因为,没有人能令红焰勾发挥出威力吗?” 这是一种仇恨。 柳竟要让刘栖元和樊贵相互残杀,残杀至死,可是他用不了红焰勾,解不开墨羽长链,所以他等到了商辰,释放出了樊贵。 柳竟轻叹:“姑且算是,说吧,你想知道什么?” “建立烈风狱的是谁?” “樊贵都不知道,我能知道吗?” 打哑语一样的交流让商辰骨头乏累,他干脆地说:“那你想告诉我什么,那天,你说过玄阳教三个字,我才答应你的交易啊!” 柳竟从衣服中摸出一块玉:“这是烈风狱第一位尊主的遗物。” 商辰抚摸一下:“柳竟,你还有什么要说的?” “你若愿意帮我,就知道该怎么做。” 听听这口气,帮他还是应该的? “我会保守秘密。” 明明只是一晚,商辰却觉得过了好几天。看到明殊时,商辰恍恍然,以为眼前均是幻觉,因为,四周没有宫殿,只有荒野和树,以及一袭黑衣的明殊——难道真的是荒原一梦? 商辰揉了揉额头:“师父,你认识这块玉吗?” 明殊接过,细细抚摸:“是大师兄的,果然是他创立了烈风狱。” 看来,昨天那场大戏明殊也看得清清楚楚。 商辰收拾行李,准备离开。 梅长生和梅藕二人难得也来了,梅长生是一家之长,威严,呆板,与那晚被刮下白纱的凌厉模样截然不同:“梅焉与我说,他想入百里殿。我梅家人,在修行之上一向天资浅,胜在勤勉,商少侠若是不介意,还请在令师面前美言几句。” 商辰笑了:“梅焉想来?那当然好了!” 梅长生松了一口气。 梅藕默默地转身,告知给梅焉了。梅焉听了消息,又高兴,又惊讶,又失落。高兴的是这么顺利,惊讶的是梅长生竟然劝也不劝,失落的也是梅长生竟然也不留自己—— 商辰,却知道原因。 对于梅长生来说,梅焉自己离开,是最好的选择。 离开前,梅焉左顾右盼,嘀嘀咕咕的,终于,等来了伏晔,伏晔依旧一副瑟瑟缩缩的样子。梅焉兴奋地让他一起去百里殿,伏晔笑说:“你先去,我随后就到。” 梅焉讶异:“我们不是说好一起的吗?” 伏晔说:“我有些事,你先学。我愚钝,你正好可以教我。” 伏晔在梅焉耳边不知又说了些什么,梅焉疑惑的脸顿时笑开了,毫无阴霾:“好,我先走,你一定要跟过来啊!” 送行那日。 梅家人都出来了,说些珍重的话,依依不舍也有。 商辰看见梅长生和梅藕父子二人站在一起,不舍中,更有放松——他们的身影,越远,越与其他人不同,灵气,是抑制不住的。而老太太站在更远的地方,鹤发,橘皮,商辰不知道她知道了什么,但她就像一把锁,打开了之后所有的密室。 伏晔,独立于人群之外。随着商辰等人远去,伏晔渐渐挺直了身,抬起了脸,长风拂过,伏晔的目光深邃。 梅焉挥着手,直至所有人消失了。 商辰将箱子等杂物整理了一下,鞭着马一步步前行:“梅焉,你哥哥是不是说过,他会一直在你身边?” “是啊。” “他大概做到了,而且做过头了。”商辰低声说。 “什么?” 商辰笑了:“我是说,你一直这么顺利,没有遭遇过任何坎坷,一定是因为你哥哥在护佑着你。” 梅焉长眉一挑:“那他也要护佑我跟伏晔永远好下去!” “……” 梅焉露出可爱的牙齿:“其实,也是伏晔劝我修行的,他说我学医这么有天赋,修行一定也没有问题——我舍不得分开,他愣是把我说服了。” “你……有多喜欢伏晔?” “此生不渝。”梅焉的眼眸没有一丝阴霾,“伏晔还得半年才能来百里殿呢!” 半年吗?或许会更长时间吧。 “你哥哥叫什么名字?” “什么?” “你那个夭折的有巫医天赋的亲哥,名字是什么?” “……梅竟。” 梅竟——柳竟。没有焦骨之痛,没有刻骨铭心的震惊,而是一个谎言。梅竟以最理智的方式将梅焉推开了,自己默默承受了一切。 梅竟许深谙“渐行渐远”的道理,期待时间,如水,冲淡这份情感。 这个人可是有真假两面的,一面是低头的怯懦,一面是扬脸的张狂。但再张狂,大概也越不过人.伦之线。如何死而复生,如何夺得烈风狱之权……大约,是与梅长生、梅藕脱不了干系了。柳竟,展翅的火凤,可以预知,不久后的将来,烈风狱就将从止马谷中走出来! 这就是老太太口中的梅家的兴盛吧? 这是最好的结局。 。 第一要务·兴门派 【〇六五】 岔路上,车马驻足。斜斜的前方,一条道路纵横笔直,规整无比,道路的尽头是一片雅致建筑——那里就是阿含斋。 “师父,不去阿含斋吗?” “没有必要去。” 那就走另一条崎岖的路,两个时辰后,这条路越走越窄,商辰几疑是条绝路。天黑了,商辰正苦恼在哪里栖息,地上忽然传来一阵震动。那股震动显然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,而且是剧烈打斗后才会产生的。 这股已经势弱的力量,来自七卿坊和封魔界的方向。 商辰说:“师父,发生了什么事?” 明殊淡然:“他教之事,不用管,我们走。” 怎么可能不管?商辰扣住了明殊的手:“我对师父没有任何隐藏,师父却什么都不跟我说,当我是傻子吗?” “生气了?” “怎么能不生气!师父就像一团墨一样深不可测!墨还能写字,师父就不考虑我的心情!” 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 “这股力量是怎么回事?分明就是一群实力强大的人在斗殴!” 明殊勾起了难得的笑容:“原来只是这样啊,那你为什么会生气?你可以直接问我,我哪次没有回答你?” “我要你主动说!” 明殊沉默了,这时,那股振动渐渐消散开来。商辰忽然尴尬了,后悔了,早知道明殊就是这样子啊,自己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?可心里憋着的这股气,怎么都散不开。 明殊静如木石。 商辰后悔更深了:“算了!师父!我们走吧!” “……” “你要是不想说,就算了……” 明殊开口了:“封魔界被围攻了。” 简简单单一句话,像地震一样震开,商辰张大了嘴巴,完全不知道这一句是从何而来:“什么?封魔界?为什么?难道是因为群英会?树大招风吗?” 不!不可能! 虽然群英会上争夺的很厉害,但也就是一个法器,而且这个法器还是半吊子法器,无人知道那到底是有多强大的法力。——再说,都是修了几百年的老狐狸,谁计较一个法器呢? 明殊微笑:“你知道,为什么在群英会第三关时,我和霁青故意用错误的法术去争夺南斗十星吗?” 商辰眼睛蓦然一亮,这正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。 第三关,是要施某种法术,令南斗十星重新焕发出法力。七卿坊和封魔界仿佛都是预先知道了该用什么法术一样。只有百里殿的人,根本就搞不清第三关是怎么回事。 比试那天,那两派争夺之际,明殊和霁青忽然出招,虽然很强劲,但却根本不是唤醒南斗十星,反而激发了强大的反噬。结果可想而知,百里殿输了。 最终是封魔界赢了。 明殊又说:“重要的不是输赢,而是南斗十星。不知祁子尘用了什么法子,查出了南斗十星的原名。” 这事,说来话长。 南斗十星,原名轮回十星,本是魔极宗之物。 一万年前,轮回十星被锻造出来后没有公开使用,它的主人务求完美,一心修炼与之相匹配的功法《轮回谱》——因为轮回十星的法力惊人,甫一出世,就被记入魔极的典籍之中。 熟读典籍的祁子尘一听到“轮回十星”,立刻就明白它是魔极中物。 它为何沦为修仙宗派之物,倒也不难猜到。它才出世,万年前的大劫难开始了,主人死于劫难,轮回十星与《轮回谱》就一同落到了修仙宗派手里,而后改名为南斗十星和《南斗谱》。 但是,新的问题又出现了。 轮回十星为何又会失灵? 南斗宫为何要将它祭出来? 七卿坊和封魔界为什么都会施轮回十星的功法? 最大的疑惑是,群英会是为什么而起的?这个三十年一战的盛大聚会,难道仅仅是为了新门派的出人头地? 一个又一个的疑惑,令明殊不由得警惕,商量之后,明殊决定,放弃第三关的争夺,静观事态变化。结果,封魔界赢了,他们拿走了轮回十星。上次,进入封魔界后,明殊与太叔九相处了数日,趁机了解一些事宜。 太叔九坦言他们只会《南斗谱》的一式,会赢得第三关纯属意外。 明殊也得知,最近封魔界遭遇了许多不明不白的攻击。 说到这里,明殊停下。 商辰细细思量一番,忽然凝眉,灵光一闪:“师父,我记得你们……玄阳教也曾得过群英会的魁首。在那之后,是不是发生了什么?” 一定是发生过什么! “不错,玄阳教也遭遇过不明攻击。”明殊深沉地说,“所以我会拐去看封魔界。” “师父,我的猜测……难道,其实是有人盯住了群英会?一盯就是几百年,未免太可笑了吧?”商辰疑惑地猜测。如果真的如此,难怪明殊会质疑群英会的起源——原来,从一开始,明殊就介入调查了。 这或许,是玄阳教悲剧的起源。 而明殊的走火入魔或许根本就是有预谋的,难怪师父会在他的师父面前说出“祈求真相”的话。 轮回十星、轮回谱、玄阳教、魔极……万种可能闪过商辰的脑海,他蓦然睁大眼睛,心跳骤然加剧,他握住了明殊的手:“师父,是因为魔极?” “总觉得有关。” 把所有细枝末节想了一遍,商辰慢慢地说:“师父,建立烈风狱的是你的大师兄吧?你可知道,他给烈风狱留下了什么遗言吗?” 明殊疑惑:“遗言?” 不错!大师兄留下了诡异的遗言! 他的遗言是一页招数,名为《无名招》,没头没脑,威力也并不强大,但他却命令以后所有的历任尊主都必须学得此招法术。商辰从怀中取出这一页从梅竟手中得来的招数,递给了明殊:“这是梅竟感谢我的帮忙而给的,说也许有用。” “你和梅竟什么时候有交情!”明殊紧皱双眉。 “有才怪!什么交情!我替他接手梅焉,他给我我想要的!这是交易!梅竟是巫医,开了法眼,肯定是堪破了什么!” 梅竟一再强调,他习过,并没有什么法力,所以放心地给了商辰。这一页《无名招》是梅竟描摹的,因为不太懂,所以尽可能依葫芦画瓢描上去了,连多余的墨迹也甩上去了。 明殊看过后说:“大师兄留下的?” 重伤的大师兄建立了烈风狱,为什么会对这一页招数如此执着? 大师兄,法力不及明殊,但为人宽厚,处事服众,是玄阳教的下一任掌门。而明殊,因法力强大,是玄阳教护尊的人选。护尊,以法力守护玄阳教全教——所以,玄阳教中,没有明殊不知道的武功。 可这一页,他毫无印象。 明殊忽然一亮:“难道说,这一页是《轮回谱》?” 叫《轮回谱》也好,叫《南斗谱》也好,都是同一样东西。商辰说:“师父,我一直很奇怪,为什么七卿坊、封魔界、玄阳教的关系如此微妙。看上去独立的三个教派,更像浑然一体的——尤其是迷宫,分明就是三教合一建立出来的。” 明殊断然摇头:“不,玄阳教是大衍宗的支脉,那两个不是。” 商辰笑了:“大衍宗往上呢?” 大衍宗,风行于两千年前,那么大衍宗之上呢?玄阳教消失才两百年,就已经从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。两千年的时间,可以将天地全部改变,何况是,更久之前? 明殊何其聪明,被一点拨立刻想到:“莫非……是当初跟魔极争夺的修仙宗派?!” 商辰说:“师父,我们回去,立刻查一查到底,跟魔极争斗的是谁?” “嗯。” “与此同理,魔极被重创,那个修仙宗派必然也会分崩离析。”商辰说,“两千年前,大衍宗攻击百里界,只怕不只是郗一的暴露,更是他们追踪魔极宗已久。” 如此,更多烦乱的事杂在一起,商辰的脑袋要爆了。 他教之事,管不上。 既然脚下的隐动已经消失,想必封魔界已经把攻击挡了回去。难怪明殊急着回百里殿,只怕也是想了解群英会,然后顺藤摸瓜查上去。而商辰又出了新的提示,无疑如黑路明灯。虽然,现在什么都还不明白,又何妨,总会知道的。 二人手扣着手,心情不由得都轻松了。 明殊说:“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,我又不知道你想了解什么。” 商辰倾身,在明殊的脸颊上一点:“好吧,师父。” 商辰心无旁骛地赶路,一个月之后,风尘仆仆,终于回来了。 时值深秋。 进了百里殿,商辰惊讶地看着一群人有模有样地正在修炼,而其中领头的就是群英会认识的,斗鸡派的姬弈然和姬小乙。姬弈然一眼瞧见他们,奔了过来,笑得无邪:“商辰!你终于回来了!” 这里,还是百里殿吧? 等得知姬弈然举全派投奔百里殿后,商辰一口茶喷了出来:“全派?不可能吧?” 姬弈然骄傲地说:“别看我法力不强的样子,我招揽的手下和弟子可比你们都多多了。不过,为了全派的前程,我姑且牺牲一下,投奔过来了——不止如此,我还说服了好几个小派投奔过来。” 说是小派,根本就是占山为王嘛。 不过这样最好,弟子们法力都不高强,未经雕琢,修炼魔极正合适。 三黑,俨然是掌门的模样了,威严不凡,一袭金色黑色的门服,穿得英姿飒爽,古铜色的肌肤尽显男儿本。在众多仰望的弟子们的目光中,商辰终于改过口来:“玄墨掌门,百里殿可算是有起色了!” 玄墨得意一笑:“那是自然,我可是费尽心血。” “泷焕宗郁呢?霁青呢?” “群英会表现太弱,霁青把两人押去闭关修炼了。”玄墨说,“梅焉是怎么回事?祁子尘怎么修琴道啦?哈哈,你别晕啊,还有,你跟师父怎么还是老样子啊——你们这个样子,跟普通师徒有什么分别呢?!” “滚!” 第一要务·兴门派二 【〇六六】 因为群英会的表现,百里殿吸引了不少前途迷茫的小派投奔,人员由以前的十几人迅速变成了近二百余人,形势喜人。玄墨将百里殿管得也不错,虽然刚杂糅时候,又是斗殴,又是嘈杂无序,但现在已经完全是浑然一派了。从百里殿的峰顶往下看,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。 如今的百里殿总算有点样子。 这群杂牌军中,出色的人也不少,姬弈然的小师弟姬小乙就是佼佼者,天赋好,跟着玄墨有了飞一般的长进。 商辰无暇理会百里殿的事,他要查询万年前的那档子事。对于魔极宗来说是灭顶之灾,可对于人世来说,那只是一个宗派的湮没而已,而且不能正大光明地查,故而查起来十分费劲。正当商辰抓耳挠腮之际,百里殿来了一个客人:陈爱。 “哥哥,你回人世怎么不告诉我啊?!”陈爱睁大了眼睛,笑涡深深,鼓起了圆圆的苹果小脸蛋。 时间,没有在陈爱身上留下任何痕迹。 当初因为金之封印的阻挡,陈爱留下了心魄,离开了百里界——对于小财神来说,他是不需要心的。所幸,他还存留着对商辰的喜欢:“我怎么会忘了哥哥呢?喜欢除了在心里,也在脑子里啊!” 商辰揉着他的小脑袋,调侃:“出来后,开心吗?” “开心!我去了好多地方!每个人见了我都毕恭毕敬,待我像天神一样!” 你本来就是神啊! 不过在这里终于有了神的尊严! 想到陈爱的独特魅力,商辰灵机一动,拜托陈爱秘密给自己探寻魔极宗被毁之事。陈爱满口答应下来,扑在商辰身上像猫一样黏糊,手指揪住衣襟不放,扯得商辰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胸膛。 明殊走过来,二话没说,拎起陈爱甩一边去了。 陈爱一怒,再看明殊那冷峻的脸,立刻嘴巴一扁,呜了一声:“商辰哥哥,我要给人送财运去了,查完就回来。” 商辰笑着想摸摸他的头,明殊伸手将他拦住了,嘴唇抿成一条线,眼神却不看商辰。就在商辰无语之际,陈爱已经跟没事人一样跑远了,那明黄黄的衣裳消失在晨曦中。 “师父。” “不好好修炼,杵这里干什么!” 杵这里还不是来问你该怎么修炼吗!碰上明殊锐利的眼神,商辰咽下想说的话,手上残留的余温见证师父又这么莫名其妙情绪化了——陈爱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好吗?就算活了几百岁,外表也还是个小孩好吗?能干什么! “该练功了!” 商辰正纳闷,手中多了一本神功:《幻海魔录》。 因为《众生真书》第九重威力太强大,明殊不让商辰修习,商辰言听计从。从群英会到七卿坊封魔界诸事,商辰越发觉得自己修行太弱了。 《幻海魔录》分十八卷。 前六卷修凝神,中间六卷修离魂,最后六卷修冥气。 比之《众生真书》,《幻海魔录》从幻海神功的来源,到每一卷的循序渐进,以及修行之中将要遇到的困境及突破方法都记录得十分详尽。商辰飞快揽阅之后,骤然察觉不对劲。 明殊修的是烈焰之气,而这本《幻海魔录》的阴气却非常重。如此修行,就不需要明殊的指导了。 明殊洞察了他的心思:“你跟我本就是异途。” “什么!” “我本出自大衍宗玄阳教,就算重修魔极,也剔不除骨子里的仙宗气质——玄墨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,他也脱不了。但是,你不同,我没有从头教你,你一入就是魔极宗——虽然重新筑基,也没有改变。”明殊轻描淡写,“霁青说得对,就算我再不愿意,你终究入的是魔极。” “师父……” 商辰,其实早已意识到了。一向视练功为生命的明殊,筑基之后反而松懈得很,丝毫不提继续修炼的事。果然,是因为明殊在抉择,最终,他还是选择让商辰纯粹修魔极。 “以后你的师父就是霁青。”明殊表情闷闷的,俊朗的面容却有着小孩子一样的别扭。 “说什么啊,你永远是我的师父啊!”商辰笑着握紧明殊的手。 “你不许对霁青……” “知道了。”果然如此,虽然霁青人见人失魂,可自己难道就这么不可信吗?也对,明殊对陈爱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放心,又怎么可能对霁青这样的大美人放心呢? “哼!” “师父,你在担心什么?我变心?还是霁青世尊变心?”商辰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生气。 “胡说什么……”明殊狼狈。 “眼睛会出卖一个人。霁青世尊就算什么都没说过,但你不觉得,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吗?虽然,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。”最后一句,商辰有些黯然,自己和明殊虽然挑明了,可不也总差点什么吗? 眼睛,会出卖一切。 一向孤冷的霁青却总是会看着一个人。 天底下御兽那么多,何况宗郁就在眼前。以霁青强大的灵力,完全可以将这只毫无战斗经验的青鬃兽收为御兽。可是,霁青却吝于多看一眼。 出关之后的泷焕如囚禁几万年忽获自由一样,瞬间扑在商辰身上,一把鼻涕一把泪:“修炼太痛苦了!霁青简直不把我当神兽!什么妖兽幻海,简直就是地狱啊!商辰,快救救我!我还是喜欢跟你修行!” 幻海? 霁青抱着手,置若罔闻,面具下的嘴唇发白。 商辰把痛嚎的泷焕安慰了几句,泷焕这才满面容光地跑去收拾肮脏的衣裳。霁青始终没有回头,商辰上前,直言不讳:“世尊,泷焕为什么和我修的一样?” “他修的是御兽卷。” 不!这不是重点!重点是泷焕和商辰修的是一致的!这也就是说,霁青将泷焕栽培成商辰真正的御兽。商辰失声说:“为什么?你不是一直想让泷焕成为你的御兽吗?” “天底下御兽多的是。”霁青冷冷的说。 “……” “他只想成为你的御兽,你看他多高兴。”许久,霁青低低地加了一句,而后匆匆离开,一袭天青色长衫在初冬时节萧萧瑟瑟。 因为期望跟某一个人并肩作战,所以再多的苦也可以忍下来,是这样的吗? 曾经为了明殊的一句赞扬,自己也是这么想的。所以,即使被当成工具,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,因为只有这样,才能走进他的眼里、心里——没有在暗处蜷缩过的人,不会理解这种心情。 可是,泷焕呢? 他真的是抱着这样的心去修炼的吗?就算拥有疏懒的天性也可以克服吗?望着阳光下笑容灿烂的泷焕,商辰按捺下所有的疑惑,什么也没说。 小别之后,百里殿的这些人终于团圆了,围成一桌子。新添的梅焉早就跟大家打成一团,一点儿不见生疏。 得知商辰要跟霁青修习《幻海魔录》,泷焕难以置信:“真的?我跟你修的是一样的!” 玄墨插话:“那当然,你是他的御兽嘛!” 泷焕欣喜若狂:“商辰,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修炼啦!” 商辰干笑:“不能,我必须跟霁青世尊两人闭关修炼才行,最近几个月你要勤加修炼,不要懒——宁慢不站,一站三里半,这道理懂吧?” 独处,意味着不定因素。这是为什么明殊不高兴的原因。 泷焕有点失望,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。商辰没听清,追问过去,泷焕别扭地说:“霁青要指点你,那谁来指点我啊——霁青,万一我又忘了怎么办?” “问宗郁。”霁青沙哑的声音冷淡无情。 泷焕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,眉眼都耷拉下来,好像委屈得不行:“我跟商辰一起修,不行啊?” “不行!” 从正座上传来的明殊的声音斩钉截铁,初冬的空气顿时僵成了十二月的酷寒。明殊不耐烦地横了商辰一眼,酷寒冻成了冰渣渣,渣得人毛骨悚然。商辰嘴角抽搐,事情不怕误会,就怕误会后还胡乱搅合。 当晚,霁青喝多了。 先行离席,就寝的院子穿过这道芍药园就能到达,霁青却力不从心。 从扶着芍药枝,到滑落芍药下半倚着,挣扎了两下,霁青也没有办法站起来,索性就这么倚着。可倚着倚着,腰以下也软弱无力,他干脆躺在地上。芍药茂密,一枝一枝,抽出繁复如云的白色的花。霁青伸手摘下一朵,放在左眼上,云瓣半数在面具,半数贴在眼皮上,凉凉的,软软的,像云之翼。 “我最后问一遍:你是不是非商辰不可!” “就是!” 无非如此,不过如此。 霁青微微侧身,初冬的散烁的泥土,并不厌恶,反而有种眷恋。将芍药花放在鼻下,深深嗅着,这是百里界所没有的生机。 离开百里界不过四年,可是脑子已经被这个五颜六色的尘世所充斥——入了尘世,才能明白,为什么百里界世世代代铭刻的都是“冲破封印”——百里界曾经是自己的整个世界,离开之后才发现,那个世界那么小,那些单调。 可是,即使离开了,使命依然在。 两千年前和两千年后,冲破封印的使命深深地烙印在霁青的肌肤、血肉和骨髓。 这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使命,两千年前他就已刻骨铭心。所以不得不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疼痛,睁大眼睛,清醒地凝望那只天真的神兽,让他成为别人的御兽,跟别人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——而这一切,是咬着牙齿也必须去完成的。 不能拂袖而去,至少暂时闭上眼睛,放空一切。 芍药花真是温柔,一瓣一瓣飘落在身上、脸上、唇上、眼睛上、两颊上……不止温柔,更有缱绻碾转,一寸一寸抚摸的温柔。 偶尔深陷其中,有何不可? 月,正圆。 。 第一要务·兴门派三 【〇六七】 有了《众生真书》的高起点,《幻海魔录》就非常轻易了。长明灯下,商辰一页一页地翻阅着,思索着,不知不觉,指尖有寒气凝聚,虽然寒冷,却很舒服,难以言喻的感觉沁入骨髓——这就是天赋吧,明明根本还没有修炼,就已经轻易地越过了前六卷的凝神,直达离魂。 商辰合上魔录,惊觉窗前有一团火焰——明殊侧身而立。 “师父!” “……” 商辰推开窗,倾身跳了出去,欣喜万分,站在明殊跟前却又不知所措,因为明殊的神情是那么僵冷。商辰疑惑地看着明殊,明殊的目光始终没有看看商辰。 晕染的浓郁的酒香味,飘散。 “师父,我刚才感悟到了《幻海魔录》的力量,浑身有点冷,但冷得很舒服,好像骨子里的血被换了一样。”商辰好不容易找到话题,“师父,我有种预感,很快就能练成《幻海魔录》的!” 明殊手中的烈焰忽然向上一窜,商辰的血猛的停了一下,寒气不由自主地向外散发,白雾之气弥漫。 就像与火焰对抗一样。 商辰灵光一闪,顿时了悟,脱口而出:“师父,难道我们是相克的。” “不错。” 不仅仅是异途,更残冷的是相克。商辰难以置信,追问说:“师父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!” “……” “如果我没发现,是不是又等修完之后才知道!魔极有成千上万的功法,为什么非要修习幻海?我要换一种!” “幻海最适合你!” 为什么总是这么强硬?假如明殊今晚没有来,明天自己闭关修炼,是不是等魔功练成之后才能知道自己的修行跟明殊相克呢?商辰愤怒说:“师父,你为什么总是这样!什么都替我做决定!什么都是做完了才告诉我!到底我是什么!是你手里的棋子吗!” “我这不是,来告诉你吗?”一个字一个字,明殊说得很艰难,别扭的脸也露出痛苦。 商辰迅速冷静下来,将明殊拉进房子。 椅子上,明殊难得一见的犹豫。 商辰故意把《幻海魔录》往床上一扔,背对明殊,看向窗子——要让明殊知道,不能这么专断,不能这么莫名其妙扔给自己一个结果,然后自己捧着结果就疯了。 以往,没法更改。 未来,从现在开始改变。 终于明殊缓下声音:“商辰,你很生气?” 难道才发现自己很生气吗?一直以来,对他这种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做法很生气好不好!商辰转过身,直视明殊,坚定地说:“师父,说吧,想告诉我什么!” “你必须修《幻海魔录》。”明殊开口。 忍!忍忍忍! 明殊哪次说话不是这么自大,其实本意完全不是这样子!商辰按捺住火气,循循善诱:“为什么不是别的?总是有理由的吧?因为它的威力强大吗?” “不是!要想打破明渊魂君的禁术,需要至寒冥术和至炎之术联合,或能攻破。可无论我、霁青、还是玄墨,都无法修冥术,所以只剩下你了。” 商辰松了一口气。 原来不过如此,摊开来说,不就很好吗?非要瞒着干什么! 商辰忽然又闪过一念,问道:“这么说来,师父是准备用灵力将封印打破吗?我们明明已经打破了火、金、土、木,只剩下水之封印了啊!” 明殊说:“冥殿会被毁灭。” 如果以强大的灵力击破,则冥殿——这个融合了魔极宗所有精粹的地方,可以存留;如果只是突破了五行封印,在百里界见世的一瞬间,冥殿会毁之一旦。 既想让魔极存留,又担心禁术太强大,被封印的后代们无法冲破——明渊,是以如此矛盾的心情,最终选择了交给命运。命运决定留,则留;命运决定毁,则毁。 商辰轻呼一口气,明渊这个名字,总是让他心中发疼。 “商辰,你相信命定吗?” 明殊的发问如此郑重,商辰收敛了所有的心思,笑道:“我当然信,否则怎么会与师父相遇呢?”没说完,商辰觉得脸有点烧,这种话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,以调侃的方式说出来,是不是太轻浮呢? 明殊眸子一动,沉默。 果然,还是太轻浮了吧,商辰连忙掩饰问:“师父,怎么忽然问起这个?” “霁青说,你是打破禁术的命定之人。” 命定之人。 如此强大的、以无边无际的痛苦为代价的禁术就算要打破,也是需要机缘的,可以说是命定。封印之初,就有这么一个说法:如果没有外在的入侵使之破除,则万年之后,封印才可以破除。 人们并不相信,因为百里界怎么可能荒凉一万年。 但是,时光流逝,终究这样,过了一万年——不,比一万年还久,百里界只剩下祁子尘和霁青两个人。也许,霁青本来是那个命定之人,但是,他不愿意封印被破之后魔极被仙宗所得,所以选择了再次封印。 在实施禁术之时,霁青看到了一幕景象:重生。 重生的镜像中,商辰遗世独立。 而当霁青真正重生那一日,在泷焕、明殊和玄墨的身后,霁青看见了商辰,他几疑是幻觉。但是,这一幕,却不是他曾经窥探到的那一幕镜像——命定,顺应命运。 不等商辰从震惊中回醒,明殊又说:“这个说法不止百里界有,仙宗也有。” “什么?” “就像那日所疑惑的,群英会到底是为什么而存在,封魔界为什么会频遭攻击,以及当初玄阳教……昨天,我找到了原因。” 明殊,先商辰一步找到了答案。 一万年前,跟魔极宗对峙的仙宗叫无定宗,那场血战延续了上百年,无定宗最终占了上风。在魔极摇摇欲坠时,忽然天崩地裂,无定宗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袭击,瞬间千疮百孔。等回醒过来,百里界已经凭空消失了——无定宗一直觊觎的魔极典籍法器也一并失踪了。 无定宗知道,魔极的最后一个修真者明渊魂君施了禁术,将它们隐藏起来了。 旷日持久的寻找也没有什么结果。 时间是无情的,假如修仙宗者们都已经遗忘,而魔极却再度回来的话,将是一场灾难,彼时胜负就难说了。所以,无定宗用尽了一切方法,包括窥探天机,终于得到了“万年复归”的天机。 一万年,变数太大。 但是目击了魔极覆亡的无定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仙宗遭此大难,所以他们立下宗训:找到封印之地,誓将魔极绝杀。 而一万年又的确太久太久,谁又能把初衷记那么久。何况无定宗由盛而衰,分化成了许多宗派,甚至连这些宗派都衰落,或灭亡,或又分化……萌生、兴盛、衰败、灭亡、再萌生、兴盛、衰败……是的,虽然人不再是那些人,轮回总是如此往复。 甚至,连魔极都不为人所知。 那个宗训在风雨飘渺中,渐渐只有少数人知道。 来源太过久远,无法追溯,但“绝杀”之宗训被少数人深深铭刻——这些人是修仙宗派修行最高的人。终于,一万年了,大衍宗内,总有什么蠢蠢欲动。不可名状,但又觉得受到什么的昭示一般。 这时,一个名为郗一的修真者结识了一位来自“异界”的法力强大的少年。少年透露,他来自异界,期望能打破封印。 少年既天真,却又保持着警惕。 虽然无意中透露出“异界”的信息,却从来不明说——“异界”到底叫什么,“异界”里有什么,为什么他会这么强大,以及他叫什么名字——少年从来没说过。但是宛如有血的指引一般,大衍宗的掌权圣者们知道那是不祥的预兆。 由此,那个绝杀综训又被翻出来。 一万年已过去,人们并不确定“异界”里有什么,但是可以无边想象,或许蕴藏着能令仙宗灭亡的力量,一定不能让它重见天日。 于是,大衍宗设局、追踪、最终找到了“异界”的蛛丝马迹。 宛如被一座普通山挡住,只需要破除山,就可以看见里面有什么。它静静的,像山,即使法力高强的修行者走过,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。但这一次,因为少年,他们找到突破口,就出现了一层迷雾,破除封印,就可以看见里面蕴藏着什么。 大衍宗修行最高的圣者难免有些失望。 因为一万年等来的,似乎并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东西,这里被封印着——它太安静了,没有什么异常的光芒。而且被攻击之后,很快就摇摇欲坠,力量也不强大。只要假以时日的攻击,很快就能让它覆亡。既然找到了,就打开它吧,所以,带着蔑视之心,先宗门的绝杀开始了。 可是,就在它仿若要被打开时,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噬,将先宗门全部击倒。 惨绝人寰。 没有人敢相信,奄奄一息的封印竟然散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,攻击的力量越强大,反噬的力量越强大,令这世界上法力最强盛的修仙者也无法抗拒,最强大的那三个宗师当场覆亡。 多个人重伤之后,死亡。 有一个排位最末的修真圣者被尊长护佑,没有受到致命的反噬。从那巨大的火焰裂痕中,修真者看见白雾中出现了一个惊世绝伦的人,他以血为禁,目光迸射出利剑的仇恨——就是那个法力强大的少年,三年不见,他的力量深不可测。 神秘的封印,再度消失了。 第二要务·修行一 【〇六八】 这名幸存的仙宗修真者不知道“异界”的来由,他只知道必须将封印找到,将它绝杀,否则,仙宗会覆亡。 然而,他也深知,时间会将一切消亡,人们还会归于无知,所以,他东奔西走,访遍异人,甚至不惜联系对立的宗派,想知道那个“异界”封印到底又上哪里去了——最终,借由强大的修仙法器的力量,昭示着一千多年后,它还会露出冰山一角。 一千多年,没有准确的数字。 而且,大衍宗的迅速衰败,也让这个幸存者感到无力。 所以他选择和先宗们一样立下宗训,只有强大的修真者才能知道的宗训。无论宗派怎么衰败、怎么分立,只要修真者的力量足够强大,就会延续下去,而宗训也会传承下去。 讲述完毕,明殊陷入了沉默。 心口宛如被十二月的风刮过一样,寒气入骨,商辰徐徐吐出一句:“师父,两千年,对于修仙者也够长的。所以,百里界和魔极还没有暴露出来?” 拜时间所赐,一万年足够泯灭一切痕迹。 大衍宗之后一切风平浪静,很不幸它被分成很多个支脉,但百里界更不幸,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,最终人越来越少,更别说什么修魔兴风作浪了。 商辰忽然领悟:“啊,宗训!如果知道详细的宗训,我们或许可以避开修仙宗派的追杀!” 因为修仙宗派所握有的资料只是宗训而已! “我不知道。”明殊摇头。 “可是,玄阳教是大衍宗的支脉啊——师父,你当时不也是宗派中的佼佼者吗?” “可我只得到过修炼典籍,却从没有什么宗训。” 大概,等不及告诉明殊,玄阳教就被灭教了。商辰沉吟,而后慢慢地说:“我猜,师父的大师兄既然是掌门候选人,他一定知道——他可能会将这个莫名其妙的宗训传下来——所以,梅竟知道。” 两百年前,明殊的大师兄受到重伤,却还是创立了烈风狱——宗训,也许会传承下来。 难道再回去找梅竟吗? 不行,意图太明显了反而是欲盖弥彰,招来麻烦。而且,梅竟是通过强制手段夺来的尊主之位,他未必知道有什么宗训。再说了,从现在百里殿的四平八稳就能看出,百里界、魔极还没有暴露。 明殊说:“我原以为,根本没有人惦记百里界。” 异界,百里界。 ……被惦记,就会被盯上,进而无数的麻烦找上门来……以现在百里殿的实力,别说几个宗派,就一个来都够呛了。商辰灵光一闪:“师父,我们从没有查过七卿坊和封魔界的来由吧?” “为什么?” “虽然师父说玄阳教和七卿坊封魔界没有关系,但我有种预感,或许他们也是大衍宗的支脉。”商辰认真地回答。 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我们一定要知道宗训是什么,才能准确避开仙宗的追查。玄阳教已经无处可查,但如果七卿坊有关系,那么不就是一条线索吗?而且,问题还是出现在宗训上。经过一万年,已经很含糊了,又有大衍宗的一战,那个幸存修真者留下来的,是不是很有歧义、甚至被歪曲了呢?” 明殊笑了,眸中的光芒异常温和:“商辰,你的直觉一向很准。” “谢谢师父……” “也许,你真的就是命定之人吧!” 命定,与宿命不同! 宿命总有一种逃不开的悲伤,而命定却是注定重逢的惊喜和期待。 明殊却说:“虽然我不愿意那么想,但是,商辰,明渊魂君设下的那种禁术,恐怕是要用生命才能破除,你想过吗?” 那抽出血与骨的禁术,那死后而痛苦犹在绵延的禁术,怎么可能被轻易地破除呢? 商辰微笑:“师父,我想过。” “那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破除封印?” “我执着的不是封印,而是,怕师父会把生命交付给禁术。与其这样,我不如和师父在一起,生也好,死也好,有什么关系。” “……” “师父,在你说之前,我没有想过什么命定不命定的;但你说之后,我却觉得很自然,好像真的就是这样一样。”商辰低下头,指着心口说,“每次听到明渊魂君的名字,这里都会隐隐作痛,我想把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。” 终于,说出了这一句。 长久以来的隐痛,无法言说的感觉,没有来由的牵绊……总觉得,说出对明渊魂君的莫名感觉,是对明殊的一种背叛,所以深深埋在心里,试图让它腐烂。但是,没有用,一旦提起封印,这种作痛的感觉就恣意蔓延。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,明殊忽然苦笑:“我知道啊。” “……” “虽然你没有说过,但你对封印的执着跟祁子尘如出一辙,每次提到明渊魂君,你都会露出很恍惚的表情。”明殊的神情,从未有过的寥落,长发在火焰的映照下,泛出了暗红色。 “师父……” 明殊张开手臂将商辰揽入怀中,温暖的气息将莫名的空虚驱逐,明殊的声音压抑着:“你若是修习了《幻海魔录》,跟我,就是两极——我怎么就同意了呢——我根本不愿意。” 一个阳光下的火焰,一个是来自地底的阴冷。 商辰一怔,任由明殊拥抱着。修习之后,连靠近都会变得排斥吗?是啊,一个汲热一个汲冷,怎么可能融合呢?为什么明殊每一次的坦诚,伴随而来的都是让人无法抉择的抉择? 明殊的声音在商辰耳侧,平缓:“商辰,你的气息很纯粹。你第一次陷入魔极漩涡时,我就知道,你属于魔极。无论你再不愿意修道,你最终都会选择魔极。” “这也是命定吗?可我选择修炼,是因为……” 因为,师父你啊。 这样直白的话,商辰说不出来,明殊抚摸商辰的脸颊,而后慢慢松开手:“商辰,别担心,有我……我被百里界的人所救,修习了魔极,最终恢复到这么强大,我不再是修仙的人,我会与一起,打破封印。” “嗯,师父。” 太过温和的场景,让两人不由得都有些窘迫,明殊转身打开了《幻海魔录》。 如此阴冷入髓的法术,与明殊太相悖,即使只是看两眼似乎都觉得厌恶,他很快又合上了。商辰心生一念:既然对典籍都如此厌恶,自己若是修习了,会不会也引来明殊的厌恶呢? 明殊望着商辰,忽然说:“你可以克住我。” “啊?” “倘若有一天我再走火入魔,你可以克住我。同样,如果你在修行中,误入歧途,我也可以克制住你。所以,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” 明殊微微一笑,冷峻的脸庞冰封瓦解。商辰也释然了,跟着笑起来,唇角微翘,像叶子落入水中,极为优美,泛出莹润的光芒。 明殊不由得伸出手,按住了下唇。 商辰一怔,浑身陡然紧张。 ……师父为什么忽然做出这种动作?你想干什么?你为什么又不动了?你好像有点尴尬?你、你、你松手干什么!商辰看着倏然离开的明殊的手指,骤然遗憾。他下意识咬了咬下嘴唇,将刚才明殊碰过的地方含入嘴里。 明殊转身:“早点睡吧。” 为什么忽然间又变得冷冰冰的!商辰真想一把拽住明殊,大吼一句:男子汉大丈夫想做就做敢作敢当,扭扭捏捏干什么!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出口,明殊已经倏然消失在门外。 第二天,商辰闭关修炼。 再多的遗憾不甘都必须一并抛开,全心投入到修炼之中。 霁青虽寡言,却绝对算得上一个好师父,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两句,立刻能令商辰豁然开朗。正如商辰所预料那样,他轻而易举地修过了前六卷,进入了离魂。 离魂,身不动,而心魂离散。 霁青并非一直呆在商辰身边,而是适当的时候进来点拨。在他的点拨之下,商辰也很快心领神会,修得要领。有一次,霁青离开了,商辰念动魔诀,想跟着他。 刚出关,霁青站住,一声轻笑:“学得还快。” 这么快就被霁青识破了,商辰不服气,凝神屏气离魂三管齐下。他天资奇绝,一日千里,身轻如燕不说,心魂离散自如,甚至可以离关出去,神不知鬼不觉,不多时他就已经修到十四卷。 这一天,霁青似乎心绪不佳,只点拨了几句就出去了。 商辰使用离魂之术,不由得跟出了修炼之地。其时,天降大雪,青山被覆得白茫茫一片,好一个冰天雪地之奇景。霁青怀有心思,竟然没有察觉商辰在身后,走了几十步后,立于石崖之上,凝望白雪。 一袭天青色长衫,随雪而起,肩上很快落了一层白雪。 “霁青?你又偷懒!”泷焕也是一身青绿色,像大鸟一样飞过来,大喇喇地指责霁青。 “哼!” “你要总偷懒,商辰什么时候才能练成神功出关啊!”泷焕一边抱怨着,一边用力地拍了拍霁青的肩膀,震落了一身白雪。 “快了!”霁青骤然转身,拂袖而去。 泷焕想追,又停下,望着霁青离去的身影,嘴边的笑渐渐消失了,喃喃地说:“你又生什么气?” 商辰忍不住呼了一口气:“你傻啊!” 泷焕大惊,在雪上一跳三尺高:“谁!商辰?你在哪里!” 咦?竟然还能这样? 商辰高兴地说出了自己在练离魂,泷焕这才松了一口气,嘟囔说:“这不是大白天见鬼吗?想吓死人啊!尽是奇奇怪怪的灵力法术!” “哈!又把我当成搭话的由头了!你想跟霁青说话,就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啊,还非要别扭……” “才不是!”泷焕辩解,“我,我不是等着你出关吗!” “我这不是出来了吗?也没见你欣喜若狂啊!” “……没见你人。” 商辰忍不住笑了,在雪地上坐下,望着前方白雪皑皑。自从群英会后,商辰就没有跟泷焕好好聊过,像这样背靠着背,更是第一次。回想起第一次见泷焕时,他幻化的那个小狗一样的小神兽,真让人忍俊不禁。 可惜,天真无邪的泷焕,此刻却沮丧地垂头,心思重重。 。 第二要务·修行二 【〇六九】 可惜,天真无邪的泷焕,此刻却沮丧地垂头,心思重重。 “泷焕,想什么呢!” “我为什么是神兽啊?我要是一个人就好了!”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?从来都是以泷兽自傲的泷焕竟然会说出这么丧气的话?商辰好笑地说:“怎么了?你现在就是活生生一大活人,还想成为什么啊?” 泷焕没头没脑地说:“霁青想要一只御兽。” 商辰刹那了悟,难得泷焕终于想到点子上去了,故意说:“修行的人都想要御兽,又能助战,又能助修行,这有什么不对的啊!怎么,你想成他的御兽!” 泷焕忽然气愤了:“我就不愿当他的御兽!” “啧啧,他又没强迫过你泷焕,我真搞不懂,你以前一口一个无疾魔君。现在他就在你眼前,你还一天跟他别扭,为什么啊?看来,相见不如怀念啊!” 泷焕闷闷地说:“那是,以前我不知道,他看中的是泷兽!” “……” “我要不是一只泷兽,他是不是压根儿不看我,不跟我说话?”泷焕习惯性地往后捅了一捅,却是虚空,“我最气愤的就是这个,他就想要一只强大的御兽……我,我特别不愿意!” “是不愿意成为他的御兽,还是不愿意他把你当御兽看待啊?” “……这有什么区别!” 好吧,泷焕要能想清楚区别就不会瞎纠结了。 商辰继续钩话题:“你今天气什么?” “霁青最近对我都爱理不理的,我好几次惹他生气,捉弄他,往他脖子里塞雪团他都没有理我……商辰,你说,他是不是看中了别的御兽?”泷焕骤然幽怨了。 这不是犯贱吗?商辰嗤的笑了。 泷焕恼了:“笑什么!” 商辰笑得更开怀:“我们人啊,天气一冷,心情就不好。心情一不好,就不想说话。霁青也是人,也一样。你要是想让他说话,就给他暖被窝去啊!最好你带上一壶酒,给他热热身,他就高兴了!” “他的灵力这么强大还怕冷?”泷焕目瞪口呆。 “咳咳……” “他要是怕冷,为什么还只穿一件衣服。” “咳咳,法力强大的人最讨厌露怯,越是这样,他越要装得什么都不怕。咳,你看我师父,什么时候不是板着一张脸,高兴也是,不高兴也是。” 泷焕若有所思:“也有道理,你师父比霁青怪多了。” “……呵。” “对!你说得对!”泷焕猛的一拍手,“梅焉和祁子尘就怕冷得很,你师父还老给祁子尘暖被子呢!” “什么!”商辰大吼一声。 泷焕一哆嗦:“干……什么,我耳朵要聋啦。” 茫茫大雪中两人分道扬镳,傻乎乎的泷焕跑去找酒,幽怨怨的商辰跑去找师父。 但商辰忘记了,他的离魂之术还很弱,和泷焕的聊天这会儿,已经清晰感觉到浑身的寒气往外散,力不从心了。可一听明殊给祁子尘暖被子,商辰就炸了。 累死也要去看个究竟。 累死也要。 远远地望着祁子尘的院子,仿若有琴声传来,五脏六腑的痛轰然迸射。砰的一声,商辰浑身一阵巨疼,如入泥塘,神智刹那迷失,化入茫茫白雪中。 “明殊,琴弦断了。” “怎么回事?” “刚才似乎有一股愤怒的情绪……呵,我一定的感觉错了。” 寒气离散…… 温暖…… 一双陌生的手,在迷雾中抓住了迷失的人…… “呼……霁青世尊。”努力睁开生涩的眼睛,望着脸上没有面具的霁青,真真切切的人世,真真切切的触摸,这一切令商辰一下子安心了。 “我不是早说过,以你现在的修行绝对不能走得太远,刚才若不是我及时赶到,你性命就保不住了。” “谢谢世尊。” 安心之后,是不甘心。商辰好想再回去看看明殊在不在那里,想知道那两人是不是那么暧昧。即使明知泷焕的暖被子仅仅是纯粹的暖被子,也不甘心。 可是现在出去看吗? 不行,修行半途而废,明殊会生气的,自己更不甘心。强大起来!让离魂走得更远!神不知鬼不觉地窥探一次,要让眼睛见证那两人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! 商辰不甘心地起身,端坐,聚精凝神。 太过急切想去探望的心情,身体却根本来不及适应,寒气,迅速侵袭渗入骨髓,根本不是修行的那种循序渐进的寒冷,而是另一种铺天盖地的彻骨寒冷——寒冷一下子击倒了商辰,他的嘴唇一下子变白了,浑身抽搐,如冰冻。 霁青大惊,连忙握住他的手,强灌一股暖气:“你太急了。” 冷!为什么这么冷?眼中,一切结上了白霜,即使那股温暖也冲不破,连同心脏也要变成冰冻。商辰手足无措,任由天地变成了另一个模样。 轰——白霜散开。 温暖,像裹着火焰的棉花一样的温暖,令人眷恋的温暖,突如其来。不知过了多久,商辰像在春池边静静躺着一样,缓缓睁开眼睛:有人如柳,跌足坐在那里,双目如池水。 一连被他救两次,商辰不由得羞愧。 霁青望着他,眸亮如星:“听不懂我的话吗?你的修行还远远不够,欲速则不达,越急,只会越损伤你的灵力。” 商辰沉下心来。 就像曾经适应过浑身燃烧的烈焰一样,现在要适应这种寒冷,不同于天气的寒冷,是从骨子里往外散发的寒冷——然后,慢慢地,运用灵力散出这种寒冷。 这一次,霁青一直陪在身边。 修炼越到后来,越是艰难,数次商辰陷入阴寒的泥淖,幸亏有霁青的及时挽救才得以挣扎出来。也因为知道有霁青在,商辰才能放肆地修行,将灵力一次又一次释放。 人,会习惯于这种倚靠。 有一次从泥淖中醒来,商辰枕在了霁青的腿上,而霁青,背靠着山石,闭目凝思。这种亲近的倚靠,令商辰恍惚,以为是师父在默默地守护自己。 那次以后,商辰主动与霁青聊天。 两个认识很久却从未交谈过的人,终于尝试着去了解对方,试探之后会认识一个崭新的对方。商辰发现,霁青虽沉默寡言,但不倨傲,只要是诚挚地询问,他都会一一回答。只不过,当霁青沉默时,那微微扬起的下巴,给人以冷漠和孤傲的错觉——其实,那只是霁青不愿意回答的姿态而已。 商辰也会问两千年前的事:“霁青世尊,你的师父是谁?” “没有。天生法力。” “啊?一出生就这么强大?” “不,也是一心修行才有如此力量,与他人无异。” “那你是不是一出生就知道要冲破封印?为了修行而修行,岂不是很辛苦?”修行,是为了更强大,让喜欢的东西更长久——比如与师父长长久久,笑看风云。可如果一出生就背上了修行的枷锁,却是很可悲的。 霁青微笑:“不止是我,百里界的每个人一出生就知道,必须冲破封印,否则就会覆亡。那么多人若能因我而得到拯救,怎么会辛苦?即使后来,我来到人世,发现人世竟然如此美妙,比百里界美妙一万倍,我也不能改变。” 使命,与灵力无关。 比如没有灵力的祁子尘也是如此——早已刻入骨魂之中的使命,让弱小的灵魂变得强大。 当然,就像明知前方有很远很远的路,也不妨在路上,偶尔栖息一下,捻一朵小花,观风,赏月,让美妙的春光洒落肩膀。这就是生命的美妙,这也是使命的美妙——使命,驱使着人不断前行,看不同的风景。 霁青俊美的脸庞浮光掠影,令人难以移目。 “你有喜欢的人吗?”商辰不由得问,即使这个答案那么明显,还是想听到真切的回答。 “什么?” “如果和喜欢的人一起赶路,就算辛苦也会变得美妙。” “没有也无妨,修真者,如果有一只称心如意的御兽,就很完美了。”霁青轻笑,“不过你放心,虽然我对泷兽很感兴趣,但我不夺人所爱。” “青鬃兽也很强大。” “总觉得差一点什么。” 一只天赋强大、好战善战的神兽,还会差什么呢? “差一点眼缘吧——挑选御兽和人一样,相遇之前会设想千万遍,并为之困扰很久。但在相遇的一刹那,一定会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对你说:就是这一只,非此不可。”霁青轻笑,睫毛微覆眸子,“……我,还没有遇到。” 在说谎吧? “等此次修炼完毕,我会去寻觅一只称心的御兽。否则,再这么蹉跎下去,百里界封印几时能破。”霁青撩了撩长发,丝丝青发映着长明灯,光芒灼灼。 “为什么不能是泷焕?” “他是你的。” “泷焕成为我的御兽纯属无心,也从没有被调.教过。他跟我之间,牵绊几乎完全没有。”商辰诚挚地说,“霁青世尊,如果真的第一眼就喜欢上,为什么要放弃——御兽是要相伴一生的,为什么要拱手相让呢?” “胡说什么?” “这种第一眼就渴望的感觉,以后不会再有的。”就像第一次咬下桃子的感觉,像第一次喝山泉水的感觉,根本不是第二次能比的。即使同样的桃子、同样的泉水,第一口和第二口的感觉也不一样啊。 第一次倾心的感觉也许此生都不会再有吧? 霁青起身背对商辰,掩饰着尴尬:“我不知道你说什么!” 商辰笑着说:“世尊,你刚才说即使没有同路人,有一只御兽就够了,可见在你心里御兽和人是平等的吧?很少人会像你这么想,大部分人只是把御兽当成御兽来驾驭而已。” “那有什么联系?” “我跟泷焕第一次看到人与御兽之间的关系,是明渊魂君跟老青鬃兽的那种不离不弃、生死相依的关系,就像真正的两个伴侣一样。泷焕,恐怕向往那种关系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泷焕,其实很害怕你只是把他当成御兽来看待——他并不是讨厌成为你的御兽。”商辰凝思了一下,继续解释说,“他害怕你把他当成修行、战斗的御兽,他需要更进一步的关系。” 霁青沉默了,而后说:“你该修行了。” 好吧,是否每个强大的人都会在寻找托词来缓解自己的尴尬,而不愿意直面自己的心?不,也许只是不善于在他人面前直面而已,在他们转身之后,也许更透彻地看清所想、所需——就像霁青,他转身离开了修炼之地。 。 第二要务·修行三 【〇七〇】 第十八卷是幻海长生。 翻阅着这一卷,商辰却涌起出关的渴望:想看看寒冷中的明殊到底在干什么,想将萦绕心头的猜疑全部赶跑。商辰自忖离魂灵力远非之前可比,那就再试一次,在离魂消失之前赶回来就行。 商辰暗运灵力,魂魄渐离。 雪已消融,春寒料峭,离魂也能感受到丝丝寒意,舒服的寒意。御气而行,脚步似乎更轻盈了,可是心情却忐忑不安,商辰抚摸着虚空的心口:相信明殊! 祁子尘院内,琴声淙淙咚咚,飞快而悠扬,像寒冰初破,溪水激越涌动。 商辰倾听了一回,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冲破了琴音。他一惊,望向琴音所指:一颗梨树,没有一片叶子,干枯的枝桠像天空舒展。但是,琴音一阵阵,梨树开始摇曳,像被春风一遍一遍抚摩。 噗嗤—— 枝桠不胜温柔的抚摩,一朵梨花从黑褐色的枝下钻出,瞬间绽放。莹润,洁白,梨花一朵——春,在祁子尘的琴声御令之下,来了。 祁子尘的琴道,什么时候已经修得如此强大了? 此时,琴音悠悠停下。 “明殊,你来了吗?”祁子尘声音的温和停了一停,迟疑地问,“是商辰吗?你出关了?” 梨树摇曳,昭示着没有人。 祁子尘理了理琴弦,自言自语:“我怎么感觉到了商辰的气息?不对,一定是幻听,刚才那只《春战》曲还是弹得太急切了……” 已经离开的商辰心中升起了暖意。 背负着冲破封印的使命,祁子尘从来没有放弃过,即使为之死去过一次,也没有想过放弃。没有灵力的他竭尽所能地努力,最终,他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琴道,日夜不休,终有所获。 商辰曾疑惑他为什么那么痴狂练琴。 “我才知道,琴也可以是武器啊。”——说这种话的祁子尘,笑容历历在目,温和的眼眸闪灼着比刀剑更利的光芒。一直想和其他人一样战斗,但是没有灵力。琴,给了他希望,让他在迷惘中找到了战斗的利器。 商辰伫立在路边,他已经不想去猜疑了。 猜疑那么一个为了沉重使命、甚至不知道这个使命能否实现的人,也显得太卑鄙了。 “商辰吗?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。 明殊,站在商辰的身后。 一瞬间,商辰想扑进明殊的怀里,但是,他一动不动。明殊的黑发在风中扬起,望着商辰站立的地方,似乎能看得见商辰一样,语气坚定:“商辰,你的离魂已经修得如此炉火纯青了?什么时候出关呢?” “还剩,最后一卷。” “出来溜达什么,还不快去修炼。” “是,师父。” 虽然应答,商辰没有离开目不转睛地看着明殊,明殊露出了踯躅之意,终于吐出一句:“既然出来了,急着回去干什么!” 说修炼的是你,说别回去的也是你。 商辰满怀欣喜地靠近明殊,仗着是离魂,伸手握住了明殊的腰。虽是虚空,并无真实触觉,明殊却一怔,嘴角泛起笑容,不言不语。 商辰更大胆地靠在明殊身上。 即使没有真实的触觉,依然甜蜜到难以言喻,连脚底板都渗出甜蜜来。 真想永远这么靠着,拥抱着,可惜心魂却在挣扎,陷入泥淖——不想离开,不愿离开,就这么深陷泥塘也心甘情愿。可是,明殊开口了:“商辰,你该回去了,不然,就危险了。” 商辰后退两步,料峭的风从两人中间吹过。 偶尔的亲昵是如此的令人向往,所有的猜疑、不安都在虚空的拥抱中烟消云散,只有久久拥抱的渴望。商辰更渴望突破第十八卷,快快回到明殊的身边。 幻海长生,在阴冷的地底长生。 以噬骨之阴冷,将生命无限的延长,将欢喜与渴望久久守护。无论是修仙,还是入魔,无论是炎热,还是酷寒,都是为了这份长久。怀着这股强大的欢喜之情,商辰一剑破幻海,强大的灵力瞬间冲破束缚。 睁眼,满室冰霜。 但是商辰一点儿也不冷,全身骨头都在舒展着,欢歌着,像春天的干枯的梨树枝一样渴望被春风割破。 “你可以出关了。” “谢谢世尊。” 商辰飞奔出关,他想第一时间用真实的身体来拥抱师父。可惜,人生不如意,十之八.九,看到明殊时他僵住了,明殊、祁子尘和玄墨围在一起。 明殊淡淡地说:“出来了?” 商辰满腔热血如泼一瓢冷水,碍于这么多人面前不好抱怨,这时玄墨忽然往旁边挪了一下,还一哆嗦:“商辰,你怎么这么冷,离我远点!” “什、什么?” “我跟师父修的是炎术,受不了你的冷,还阴冷阴冷,怪渗人的。”玄墨大大咧咧地往里边一缩,“昨天小财神陈爱来了,留下许多资料就走了——这些是我们整理过的,你来看看。” 商辰拜托陈爱去探寻魔极宗被毁一事,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线索。 只见一沓纸上,写了好些名字。 商辰一眼就看到明渊魂君四个字,立刻为之一振,知道这些消息绝对真实靠谱的。一五一十看下来,跟明殊所打探到的基本一致,连魔极宗封印之人是明渊魂君都写得一清二楚。 当然,无定宗与魔极宗相对已久,怨恨由来已不可考。 对手,让你生存得更久的。失去了对手的无定宗,那一战之后迅速衰败,但它的分化支脉却在延续,一万年也没有磨灭他最初的光辉。 它的支脉兴衰也记录得一清二楚。 比如:某某年,弟子郗正殊走火入魔,屠教,无人生还,玄阳教至此衰亡。 郗正殊,就是明殊。 商辰忽然一凛,郗正殊,郗一……郗一,是当初霁青入世时结识的大衍宗弟子,因为他,大衍宗追查到了百里界的封印,并试图攻破,由此造成了霁青再次封印一事。 郗姓,虽不常见,但也不是没人用过——好吧,师父和郗一就算真的有什么血缘关系,两千年,也早就被稀释得无影无踪了。 如此一想,商辰松了一口气。 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字眼:宗训——异界之人再出,约为某某年,必诛杀。 好吧,这个宗训倒也还算正常。掐指算来,这个某某年,比商辰他们出来的日子早了三百余年——好吧,这是上下两千年的事,也算是掐得挺准了。 再往下看时,商辰一惊,上面分明写着:封魔界,疑为异界遗族。 商辰压住惊呼的情绪,惊魂未定地看着明殊和祁子尘:“这是陈爱探来的资料?封魔界怎么可能是百里界遗族?”正儿八经的遗族分明在这里,跟封魔界有什么关系。 明殊轻哼一声:“你难道没有看出什么名堂?” 商辰仔细比对思量一番后,眼睛一亮:“原来如此,我明白了!群英会,是为了套百里界而设下的,它的幕后有大衍宗支脉在操纵。” 虽然“异界”之人出来的时间不定,但毫无疑问,他们一定会结成门派的形式网罗门徒或者杀戮。所以大衍宗支脉的圣者们想了一个主意:通过群英会,广纳所有宗派,在打斗争夺魁首之中,窥探出异己之族,进而诛杀。 “看来玄阳教可能也被疑为非我族类了,那场覆亡,可能是阴谋——师父,你不是对走火入魔的事根本就记不清吗?”商辰喃喃。 “也许如此,但人,的确是我杀的。” 不堪的往事迅速掠过,商辰又凝思:“应该有人在操纵,但是,若是以一个宗派的名义操纵,又不太像,因为玄阳教覆亡,当时没有宗派涉足——而且,玄阳教可是大衍宗的正派支脉,没可能被怀疑啊。” 祁子尘开口了:“我猜,宗训不止如此。” 假如两千年前,那个幸存的大衍宗先祖窥探到的先机,是异界之人混入大衍宗教派、进而掌控了全派呢?这么一来,“异界之人”就很难被识别出来了。因此,宗训或许是:即使是正派支脉,也格杀勿论。 商辰说:“我们做个假设,有那么一群人,他们全部是大衍宗支脉下,法力强大的修真者。他们代代相袭,了解仙宗和魔极的血战始末,也了解两千年前的那件事,所以,这群人负责找出‘异界之人’或者‘异界之教派’——这些人肯定是隐而不出的,这么说吧,我们把他们叫做隐者。” 那么,隐者怎么找出“异界之人”,就成了关键。 玄阳教、封魔界,都曾夺得群英会魁首。但这不成立,总不能把夺得魁首的宗派全灭掉吧。所以,隐者一定在群英会中的某个环节,设下了伏笔,这些伏笔成为他们识别的关键。 明殊忽然说:“群英会中,不参战的大门派派出高手,监督作战,以免出乱——那时我就纳闷,从来没有见过这些高手,可见,他们真的深不可测,或许就是我们说的隐者。” 商辰笑道:“应该是隐者隐藏在其中,我们去查一查到底哪些门派参与。” 明殊沉默半晌说:“感觉还是不太对劲。” 一直在旁边云里雾里的玄墨忽然说:“有没有这种可能,这些知道来龙去脉的隐者,他们互相也不认识?但他们又共同知道某些东西!这么一来,他们既要打到敌人,也要搞清自己人!” 商辰猛的一拍手:“啊呀!就是这样!” 。 第71章 隐在的杀机一 【〇七一】 一直在旁边云里雾里的玄墨忽然说:“有没有这种可能,这些知道来龙去脉的隐者,他们互相也不认识?但他们又共同知道某些东西!这么一来,他们既要打到敌人,也要搞清自己人!” 商辰猛的一拍手:“啊呀!就是这样!” 百里界,巴掌大的一块地方,人口也就这么点儿,记录的资料又详尽,连族谱都清清楚楚。所以,上万年的事,也能摸得一清二楚。但人世不一样,别说一万年,就是一百年,事情都早湮没得一干二净了。 时间流逝中,一切都会变。 这些隐者虽然背负着诛杀异界的使命,但他们其实很迷惘,对手如在迷雾,无迹可寻。隐者只有在试探中,让事情一步步清晰明朗。玄阳教,或许就是这种试探下的牺牲品了。而封魔界,是另一个牺牲品。 到底是什么,让他们被盯上呢? “师父,你想一想,玄阳教和封魔界有什么共同的地方?” 明殊开始直视那段不愿回忆的往事,因为血债,或许并非自己所为,这给了他无比的勇气,凝思良久,明殊忽然开口道:“玄阳教夺得魁首后,也获得了一个法器,叫梵弩。梵弩是半封印状态,我的师兄和师叔们用尽法力,试图唤醒梵弩,都失败了。后来,师父把梵弩给了我,能用就用,不能用就供起来。” 明殊不想荒废这么一把神器,所以他想尽办法唤醒梵弩。 “成功了吗?”商辰追问。 “没有。”干脆的回答之后,明殊却又皱眉,从记忆里拽出了一丝丝痕迹,“不对,我最后一次闭关修炼是带着梵弩的,我不确定成功了没有。” 闭关修炼。走火入魔。 而一把无关紧要的梵弩早消失在记忆了,它再没有出现过。 梵弩去了哪里?再无人知道了!压抑的气氛之下,连回忆也窒息,商辰话锋一转:“师父,在封魔界时,你帮太叔九干了什么?不止是给他的御兽疗伤吧?” 路过封魔界时,因公子夏一事太过壮烈,让人无视了其他东西。 现在,终于翻出来重新说。 明殊坦然道:“南斗十星的法力虽在最后一关被唤醒,但很不稳定,容易伤害到御兽。借着给玉狮子疗伤的机会,我探了探南斗十星,并运用灵力,让它稳定下来。” 商辰说:“恐怕,这就是原因。” 明殊、祁子尘、玄墨同时惊讶道:“什么意思?” 商辰说,“我有个猜测:梵弩,或许也是魔极的东西。隐者将它交给得胜一方,就是窥探这件法器能否被解开。师父虽然当时没有修魔极,但天赋强大,或许是通过另一种途径,令梵弩重生了。而隐者借此认为,玄阳教或许蕴藏着‘异界’之人,所以暗下杀手。” 明殊沉默了。 商辰很自信地说:“我的推测并非没有来由。南斗十星,原名XXX,是魔极的东西,师父能让他稳定下来,恐怕无意中运用了魔极之力。这反而给封魔界招惹了祸端,因为隐者以为,封魔界里有异人存在。” 明殊忽然笑了:“可是,攻击封魔界的有七卿坊啊。” “七卿坊里若有隐者呢?” “……” “更为大胆的猜测还有:封魔界里或许也有隐者,玄阳教里也有,但是,因为互相不认识,最终自相残杀。”商辰望着明殊,“师父,我始终觉得,封魔界、玄阳教、七卿坊和阿含斋,可能都是大衍宗的支脉。只不过玄阳教是正支,其它因为什么理由,而隐去了自己的来源。” “……” 商辰更直白地说:“师父,这不是瞎猜,那个迷宫给了我很强烈的预感。以及,七卿坊和封魔界的人为什么都会南斗十星的招式——那些招数,没头没尾,又不强大,会了又能怎么样——所以这一定是有理由的!” 明殊的目光变得深邃,记忆,在释放,在争先恐后的涌出。因为不愿意触碰的伤口,此时已经不再是伤口,而是渴望被知晓的秘密。 明殊缓缓说:“玄阳教最老最强大的一个师伯曾经说过,出关后,他会教给我一招法术。” 如果这位师伯是隐者,又值灯烛残年,他要把使命传下来,年轻的明殊是不二人选。 可惜,全教覆亡,再无法知晓。 商辰握住了明殊的手,明殊的手很热,他的手阴冷,但合在一起,却是最合适的温度:“师父,没有关系,七卿坊和封魔界都还在啊。” 只要还有人在,就可以找到事情的真相。 明殊回以微笑:“哈,如果真是这样的话,也就能理解太叔九了,他曾说群英会后,封魔界似乎被人窥探了一番,而且连宗派内都莫名变得紧张。” 隐者,在监视他们,看封魔界到底会将南斗十星怎么样。 “师父,你让南斗十星变得更稳,会不会暴露了?” “我只是暗地里用力,恐怕太叔九……” 就算怀疑,也是落在太叔九的头上,因为太叔九在摆弄那个“半残”的法器。 祁子尘难得发话了:“不知道太叔九怎么样了,我们不妨去看看,或者让他来百里殿看看,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呢。” 商辰说:“啊?太危险吧!” 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再说,百里殿或许也已被人暗中监视呢。” 在商辰闭关修炼幻海时,封魔界被袭之事似乎就渐渐消停了。宗派之间不好插手,也不便过问,但如果是太叔九一个人出行,说不定能将隐者的视线引过来——就算是一场血雨腥风也好,至少,可以验证商辰的猜测——猜测再多,也只是猜测而已,需要一次证实! 商议之后,明殊发出信笺,邀太叔九来百里殿坐一坐。 商辰大大舒了一口气,挺直腰板,舒展四肢,回头却见霁青一直在门边靠着,大概将方才的谈话全部听取了。不过也没什么,因为本来就是大家的事情——只不过霁青独来独往,大家不知不觉就将他排除在外了。 出关之后,商辰还来不及缓口气。 泷焕受伤了。 据说是练功练得太狠了,伤筋动骨直接趴下了。商辰对此很怀疑,因为以泷焕疏懒的性子,“练得太狠”这种现象可算稀奇了。 玄墨忙着振兴百里殿,商辰一人去探望。 房间里,泷焕一只脚用绳子绑住,高高地吊着,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,见了商辰,泷焕欣喜欲泣:“可算是有个大活人来看我了!哼!一个一个无情无义,都没人理我!” 嗯,谁也不信他会受伤。 “你这怎么回事啊?练功练的?玩耍摔的?你到底是不是神兽啊!” “呸!玩能玩成这样啊!”泷焕气愤。 “赶紧滚起来,还以为多大的伤!”商辰嫌恶地戳了戳他的腰,对于一只神兽来说,根本连皮肉之伤都算不上好不好! “不行!霁青还没来看我!” 得,就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怎么长得,商辰眼眸一转,笑着说:“哈,原来是等霁青来心疼啊,你到底是懂啊还是不懂啊!对了,老实说,你这伤怎么回事啊!” 泷焕嘀咕了几句:“还不是霁青说永姜山有只奇兽,想等你出关后去弄来当御兽。我心里不爽,干脆先去会一会!” “你输了?” “怎么可能!”泷焕气呼呼地说,“那不是一个奇兽,是一窝狐狸,全是狐狸精,尽使坏心眼给我挖坑!” 嗯,后来就掉坑里了。 商辰忍俊不禁:“成了精的老狐狸啊?不是更好!霁青法力强,狐狸心眼多,一唱一和,天下无敌!” 泷焕怒:“商辰,你向着谁!” “怎么了!修行者总得要御兽的啊!” “也不能是那个狐狸精!” 泷焕就差从床上蹦起来抗议了,被商辰死死的按住了。就在两人半真半假的扑来按去时,一个慵慵懒懒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哼!自己本事不行,怪谁啊!” 这又是谁? 商辰惊回头,只见一个艳红的身影斜斜靠着门槛。 商辰手底一软,径直摁到了泷焕的伤口。泷焕哎呦一声。一脚把商辰踹开。一跃而起,大声喊道:“狐狸精!” 狐狸精!就是泷焕说的那只狐狸精!看他眼睛斜斜上挑的样子,衣裳也伤风败俗地袒露大半,眉眼泛魅,嘴角泛光,浑身上下流淌着两个字:妖媚。 又或者另外两个字:勾引。 狐狸精,名叫狐羽。 跟泷焕干了一架之后,泷焕的皮毛被烧了一点,狐羽也受了点儿伤。“就你这样还想当霁青的御兽,再修一万年都不够格!”泷焕狠狠撂下这句话就跑了。 这句话激起了狐羽的好奇,跟到百里殿,一见霁青,狐羽如五雷轰顶。 一!见!钟!情! 好吧,人有爱美之心,狐更有,狐羽二话没说黏过来了。霁青口头是说过想要御兽,但真的黏过来一只,还有点不知所措,所以就让狐羽住下了。 狐羽真不愧狐狸精的本性,对霁青那真叫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“诱惑”。 天可怜见。 泷焕还等着霁青来探望,殊不知霁青已经被狐羽缠得连半柱香的空闲也没有了。 得知真相,泷焕也不装病了,气呼呼地要跟狐羽打架。狐羽撩拨了两句,见泷焕真的怒了,转身就跑,泷焕情急之下使出了一记离魂印,冥火之焰一下子追上了狐羽,嗤的一声,将狐羽瞬间击倒在地。 没想到,泷焕的法力竟然如此强大了——浑然天成,信手挥之。 商辰来不及惊叹,连忙拽住泷焕。 所幸霁青即使赶到,一场大战得以幸免。泷焕压根儿没留意自己出手这么狠,对给狐羽看伤的霁青大喊:“霁青,我也受伤了!” 商辰无语:你吼声如雷,气韵充沛,哪里像受伤的样子! 想不到霁青还真回头,打量泷焕:“哪里?” 泷焕眼睛冒火:“心里!” 噗嗤——哈哈—— 不但商辰忍俊不禁了,连受伤的狐羽都笑喷了:“世尊,剥开他的心看一看,到底哪里伤了啊!” 。 第72章 隐在的杀机二 【〇七二】 狐羽留下了。 狐羽虽然时不时搞个恶作剧,说话也刻薄,但也没有坏心眼,玄墨让他留下来一同指点猴子一样的徒弟们。狐羽不止天性活泼,还特别八卦,小道消息比春天的柳絮儿还多。继对霁青“一见钟情”后,狐羽相继对祁子尘、商辰等“一见钟情”,轻佻的本性一露无遗。 不过,狐羽畏惧明殊。 不要说靠近,即使远远看见明殊的身影狐羽都会迅速躲开。 担心明殊会被“勾引”的商辰最先察觉到异常,见此情形不由得心生好奇,当夜他就去找狐羽。夜月下,狐羽将山泉水浇到长发上,挑起长长的眉梢说:“明殊世尊么?他身上的煞气太重了!” 这种哄小孩的理由谁信! 商辰锲而不舍,连连追问,威逼利诱轮番上阵,逼得狐羽轻叹:“诶,我倒了几辈子霉了?原本只想找一个气息纯粹的修真者,安安省省修炼,想不到会遇上煞星。” “师父怎么是煞星?” 狐羽停止浇水,一袭湿漉漉的长发贴在发鬓,月色下,脸色苍白,整个人比白天仿佛小了一圈:“这是一种感觉,无法言说,他浑身都有血腥味。” “……错觉吧?你见他杀过人?” 狐羽摇头:“不,我是第一次见他,但他总让我想起一个噩梦。两百年前,我曾目睹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,在场的,无论老幼,无论人,还是妖兽,能喘气的都死了。不仅仅是血流成河,更可怕的是那个人屠杀时的疯狂——根本就不是一个人。” 狐羽,目睹过玄阳教的覆亡吗? 商辰勉强岔开话题:“活了一千多年的狐也会畏惧吗?” 狐羽苦笑,慢慢解开衣裳,背部一道斜斜的伤痕:“我当时无意路过,看见那种惨状,以为到了地狱。踩在血上,脚都打滑,我不敢走,不敢动,生怕引起他的注意。但即使如此,我还是被那个人击出的灵气伤了——即使如此,我还是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。” “那个人是那个人,师父是师父。” “或许是吧,但我们狐,只要吃亏一次就会深记在心,不能碰的就离得远远的,否则,我怎么能活这么久!”狐羽仰面向月,妖娆地笑了,“哈,就算是不同的人吧,面容一点也不像。那个人只怕早就死了,受了那么重的伤。” 商辰暗暗舒了一口气:“既然这么怕,为什么还留在我们百里殿?” 狐羽说:“我要尽快找到自己的修真者啊!” 修真者和御兽,虽然是绝佳之配。但妖兽并不是主动想成为御兽的,大多是修真者要驯服才行。商辰好奇地说:“为什么,你这样不是很自由吗?你又不孤单!” 狐羽反问:“你不知道那个谶言吗?” “什么?” “大约三百多年前,就有谶言说:修仙宗派将会面临一场劫难。我是一只灵兽,与其在劫难之中被人强收为御兽,还不如趁现在选择一个强大的修真者。”宗派混战,则逼迫修真者必须要寻找到御兽以争强自身实力,所以对于灵兽来说,也是劫难。 “竟有这种事?”商辰一呆。 “是啊,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只是谣言而已,但越来越多灵力强大的修真者都有了这种预言。”灵力强大,不仅仅是战斗,也可能通过法器看到未来。一个人传出,可能是谣言,但如果很多强大的人都这么说,就不再是谣言了。 难道,隐者想散播这种谣言以引起纷乱,然后浑水摸鱼吗? 狐羽说:“其实,我也参加了群英会,去了好几个排名靠前的宗派,七卿坊和封魔界的修真者都太强大,也有御兽。我很气馁,百里殿是我来的最后一个宗派——别惊讶,并不是泷焕找上我的,而是我有意让他找到的。” “……” 狐羽露出神往之色:“我想成为霁青世尊的御兽,他太强大了,无论我去哪个门派都能听到他的名字。” 商辰又一愣:“真的?” “骗你干什么!” 商辰感觉到的不是惊喜,而是莫名的警惕。既然那么多人对霁青感兴趣,为什么却没有几个人来拜访呢?强者之间固然互相不屑,但至少来个挑衅也行啊。百里殿这种风平浪静,令人疑惑——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发现了不对劲一样,反而形成了一个制衡不动的圈。 霁青的灵力不止强大,更是纯粹。 霁青来源于魔极,所以招式法力与仙宗流派截然不同。虽然当时有意掩饰,不知道有没有被敏锐的人察觉。 次日,商辰询问霁青,最近他身边有没有异常。 霁青淡然地说没有。 不知道是没有,还是没有察觉,商辰不甘心地问:“没有一点儿异常吗?” 霁青也难得郑重起来:“要说异常,不如说在南斗宫时最是诡异。那时总有两股莫名的气息在周围,但又不是那些对手散发出的气息。直到最后离开,我也没有和那股气息正式交锋。” 南斗宫群英会的确撂下了许多疑惑没有答案。 霁青又说:“其中一人,似乎是银发,曾经看了我……和泷焕很久。” 有一次,在湖边亭子,泷焕戏耍着将霁青的面具摘下,一股莫名的气息就停在不远处。眷恋与泷焕的亲昵,霁青没有去追寻这股气息——大约,无非是惊讶于这张绝世的脸吧。 那股气息难得停滞,霁青的余光,瞥见了银发飘飘。 商辰神色肃穆:“我也见过。” 在泷焕失踪的那个夜里,南斗宫的祭殿,他看见了两个人,一个就是银发。南斗宫银发的人太多,问也问不出,这事就不了了之了。 商辰说:“霁青世尊,你最好不要轻易露出脸。” 霁青轻笑。 商辰尴尬地解释:“因为,两千年大衍宗和百里界的那一战中,有人看见过你的脸——想来那个修真者应该早死了,但是,灵兽能活很长的时间。” 比如,狐羽。 这只敏锐的狐狸见过了明殊一次,就连气息都记住了。如果有御兽还活着,肯定能认出霁青来,毕竟,这样一张脸,是无法忘记的。 “无需担心。对于人类的脸,灵兽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。”霁青轻飘飘扔下一句,随风而去。 这不是重点好吧?小心驶得万年船! 有人气,整个百里山就活了。商辰顺着山路而下,许多弟子冲他恭恭敬敬的打招呼,朝气蓬勃的脸、充满希望的眼眸,就像破冰而出的春天。商辰的心渐渐舒缓,信心充盈。 山门前,迎春花先开,嫩黄的花蕊倾泻了一条青枝。花前,有人仗剑仰望百里殿的石匾额。 是封魔界的太叔九和他的玉狮子。 玉狮子卧在地上,浑如白雪,一双凶猛的眸子瞪着商辰。见到商辰,玉狮子的主人眉头舒展开来:“你们百里界太寒酸了。本想试探试探百里界的防备,不过看这四面透风的山头,还有什么好试探的!” 自然不如封魔界那么气派。 太叔九身披暗红色的披风,像凝固的鲜血,离得近了,竟然真的有一股清晰的血腥味扑鼻而来。太叔九轻描淡写地解释:“最近犯太岁,不停的有小毛贼来挑衅,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。” 小毛贼不可能让他的衣裳染上鲜血。 商辰趁机问太叔九详情,太叔九哪是那么好说话的,随便打发了几句:“你师父呢?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吧!呵,百里荒山的,你们百里殿的人比景色好看多了。”太叔九斜瞥商辰一眼,露出玩味的表情。 “有镇殿之宝嘛!”商辰随口接话,霁青一人之姿,足以光耀千里荒凉。 “谁啊?”太叔九却不知道内情。 “……” “莫非是霁青?光听泷焕说他如何风华绝世,真是遗憾,直到群英会结束也没挑开他的面具!”太叔九哈哈朗笑,而后打量商辰,“你在修什么功法,为什么有股寒气?跟明殊的完全不同气息!” 商辰谨慎回答:“我在跟霁青世尊修习敛气之术。” 太叔九岂是能蒙混过去的人,若有所思:“你在跟霁青修习法术?你师父不是明殊吗?” “我们小门派,不讲究那么多。” 太叔九击掌朗笑:“博采众长,大益于修行,比大门派好多了。不过这么一说,反而解了我的疑惑。群英会时,我就觉得你跟霁青灵力均诡异,应是一脉相承的;明殊和玄墨,法术赤炎,是不折不扣的师徒相袭。” 商辰一惊,想不到太叔九洞察力如此强。 太叔九没察觉,继续说:“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,你的灵力根基应该是跟着霁青筑下的,但后来跟了明殊修习了一些灵力法术——哈哈,你何必如此惊讶,我的法力如果连这些都看不透,还敢妄称封魔界的界迎?!” “……不错,正如你所说。” 太叔九来了兴致:“霁青的功法十分诡异,我从没有见过跟他功法相近的人,封魔界其他人也都不曾见过——莫非你们百里殿还藏着一个惊世高人?” “霁青世尊最怕被别人看出功法来源,所以有意隐藏而已,其实……”商辰干笑。 “其实什么?” “其实没什么不同,他和我师父自然是同宗功法啊——喜欢戴面具的人,多少都有点喜欢故弄玄虚嘛。”商辰将话题略过,“论起来,只有七卿坊的法术最是正派,你们封魔界也颇为诡异啊?” 。 。 第73章 隐在的杀机三 【〇七三】 商辰将话题略过:“论起来,只有七卿坊的法术最是正派,你们封魔界也颇为诡异啊?” “错了!封魔界和七卿坊是殊途同归,像你这种功力是看不出来的!”太叔九大笑着摇头。 “为什么?”商辰穷追不舍。 “感觉——我修了数十年纯正封魔界功法,深谙其中的利弊。七卿坊的人一出手,我就知道大抵是同门所出。”太叔九为人洒脱,从不遮遮掩掩,“这也不奇怪,大家都是修仙宗派嘛。你师父不也是如此吗,我跟他切磋了几招,发现也有异曲同工之妙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商辰含混回答。 太叔九仰望百里山山顶:“你们百里殿连个看门的门童都没有吗?半天也没见一个人,我猜,你们弟子肯定不超过三千人!” 三千?过奖了!过三百都不错了! 商辰干笑:“我们百里殿讲究勤修勤炼,弟子们都在闭关修行!” 太叔九嗤笑一声:“霁青呢?” 绕来绕去怎么都绕在霁青身上了呢?商辰故意说:“大家都看中了霁青世尊的‘绝世风华’么?他是不轻易出来见人的!” 太叔九抱手又笑,眉毛直跳舞:“哈哈!绝世风华?说实话,听他的粗哑得跟沙子一样的声音,我对他的面容就不抱任何希望!什么绝世面容,如果是满面刀痕才相衬吧?若说大家好奇,应该都是好奇他的功法才对吧!” 什么? 太叔九反而好奇了:“难道不是吗?那么强大的灵力,那么诡异的法力,在场的没有一个人遭遇过,这才是最奇怪的!而且,他根本没有御兽为辅,纯以一人之力就足以敌两到三个圣者,这比他的面具吸引人多了!” 这么一个强大的对手,自然也是期望能看见他的面容,进而深深记住的。 “我倒有些想跟他徒手切磋切磋。”太叔九信心满满。 不过,太叔九没法如愿。 霁青被狐羽纠缠得分.身乏术。霁青走到哪里,狐媚的狐羽就跟到哪里。霁青固然孤冷,却从来都是以气场将人驱散,从来不从遇到过这么不怕冷的。 商辰把茶摆开。 明殊正座,霁青与太叔九相对,商辰敬陪末座。正话还没问几句,狐羽就来了,大大方方地坐在霁青旁边,又是斟茶,又是殷勤替霁青递果子,当然也颇为好客地给太叔九劝茶。 “你是霁青新收的御兽?”太叔九好奇。 “胡说!”泷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,眸子冒火,半卷的衣裳有些凌乱。 就这么着,狐羽又跟泷焕噼里啪啦地吵开了,狐羽也就罢了,泷焕的怒声如雷,震得明殊直皱眉,商辰直捂耳朵:“泷焕,滚边吵去!” 哪里顾得上滚边,两人径直施法斗开了。 他们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,商辰无语地一甩袖子:“没事,打累了就好。” 以往,狐羽和泷焕都是打着打着就打出百里殿了。想不到这一次泷焕真的怒气攻心了,也不管有人在,一招幻海啸直击狐羽,只见刹那,如从地狱里招来了煞气一般,一股寒气笼罩下来。狐羽还没出招,就被卷入了煞气之中不见踪影。 玉狮子忽然抬起头,瞪圆了凶狠的红目,长啸一声。 霁青飞身而起,转身间截下泷焕。 泷焕被死死压制住了,怒气冲天,转身睚眦欲裂:“霁青,你偏心!” “胡闹!” “他胡闹你就不管!我胡闹你就不愿意!霁青,你就那么想要御兽吗!”泷焕大喊,浑身如不受控制一样,明绿色的长袍忽然邪风四起,分明这就是……想要幻化原形! 商辰连忙赶去压制住他,谁知泷焕一身蛮力,根本制服不住。 只听一声长啸,又一人压住了泷焕。 是宗郁。 不知几时出关的宗郁,扫了一眼玉狮子和太叔九,以及煞气中受到重创的狐羽,蹙紧双眉:“泷焕,欺负一只狐狸算什么!这里地方小,有本事和我打啊!” 泷焕被这一激,怒了:“打就打!谁怕谁!” 宗郁和泷焕两人一明绿一深绿像风一样地席卷而去,商辰不放心,赶紧也跟过去了,霁青在原地凝思一下,青袖轻拂,也飘然离开。而一棵松树下,狐羽压住了胸口,脸色煞白,忽然喷出一口鲜血。但他飞快地扭过头,起身向山下走去。 留下茶座上,太叔九和明殊,二人声色未动,以茶相对。 太叔九捏了捏茶杯:“刚才那个深绿衣裳,是群英会中显出原形的青鬃兽——宗郁么?” 明殊嗯了一声。 太叔九好奇地说:“他竟然还没有主?是你们百里殿太大方,还是太无能,现在都收服不了的话,等他力量强大了就更难驯服了——我要是没看错的话,他的力量已经开始觉醒了。” 明殊淡然:“神兽择主,无需担忧。” 太叔九哈哈一笑,话题一转:“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:想不到才半年,泷焕竟已如此强大。” 在群英会中,泷焕的灵力实在可怜,别说太叔九看不在眼里,就连姬弈然这种无名小派的无名小辈都看不上。但是今日,泷焕仅仅是一拂袖而已,煞气就如此强劲,蕴含无限的毁灭之力。 太叔九的洞察何其敏锐,一针见血:“若没有猜错的话,泷焕也是一只妖兽吧?你们是怕他现出原形,无法控制本性么?” “还是一只幼兽,法力不强,脾气不小。” “他的原形是什么?” “麒麟。”明殊坦然地撒谎。 太叔九抚摸了一下下巴:“竟然是麒麟么?麒麟一向主正气,竟然能修出那么强大的煞气?看来妖兽千千万万,玄妙也各不相同啊,值得深究!” “的确,至今未驯服。” 太叔九心有戚戚:“想要驯服妖兽绝非易事,想我这一只玉狮子,脾气又坏,又挑食,又爱惹事,我不知费了多少心思。”玉狮子喷出一股白雾,以示抗议和骄傲。 “是么?” “你们百里殿确实奇怪,你和霁青法力强大,却都没有御兽,明明眼前就有两只力量不容小觑的奇兽在……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:你们这里有一个强大的高人在,他将这两只奇兽纳为己有了。”太叔九放下茶杯,支起一只手。 明殊忽然微笑:“亦有可能。” 太叔九哈哈大笑:“我竟然猜对了!就说你们百里殿肯定有至少一个高人在!否则,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太诡异了!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法力宗源” “高人多隐世,我们这些徒子徒孙们,敬重就好。” 茶过三巡。 太叔九终于开口了:“你以前曾警告过我,说南斗十星也许可能带来灾祸,我将信将疑,想不到后来封魔界就受到了莫名的人的攻击。所以,我把南斗十星交回给了师父,自己一个人出来。想看看那些人到底是冲着南斗十星来的,还是冲着我来的。” “结果如何?” “事端好像慢慢平复了一样,无论是封魔界还是我个人,最近都没有受到攻击了。” 明殊想,绝对不是和南斗十星分开就平复了的。也许是隐者们意识到自己的方向错了,目光从封魔界和太叔九的身上移开了--也许是有玄阳教为教训,他们比以前更谨慎了。 太叔九不知明殊心思,说:“但是,我不甘心,所以自己去追寻了,发现一个有趣的事。” “什么?” “南斗宫将神器献出来,乃是有人在背后授意,你猜这人是谁——号称南斗宫法力最强的人:晁辛玉!” 南斗宫并不算大宗派,但藏龙卧虎,深不可测,晁辛玉是个中翘楚。晁辛玉并不热衷宗派兴盛,而是专注修炼。据说有一次闭关修炼,一修一百年。他的法力高强自不必言说,与他交手过的人无不为之一凛。 上一次群英会,从不关心世事的晁辛玉忽然出关,率领南斗宫一众四人,一举夺得上一届群英会的魁首。由此,晁辛玉和南斗宫名声大噪。 献出自家门派的镇派法器,作为这一届魁首的奖品,多少令人侧目。 太叔九转着茶杯,说:“但这不是独一无二的。明殊,你听过玄阳教吗?两百年前,玄阳教也曾获得群英会的魁首,也得了一个法器。半年之后,教中有一人名叫郗正殊,走火入魔,令全教覆亡。” “竟有此事?” “令我疑惑的是:郗正殊固然非常强大,但以一人之力,灭了全教,也不太可能啊!玄阳教和封魔界也曾有交往,我得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资料。据说,郗正殊曾唤醒了一个诡异的法器,终致走火入魔,而那个法器,现在就在晁辛玉的手里。” “这是,怎么回事?”明殊握紧茶杯,慢慢送入口中,垂下的睫毛盖住了泛出血红的眼睛。 “我哪知道,要能想清楚就好了。”太叔九急躁地挠了挠头,“不知是我多疑,还是怎么的,自从群英会之后,我觉得南斗宫和七卿坊似乎都搅入了一个事端之中,他们之间的联系忽然变得密切——我曾不止一次见到他们的修真圣者在一起。” “宗派之间如人一样,也有亲疏之分。” 太叔九摇头:“绝非如此,明明我们封魔界和七卿坊的关系更近——哈,别看我们平常一个不看一个,其实暗地里都有交情呢,我小时,就曾被师父带着去七卿坊玩耍。” 这就是渊源吧? 明殊想,自己对七卿坊和封魔界的路那么熟悉,也许,也是从儿时就这样走过的。 。 第74章 不速之客一 【〇七四】 当晚,商辰才折腾回来,一身衣裳被撕烂了,叫苦不迭:“泷焕忽然狂性大发,说什么也要回百里界,怎么办啊?”不止狂性大发,狂完之后,声泪俱下,痛斥霁青的始乱终弃,说再也不想呆在百里殿了,与其天天修炼还不如回泷山算了。 始乱终弃?从来就没有乱过好吗? 玄墨听完后气笑了:“他能不能不折腾?谁有空送他回去啊!给他找个湖,自己呆着去!让他当霁青的御兽他不愿意,霁青找别的御兽他也不愿意,他到底想怎么样!” “他能想清楚,就不是泷焕了。” “商辰老早就说过,泷焕想跟谁跟谁——霁青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,迟迟不动,如果我有他那么强大的法力,管你同意不同意,不同意我就用法力压到你同意为止!”玄墨气呼呼地说,“霁青留着一身灵力法力是想干什么啊!” “这叫,情趣。”商辰远目。 “泷焕这家伙在哪!我去收拾他一顿!” “霁青房里。” “……” 房中,床上,泷焕由气呼呼的仰躺变成了略微难为情的向内侧躺,闭着眼睛,不久,呼吸匀称,不知真睡还是假睡。 霁青把面具摘下挂在床头,坐在床沿上,抚了抚泷焕的头发。随着功力渐深,泷焕青色的头发参杂了些许浅紫。 无论哪一种颜色,都是霁青的钟爱。 在久远、久远之前,霁青也曾这样凝望变成孩童的小泷兽,当时的心情,难抑惆怅,因为等这只天真的泷兽成年,需要漫长的两千年。而身为人类,霁青无法想象,两千年后自己的白骨还在不在。 即使不能成为御兽,成为伙伴也好啊——霁青这样热切的渴望。 霁青抚摸小泷兽的脸颊,微笑。 而现在,霁青怀着截然不同的微笑心情,抚摸着泷焕的侧脸,心情愉悦。这张气鼓鼓的不甘的脸,让人根本就生气不起来。一定要是御兽吗?——并非如此,只要相伴就可以了,霁青的心从没有变过。他小心地盛着希望,不再向神祗祈求更多,因为,担心再多一点的祈求,会令所有的希望倾覆。 这样,就够了。 霁青的手指划过泷焕的嘴唇。 泷焕忽然睁开眼,泷焕的手陡然一颤,僵硬地停在唇上。 泷焕抓住了那根的手指,放在唇上慢慢地抚摩了两下,声音飘渺得不真实:“霁青,第一次见时,你就是这样,摸来摸去。我可紧张了,以为你会像吃弥宝粟一样,摸着摸着就咬下来。” 以为,我是你吗?霁青轻笑。 “我就等啊,等啊,没等到你的牙齿,就困得睡着了。”泷焕笑容灿烂,雪白的牙齿闪闪亮,“霁青,我不想成为你的御兽,也不想别人成为你的御兽。” “你想怎么办?” 泷焕伸手揽住霁青的腰,轻轻一带,霁青一下子跌落在被子上,隔着薄薄的花被子,两人倚靠在一起。霁青的脸埋在被子上,春意,微凉。 泷焕收紧了右手,语焉不详:“霁青,我不知道该怎么办——算了,我是神兽,不能这么小里小气。” 霁青没有抬头。 泷焕紧张了:“虽然你们都说,泷兽天性疏懒之类的。但是,你让我修炼,我什么时候疏懒过啊。比起那只莫名其妙的狐狸精,我强大一万倍都不止!” 霁青还是没说话。 泷焕苦恼,下定决心说:“霁青,我不想成为你的御兽……成为你的御兽也可以,但你不能只把我当成御兽!霁青,你知道明渊魂君和老青鬃兽吗……我想,像他们一样。” 霁青终于抬头,摇头,微笑:“他们,是什么样的?” 次日,桃花开早。 泷焕大声宣布他要成为霁青的御兽,商辰一把捂紧了他的嘴巴:“说就说,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,太叔九还在百里殿呢!” 泷焕咧嘴笑,偎在霁青身边:“我要成为霁青的御兽。” 商辰故意一扁嘴巴:“你始乱终弃!” “……” “明明都是我的御兽,还跟我修同宗的神功,你半路溜了,我怎么办啊……啊,师父,你怎么……”商辰的话还没说话,就被明殊一把拽住手腕拖走了。 霁青没笑,但总觉得像在笑。 等一众人纷纷扰扰走了,祁子尘长吁一口气:“这饭没法吃了……跟一群不吃饭的人在一起,真没什么胃口啊。” 宗郁说:“子尘,你既悟了琴道,怎么还吃五谷呢?” “若不吃饭,人生乏善可陈。” “……” “饭,要每顿都吃才有意义,就像有些人必须每天宣告一下所有物一样。”祁子尘将鲜花糕含入口中,瞄了远处一眼,远处明殊抱手,身姿直得像杉树一样,旁边,商辰解释着什么。祁子尘又回头,勾起狡黠的笑容:“不过,没有人能做到独善其身的,宗郁,下一个就是你了。” “什么?” 祁子尘笑而不答,反而继续问:“我很好奇,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成为商辰的御兽?” “青鬃兽天生就是要战斗的神兽,选择一个强大的修真者,是天性。” “商辰并不强大。”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,商辰都远远称不上强大,宗郁思索了一下,说:“还有青鬃兽的直觉吧,能找到并唤醒青鬃兽的人通常都不会太弱。” 就像“爱吃的人通常都不会太瘦”一样的回答,无法反驳。 祁子尘喃喃:“直觉吗?总觉得不是真正的原因。” “你为什么入了琴道呢?” “第一次听见琴音,就觉得,是等了很久很久的东西一样。”祁子尘慢慢笑了,“你总不会也是这种感觉吧?” 宗郁正直的脸十分坦然:“为什么不是?我出生之后,就被父亲的意识封印在混沌了。我能感受到,父亲已经死去,灵魂却还在徘徊;也能感受到,三千年来,百里界的气息越来越弱,越来越萧瑟;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冲破囚禁全身的混沌。” “可是,当时在场的还有泷焕啊。” 宗郁沉思半晌:“还是直觉吧,第一眼,就有一种跟商辰在一起很久了的直觉。可惜的是,我初出混沌,发现商辰身边已经有了一只泷兽,气愤之下……”气愤之下,赌气离开了,这种话也说不出口。 祁子尘笑了:“现在也不晚。明殊心里再不愿意,脑袋也不会晕的。” 远处,明殊和商辰谈论的也是御兽。 “师父,打一开始我就没有把泷焕当成御兽好不好。刚才,只是随便说说,又不是真的要跟霁青争啊。”商辰委屈地勾了勾明殊的手,大感无辜。 “即使不是真的,为什么要说?” “这是人跟人之间沟通时必不可少的趣味——揭别人的旧伤疤是一件有趣的事情,师父你怎么就不懂呢?” “你还在生我跟子尘的气?”明殊似笑非笑。 “啊?”太直接了,受不了。 明殊看穿了商辰的心思,目光变得柔和:“如果想要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大的修行,御兽,是修真者最好的工具,商辰,我并不是想阻拦你……宗郁,也不错。” 表情变化那么少,看不出是不是试探,商辰慎重地选择不说话。 明殊又说:“我也有过御兽,我原以为,他被我杀死了。” 明殊的御兽是一只喷云兽,因身有残疾,被以前的主人抛弃了,变得狂躁不安,阴郁乖戾,后来遇上了明殊,才重新变得正常了。 事发当天喷云兽在云山汲取灵气,侥幸活命。 御兽,与修真者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,甚至可以冲破空间的阻碍。那一次,明殊站在玄阳教旧址,喷云兽感知到了主人的气息,最终追到了百里殿。 虽然说起来很平常,商辰心底却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感觉:“既然如此,怎么不见他出来?” “他在修炼。” “……” “他刚刚,出关了。” 就是这么谈话间,喷云兽出关了。他如闪电一样飞来,身手凌厉如同攻击,商辰瞬间运力于掌心。倏然之间,一个人影半跪在明殊眼前:“世尊,我出关了。” “起来吧,云镇。” 云镇,头发遮了半张脸,剩下的半张脸很凌厉。 云镇是那种“虽然五官并不狰狞,但光用眼神就可以吓哭小孩”的人。好在,大约是习惯了人的畏惧,第一眼之后,云镇的眼神总是微微向下,尽量不与商辰对视。 纵然如此,商辰心里也不舒服。 更不舒服的还在之后,商辰很快发现,云镇对明殊简直是超乎寻常的狂热和服从,寸步不离,如影随形。好不容易有个独处的时间,云镇偏偏就杵在两人身后。而最可恶的还是明殊的态度:竟然是纵容! 任谁也没法在第三者的逼视下若无其事地卿卿我我。 商辰也见缝插针地抱怨,奈何明殊说,云镇乃是一个孤兽,身患残疾,心思敏感,言辞不宜太尖锐。可是委婉的话根本就没用,云镇依旧置若罔闻、我行我素。 这就是争宠。 这天,商辰见云镇下山了,得知他是下山替明殊买一件东西而已。问是什么,云镇也不回答,商辰心思一动,遂兴致勃勃地要求同行。 云镇默默看他一眼,点头了。 。 第75章 不速之客二 【〇七五】 云镇的残疾,乃是从头到脚,右半边完好无损,左半边被焚烧过,所以始终以发覆面,着高领衣裳,身体被裹得严严实实,他的功力也因此大大受限。 商辰试图与云镇搭话,奈何云镇态度冷淡,话不投机。 人皆有脾性,商辰恼了。 铁铺掌柜也是沉默得跟铁一样,见云镇来了,取出一把刀状的利器,与云镇二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。商辰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武器,一一看过去,心情无比愉悦,其中一柄长剑尤为引人注目,纹饰华丽。 商辰取下,细看了一下:“好看是好看,不经用。” 铁铺掌柜瞥了一眼:“剑中,是最经用了。” 商辰不以为然,以自己的功力,这剑经不起一击,估计是给初修行的修真者用的吧。琳琅满目,华丽的妖艳的,不一而足,商辰却越看越索然寡味。 铁铺掌柜忽然开口:“你想要什么样的?” 商辰倒没有想法。 掌柜钻进里屋去,翻腾了半天,翻出一把形状似爪的奇怪武器,说:“这是先祖打制的少阴孤罩,以少阴山巨石为魂,威力非同凡响。” 商辰试着将灵力灌注,只见少阴孤罩骤然罩出团团冷焰。虽为焰,却宛如七月天忽然下大雪,寒冷无比。 商辰玩得起劲,浑然不觉云镇此时离开了。 掌柜的望着那冷焰,黝黑的眼睛骤亮,眼角的皱纹勾起了深邃的沉思,他望着恣意灌注灵力试探的商辰,又说:“少侠若觉得还不够,我这里还有一条煞星仟节。” 名字古里古怪,样子如铁链,勾连处生出铁钩,软趴趴的一条。 商辰试着将幻海灵力注入,只是刹那,煞星仟节忽然跃起,铁钩处伸出无限个利钩。这还有意思,商辰一喜,爱不释手。掌柜陪在旁边,眸子越发深不可测:“多少年了,少阴孤罩和煞星仟节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主人。” 商辰意犹未尽:“掌柜的,你私藏的这些武器倒还有意思,就是戾气太重。” 掌柜意味深长:“我修行不行,看人却凑合。” “哦?” “什么样的客人适合什么样的武器,我还没有猜错过。” 商辰一滞,将煞星仟节放下,这时他看见掌柜的旁边多了一个男子。男子一袭羽蓝色锦衣,天生卷发及腰,额前有几缕湿发贴着,肤色极白,眸子极黑,个子高挑,面容阴柔,模样一见难忘。 “阁下灵力好深,不知出自哪个门派?”男子开口了,声音倒是很阳刚。 “百里殿。” “原来是新近才起的百里殿,难怪面生。在下花仰,敢问阁下尊姓大名?”花仰将锦衣一摆,微微一笑,一双眼眸似要将商辰看透一般专注。 商辰一个寒战,答道:“在下商辰。” 花仰的手指在煞星仟节一一抚摸过,而后抬起那穿透人心的眸子说:“掌柜的吝惜好东西,从来都只会拿这种东西来应付,打发门童也就罢了,还能入得了阁下的眼?花某有一样奇物,虽然价格高昂,却是百年不遇,阁下要不要看一眼?” 掌柜的开口了:“花掌柜,你忒不厚道了,竟然堂而皇之在鄙人的店里截客!” 花仰一笑:“你怎不念花某给的好处?” 商辰环视周围,才意识到云镇已离开,不过想到刚才一路热脸贴冷屁.股,心想就这么分开也好,免得尴尬。花仰带着商辰离开铁铺,拐入了一个极华丽的府邸。 无暇顾及花府人的目光,二人径直入了一小阁。花仰小心翼翼取出了一个法器:“这法器名叫斩日索,跟你方才看的少阴孤罩和煞星仟节是一样,均是将人套牢禁锢、吸取灵力的法器。” 斩日索,形状似一个巨型戒指,合抱大小。 商辰才一运灵气,那斩日索骤然发出灵光,变得更大了。商辰握住戒指中间的一个饰品状的手柄,运力一拎,一甩,斩日索就似活了一般顿时甩向了天际,光芒如旭日破出黑云。 商辰赞赏的叹了一声。一眼就知深浅,这法器绝非刚才那些可比,若是能好好倚着法器的习性修炼,必然成气候。 花仰右手中指指节蹭着下巴:“如何?” “多少钱?” 花仰笑道:“花某不是生意人,一向喜新厌旧,所以只爱以物易物。你若中意斩日索,就以别的法器来交换,咱俩都看上眼了,交易就成了。” 真是怪异。 不过他既然喜新厌旧,这个法子倒是能收罗天下奇器。 当初出百里界时,带出了不少的法器,有几个鸡肋可以考虑让出去,再者花仰的性格直率得让人喜欢,商辰遂与他说定,三日后携法器来换。 商辰离去后。 一人从里屋转出来,与花仰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只是面冷:“商辰?竟然真是百里殿?” 花仰笑容更深: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,绕了一大圈竟然就在家门口。青昊,看你还说百里殿一个荒山,乏善可陈,这荒山出真龙啊。” “我的失误。”花青昊说。 “哈,找着了就是大喜事,你能不能换换脸色?还有一点叫我觉得奇怪,仅仅数月不见,他的功力不止长进吓人,还跟以前完全不同,乖戾了许多,却又不是剑走偏锋,反而更像是……”花仰若有所思。 “跟霁青一脉相承。”花青昊接话。 花仰大抚掌:“对,咱们以前一直纳闷,霁青为什么时时克制法力,若他发出全力该是什么样子?这就是答案,一旦全部施展开来,这种气势,任谁都要惊讶的——商辰还是太嫩了,竟然丝毫不懂掩饰。” “他们几个,天赋都可怕。” “怎么说?” “宗郁泷焕,灵力跟之前判若云泥。” 花仰凝思半晌:“天赋吗?或许是本性释放也难说!假如他们是我们要找的人的话——连这点天赋都没有,怎能跟我们对抗呢?” “需要告诉南斗宫吗?” 花仰说:“再等一等,错了那么多次,小心为上。那些老头子急功近利,什么宁杀一千,不放走一个,分明就是恃强凌弱而已,我不愿意重蹈覆辙。” “重蹈覆辙?” 花仰伸手捏了捏花青昊的脸,笑了:“这么快就忘记了吗?看到云镇,总应该想到点什么吧……云镇以前的主人是谁?真没办法,你到底都记着什么啊!” “……” “玄阳教啊!玄阳教血淋淋的教训啊!那可是几千条人命,虽说跟我们关系不大!云镇一向孤僻,为什么忽然出现了,才是我最纳闷的事——原本只想跟一跟他,想不到出现了商辰。呼,总感觉,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了。”花仰苦恼地揉了揉脑袋,阴柔的脸皱了一皱。 花青昊伸手轻抚了一下他的眉头。 回到百里殿,商辰与众人商议交换法器一事,提及花仰的名字,云镇蓦然发问:“花仰?地藏坞的人?” 商辰几人是初出百里界没几年的人,自然都不知道地藏坞。地藏坞是一修仙宗派,地处神秘的藏湖畔,被生长了几万年的森林环绕。只有被地藏坞的人领着,方能全身而入,全身而出。 奇地,出奇人。 地藏坞出来的修真者都有一股诡异之气,花仰是个中另类。花仰喜好声势浩大,作派华丽,云游四海,与人交易法器、秘籍以及各种宗派情报,活脱脱就是尘世一商人。 花仰有一个双生兄长,名叫花青昊,法力灵力高深。 二人常以强大的灵力制服各种灵兽,与修真者交易以获取巨大的财富。花仰也曾找过云镇,不过,因为云镇身患残疾,花仰认为得不偿失,就放弃了。 明殊皱眉:“地藏坞?两百年前参加过群英会,不入流的小派。” 小派,有奇人,就有名声了。 对于与花仰交易法器一事,商辰极力描述斩日索的法力强大,末了,明殊说:“既然这么强大,那就用龙眼轮去换吧,那个法器与魔极格格不入,我们都用不上。” 不止用不上,魔气也少,所以大大方方出示也不怕。 霁青说:“我也去。” 他要看看那个斩日索到底值当不值当,免得换回来一个外表花哨不实用的东西。 霁青一说要去,泷焕就跟着要去,加上商辰,三人再度拜访花仰的府邸。花仰早备好了茶点,见到戴面具的霁青倒是没什么,却对泷焕露出惊异的表情:“百里殿的修行者,无论长幼都是一袭素衣,难得见到泷兄这般华丽的人。” 如同第一次相见一样。 在霁青运力试探斩日索时,花仰看都没看,倒是跟泷焕聊得很欢愉。泷焕天性纯真,喜欢华丽的东西,花仰极为得意地亮出把玩的珍品,两人一拍即合,相见恨晚。 简单试探后,霁青藉出更强盛的灵力,斩日索瞬间缠住了泷焕。泷焕哇的一声大叫,头向后仰,手舞足蹈,跌倒在地:“霁青!啊!你要杀人啦!快快松开!啊——” 在他声音变成嘶哑的瞬间,霁青松开了。 泷焕一个鲤鱼打挺起来,花仰忍不住惊叹:“泷焕,你的修行也不错,要知道这个斩日索,一旦被套住,绝对不止跌倒这么简单。” 在霁青甩出斩日索的瞬间,聊天的泷焕凭着本能,运出灵力,抵消了那股强劲的力量。 泷焕哈哈一笑:“霁青又不是真心要套我。” 商辰把泷焕往身后一拽,拿出了明晃晃的龙眼轮:“花仰,你看看,这是我们的法器。” 花仰一个响指,花青昊出来了,对着龙眼轮看了又看,最后藉出灵力试探。谁知,天不遂人愿,这龙眼轮许是太久没被用过,光是看着锃亮,竟然连半点灵力都散不出来。 花仰抱手似笑非笑:“这种亏本的买卖花某做不了。” 商辰与泷焕面面相觑。 。 第76章 不速之客三 【〇七六】 霁青接过龙眼轮,指尖一印,一股巨大的暗流冲出圆轮,在空中化作了黑瞳状的幽光,直破云际。商辰不假思索跃身而上,一记幻海将那幽光压住了,于空中俯视花仰:“这个买卖哪能亏本啊!” 花仰惊叹:“的确如此,实在是神器啊!” 泷焕骄傲地说:“我们百里殿的东西各个都不同凡响,怎么可能糊弄你啊。要不是谁都用不上这玩意,打死也不会换的——绝对不比斩日索差!” “不如花某执斩日索,你用龙眼轮,我们比试比试。”花仰笑着下钩。 “泷焕用不了这个。”霁青及时接话,将龙眼轮灵力收回。 “不如……” 不等花仰再说什么,霁青已直接转身离开了。 待商辰几人离开,花仰抚了一下龙眼轮,眉头微皱:“青昊,这东西怎么样?” “是好东西。” 花仰翻来覆去:“霁青虽然只运力了一下,但的确威力很强悍。哈,我第一次遇到这么划算的买卖,货这么真,也不讨价还价,换得这么爽快,真让人疑心有诈。” “东西没有问题。” “哈,尔虞我诈惯了,我还真不习惯这么直接的买卖。”花仰运起灵力,龙眼轮发出柔和的光芒,“青昊,觉不觉得这几个人都涉世不深?” “要提防商辰。” 才说完这句,花青昊忽然飞速转头,扫向墙头,而后身影一动瞬间消失了踪影。 花仰喃喃:“真是暗流四起。” 给他人设陷时,自己身边何尝不是危机四伏?花仰忆起方才的景象,的确,霁青在不经意间开启龙眼轮的威力,而商辰飞快地出招将他压制,这一切都发生在短暂的一瞬,可知商辰的确比霁青和泷焕的戒备心都强——真是可惜,差点就窥探到霁青的法力。 不多时,花青昊回来了,冰冷的脸越加肃穆。 “怎么了?”花仰问。 “云镇现在的主人是明殊。” “这也不奇怪,明殊的灵力收服一个半残的喷云兽绰绰有余。” “不值得。” 花青昊的回答简单含糊,花仰却明白他的意思。一个修真者最好只有一只御兽,而强大的明殊,完全可以选择好很多的御兽,而不是一个半残的、灵力每况愈下的喷云兽——不能选择更好的,对于明殊来说,是不值得的。 花青昊又说:“这只喷云兽不亲近人,除非……” 花仰终于抬起头:“除非他们有旧缘吗?” 前任主人,是玄阳教的郗正殊。 现任,是百里殿的明殊。 花仰忽然一笑:“真奇怪是,他们都有一个殊字——哈,有人喜欢同样的面容,有人喜欢相似的性格——也许云镇的移情就是这么简单直接,只不过名字有同一个字而已。” 花青昊望着花仰。 花仰回视着花青昊。 花青昊忽然说:“人死不能复生,我并无执念。” 不提花氏兄弟二人纠葛,只说商辰得了斩日索,高兴得不行,不断用灵力试探。法器如人,越用越熟知,斩日索融入幻海之法力,简直就浑然天成。 斩日索适合魔极。 不知不觉,明媚的天空渐渐暗下来,风起,云动,肃寒的初春如寒冬。 冷风灌进脖子,泷焕嗤的一声跟霁青挤一起了,嘟喃着天气忽然这么冷是想怎么的。霁青瞟了他一眼:“你好歹是一个神兽,冷了怕冷,热了怕热,怕火怕水,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用!” “神兽就不能怕冷啦!”泷焕握紧了霁青的手取暖。 商辰不怕冷,但走着走着,觉得前头两人依偎的样子着实伤眼,遂慢了几步,让这两人先走了。 “怎么了?”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。 “师父,你怎么来了?” “怕传家宝给人骗走了,你们,都以为是在民风纯朴的百里界呢。”明殊轻笑,握住了商辰的手。 诡异的气氛中,云镇快速追上了泷焕和霁青——难得他终于悟了一次,不再杵在明殊旁边了。 凛冽的风中,肌肤的触感暖暖的,消融了多日的隔阂,商辰莫名烦躁的心稳稳落下来,看着明殊高鼻深目的侧脸,怦然心动。 “花氏双兄弟,在群英会出现过。”明殊开口。 “啊?” “他们与南斗宫的封XX很熟悉。” “什么?”商辰驻足,他终于意识到明殊的话中之意。如果花氏与封XX有关联的话,那么或许也跟商辰等人探寻的“隐者”有关联? “我跟花青昊交过手。” 又是晴天霹雳,商辰震惊地看着明殊:“什么时候?” “两百年前。” 两百年前,斩获群英会魁首的玄阳教遭遇过几次不明攻击,但均不了了之。有一次,明殊出行,正好遇上了两个蒙脸的不明人士图谋不轨。 激怒之下,明殊追击过去,径直与那两人对峙上了。 明殊的招式凌厉,那两人中有一个力有不逮,企图逃跑,被明殊一招掀翻在地。明殊狠招连发,眼看要将这人击杀,这时,另一人突然使出极为诡异的一招法术,将同伴救起。 这法术的诡异之处在于,明殊被瞬间移位。 趁着这空隙,那人抱着同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了。明殊从震惊醒来,发现自己根本就还在原地,原来那人用的是精神侵袭之术,令他恍神了——即使是当时的明殊,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侵袭的,可见那人的灵力之强。 那人,就是花青昊。 “师父不是没见过他的脸吗?” “我记得他出招的样子。” 只要对方足够强,只要对打过,那么,仅仅凭招数明殊就能辨认出来。刚才,花青昊在试探龙眼轮时,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招式,但那熟悉的气息,一下子唤醒了明殊的记忆。 果然如商辰所担心的那样,百里殿被盯上了。 看来,法器交换只是一个由头,花氏兄弟的下一步又想怎么样呢?能糊弄过去吗?看来是很难了! 根本就还没有准备好对战,怎么就开始了呢,商辰深深吐了一口气,手上,被轻轻一捻。商辰反手握住,笑着说:“师父,有没有最佳时机?” “没有。” 最佳的时机,往往都不是预算好的,而是迫不得已迎上去的。 “师父,双方都在暗处,其实都没什么胜算吧——只不过他们人多一点,嗯,也许会多很多。”商辰笑着说。 “你怕了吗?” “不,从来没有怕过,除非,师父不在身边。” 如此缠绵的话语,说出来总是难为情,却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,商辰鼓起勇气看向明殊,谁知,明殊竟然别开脸,似乎压根儿没想回应——商辰脸色一黑,忍不住胡思乱想,明殊是否对自己动情。 抑或,只是,因为百里界太寂寞了? 现在身处花花世界,忽然醒悟? 这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! 缠绵的心情顿时翻转成了恼怒,商辰盯着明殊,一字一句说:“师父,你是不是想移情别恋了?” “什么……” “群英会也就算了,回到百里殿你还是这个样子!” 明殊冰山的脸出现了裂痕:“商辰,我记得花青昊是因为他的招数,跟移情别恋有什么关系!” 商辰郁闷:“跟花青昊有什么关系!” “刚才不是在说花氏兄弟吗?” “……” 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题究竟是怎么开始的?都已经问得这么直接还能怎么样啊!还有,明殊为什么一副忍无可忍要发作的样子?暴怒的明明是自己好吗?! “师父,你知道有一种修行的法子叫双修吗?”商辰直视明殊,脱口而出。 “啊……”明殊惊愕了。 “双修!双修!” 明殊破裂的脸忽然笑了,像春天的溪流冲破了寒冰的封阻一样,整张脸都鲜活了,商辰发呆的同时忽然恨不能立刻钻进地底下去——为什么说了这么丢人的话! “你不是,不愿意吗?” “……什么?” “上次,你不是不愿意吗?”明殊忽然将商辰揽入怀里,压制着声音。 上次?三年前?什么愿意不愿意?上次自己明明还来不及回答,明殊就很强硬地转移了话题——根本就没有说愿意不愿意啊! 等等!那现在这算什么事! 这是赶鸭子上架还是逼.奸啊!怎么脱口就说出来了! 看明殊笑的那样子,一定在笑话自己,商辰舌头都打卷:“……啊,因为双修的话,灵力法力增长快啊……我总不能要求霁青世尊跟我双修,是吧!” “什么?霁青?你想什么!”明殊忽然恼火了,笑容变成寒剑,咬牙切齿。 “……” “原来是为了练功!”明殊冷冷的说。 商辰倾身,飞快在明殊的嘴唇舔了一下:“师父,当然不是……” 。 第77章 来袭一 【〇七七】 屋中,床上。 虽然说出口时很轻易,但真正相对时还是觉得羞耻,商辰磨磨蹭蹭了半天,手在柔软的腰带上蹭了又蹭,尴尬得很。明殊端坐于前方也不来帮忙,只拿一双眼睛望着商辰的手。 商辰恼羞成怒,耳根烧红,瞪了一眼明殊。 明殊的脸绷得紧紧的。 商辰一狠心,啪的一声把衣裳解了摔到一边,直直低盯着明殊。逼得明殊终于动了一下,倾身,将商辰搂进怀里。 只一瞬,热浪灼过,如七月正午烈日烧灼的石头。 商辰本能地一推,惊讶地看着明殊。 好热! 为什么这么热? 根本就不是人体所能散发出的热! 而明殊的反应却不是如此,他嘴唇发白,轻抖了一下——像寒冬里,被寒风吹过一样。灼热?抑或深寒?把两个人远远隔开,一瞬间,商辰不明白发生了,而明殊的脸却别开,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如此一样! “师父,为什么会这样?” “你跟我修习的功法,截然相反。” 随着日夜不断修习,功法镌刻入骨髓血液,一旦情动,不由自主就散发出来。明殊修习的是至热的焰热之术,商辰修习的是阴冷的冥寒之术。 商辰大受打击:“师父,就算不双修,只当做平常的亲热……” “也不行。” “……什么?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了?” “我告诉过你了。” “你什么时候说过啊?要知道是这样,我打死也不会练这种破功!”商辰从床上跳起来,怒不可遏。 “最开始。” 最开始?商辰绞尽脑汁,依稀记起明殊似乎曾经说过两人功法完全不同的话,可是,根本就没有挑明啊——明殊向来都这样独断! “我以为你知道。”明殊冷静地说。 “怎么可能?” “你对练功的热情非同寻常,我以为你一心……想跟霁青修习灵力!” “混蛋!我练功还不是为了你啊!”商辰,一身寒气不由自主像外散,猛然想起自己跟着霁青练功以来,明殊的脸色一直不太好。商辰偶尔黏他,他也是冷冰冰的样子,尽跟云镇站一起。 在霁青和泷焕关系明朗后,明殊才稍微解冻一点。 想不到,冷冰冰的明殊一直在闹别扭。 这下可好了,一入魔极深似海,练了冥寒之法以后都跟明殊亲近不了——谁能受得了?!别人是欲仙欲死,自己跟师父则是一个就被火烤、一个被冰冻!还怎么双修!恐怕随着自己修行越来越高,以后连抱都不能了吧? 商辰收了一身寒气,砰的一声倒在床上。 明殊靠过来。 商辰一股无名之火冒上来,怒目:“我跟着谁练功,还不是师父你说了算!跟着霁青……也不是我想的啊!谁让师父你什么都不说!现在怎么办啊!!” 明殊忽然轻笑:“这么想跟我双修?” “……” “上次你怎么不愿意?” 上次?明明是四年前了好不好!在路上说也就罢了,现在又提!你就那么在意那件事?!能不能不要这么记仇!明明那时候是你自说自话自己把主做了,还怨我不愿意!商辰捏着发红的耳朵,嘀咕说:“……我,没有不愿意。” “嗯?” “师父,我没有不愿意!那次我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,你就把话岔开了!好了,不要管几年前了,现在怎么办啊!”商辰自暴自弃,把腰带狠狠一束,趴在床上,脸埋进枕头。 “也不是没有办法。” “什么?” “现在这样,是因为你控制不了冥寒。受你的影响,我也不由自主地散发炎术。他日,你若能自由掌控,就可以了。”明殊的手放在商辰的蝴蝶骨上,一下一下抚摩,手掌的灼热渐渐变成了温暖。 又是练功啊?练无止境! 商辰悲凉地想:在练功的路上总是这么被动,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推动着,其实最原始的动力明明就是想让明殊另眼相看而已——结果搞成这样子,到底是谁造成的? “商辰,对不起。” “……” 商辰一语不发,握住了明殊炽热的手。 百里殿的清晨格外沁心,红艳艳的山花开了半山,泷焕在迎风招展的花中冒出来,吱哇大叫:“什么?你又要拉着霁青闭关修炼!开什么玩笑啊!你们不是才出来吗?” “以为我想啊!反正就是要练!”商辰一脸灰败。 “那只狐狸精也就算了,连你都这样!虽然霁青长得好,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出手啊!”泷焕怒不可遏,点着商辰的鼻子说,“你不是有明殊了吗!霁青是我的!节操节操!你有点节操好不好!” “胡说什么啊!我要练功!” “什么练功!不要用练功来掩盖双修的邪念!” “……” “哈哈,哈哈哈哈!”一阵响亮的声音震得半边山都颤抖了。 商辰泷焕二人回头,看见太叔九笑得头发都四处飞扬,他旁边的狐狸精狐羽也是笑容肆意。狐羽是常住,太叔九说住一段时间,百里殿大,不容易见上。商辰这几日忙着斩日索,都把这两人忘到脑后了。 “小子怎么换师父了?明殊满足不了你了?”太叔九邪气十足,眉眼里都是诡异。 “滚蛋!”商辰脱口而出,反正熟悉了也管礼节了。 “小子,别急着练功啊,今天百里殿要来一个重要的人物呢,错过了这一次,再过几百年你都不一定能碰上——连你师父都备好茶候着呢!”太叔九叉腰,一脸蛮气。 再重要的人都不如练功重要。 商辰烦躁地跑去找霁青,霁青的院子修筑得最是僻静,弯弯绕绕走过去,全是参天大树。 今天,格外清静,连鸟鸣都听不见一声。 商辰狐疑,心下警惕,忽然,扑簌簌一阵巨响,无数的飞禽倏然从树枝间飞起,震得林间一时聒噪不已。商辰一惊,连忙冲着源起之处急速非过去。 只见,霁青与一人对峙。 这人一头白发,面容却仅二十六七,修目,面容却罩着一层面具。 “在下南斗宫晁辛玉,有幸得见百里殿世尊一面,只是,主人为何以剑相对?”白发人微微侧脸,声音沉稳而有力度。 晁辛玉!南斗宫法力最强的人!太叔九口中的尊客原来就是晁辛玉!只是,晁辛玉的声音恍若相识,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?商辰一时间想不起来。 “既为来客,又为何擅闯?”霁青冷冷地说。 “百里殿建筑繁复,在下不过是误入而已。再者,那日群英会,世尊阁下不也数度闯我休憩之殿吗?彼时,在下也不曾恶意相向!”虽然以在下、阁下互相称呼,但晁辛玉的声音听上去却异常倨傲。 晁辛玉,是个不得了的人。 无事不登三宝殿,他回来百里殿,恐怕是个大麻烦。 商辰从树下转了出来,恭恭敬敬拱手道:“原来是南斗宫晁尊主,我百里殿荒蛮之地多,请尊主随我来,师父已备上好茶相待!” 晁辛玉默不作声,跟着商辰离开了。 霁青将一身杀气收了,对刚才之事并未放心上。虽说晁辛玉的出现非常突然,但他的确也没有非分之举,大约真的只是走错路了而已。 不过——不对劲! 林间还有人! 霁青杀气陡然起了,他猛然转身,看向茂密的深林。扑簌簌,林中飞禽又一阵骚乱,从树下跑出来一个人,一下子扑在霁青身上:“霁青!商辰又让你练功!” 二十余岁的脸庞,却依旧天真不识人间辛苦,天真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。 霁青抓住泷焕的手,似笑非笑:“谁都像你!” “我怎么了?霁青说练功时,我什么时候懈怠过啊,哪一次不是老老实实你说什么就是什么!”泷焕一脸怨念,“霁青,我讨厌你们又要闭关修炼!哼,我的功法也经常受阻,怎么你不来教我啊?” “我什么时候没教你?” 霁青说着,瞥了林间一眼,总觉得林间有目光注视着这一边,树,太过茂密。可惜泷焕不懂他的心思,依旧腻在他身上不松开。两个人黏了一会儿,泷焕又闷闷地说:“你接下来要教商辰什么功法?” “灭缘魔书——魔极最高修行。” “咦?这么快?” “因为,总觉得快没有时间了,不快怎么行?虽然明殊不愿意,也没有办法,连祁子尘都日夜不休领悟琴道——也就只有你,我狠不下心来。” “什么狠不下心啊?你让我修习什么‘化意幻’,我都快把自己修成两半了!”泷焕恨恨地说。 “还不够啊!” 泷焕长呼一口气,更加怨念:“霁青,你不能揠苗助长,任何功法都是要循序渐进的。现在,百里殿上下都绷得紧紧的,这样不行!” 霁青意外地说:“你竟也能感觉到?” “我又不傻!” 傻是不傻,就是愣了一点。 霁青还想说什么,忽见泷焕一皱眉,目光飞速移向林间:“有人!” 。 第78章 来袭二 【〇七八】 霁青还想说什么,忽见泷焕一皱眉,目光飞速移向林间:“有人!” 化意之法从泷焕指尖划出,直指林间而去,呼的一声狂风起,古树摇,而林中一道白影掠过——果真有人!泷焕正要追上去,霁青却一把扣住泷焕的手:“别追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泷兽果然适合化意之术。”霁青答非所问,面露笑意。 “什么啊?” “这就是天意吧,难怪明殊狠得下心。” “什么?霁青又说这种话,明知道我最讨厌说话绕弯子!”泷焕性急地扣住霁青的手,那边,隐藏的不速之客早逃之夭夭。 “我们去正殿看看。”霁青微笑着,任由泷焕握紧自己的手。 正殿,梁下,一双燕子飞来飞去。 客气话说完后,明殊在正席上,面色如故:“不知道晁尊主来百里殿所为何事?” “百里殿素来默默无闻,群英会上却一鸣惊人,实在令人敬佩。更为人倾慕的是贵殿有一青鬃兽,倾世所稀,比试那天在下因事耽搁,未能亲见,一直引以为憾。”晁辛玉无意识地一理长发,银发如瀑,从指间滑过。 虽然态度倨傲,但说话却一板一眼,有着从大宗派出来的那种礼节。 “宗郁如今在修行,抱歉。”明殊淡然。 “听说那只青鬃兽至今仍然无主?”晁辛玉扫了明殊一眼,目光变得犀利,“原来如此,阁下的修行竟是与青鬃兽截然相反的。” “靠御兽修行,只是修真者无能罢了。”明殊淡然。 “阁下竟然这么想?那么,门口那只被修行灼伤过的喷云兽又作何解释?”晁辛玉语气轻蔑。 这个人,口气这么糟糕。 一旁的商辰竖起耳朵,脑子快速回想:明殊与青鬃兽难道是水火不容?而且晁辛玉竟然一眼就看出明殊的底细,可见这人的修行之高——难道他真的为了看青鬃兽而来?以及,明殊还能忍多久? 就在这时,霁青和泷焕进来了。 招呼也不打,二人径直在椅子上坐下,霁青一只手撑着面具,泷焕则盯着晁辛玉的头发,目不转睛。 就在这时一阵疾风吹过,玄墨急匆匆地过来,旁边也领着一个年轻的男子。玄墨一看满屋子的人早都坐上了,而且气氛僵得像石头,顿时烦得揉脑袋:“都到了啊,玄墨不知晁尊主来殿,失迎失迎。” 晁辛玉扫了那男子一眼:“季左,你又走丢了。” “是你走得太快。” 名为季左的男子很随意地坐下来,爽朗地自我介绍:“在下是南斗宫的最末位尊主季左,在南斗宫时也曾与各位也有过数面之缘。” 泷焕歪着头:“见过吗?” 商辰灵光一闪,这个人,就是南斗宫泷焕失踪引出事端时、出现在祠堂的男子,那么旁边的晁辛玉就是那白发男子——当时天黑看得不分明,难怪声音如此熟悉。 商辰的心咯噔一声,顿觉不妙。 季左比晁辛玉通人情世故,开口就笑:“玄掌门,你们实在是太自谦,总说百里殿地处荒蛮之地,倒是哪有这么恢弘的荒蛮之所?又说百里殿门徒寥寥无几,今天一来,分明是人才济济,连门童都功力非凡,哪有丝毫逊色?” 百里殿哪来的门童? 偌大的山,石头雕刻的山门,还用的着门童来守? 绕了一大圈之后,季左终于说到正题上,原来他们俩就是为了青鬃兽而来的。得知宗郁正在修行,季左自然十分遗憾,说了几句就告辞了。 他们离开后,商辰与众人说了在南斗宫遇见过晁辛玉和季左一事。 霁青说:“我在南斗宫遇到的应该也是他们。” 祁子尘凝思半晌,叫来姬弈然,吩咐他去跟踪调查晁辛玉季左以及南斗宫诸人,姬弈然与其说震惊,不如说振奋,立刻马不停蹄的去了。 商辰两难,自己到底是去追查南斗宫,还是去练功。 最终他决定练功。 有一种莫名的预感,再不尽快修炼就来不及了——是的,来不及了,总觉得有什么在催促。 在泷焕黏着霁青不愿他闭关修行时,商辰抱着双手靠在树后。到底是什么来不及,为什么自己会忽然升起这样的念头——这种感觉,绝非空穴来风,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? 悠悠的琴音传来。 商辰蓦然一惊,啊,就是从祁子尘习琴开始的吧?多久,没有看见祁子尘温和的面容了——似乎从某一天开始,他忽然就坠入了琴海,一去不返。原来,祁子尘在追逐时间,他是否早有预感。 前方,霁青的手滑进泷焕的发中。 动作那么温柔,温柔似水。啊,从什么时候开始霁青逼着泷焕修行,心那么软的霁青,竟然舍得下心责罚泷焕?——是从群英会回来之时吧,霁青,也是在追逐时间,恐有迟误。 而自己最思念的人,是明殊。 明殊总是不跟自己商量任何事就替他把主意拿了,自己很不满,甚至吵了好几次。那么师父为什么会这样,数次优柔寡断,根本就不像师父的脾性,却又是他的作风——似乎一直以来,师父都是这样,没什么好抱怨的。 还有玄墨。 玄墨——三黑,从群英会后商辰就再没与他长谈过,遥想起来还是在百里界时两人亲近许多——从三黑变成玄墨后,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,玄墨总是问商辰修行如何了——玄墨是否知道些什么?知道商辰被隐瞒的东西。 商辰的心情变得焦躁。 春天料峭寒风吹得商辰钝钝地发疼,不远处,泷焕的声音传入耳朵里:“霁青,我们都歇息一下吧,修行不能这么急功近利的,否则欲速则不达。” “狡辩。” “不是狡辩,我总觉得最近,我们都太急切了啊!”直率的泷焕有话直说,“宗郁更是的,一天到晚只会修行,虽然我们是妖兽,还是要顺其自然啊。” “顺其自然……” “对啊,不然我们都得走火入魔了。”泷焕停了一下,又说,“商辰这人,看着温和,也很聪明,但太听他师父的话,我很担心。” “担心什么?” “担心你们一起把他骗沟里去。”泷焕的声音很大,一点不避讳。 商辰一听,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。 泷焕的声音不见收:“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,你跟明殊肯定在背后商议了什么,一起骗他练幻海的,总觉得很不对劲。还有,宗郁现在练的也是幻海和灭缘,我练的是化意,这根本就是……” “胡说什么!”霁青喝断。 “你们肯定瞒不过商辰的,他很聪明,迟早会看出来的,为什么非要这样!” 商辰心一凛,泷焕到底看出了什么?就是这种感觉,一觉醒来,忽然深陷迷雾之中,觉得一切皆是阴谋一般。人在始事中迷,自己果然还是应该冷静下来,看一看。 商辰悄然离开。 过了没多久,泷焕气呼呼地回院子了,才踏入,就皱眉:“商辰吗?” 泷焕的灵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大,都能识别出自己的气息了?商辰从黑暗中转出来,似笑非笑:“你现在跟霁青关系好得很啊?是不是,已经双修了?” “什么啊!人和神兽怎么能双修!”泷焕张口结舌。 “霁青骗你说不能吧?”商辰一语中的。 “啊?” 趁泷焕这会儿脑子打结,商辰趁热打铁:“化意之术是什么?感觉与我们练的相差很远?” 泷焕有点懵,话题被带着走:“啊,霁青说我适合练意念攻击,这样才能水火不惧……喂,你刚才说的双修怎么回事?我跟霁青难道可以……” 意念攻击?总是轻易被人带着走的泷焕会适合意念之术?论起来,宗郁的意志力比泷焕强得多了。 “莫非……泷兽的意念力很强吗?” “霁青说是。” 商辰凝思一下,紧接着又问:“你练得难受吗?” “当然不!喂刚才你说……” “你跟霁青想干什么都行!除了逆天!”商辰飞快再加了一句,“师父和霁青在瞒着我什么?” 泷焕的脑子彻底停当了,傻愣愣:“你发现了?” “嗯……没有,只是奇怪。” 原本想哄骗泷焕,但看着泷焕熟悉的面容,既然是同伴,又何必用哄骗的法子呢,商辰诚实以对。 泷焕手指撑在修长的竹子上,面色变得凝重了些,迟疑了一下:“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聊过了?其实,我也不知道霁青他们在瞒什么!我修炼的是化意之术,有一次,我想试验一下,就进入了你师父的思绪中!” 商辰呆滞了。 “我并非有意窥探,只有当时,你跟霁青闭关修炼,你师父一个人神不守色地坐在旁边的石崖上,我就……”泷焕深吸一口气,“你师父满脑子想的都是:商辰不要死。” 商辰更呆:“什么?” 。 第79章 来袭三 【〇七九】 泷焕深吸一口气,“你师父满脑子想的都是:商辰不要死。” 商辰更呆:“什么?” “别瞪那么大的眼睛,我也惊呆了,修炼而已怎么会死人?然后就问了霁青,霁青说,他和祁子尘找到了破除明渊魂君的禁术,但是缺少一个最关键的修寒之术的人。” 商辰恍惚想起,明殊说过,缺少一个命定之人。 “所有人中,只有你适合修炼这种法术,而且你天赋高,连《众生真书》都能驾驭。所以,霁青和祁子尘费了很大劲说服了你师父。” 恐怕是祁子尘说服的吧? 泷焕手指甲刮了刮溜青的竹节,接着说:“禁术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破的,只要介入其中,就会有性命之忧,你师父不愿意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——所以,他期望你练不了幻海之术,但又怕你因为适应不了而出事,毕竟,幻海的杀伤力太强了。” “难道那时他一直在?” “对啊,他天天守在石崖上发呆,后来,霁青说你练得很快,他就再没有去过。”泷焕皱了皱眉,“但这不是结束,我觉得他更担心的是,破除禁术时,你是最危险的一个。” 商辰的灵力不是最强大的,但所在的却是至关重要的位置,怎能不担心? 死亡,对于明殊来说是禁忌。 面对过太多死亡,明殊知道人是多么软弱无能,所以他只能一遍遍地说:不要死,活下来——即使只是修炼,也并不愿意商辰离危险那么近——可是啊,明殊却从来没有跟商辰说过这些心情。 以冷淡相对,任由误解。 “霁青说你是命定之人,魔极镜里,他看见了你。” 明殊说过同样的话,他让商辰自己选择,而商辰选择了危险——彼时,并非完全没有察觉。商辰停了半晌,说:“不止我一个人危险吧?祁子尘和霁青都有死的决心了?” 泷焕说:“百里界没了就没了,咱们能活多久活多久,一切都看天意——不过霁青很顽固,他说如果以死可以换得百里界的封印破除,他宁愿一死。” 泷焕说不出的沮丧,整个人都黯淡了。 商辰苦笑:“开什么玩笑啊,百里界没了,泷兽就绝种了啊!” 泷焕闷闷地说:“那就让它绝种呗,天底下生物千千万万又不欠这一个,我还想跟霁青活很久呢!商辰,我不懂,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百里界,非要把自己搭上去吗?” 整个身体都倚靠在竹子上的泷焕看上去很颓废,长发有气无力地垂下。 天真的泷兽竟然会想这么深沉的问题。 商辰拢了拢泷焕的刘海,叹气:“怎么搞的,这会儿不是该你来安慰安慰我吗?我稀里糊涂上了贼船不说,每次贼还跟我理直气壮地说:我跟你说过呀!” “什么贼船啊?” “百里界现在是半死不活,但还没死透,熬下来的都是有灵性的妖灵,如果就这么算了,谁都不甘心,我能理解霁青和祁子尘的心情。”以及,的明渊魂君的那一缕痛苦的亡魂,是该结束的时候了。 花氏兄弟、晁辛玉、太叔九、狐羽。 这些与玄阳教或大衍宗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相继到来,逼迫商辰不能回头,只是飞快前行。 灭缘魔法。 这是一个远比幻海强大得多的法术。 修仙有一阶一阶的修炼,到达何种境地十分明细;魔极本也有一阶一阶的层级,但是魔极式微,明殊和霁青均不是按常理来的人,何况商辰一入就修了《众生真书》,已经混乱了。 所以商辰不知道自己到达如何境地。 不过,灭缘魔法绝对是魔极中的高阶修炼,霁青会让自己修习,是确定自己可以驾驭得了吧?明殊没有说过别的什么话,想必也是同意的。 那就这样吧。 既然已入魔极就要修到极点。 等到那时,站在峰巅,与明殊共看晨曦映霞、流云飞逝,才是人生的圆满。 此时,一股青色的风席卷而来,停在商辰二人面前,是宗郁。出关的宗郁神采飞扬,整个人因修行而散发出更胜于以往的气势。 善战的青鬃兽,就该是这样的吧? “泷焕已是霁青的御兽了吧?商辰,你若想修成灭缘魔法,必得得我之力相助才能速成。”宗郁开口了,简单、明了、直接、眼眸无比执着。 “宗郁,你为什么孜孜不倦想成为我的御兽?”并非妄自菲薄,商辰的确不强大。 “我父亲的遗愿,他遗憾不能与明渊魂君同生共死。而明渊魂君,至今有一缕亡魂还在痛苦中,我想让他解脱。”宗郁说,“我们青鬃兽生而为战,择主是凭天性,你的潜质很强大,我相信你可以让我的战斗力发挥到最极致。” “明明有更强大的修真者。” “你是让我从沉睡中醒来的人,我相信你也是让明渊魂君解脱的人。”停顿了一下,宗郁轻声说,“虽然父亲已去世,但他的遗愿依然压在我的心口,若不能完成,今生我都将为之郁郁寡欢。” 两两相对,商辰骤然涌起一股悲怆。 不知从何而来,充盈于心,似要冲破胸腔而去,“若不能完成,则今生都无法从中释怀”,这也是商辰心中所思所念的,万年来,有人一直在等待自己解救,就是这样的深沉寄望吧。 宗郁成了商辰的御兽,二人一同闭关修炼灭缘魔法。魔极之法,到此时方能窥得一丝奥秘。 灭缘魔法分三阶:封焰、孤问、灭世。 封焰,炽热如焰亦能封印。 孤问,孑然一身,孤问苍天。 灭世,以一人之力倾覆世间万象。 商辰的时间、空间、意念全部都成了黑色的漩涡,那个深沉的声音再度响起:“本尊原以为终于有新徒,却是故人双双归来。” 故人?也对,商辰曾于懵懂之中误入,几乎被魔极吞噬。如今,他以强大的灵力慢慢开启魔极的玄奥。没有了最初的恐惧,而幻化成了冷静与自愿的接纳,这个声音反而变得令人踏实。 这个声音不是人,它只是魔极的幻化。 商辰藉出灵力,在倾覆、平衡、立于漩涡之中不断汲取新的力量,以掌控那无端的涡流。封焰,如何以强大的冥寒封住那烈日般的火焰?商辰脑海中出现了明殊指尖的烈焰,强大得耀人眼目。 这就是相对吗? 必须走过这一段相对,才能肆意执手。 若说心中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,商辰无数次埋怨过明殊的冷漠和独断,但是,那个人啊,只能揣测着、顺着、偶尔拂逆——愿打愿挨,就是这样,谁让自己喜欢上这样的一个人呢? 青鬃兽幻化成黑色漩涡的终极。 指尖,划过无声的岁月,力量在漩涡中融纳,商辰的血液陡然沸腾,迸裂,强大的力量一同迸发:封—— 明殊指尖的火焰瞬间凝固。 商辰睁开眼睛。 霁青神采奕奕,长发飞扬,如同力量随着长发纠缠一样。而青鬃兽幻化成为人形,望着商辰微笑——这样的两个人,似曾相识,而又似乎陌生。 “这么快就突破了封焰阶,实属罕见。” “谢谢世尊指点。” “嗯,明殊也在修炼,他被你的封焰之气伤到了。”犹豫的霁青还是说出实话,“孤问阶,他不会再保留实力的。” 与自己对峙的明殊,不是幻象而是真实? 原来,明殊怕伤害到商辰,没有将灵力发挥出来,因此被商辰的封焰击败。 商辰心一疼,而后却是信心满怀,原来师父也是可以被击败的。如果这样修炼下去,自己应该很快就能运用好魔极,从而突破两人之间不可接触的壁垒了。 “继续吗?我以为你要出关看一下明殊呢。”霁青轻笑。 “这种小伤师父不会有事的。” “呵,倒也是。” 孤问阶,对于已入门的商辰来说更是得心应手,势如破竹般顺畅。 霁青若有所思:“真是奇怪,你简直不像初次修炼,反而更像是老马识途呢,这就是,命定之人的缘故吧?” 商辰笑:“世尊不是更厉害吗?没有从师却如此强大。” 修行如此之快,商辰认为应该归功于宗郁。 青鬃兽一日千里的修行,将两个人一起带向未知的领域。 修炼,苦痛伴着突破的喜悦。 商辰俯视,山崖下黑色的魔极泛出溶溶暖意,它不再冰冷,不再令人望而却步,它在说:过来,这里才是你的归属,其他的地方,只是蛮荒。 所有的灵力一触即发。 漩涡般的魔极从崖底蒸腾而上,覆在了商辰的身上,而幻化做了比以前强大千万倍的力量。狂风起,伫立于狂风的商辰十指一挥,狂风被截成了十段撞在山崖上。 轰然一声,山崖碎成了粉末。 许久,商辰远望,前方的山尖有人一人伫立,似乎凝望苍天,暗红色的长袍没有被狂风惊扰,那是明殊吧? 一个是孤问,一个是孤望——却并非孤单一人。 商辰轻声说:“师父,明殊。” 仿若听见他的心声,明殊缓缓回头,轩昂的身影,却令人莫名觉得怆然。商辰想靠近,想拥抱,想让他不再这么孤单,不再被梦魇纠缠——明殊,请不要沉默。 商辰…… 遥遥的声音伴随着轻叹,送入商辰的耳朵。 欣喜,若狂。 无法言表的充盈的情感情不自禁地溢出,铺天盖地的黑色魔极将两个人一同吞噬,巨大的喜悦,令这漩涡荡起了温柔的涟漪。 。 第80章 意念之力一 【〇八〇】 “太快了,令人难以置信。”霁青轻叹。 “师父在伴我修行。” “就算如此……也对,心情不一样,痛苦的修行也变得莫大的愉悦。”霁青的目光穿越过闭关之所,抵达商辰看不到的地方,那里,青发缕缕,变成了曼妙的浅紫色,而天真永在。 “为什么第三阶叫:灭世?” “只是名字而已。” “魔极的功法名字都如此惊世骇俗,所以才让世人误解的吧?不像众生真书,幽泉、妙花、白沙,都是让人心怡治愈的名字。” “所以世人常被表面欺骗。” “是啊,无非名字。” 灭世阶有着倾覆世间万象的力量,所以名叫灭世,若是换一个名字:比如新生,或许会更让人亲近吧——又如何,魔极本来就不是为了让人亲近而创的,那黑色的漩涡本就是让人望而却步。 唯有不畏惧的人,愿投身魔极。 只是修行并没有那么轻易,很快商辰就被灭世阶折磨了。不止第几次,从破碎的灵力中挣扎醒来,商辰痛苦地说:“霁青,我领悟不了。” 而青鬃兽也一次次被折断修行,无力坠下深海。 那是身与心的煎熬。 那更是绝望深处无法挣脱而渴望毁灭的渴望。 如何结束这种痛苦?放弃修行,去喜欢的地方,跟喜欢的人在一起——不,不行,做不到,已经站在了明殊的对立之处,突破不了就没有办法最亲密的执手——不够!执手、拥抱都远远不够!更渴望更进一步,到达从来不能去过的地方! 可是,漩涡啊。 为什么一次一次让人沉溺窒息? 商辰最后一次发出灵力,如堕深潭,满目满耳都被黑色堵塞了,只有狂热的黑色在曼舞在飞扬在叫嚣着对手的无力。商辰绝望了,他伸出了手。 一股强有力的力量将他拽住了。 宛如漩涡中出现的长篙,宛如泥潭深处的缰绳,商辰的世界一下子停住了。 这股力量与魔极顽强对抗着,熟悉的气息,熟悉的力量——那是明殊,正以烈焰的力量抵御着魔极,拯救着商辰。商辰的心陡然亮了,希望丛生,春草十里。 商辰猛然发力,魔极团成了漩涡。 那只手一下子离开了。 而商辰却骤然跃上了明朗的巅峰,脚踩着黑色的魔极之漩,如君临天下:“师父……” 那只手的主人去了哪里? 将自己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的明殊去了哪里? 啊,那本就是烈焰的力量,而刚才商辰发出的是魔极之力。明殊在拯救了商辰的同时,却被商辰的无限的魔极威力所击——那是不能相依的两种力量,而商辰只是出于本能。 商辰睁开双眼,眼眶湿润:“师父受伤了吗?” 霁青讶然:“明殊?” “他救了我,我却使出了灭世。” 霁青目不转睛,慢慢笑了:“放心吧,你有灭世,明殊也在修炼极火,在有防备的状况下,他是不可能被轻易击伤的。” 商辰的心放了下来,整个人都变得轻如云彩。 “修真者果然应该和御兽一同修行,你和宗郁的灵力都增长得可怕。”霁青拂了拂额前长发,露出手背上的新伤。 “世尊,你的伤……” “小伤无碍,泷焕掌控不了意念,我助了他一把。” 小伤吗?能将霁青伤了,可见泷焕在混乱之际发出的灵力有多强大。泷兽,不是看上去那么慵懒无力。一旦认真起来,也是非常恐怖的。 “泷焕刚才扰乱了你的意志。”霁青望向宗郁,“多亏宗郁来得及时,若不然,后果难以想象。” 扰乱?莫非魔极碎成一段一段是因为泷焕? 而在碎的瞬间,又有一股无名的力量将魔极禁锢,那就是宗郁的守护。 商辰不由得心生感激,原来在自己绝望时不只有师父在,很多人都在默默地守护着自己。 “世尊,泷兽天生适合意念攻击吗?” “不只是攻击,他可以让我们的力量联合在一起。”就像把很多的矿石融在一起,锤炼,铸成强大的法器一样,而泷兽就是那一把诡异的火焰。 商辰惊叹一声:“所以你让他进入我们的意志?” “是的,他只有熟悉了每个人的修行,才可能做得到联合。” 每一种矿石都有各自的特性,只有熟知了才能锤炼得当,而慵懒的泷兽通过入侵、熟悉、而后联合。 “不用担心,一旦泷焕能熟练掌控意念,他就不会这么冒失的。我们的修行折磨是或许会走火入魔,而泷兽的修行挫折是让别人走火入魔。”霁青微笑,目光如春柳三月,“他一旦强大,甚至可以将整个百里界迁移到另一个地方。” “什么?” “百里界立于虚幻之地,至今令人找不到入口,原因就是:明渊魂君用泷兽之力,铸成根基。所以进入百里界周遭的人,会被泷兽强大的意念所干扰,进而避开入口。” 原来如此。 难怪大衍宗很难找到百里界,因为人,是无法突破自己的意志的。 “商辰,可以出关了。” “我再呆一会儿。” 在霁青和宗郁离开后,商辰一个人静静闭着眼,回想着方才灭世的场景,回味着霁青所说的被泷焕侵袭的片刻。竟然丝毫没有察觉,当时到底有多危险,是无法想象的。 多亏,明殊出手了。 商辰这样想着,渐渐想得更多。 霁青是意念修行,泷焕只有跟着霁青修行才可以做得到,或许冥冥之中一切均已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了。商辰忍不住想,也许人与人之间的吸引,也被冥冥注定。 无论泷焕再怎么否认,他在第一眼已被霁青俘虏。 而无论霁青再怎么修行,他最终还是认定了最初的那只妖兽。 自己跟明殊呢? 是否也是冥冥注定的呢?一个赤焰,一个冥寒,明明最初并不是这么绝对,却在渐行之中烙印成了这样!如果有注定之说,也是明殊一人做主吧——“商辰,你是命定之人”——不,不能完全怪明殊,是自己亲自选择了这条路啊。 冥冥注定,其实是一个绝妙的词。 因为不会错过。 至少相遇是永不会错过,长相厮守是一种修行,努力去达成,如若无法抵达也无怨无悔。 不!怎么能这么想呢?一定要达成这种修行,一定要与明殊长相厮守,一定要与明殊共白头,才不枉此生的努力!商辰将心底那股莫名的悲伤压制下去——对,莫名的悲伤,根本就不是商辰的情绪。 好像被什么侵袭了一样。 是泷焕吗? 不,泷焕不可能这样有这种情绪! 是明殊吗? 不,强大的明殊,不会这样认命的! 商辰按着胸口,走在迷雾中,直到那迷雾一点一点散开,强大的青鬃兽在云端嬉戏,而云下,有一人孑然独立。他的长发,极长极长,有一缕被青鬃兽抓在爪子中。 他未曾回头。 他是,明渊魂君? 他就是明渊魂君!即使从来没有见过他的面容!这样举世无双的孤寂,除了他,再没有别人! 强大的悲伤像六月的洪流一样席卷商辰的心,商辰不能再走一步,他只能站在原地,静静地吞噬着这股悲伤,将悲伤一丝一缕咽下,入喉,入肚,入血脉。 “明渊魂君,为什么会这样认命?” “明渊魂君,你如此强大,为什么要屈服?” “明渊魂君,这样的你,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强大的修真者!” 商辰这样想着,却无法遏制悲伤流溢。 洪流袭来,将商辰彻底淹没。 “商辰!” “商辰!” 商辰睁开眼,泷焕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:“啊!终于醒了!还以为我又把你怎么了呢!” “泷焕啊?” “商辰,对不起,我不该再侵袭第二次!我只是,刚才有点不甘心,想一鼓作气修炼成而已!”泷焕越说声音越低,满怀愧疚。 原来是泷焕带来的忧伤吗?不可能,泷焕没有这样的情绪。 商辰问:“你感受到了那股伤心吗?” “对啊!太渗人了!你平常都想些什么啊,这么阴郁的!不知道怎么回事!还好还好!你终于还是醒了,不然我就罪过大了!”泷焕天真的笑了,“其实吧,我还挺开心的,因为成功了。” “成功了什么?” “我刚才修炼的是意念最高阶,让人回想起最深处掩藏的记忆,我成功了。”泷焕兴高采烈,浑然不觉商辰的忧郁。 最深处的记忆? 自己最深处的记忆是明渊魂君的背影吗? 不!那是素昧平生的一个人,自己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记忆呢?一定是自己最深处的想象! 泷焕忽然现出忧郁:“你最深处怎么那么阴暗啊?跟一团雾气一样!商辰,不行,你应该明朗一点,别尽想着那些事——是不是你还对自己的身世不能释怀?!” 身世? 自己父母被灭门的身世吗? 没有血海深仇,与其说记忆,更不如说是过眼云烟般的记事,商辰对其中的情感并不多。 商辰揉了揉眉心,掩饰说:“你修的是什么功法,还挺强大的。” 泷焕笑了:“当然!不过你的记忆是无声的,否则我还能知道你想些什么呢!哈,别瞪眼睛!要不是为了修行我才不愿意知道别人想什么呢!” 意念之法,最初是入侵,后来是破坏,再高一阶是移情。 移情,或许就是植入不属于修真者的记忆吧? 商辰并不太懂。 。 第81章 意念之力二 【〇八一】 不对!如果霁青让泷焕修习意念之术,那么霁青……商辰忽然惊讶了,骤然凝思,而后说:“泷焕,你眼中的霁青是什么样子的?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就是说,你看见的霁青长什么样啊!” 泷焕扭捏了一下,不失坦率:“当然是举世无双了!人世间,没有比他更有气质的人了!” “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?” “很黑,黑得吓人,只有看着阳光时会泛光,但我很喜欢。” 不,霁青的瞳色分明是流波一样的,只要注目就会令人转不开眼睛。 “脸庞呢?” “在人之中,算是很标致的吧?即使脸颊那一道疤也不影响他的标致。商辰,你问这些干什么?”泷焕好奇地笑了,“我曾说过,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,到现在,我也还是这么认为——但是,霁青不一样,我对他的喜欢与日俱增,即使他不是最好看的,却是我最喜欢的。” 霁青脸上有疤痕吗? 商辰哑然失笑:“原来如此,这就是意念移情!” “什么?” “霁青对所有人都施了意念移情之术,所以每个人一见到他,都会惊为天人——这是霁青的强大之处,但他侵袭不了你的意志,所以你没有被他的容颜迷惑。”商辰一跃而起,“难怪霁青让你修炼意念,他最强大的地方,我们从没有领略过。” 泷焕似懂非懂:“我不需要被迷惑,我是自愿喜欢他的。” “这是最美好的事情。” 商辰一直以来的困惑终于得到了解释:为什么霁青不修炼冥寒之术,而让自己修习。原来,霁青最强大的或许是意念之术,他成功地把所有的人都洗脑了——这也是,两千年前,霁青为什么能成功的原因,他成功地让百里界从世间消失了。 其实百里界依然在,只是人们已经看不到了。 如今,百里界越加荒凉,再封印下去只会令生物特地死绝,已经不能再简单地封印起来了。所以,只能采用对决的方式将明渊魂君布下的魔极禁煞破除! 至于被泷焕唤醒的“记忆”,就当做是自己残念于心的幻象吧。 四月花海,百里山被姹紫嫣红淹没。 而百里殿变得异常热闹,因为玄墨的努力,百里殿门徒在短短半年间飙升到了千余名,随处可见人影。也有冒冒失失的新徒弟撞见了商辰,不认得商辰,大大方方跑过来环住他的肩膀:“嗨!你新来的?师从哪个师父啊?” 商辰哑然失笑。 玄墨绝对是个能忽悠的人才,一套一套的,愣是将千余人管得井井有条。当然,想靠这些人振兴百里界只是杯水车薪,远远不够。 时间也不允许人蹉跎,被差出去的姬弈然回来了。 他暗自跟踪晁辛玉和季左,虽然也被这二人发现过,但他都巧妙地敷衍过去了。那日,晁辛玉二人离开百里殿后,与花仰和花青昊,这几人似乎对龙眼轮十分感兴趣,季左还发出灵力使了一番。 花仰说出了霁青的法术:“十分诡异,花某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灵力。” 季左说:“非但灵力诡异,还是个美得惊人的人。” 花仰斜了一眼:“哦?只听他的声音,并不觉得会倾国倾城。” 季左立刻反驳道:“那是你们从来不曾见过他的面容,何止是倾国倾城倾家荡产!我只看了一眼,一连半个月脑子里都是他!若他不是灵力如此强,肯定也是祸国殃民的种子。” 晁辛玉终于忍不住打断:“同样的话你说了不下五十遍了!” 季左摆手:“辛玉,你不懂这种感觉。” “为什么不懂?” “我也曾见过一个绝色之人,我不觉得世上还存在比他更绝色的人。” “咦?你可从没说过,怎么没有掳回南斗宫?” “幻象之人而已。” “幻象?” 被季左像知了一样不停追问之下,晁辛玉终于说出往事:“不错,我师尊有一个法器名叫星象轴。星象轴的奇特之处,是能将最近一次攻击的景象呈现出来,这样,修行者可以从一次次决战中,找到自己的强势和弱势,进而有则改之无则加勉,大益于修行。” “莫非你是从星象轴中看到那个绝世美人的?”季左惊叹。 “对!不止绝世之美,更有绝世强大的灵力修行,只是,这个美人已死,我这一生也看不上别的美人了。” “就说你为什么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!” “不过,不知道为什么,这龙眼轮所呈现出来的灵力令我觉得熟悉,那个美人背后映出了非常诡异的图纹,像巨大的漩涡。”晁辛玉运藉起强大的灵力,龙眼轮越发如瞳孔一样深邃。 这时,花青昊开口了:“霁青唤醒龙眼轮时,也有一股漩涡般的力量。” 四人顿时都沉默。 “也许,我们终于找到了他们,不过幸福来得太突然,而对手也弱得超乎我们想象,所以我们都难以置信!”花仰说。 “的确太过轻易!”季左说。 “也是先宗们的牺牲太过惨烈,所以我们以为对手会一直这么强大——可是,时间啊,是很无情的。”花仰媚眼一飞,“其实被寄于太多期望的礼物,一旦打开,多少都会有点失望,不是吗?” 晁辛玉说:“大意,会招致失败。” 花仰满不在乎:“其实,最觉得失望的是,不就是晁尊主你吗?得知百里殿的嫌疑之后,你一点儿也不见兴奋啊!远远不如之前的玄阳教……” 晁辛玉打断他:“往事无需再提。” 花仰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:“连前些日子被误会的封魔界,你的斗志也不减啊,还是因为,百里界的实力太弱,即使胜利也不觉得有意义吧。” 晁辛玉沉默,似是默认。 花青昊开口了:“百里界一点不弱,他们强大的速度很可怕。” 季左也神色严峻地说:“的确,他们就像春天的笋子一样,仅仅一个晚上就长成长条竹子了,成长快的对手就是最可怕的对手,哪能小看!” 晁辛玉轻呼一口气:“是么?我终于有点兴趣了。” 季左说:“辛玉,我们回去吧。” 四人渐远,姬弈然本想回百里殿汇报,却见晁辛玉和季左的行路甚是诡异,是往南斗宫相反的方向行路。姬弈然心一横,干脆跟着晁辛玉二人穿山走岭,到达一处诡谲的深林,蔓藤丛生,密不见光,姬弈然冒然闯进去。 “后来,我迷路了。”姬弈然沮丧地低头。 森林险象横生,姬弈然进去容易出来难,别说跟着晁辛玉,他连出来都不知道了,这一迷就是三个月,等他好不容易找着路,第一时间奔回来。 祁子尘笑道:“迷路了,反而是好事,你们想,晁辛玉二人是何等人,他们在撞见姬弈然跟踪的情况下依然毫不遮掩,可见这两人是在放线钓鱼——就等着姬弈然回来,看咱们的反应。谁知道,姬弈然跟丢了,三个月没回百里殿。咱们这些人忙着修行,谁也顾不上理会这事,反而把晁辛玉二人给晾起来了。” 可不是,晁辛玉二人想知道百里殿的反应,结果什么都不知道的百里殿压根儿没法反应。 按兵不动,以静制动,也是良策。 祁子尘又说:“但不管怎么样,百里殿是瞒不过去了,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。明殊,怎么办,只怕攻破不了百里界,这边就得应付源源不断的隐者攻击。” 不怕一次对决。 怕的是源源不断的骚扰,那是软刀子慢慢割肉。 “事到如今,我们,只有尽快攻破禁煞之术了,然后再应付。”明殊说。 “百里界暴露于世人眼前,不是更为可怕?届时,仅凭我们几个恐怕防不住仙宗如狼似虎的攻击。”商辰止不住担忧。 “百里界已到极限。”明殊说。 “明殊说得对,百里界撑了一万多年,它在两千年前已经摇摇欲坠,现在随时会出现裂痕,只怕等不到我们去攻破,仙宗已经先行找到了。”霁青补充着,“我跟明殊之前就已决定:商辰的灭世之术一旦修炼成功,立刻实施。” 静默之后,祁子尘说:“我需要一把好琴。” 祁子尘不愿袖手旁观,他的武器是琴,但他一直只是练琴,却没有一把好琴。七卿坊林之风的好琴无数,也是他授予祁子尘琴技的,商辰说:“不如去找林之风借一把。” 明殊却说:“不可,祁子尘的琴道已融入魔极。” 如果祁子尘去借,林之风必然要让他显现琴技,彼时,一旦弹琴,林之风必然能听出端倪。可是,这会儿想要撞见一把好琴,简直跟芝麻掉针眼一样难。 左思右想后商辰说:“我去借,借口就说祁子尘练琴太忙无暇亲往。我跟蓝笑子和滚风麒麟还有点交情,他们不会为难我的!” 明殊沉吟:“快去快回,这几日,我跟霁青商议破解封印之法。” 。 第82章 意念之力三 【〇八二】 商辰没有任何迟疑,让宗郁幻化成飞兽之形带他飞云渡河,风,从耳侧呼呼吹过,商辰从空中俯视,太一州的山川秀美,太平和乐,有一条大河如练,河上白雾白鹭,煞是生动。 与他所俯视过的枯黄的百里界截然不同。 如果太一州是聚宝盆,七卿坊和百里殿是聚宝盆的两只耳朵,正好可以将整个盆拎起。七卿坊布局幽深,四五月天,景色更是喜人。 商辰很快找到了林之风。 因为萧望琴一事,林之风对商辰不生疏,一如既往笑容温和,望着宗郁感慨:“这是青鬃兽么?一年不见,可绝非以前那只无主妖兽可比了!” “承蒙夸奖,宗郁如今是我的御兽。” “你们百里殿真是奇怪,灵力强大的人全部没有御兽,这于理不合啊?” “……” “祁子尘啊,从我这里收罗了那么琴谱不说,也不见来道谢一声。琴呢,非是不能借,好歹也得亲自来才行。” 商辰连忙说祁子尘练琴太忙。 “乘一只妖兽,不过眨眼功夫,他竟还吝啬?莫非还要我这个师父亲自送上百里殿?”林之风岂会被他糊弄,轻描淡写地说,“再者,他为何忽然提出要琴灵?而且这么急切,实在让人不得不生疑。” 都是心眼多得跟莲蓬一样的人。 “子尘深怕给林世尊丢人,所以日夜勤修,说务必要琴技炉火纯青才敢来见你!”商辰深吸一口气。 “就算如此,你给他挑琴么?也罢,我不为难你!” 果然是琴之宗师。 新制成的琴,老旧的琴,琳琅满目,商辰惊叹之下说不出话来。琴就如武器,只有使用者才知道那一个最适合自己。商辰如何能替祁子尘做主。 暗运灵力之后,商辰忽然说:“请恕商辰无理,只是这里的琴灵似乎都太柔弱了。” 林之风笑了:“怎么会弱?” 说罢,林之风信手一拂,琴如剑刺向商辰的心口,商辰急忙一闪,躲开攻击,饶是如此灵敏,衣裳还是被削去了一片。商辰尴尬不已,却仍然厚着脸皮说:“子尘喜欢刚硬一些的曲子,这些琴灵都太隐逸了。” 林之风一顿:“祁子尘依然没有变?习琴的人,大多爱琴,却是不惯以琴为武器的。” “萧望琴的主人呢?” “宗祖是异类吧,但他依然是爱琴之人,否则谱出那样悲怆的曲子。” “子尘也是心有悲怆,以琴写心。” 林之风背着手,衣袂飘飘,立于林间他就如一棵秋日的树。 商辰静静地等待着。 “商辰,祁子尘的天赋罕世可见,我本来是想亲手教他,奈何,他终究与我不同,我原想习琴之后,他会有所改变。”林之风的声音有些萧瑟,“不过,正如你所说,以琴写心,不该只有清逸。” “多谢林世尊谅解。” 林之风摆手:“什么谅解不谅解,我可什么都没给。你还记得萧望琴吗?如果祁子尘觉得有能力驾驭那样的琴,就去找吧——七卿坊之南,封魔界之北,泽伊观,他在那里修行——虽然元气大伤,远不如以前强大。” 商辰震惊:“他还活着?” 明明,那一次,师父、自己、雅卿等人一起将狂妄的萧望琴给灭了,那场大火的哔哔啵啵声犹在耳侧,而且萧望琴的妖灵已被滚风麒麟吞噬。 林之风却微笑摇头:“我说过,我是爱琴之人。” 爱琴,挚爱,所以即使明知危险,依然愿意再给他生的机会,姑且留下一线希望。商辰不知是喜还是惊,愣了半晌之后深深鞠了一躬,飞速告辞。 林之风望着商辰的背影喃喃:“祁子尘啊,既然你不愿意来见,我也不愿逼迫,只望你心想事成。” 商辰走出七卿坊,前方柳树下转出一个人来,是祁子尘。 看着商辰空空如也的手,祁子尘黯然,而后扬起笑容:“林之风不愿意?那我就亲自上门求他,他耳根软,每次都禁不住我的恳求。” 商辰连忙将萧望琴之事一说。 祁子尘又惊又喜。 商辰拦住他:“子尘,我们见识过那萧望琴的张狂,请神容易送神难,被他缠上了,只怕脱手不容易。” 祁子尘笑:“他是一把利器,我要一把利器,就够了。” “可是万一以后……” “商辰,假如有以后——其实是该庆幸的事情。” 这一战是背水一战,祁子尘是抱着死的决心去的,他不会去考虑以后——假如有以后,说明都活了下来。祁子尘的脸庞有着夕阳的哀婉丽色,就像,第一次见他一样。 商辰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:“怎么会没有以后?” 祁子尘落寞地笑着:“二十多年,对于修仙者来说是一瞬,但对于生于百里界的人来说是一生的重负。我自出生以来,父亲就失望之极,他无法忍受人烟近乎灭绝的百里界竟然还生出了没有灵力的小孩。” “子尘……” “他一直期望能有一个天赋绝佳的儿子,可惜我让让他失望而且绝望--我父亲一直说,捡回明殊,是他这辈子做过的唯一正确的事。我多么难过,我什么也做不到,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像父亲一样,背负一辈子的负担——如果我能为破除封印而死,其实是得偿所愿。所以,即使我会被萧望琴吞噬,也在所不惜。”祁子尘声音蓦然哽咽。 商辰拥住祁子尘:“子尘,我们一定会让百里界重生的。” 祁子尘笑了:“陪我去说服萧望琴吧。” 七卿坊之南,封魔界之北,泽伊观。 找到这里没费多少力,一个荒凉的大湖边,梧桐树长满了视野所能容纳的地方,顺着长满桐花的树进去,有个道观一般的建筑——泽伊观。泽伊观没有人,鸟雀儿霸占了所有地方,蒲扇的翅膀毫不惧人。 商辰气运丹田,喊道:“萧望真人在吗?萧望真人!” 萧望真人—— 萧望真人—— 回音在梧桐树林间回荡,一阵一阵,惊起了所有飞禽,其中七彩翅膀的孔雀一般的鸟儿还在商辰的头上盘旋了两圈才离开。 没有回应。 商辰说:“子尘,不如你抚一个曲子吧,或许有用。” 祁子尘摆开琴:“该弹奏什么曲子呢?《花江晨雨》?《春野》?《梧桐夜雪》?” 似乎哪一支都可以,但又都不足,商辰想了一想:“《临野穹》吧?那是萧望琴最开始的琴声,我相信这也是别人所不能驾驭的曲子。” 清星祖师,因感悟战场无情厮杀,因而谱了一曲《临野穹》,行路、众志、夜袭、血剑、鬼戾、秋尘、独照等七个章节,直指杀戮无情,慨然而悲怆。 又因无琴可驾驭此曲,因为制作了萧望琴。 祁子尘下意识抚摸了一下手指,只练过一次的他,对曲子其实深印于心:“我没有练过。” “何妨,触目生情,未必是最精巧的。” 祁子尘笑了,他轻扶琴弦,曼妙的琴音如飞鸟一样跃出,那是没有经过战争的原野,荒凉而辽阔,有人在原野上嬉笑。琴弦骤重,风雪交加,乌云阵阵,那是战争即将来临…… 商辰闭目听着。 古老的琴音穿越万年的光阴,从战争之野抵达了梧桐之林,只为相同的心,被刀与剑划破的天机是血腥。 一曲终了,祁子尘靠着树。 他,不再是那个没有灵力的百里界孩童。他的指尖有着最强大的琴道为武器,他不曾杀过人,但他的领悟已足以杀人。 前方,人影若隐若现,向这边走来。 有着梧桐之清,却也挟着坚毅的力量之源,是人?是树?是琴?熟悉的幻影渐渐成形,却化不成真正的人,他口吐人声:“祁子尘,你想通了吗?” 祁子尘笑了:“萧望琴,即使修行差点被我们全毁,你竟然也不在意吗?” 萧望琴说:“我只遇过一个人,悲怆如此,难免触景生情。” “琴道,比生命重要?” “那你呢?不也是自己的生命如草芥吗?甚至不惧他日被我吞噬!你心中的那样东西,就这么重要吗?” “彼此彼此。” 萧望琴依然很强大。 萧望琴对天资奇绝的祁子尘依然很渴望。 而祁子尘毫无惧色,坦然以对,正如他所说的那样:萧望琴是一把利器,而他需要这把利器。说是交易也好,总之是用生命去交易的。 萧望琴对一切的漠视,只对琴的执着,是祁子尘能得到他的缘故。 而祁子尘的执着,又是他能接纳萧望琴的原因。 就是这么简单。 商辰走出梧桐林,萧望回头,说:“那是我生长的地方。” 曾经的曾经被鲜血浸染,不知经过了多少春与秋,如今长满了梧桐树,天下琴灵,十之有九出自这个梧桐林。商辰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,目光凝望处,有一个人在血泊之中,做了一支曲子,将满腔的悲怆全部发泄出来。 梧桐林外,阳光正好。 总觉得空空落落的,正这时,玎珰一声打破了商辰的凝思。 有一人,着一袭丽衣,松松垮垮,半个肩头都露了出来,手指在发间拂过,眉眼间露出顾盼神飞之色:“商辰,来了七卿坊也不见来看我。” 蓝笑子。 七卿坊的孔雀灵。 因商辰的帮忙,他脱离了修真主人,获得了自由之身。 蓝笑子从树上轻巧地跳下来,落在商辰眼前,修长的手指在两人中间划过:“喂!半年不见,你变呆了!还是说,练功练傻了!” 商辰说:“你终于舍得离开七卿坊了?” 蓝笑子做无奈之态:“我能有什么办法,雅卿一心只想着那滚风麒麟,我这只孔雀还不如逍遥去也。” 话是如此,却是轻松之色。 “我们好不容易把萧望琴打得元气大伤,你们怎么又把他捡回去了?不怕养虎为患吗?” “林世尊没有斩草除根,不就是也期望萧望琴活下来吗?” “……你要小心,萧望琴可不像我。” 商辰将蓝笑子的肩膀一揽:“好啦好啦,祁子尘有他的打算,我们拭目以待就是了!这一次,去我们百里殿吧,现在人可多了,满山头都是!” 蓝笑子撇嘴:“还能有七卿坊人多?” “现在没有,过几年就难说。” 。 第83章 封印一 【〇八三】 二人闲言闲语说了一路,前方,祁子尘和萧望琴并肩而行,宛如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。 再往南,是封魔界。 商辰想起旧事,与蓝笑子说起了封魔界的公子夏。 蓝笑子撑着额头说:“公子夏?封魔界么?说起来我跟他们前掌门也是旧相识,可惜了,能当掌门的人法力都平庸,死得早。” 这些事,回想起来难免伤感。 可知活久了也挺伤感的,能与你一同回忆的能有几人。 蓝笑子慨然:“可不是么?你们的回忆是几年前,我的回忆动辄几百年前,回忆都被随意打成渣渣了。几百年尚且如此,何况千年万年,人本该活得自在些,奈何总是身不由己。” 商辰心中一动,而蓝笑子并无异常。 路过止马陵,商辰往下凝视,是茂密得根本看不见任何空隙的树林,树林下,土地下,曾经的迷宫是否有了新的主人?真令人想窥探一番啊! “商辰,今天很怪,好像拼命想记住什么一样。”蓝笑子好奇地问。 “记住记忆,以防以后没得想。” 如果人临死前会将过往的全部回想一遍的话,自己又有什么回忆呢?除了无休无止的修炼,不,还有师父的温暖的记忆,让人足以温暖最后一刻! 寒冰向着焰火付出,全是无谓的牺牲。 又何妨,假若寒冰永远停在冬日,那它永远无法知晓烈日的温暖炽热。 其实,应该自己去修炼焰术,而让明殊修炼冥寒之术,那才符合他永远封冻一样的感情——真不懂,为什么他还会一次次伸出双手握住自己。 蓝笑子惊叹一声:“真是惊讶,你师父亲自来迎?” 商辰飞身而下,奔跑过去。 明殊握住他的手,又侧脸看了一下蓝笑子,微皱眉头表示不满:“你不仅带回来一个祸害琴妖,还带回一个没主的孔雀?” 商辰飞快抚摸他的眉头,明朗笑道:“师父,人多力量大!” “你以为是打群架?” “总有要到打群架的时候的!” 明殊轻哼一声,斜睨蓝笑子一眼:“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,只有被打得吐血的份!” 呵,明殊啊,只有吃醋之情没有封冻。 这一晚,商辰、明殊、霁青、祁子尘、宗郁、泷焕、玄墨几人聚在一起,难得气氛冷峻,祁子尘把四个角落的明灯全部点明,映得堂堂亮。 明殊开门见山:“明天,寅时,锦柳洞,攻破封印。” 玄墨嘀咕:“这么快?” 祁子尘说:“我和萧望琴还没有磨合。” 明殊说:“今晚,你可以好好弹奏一番,再没有时间了。” 再没有时间了,因为有人在逼近,他们只能赶在那些人之前将封印解开,至于解开之后如何,各凭本事了——但拖延是没有办法的,只是将更多时间浪费了。 霁青说:“这不是阵法,而是我们要站的位置。” 呈现五角星,五个角各有一人,一人以冥寒之术将众人挑起——这人是商辰。 商辰犹豫了一下,肩头如同被重重地压下来,他仰头轻呼一声,明殊伸手将他的肩膀揽住,轻轻摇了一摇,仿佛为他驱逐重负一番:“别担心,我会旁边。” 最为五角,却是不规则,离商辰最远的是明殊。 在冥寒之术兴起时,明殊以炽焰之术压制住商辰的冥寒之气,从而使得离开商辰最近的玄墨可以籍起妖术,攻击封印。 此时封印必然反弹。 则祁子尘辅以琴术为玄墨助攻。 “我从没有用琴进攻过……”祁子尘听了,忍不住揉揉眉心回答。 “不用担心,你只需要凭心的感悟去弹奏不同的曲子就够了,我相信那种情形之下,你自然会悟到琴战之理。”明殊话语温和。 “对啊,子尘,不用担心,你只是辅助,别压力太大。”玄墨咧嘴一笑,明朗的笑容让黝黑的肌肤生光。 如果玄墨和祁子尘可以扛住第一轮攻击,则明殊就可以出招了。 接下来就轮到霁青了。 他会用意念去探寻禁术的奥秘,探寻明渊魂君留下的线索。 禁术,强大到如此地步时,就已经不再是明确的攻防之战了,而蕴涵了施术者的心血和布局,只有顺着施术者的脉络才能找到解开禁术的诀窍。明渊魂君完整地将百里界保留下来,他们就必须完整地解开,这样才不枉费明渊魂君以及万年来百里界人们的辛苦。 这些,不仅仅是强大就能做到的。 “霁青,我该做点什么啊?五个角好像不够用啊!”泷焕迫不及待。 “你留在我的身边,当我们所有人抵挡不住时,你运用化意之法让大家将潜力全部发挥出来!”霁青声音蓦然温和,“但是,你不能莽撞,我相信,你是禁术的最后一环。” “真的?”被赋予厚望的泷焕眼眸发亮。 第84章 封印二 【〇八四】 身后,宗郁追了上来,与商辰并肩而行:“商辰,明天,我跟你是第一次合力作战。” “怕了?” “不怕,只是太仓促了。” 如果能多给一些时间,熟悉彼此,会好不止多少倍呢,可惜时间就是这么急促,让人想缓也缓不了。 商辰安慰说:“没有关系,比起经验,勇气更重要——狭路相逢,勇者胜!” 宗郁只笑,两人在月下行了半里路。 宗郁才又开口:“不知道是幻觉还是错觉,总觉得,我们很久以前就是修真者和御兽之间的关系了。虽然和你没有合力过,但我脑海里有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情形。” “……真的吗?” “当然,也可能是父亲的记忆,他的意志难免影响到我。” 是老青鬃兽的记忆吗? 商辰轻松地笑:“也许,我跟你说不定在很久之前就是同生共死的同伴!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,所以这辈子只凭气息就找到了彼此!” 宗郁惊讶:“你也这么觉得?” 商辰狡黠一笑:“是啊!否则为什么偏偏是我唤醒了呢?宗郁,这一次必须全力以赴,唯有如此,我们才有很长的以后可以慢慢切磋。” “青鬃兽从来不含糊!” “你修炼进展非常快,让你当我的御兽,实在惭愧!” “怎么会!商辰,你的实力远远比想象得大!我相信没有人有你的悟性,只不过我们的时间太少了而已!”即使说着鼓励的话,宗郁的脸色依然冷峻,“对了,你的《众生真书》第九诀练成了吗?” “……没有。” “……但你一定烂熟于心吧?能将死人复活的功法,第九诀一定更是强大到让人无法想象!” “嗯,虽然从没有练过,但在脑子里,已经练了不知多少次了。”商辰指了指脑袋,开朗地笑着,的确,他以前抗拒着第九诀。但随着魔极的印入心中,他已经完全接纳了。 二人聊了几句,宗郁就告辞了。 商辰凝望坚毅如松的背影,心想,一定是很久之前就熟知吧,今生,是久别重逢,不需要更多的默契,已经默契。 祁子尘和萧望站一起。 不知祁子尘会怎么跟萧望解释明天的战争,但是,可以肯定他一定会很完美地做出解释。 至于充满邪恶的萧望琴,他浸染了血战的鲜血,生而为战,相信越是强大的对手越会令他振奋的。他不是为主人而战,而是为他自己的天性而战——这是为什么商辰和祁子尘敢将他带回来的原因。 “想什么呢?” “师父……” 路旁,明殊倚树靠着,似乎等了很久般不耐烦。商辰跑了上去,一把握住他的手。 “又是好兄弟,又是前世的缘分,哼!” “师父,你偷听了?” “需要偷听吗?” “……” “商辰,明日一战生死未卜。” 商辰怒目而视:“师父!怎么练你也说这种丧气话!” “有些话,总是要这种时候说才适合——太平时候,说出来总不对劲—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我就,有点喜欢你了。”明殊隐笑,冰山面容缓和。 “啊。” “有许多事你都还生气吧?” “……也没有。” “就算生气,我也没有打算道歉。” 商辰无语。 “等封印破了,我们云游天下,好吗?” “好!” 啊等等,刚才好像答应玄墨什么似的,不管了,好不容易师父说出这么甜蜜蜜的话,听一刻是一刻。月色正好,正该这样一步一步,缓踏月华而归。 “商辰,你喜欢我吗?” “当……当然!” “嗯!” 月华之下,明殊抿紧的嘴唇成一条线,诉说着主人的拘谨。商辰站定,在那姣好的嘴唇亲了一下,又一下。 “师父、明殊,我不喜欢等待。” “嗯?” “就像狩猎一样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 “如果我是猎物,师父就该快快地过来把我带走——但如果师父总是这么一动不动,我就会变成狩猎者!”商辰扬起头,轻笑,“我会进攻的,明殊!” 月下,心情明朗。 虽然明天生死未卜,又如何?与心爱的人在一起,担忧也好,甜蜜也好,都和他一起。 因为在一起,死亡也变得甜蜜。 次日,寅时。 商辰几人一同来到一个地方,离百里殿不远,山峦很普通,都是不太高的山,连绵几百里,荒山野岭,无人到访。 山峦叠起,云山雾罩。 这里不是从百里界出来的地方,商辰环视一圈,正是霁青地图所画出来的地域,的确,每个人的位置都恰到好处。最中央的商辰,所处的是一个平常的野池塘。 如此平常一处会是封印所在? 泷焕脱口而出:“不会吧?根本就不霸气啊!” 越平常,越容易迷惑。 如今,最惧怕的问题是,当他们攻击封印时,会有外敌来扰——比如花仰和晁辛玉。祁子尘和萧望的所在,正是最可能被入侵的地方。 明殊望着祁子尘:“无论如何要拖延。” 祁子尘点头:“明殊,相信我。” 明殊微笑:“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呢?子尘,我们都会活下来!” 祁子尘也笑道:“你一直惦记着偿还救命之恩之类,这一次后就不需再受束缚了——我们,都不会有任何束缚了。” 如果这一生,是为这一个夙愿而存。 那么,当这一个愿望达成,就可以活真正的自己了。 商辰飞身跃上空中,宗郁化身青鬃兽将整个月空笼罩住了,黑的夜,看不清它雄伟的全貌,只见有凛凛光芒闪烁,令人心惊。灵力充盈,商辰藉起了最强大的灭世之灵力,整个池塘瞬间被冻成一块明镜。 下一刻,有一股炽热的火焰击向明镜,明镜在刹那间融化成水——明殊的灵力远而强大。 商辰运藉起了孤问之法术,将火焰击灭。 就这样,明殊和商辰轮番向池塘发起强势的攻击,如同互相较量一般。池塘的水被高高激起又击落,沸腾又冰冻,落成碎玉。 尽管又是火灼又是冰冻,池塘的水一点儿不见少。 在攻击至第九轮时,商辰忽然感知到了强大的引力将他吸住,他瞬间站立不稳要倒下,宗郁俯冲而下,喷出了灵力将商辰缠绕。池塘的吸力越是强大,宗郁的灵力越是强大,而被胶着住的商辰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。 此时,一股强劲的琴音凭空而来,冰冻的池塘刹那破碎。 血腥喷薄而出。 战场厮杀的的兵戈声、呐喊声、嘶吼声、惨叫声轰然而起,人世间最惨烈的声音莫过于这样的血肉厮杀,以无辜的姓名换取不知所谓的胜利——激愤之情顿时席卷,商辰仰天,从丹田溢出无边的气愤,在四肢迸发。 灵力击破虚空而出。 与明殊的火焰融做一团,冰与火,战争与琴音,一同击向了池塘——轰!一声巨响,池塘之水顿时变作了黑色。 黑水迅速旋成漩涡,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:“是谁破我禁术?” 清冷而痛苦,属于明渊魂君的声音。 “魔极弟子商辰拜见魂君!” “欲破封印,以身为禁。无知小辈,若破则死,此时停下或能保住一命!” 停下? 怎么能停下? 与其被仙宗攻破封印,不如百里界的人自己先解除封印。池塘中黑色漩涡越来越快,如同要把所有的人的灵力都漩进去一般,商辰的脑子忽然变成纷纷乱乱,在琴音中,他看见了无数人的死亡,不是战士,而是宗派之间的死战。 无数长发的修真圣者前赴后继。 他们将法器掷出,将对手一次一次击倒,或者被对手一次一次击倒。 山崩地裂,血腥布满天空,明朗的天空下是你死我活。那么多人,眼睛变成血红,举止疯狂——只有厮杀,只有死亡,厮杀是唯一能获得快感的方式,死亡是最快乐的解脱。 在死的一刻,灵力强大的修真者白发浸入血泊。 这是琴妖的眼睛所见? 那一场轰轰烈烈的仙魔之战,扭曲了多少人的魂灵? 被那血脉贲张的琴音所激,明殊藉起的烈焰一次比一次强大,以焚尽人世一切的力量燃烧着黑色的漩涡。 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:“不是魔极,是无定宗!” 悲愤难当,一缕亡魂依然记得那刻骨的仇恨。 黑色的漩涡轰然飞起攻向了明殊,将明殊一下子缠住,商辰急了,连忙运起魔极灭世之法,以更加强大的力量击向了黑色漩涡,两相碰撞,发出了巨大的声响。 “魂君!你痛苦吗?”商辰蓦然大喊。 “……” “魂君,百里界万物凋零,迟早名存实亡,我们是来解除你的痛苦的!” “痛苦吗?” 清冷的声音低吟。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灵力直直地击向了商辰。商辰猝不及防,闪躲不及,被那灵力缠住——那不是寻常灵力,那是霁青发出的直入脑髓的法术:意念之术魔灵。 头疼欲裂。 。 第85章 封印三 【八五】 我们是谁? 是魔极?还是无定宗?无数的场景在商辰的脑海中飞过,如真如幻,如无形的火焰一半炙烤着记忆……哗!泷焕从水中一跃而出,向商辰直袭而来,被胶着在漩涡之中的商辰分不开身,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宗郁疾电而来兽爪一扬,将泷焕挡了回去,却挡不住一缕火焰。 火焰沾在商辰身上,纷纷扬扬。 “你忘了吗?那个繁华的百里界?那个没有被封印的真实的百里界?”泷焕的声音渺远。 真实的百里界?啊!曾经为了修习众生真书而进入的幻境,属于著书者的素藏的记忆,那个幻境,逼真得宛如真实。每一声小贩叫卖的声音都那么真实,被血液溅起的记忆那么真实,乾坤颠倒山川横流的记忆宛如真切发生过! “这个记忆为什么会这么真实?”天真的声音询问着,仿若泷焕就在身边。 为什么?这不属于我的记忆! 商辰的脑子轰然炸开,与此同时他发出的灵力以之前的千万倍攻向了泷焕,魔极的威力在一瞬间罩住了整个山峦,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振。也是那一瞬,泷焕被击中了,一声惨叫跌入池塘。 所有人不约而同将灵力发向了池塘以救泷焕,明殊的声音响起:“商辰!你攻击泷焕干什么!” 攻击泷焕? 不!明明是为什么泷焕攻击了我? 商辰咬紧牙根,冲结境发出了一记藏空决试图将泷焕救回来。谁知,迎面,又一记青色的电光冲他击来,这一次没有任何防备商辰被重重击中了,浑身,几乎四分五裂——又是霁青的灵力,一波一波无止无境。霁青明明离得比明殊近,看上去却很远很远,绝世的面容如剑般寒冷。 商辰难以置信,睁大了眼睛,发不出声音:“霁青……你为什么攻击我?” 霁青的声音沙哑:“魔煞禁术的关键在哪里?” 他脚下的魔极镜剧烈波动,耀目的光芒似要颠破商辰的神智。关键?为什么问我呢?到底要自己想起来?究竟是什么?为什么霁青和泷焕都攻击自己?眼看又一波紫色的灵力击过来,商辰忍住剧痛拼命抵挡着,喉头的血腥涌了上来,他情不自禁张口吐出。 一击火焰忽然飞来,将霁青的攻击击退了三分。 “霁青,是你的攻击让商辰痛苦了?”明殊的声音,如从天降。 “怎么可能?!”霁青咬牙切齿,灵力相搏。 啊,原来是明殊来救了自己,他也察觉到不对劲吗?商辰心中的暖流倏然激荡着,痛苦纷纷瓦解,即使喉头喷出的鲜血也是甘甜的,即使一阵阵的攻击没有停止,即使浑身都在漩涡中身不由己的散发出光亮。 “商辰,你能撑住吗?”霁青高声问。 怎么会怀疑霁青,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对自己出手的!一定是魔煞禁术封印的反击,无边的痛苦是因为自己修行不够。自信重新充盈全身,商辰再一次运起灵力,冥寒之气如十二月君临,青山刹那封冻。 寂静!万籁无声! 战斗被封冻,圆镜塘上冰封,商辰俯视,惊讶地看见百里界渐渐浮现,是封印开了吗?为什么眼前,每个人都浑身浴血?是的,每个人,商辰飞快看过去——不,没有明殊——为什么会独独没有明殊?前一刻,明殊还在与霁青在对决,明明是同伴却打战得像敌人,强大的灵力交织碰撞,每一处火焰都足以令人死亡,一招比一招狠。 明殊去了哪里? 啊!不,冰封的世界不是真实! 这是魔极镜的世界,这分明是久远前的战斗!因为浴血而战的人已经死去! 没有明殊的世界是过去的世界!思绪纷纷乱乱涌过来,商辰心急如焚,似真似幻中他已分不清什么是真实。在一片焦虑中光芒闪烁,将黑暗驱逐,如同将月亮扯下来了一样。 众生灯,解救众生的灯。 夜空中由暗而明,照在圆镜塘上、商辰的头顶。青鬃兽飞身而来环住了商辰,灵力像山脉倾泻下来,焰火如魔,魔如焰火,一旦发出就焚尽一切,将这封冻破除。所有的灵力会聚一身,浑身充满了力量,像新生一样!像太阳第一次照在大地上一样! 第九诀:焰魔诀。 强大的灵力从圆镜塘波出,像怒潮袭来,正激战的明殊和霁青不约而同地停止攻击、合力抵制那股灵力! 轰然一声! 一片炽亮! 商辰,浑身被强大的魔极所笼罩!以一人之力将所有人的灵力全部集于一身,灵力如激流奔涌!他如魔极的化身,或者说,他身融魔极,在结境之上,在所有人中央,黑色的漩涡般的魔极! 明殊和霁青同时停了下来,惊愕地看着这骤然突变的一切:商辰与魔极融为一体,灵力从圆镜塘源源不断冲出! 而就在这时数声惊叹,打破了凝滞。 在祁子尘身后,花仰、晁辛玉、季左、花青昊……还有七卿舫的雅卿、林之风、蓝笑子、滚风麒麟……以及只一眼就知道灵力强大的陌生面孔……还有封魔界的太叔九、狐羽、云镇,出现了,约莫有二十余人,目光全部凝视着光芒炽热的地方,黑色的光芒将世间的一切笼罩。 不全是隐者,至少太叔九、狐羽和云镇帮着百里殿的,他们的眼中除了惊讶,却更有不需要言说的默契。 祁子尘的琴弦狠狠一拨:“林之风,你也是吗?” 林之风说:“你认为呢?” 是背叛吗?还是命运捉弄?为什么林之风也会是隐者呢?祁子尘咬紧牙关,指下的「临野穹」越奏越激烈,萧望化作利器依旧攻击着身化魔极的商辰,而霁青和明殊也将灵力发向了魔极。冰寒和炽热不断波出,而青山在黑色光芒中不知不觉已改变。 百里殿的人在互相残杀吗? 这些旁边的修真者抱手而立,好几个发问:“到底怎么回事?我才接到了集结的命令,说找到异界了?他们就是异界吗?我们该怎么办!”这一幕太过震惊,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,只有诡异的黑色的漩涡昭示着异常。 一个法力强盛的修真者耐不住这种情形,狂妄地叫道:“喂!都站着干什么!这里就是我们一直找的异界结境啊!魔极!原来这就是魔极!”说罢,这个人运起灵力冲祁子尘一记攻击。 祁子尘正要抵挡,却见林之风已先行一步,将那攻击挡了下来,那个人叫嚣:“林之风,你干什么?” 林之风说:“我不知道什么异界,但子尘是我的朋友!” 又一人大喊:“开什么玩笑!我们一直在找的魔极和异界就在这里,这时候还计较什么,赶紧攻啊!” 林之风说:“谁都没有见过魔极,这里也没有出现异界,虽然是有强大的封印,可谁能证明这就是宗训里要我们绝杀的啊!” 雅卿开口:“异界到底是什么?现在这样子,根本就是百里殿在内讧!” 无人回答,因为无人知晓。 而百里殿的人确实是在内讧一般,因为所有的人都攻向了商辰,众人哑口无言,雅卿说:“我们不知道异界是什么,只知道找到后要攻击。不过,他们真的是异界吗,他们根本就是在自己人打自己人吧?与其贸然出手,我们应该先静观其变!” 一人怒斥:“再观下去,又让异界跑了。” 雅卿忽然笑了:“我们是因宗训而联合在一起的,但是至少先确定异界是什么。这里头,哪几个人是异界,以及,我们该除掉的是谁吧?如果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滥杀无辜,根本有悖人性,那我只能说这里有我的朋友,我也下不了手!除非谁能说清楚,异界是什么玩意!”蓝笑子飞身,紧随她左右。 “商辰也是我的朋友!”雅卿的话一出,滚风麒麟大喊。 一个人长剑一挥,灵力顺着剑尖发出:“搞什么!再不趁机消灭,异界又会消失的!本尊不管你们什么心思,反正异界一定要消失!” 一场混战轰轰烈烈。 仙宗自己先化作两派争执开了,一派是怕误伤无辜不让出手攻击的,一派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攻击的,以及还有十数人仓促而来全然不知情况,看着自己人争争吵吵,袖手旁观。 一片纷纷扰扰中,晁辛玉玉豁然跃起,浑身的灵力做出五把尖冰飞向那黑色的魔极。 砰!火光四溅。 太叔九抱着双手,拦在晁辛玉眼前,冷冷一哼:“原来是晁尊主!你先前怀疑封魔界是异界,怀疑我是异界之人,所以一次次派人攻击——这又作何解释!若不是我事先提防,差一点,封魔界就重蹈玄阳教的覆辙了!现在,你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了!” 晁辛玉更冷:“我做事,不需要解释!” 太叔九狂笑一声:“好啊!那我们就来战一场,看看到底要不要解释!” 不提仙宗之间的撕扯,只说身化魔极的商辰在这血腥之战中,被霁青的意念之术一次次攻击。而泷焕则在魔极之中飞腾,泷兽的灵力全部迸发,他不再攻击商辰,而仿佛是与虚幻在对决着—— 忘了什么?记得什么? 这是泷焕还是霁青的询问?商辰穿越鲜血之沙场,尘埃四起,看到白雾中那个背影终于回过头,一身鲜血,相伴左右的青鬃兽消失了,只有孑然一身。 “魂君,你痛苦吗?”商辰泫然。 “你就是我,你说我痛苦吗?”明渊魂君微笑,嘴角的血顺着桑木流下,“你,就是我,你是我所有灵力的化身,你忘了为什么来到世上吗?” 商辰怔怔地看着。 我就是你,我又不完全是你。 万年的等待,却没有人能解除你的痛苦。 离得最近的是两千年前,只差一点痛苦就灰飞烟灭了,可惜只差一点。百里界会在禁锢中一点一点死亡,当初痛苦换来的存留将会变得毫无意义。机缘,总是差一点,在封印濒临崩塌之时,只能以自己的力量来解脱——心魄已散,唯有强大的灵力牢牢依附在封印之上。 灵力,幻化为人,行在人间,懵懵懂懂,但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,实现初衷。 明渊魂君微笑:“谢谢,你曾经帮他解脱了。” 他?是老青鬃兽吗?那属于你们的记忆已经化作漫天的飞雨,悲伤也好,痛苦也好,欢愉也好,在魂飞魄散的那一日都已经解脱。 商辰伸手抚去明渊魂君嘴角的血:“你的痛苦,也由我解脱。” 迷雾散去,浓郁的血腥充盈。厮杀交战中,商辰仿若看见了旧日重现。为什么所有美好都消失殆尽,厮杀却仍顽固地存在着。争夺,是力量之源,无论再过多少年,争夺厮杀都不会变。可是,以血肉之躯换来了的世界啊,无论再怎么难堪也是依恋的,因为依然有美好在激荡着心灵。 不要遗忘,曾有无数人为了一个信念,为之执着,即使满目疮痍依然没有放弃——正是强烈憎恶着,才也令人更执着地前行着。 “商辰……” 明殊的呼声传来,商辰的双眼再次穿透迷雾,看见他的灵力与晁辛玉对战着。霁青、祁子尘都是熟悉的,是穿越时光封尘曾携手而行的同伴,唯独,明殊是陌生的——不,于今生来说,他是最熟悉的人,他是命定之外,拯救自己的人。 既然明渊魂君将一身灵力藉于禁术之上,一旦禁术消失则灵力就荡然无存,而灵力所化的商辰,也将不能再实现那些执子之手的诺言。 留恋吗?伤心吗? 灵力,本来是无情无心,来这世上只为了解脱自己的痛苦而已。可是为什么在短暂的生命里,会认识一个那么喜欢的人?原本可以洒脱地离开的心情,变得复杂,变得懦弱,变得眷恋这世间的美好——即使与痛苦相伴。 “商辰……” 明殊一记断脉焰卷燃起了半座山,所有的修行者或躲或避开,火焰纯正,分明仙宗,更令所有犹豫的人迟疑。 。 第86章 接近结局 【八六】 而霁青却骤然停止发力,他在凝望着商辰,焦虑的脸庞就像两千年前一样——即使听不清声音,商辰知道霁青在问:“商辰,为什么我攻向明渊魂君你却会受伤?为什么明渊魂君和你混在一起?你们是什么关系?到底哪里是破除封印的关键?” 商辰释然,霁青和泷焕并非攻击自己,他们只是以意念攻击着魂君。让执着于禁术的血与肉卸下重担,让残念的亡魂彻底飘散。 封印的关键啊,就是灵力的消逝。 在冰与的交织中百里界就可以完全解脱——这样想着,商辰的思绪飞扬,直达霁青的脑海。霁青蓦然了悟所有前缘,他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惊慌,竟然像要哭泣一样——这脆弱的表情似曾相识,久远的岁月出现过的这一幕再度重现——并非这一生初遇,而是很久之前就已熟知。 上一次,我目视你在血泊中逝去;这一次,你一直努力来解脱我的痛苦。 商辰微笑:“霁青,记得吗?魔煞禁术的断脉,就是关键啊!” 霁青无法置信:“为什么?” 两人都已忘记,霁青一直想要的破除,是两人一起布下的最初记忆。棋子下到一半才看清棋局,悔恨知道得太迟,霁青伤心欲绝,他拼命地摇头,沙哑的声音撕裂:“不行啊!明渊,为什么现在才让我想起啊!就算是你一身灵力所化,商辰却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!” 泷焕焦急的呼唤:“霁青?怎么了!” 强大的意念灵力如汹涌的潮水淹没了商辰的记忆,上一世天真的泷兽,这一世依然天真——他是守护百里界的御兽,从来疏懒,却是以守护之姿,从未懈怠。 商辰仰手,一丝灵力飞向泷焕,灵力化作红蝶,环绕着泷焕翩翩飞舞,令他的意念之力坚如磐石。满目红色,那是百里界一个无名山谷中令泷焕惊讶的红蝶,是泷焕曾经惊叹生命之短暂的红蝶。泷焕的焦虑化作欣喜,仿若忘记了是战斗:“啊!它们活过来了!” 商辰笑说:“泷焕,要开始了!” “什么?” “封印马上就要破除了,你要用最强大的灵力将它转移到霁青跟你说的地方——他一定跟你说过的,对吧?不要忘记,不要分神!”上一次,诓骗了泷兽,告诉他,一个世外桃源需要他的保护,那里有已经去世的所爱;这一次,谎言依然比真实更仁慈,泷兽与自己的所爱同行,不复绝望。 “啊!马上就要成功了吗!”像上一次一样,泷焕欣喜眨着眼睛,长发尽化作缕缕紫色。 是啊,当我消失时,就成功了! 商辰微笑。 灭世,毁灭之世,漩涡般的魔极飞速旋转着,灵力如火焰激向未知的地方,冥寒之气化作了浩浩清气冲破封印。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,百里界的生灵纷纷仰起头,因为一丝灵力进来了,那是漫长冬日后久违的风,那是可以从山南穿到山北的风,那是令万物复苏的风。 霁青泫然欲滴。 但是,他却依然藉起了强大的灵力,指向了魔极的最中心处。那是挚友的指引,那是前世今生都渴望解脱的路,所有的悲怆幻化成了魔极之力,霁青的思维融进了魔极,他在飞速旋转中,以一把把无形的利剑刺穿了禁术:“明渊……商辰……” 每刺中一处,漫天的血迷糊了双眼。这是开始就注定的结局吗?两千年前,以坚定的心死去,因为心怀执着,期待最佳的时刻的苏醒。而如今,唯有如滂沱大雨的血能洗尽全身的悲怆--不,也不止是悲怆,更是解脱--因为,那个人已承受万年的痛苦。 明渊,应该得到解脱。 挚友也好,兄弟也好,当利剑穿透他的胸膛,感受到的是无边的欣喜。曾经渴望过永生,因为变成了永生的痛苦,而煎熬。不妨,就这样让它结束。假如能像春草一样重生,自当欣喜若狂;假如只能向白石一样静静地沉在海里,亦无怨无悔。 霁青的攻击瓦解了所有禁锢。 魂飞,魄散,都能坦然接受,因为已经为此付出了这么多。当霁青强劲的灵力击碎那黑色的魔极时,商辰在黑色迷雾中显现,他的嘴角流溢出鲜血——他的血肉之躯,承受了万千灵力,在那一刻被击垮。 即使灵力的化身,却沾染了尘世的温暖:明殊…… 没有声音。 但明殊却回头,仿佛察觉到真相,难以置信喊道:“商辰,你干什么?” 明殊的声音破裂,罔顾晁辛玉与季左的攻击,怆然转身奔向商辰,痛苦、悲怆全部从胸腔震出来,连对手都忍不住后退几步。 魔极忽然又散发出阵阵神力,仿佛有什么要从封印中破壳而出,雾气纷纷退散,山崩地裂,青山,默然变色!霁青一记记的灵力发向了最中央,长发扬起,露出了未戴面具的脸。 晁辛玉忽然睁大了眼睛:“竟然是他!两千年前我看到的是他!让大衍宗覆亡的就是他!他的灵力会杀死所有的人!” 他们就是异界!而且还是以一己之力击杀数人的异界强者! 在山崩地裂中人们骤然睁大了眼睛,两千年前,那是真实的血淋淋的教训啊。绝对不能重蹈覆辙,否则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。终于原本犹豫观望的隐者毅然使出了法力,代代相传的强大灵力,仙宗对抗魔极时绝杀之力。 祁子尘、玄墨被击倒。 太叔九、林之风、雅卿、云镇、狐羽等站在百里殿这一边的人寡不敌众,也纷纷体力不支倒下了。 十数个仙宗隐者们以绝对的力量冲破了琴音的围击,法力纷纷发向了霁青和明殊,明殊此刻悲恸欲绝,法力急速波荡,怎能抵挡住骤然强大的攻击。 而霁青的化意之力受到了攻击,摇摇欲坠。 封印已破,冥殿已出,霁青和泷焕在将他们转移,这是最脆弱的时刻,此时若功亏一篑,万年的辛苦又算什么?消散的灵力忽然振起,残存的力量怒不可遏,用万年所守护的东西岂容他人觊觎,商辰的目光忽然化作血红一片,而众生灯也陡然变作了一片血红,整座山,映成了血。 「众生真书」。 最初众生皆是喜如妙花、静如幽泉、清如白沙;而一旦心有旁念,星罗就变得迷惑,而心亦求藏求空;求而不得,则化作了血色一片,最终,第九重,焰魔诀,以强大的焰吞噬一切。 可是,封印被破,灵力急速消逝,商辰无法运出焰魔诀。 商辰看见,明殊被几十道灵力纠缠,被漫天的血色掩盖。这情境分明是当初穿越魔极镜所见到的人间炼狱,挚爱之人一生的梦魇——不,现在不是梦魇,是真实,明殊正被隐者们强大灵力所围攻。 愤怒骤然燃起,一道金光从商辰的胸口冲出,纯粹寒冷的金色的光芒,陈爱的心在那一刻幻化做最强大的杀气冲上云霄。光芒精准地扑过去,数十道灵力被截断,金光将所有人罩住了,所有的法器悬在空中。金主杀,主刑,没有温暖,只有决断。 法器的攻击之灵力在瞬间全部消失了,隐者们惊恐地望着,恐惧席卷全身。 商辰冷冷注视着,这些面孔或贪婪或仅为杀戮,引燃了金色的怒涛。曾以强大的焰火将世界解封,曾将这圆镜塘所积蓄的力量激发,如今万年来郁结的激愤全部引爆,他让所有心怀歹意的人都尝到这焚毁一切的痛苦——强大的金色光芒与魔极的漩涡融为一体,金色越亮,魔极越黑,空中骤然出现了魔极的火焰。 魔极金黑色的火焰像地狱的笑,以排山倒海之势从深塘一涌而出而后轰然散开,那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在空中悲鸣,狰狞地扑向了所有人——那是一股冰冷入骨的火焰,那是让世界冰冻的寒冷,那是根本就无法抵挡也无力抵挡的摧毁一切的力量! 恐惧!自认为天下无敌的强者们感到了恐惧! 寒冷!是最后一刻的知觉! 死亡! 在恐惧来临的一瞬间被冰冻!不再流血,但一样是狰狞的死亡! “异界,果然是邪恶的!” “魔极的力量,是该被永远扼杀的!” 最后一念,在空中挣扎了一下,永远的垂下了。越强大的人,被魔极反噬越厉害,连明殊都被击倒在地。 原先倒在地上的太叔九等人反而没被攻击,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金色光芒将生命瞬间吞噬,在一瞬间,人不再是人,而是命运的祭品,他们被献祭给了愤怒的亡灵! 万籁俱寂,魔极渐渐地消失。 而商辰的身影如薄雾,他凝望明殊:“师父,抱歉,保重!” 明殊撑起身,口中溢出鲜血,绝望之后,目光却冷静坚执:“商辰,我不会让你死的,如果一定要死,就让我们一起死!” 明殊注视着渐渐稀薄的迷雾中的众生灯,曾经,它让祁子尘起死复生。 藏空诀。 火中生莲。 两百年,明殊早将众生真书深铭于心,彼时,身缺一魄,无法修炼,只能一次次看着商辰被修习折磨得死去活来。如今,魂魄已全,而身上的陈年旧疾被商辰一次次的治愈、伤口在幽泉妙花中一次次洗涤后,现在,是否能成功? 抑或,再被火焰吞噬? 无论是哪一种,明殊都不在意了。如果生不能诉说这种狂热,就让死亡来验证从来不曾倾诉过的痴狂。不再惶惑,不再恐惧,也不再等待,不再以沉默冰冷掩饰狂热的心。让封尘两百年的人死而复生,如今,它必然也可以挽救魂飞魄散的魂灵。 明殊骤然使出众生真书藏空诀,那原本即将熄灭的众生灯忽然亮起,在已经消失的魔极之上闪烁着炽亮的光芒,它像许久之前那样,飞速旋转,笼罩着那魂灵。 可是,还不够。 商辰就快要消失了,此时琴音又起,「临野穹」最末一曲「独照」。 在极度狂躁的弹奏之后,此刻倏然悠扬,戾气与狰狞幻化的萧望琴,利剑变成了一束束光芒,穿越过一个个亡魂直抵结境的中央上方:那是渐渐消逝只余白雾的商辰。 萧望琴想要反抗,但祁子尘却坚定地弹奏着。 眸中,澹燃,那不仅仅是悟道,更是已经驾驭,是令萧望琴臣服的光芒。竟然穿过岁月,重温了最初的记忆,萧望琴忽然俯身,充满戾气的眼眸竟然有一丝天真,似乎孩童一样:“是故人归来吗?清星宗师,是你吗?” 祁子尘微笑:“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,珍惜活着的人,珍惜你自己。” 萧望侧着头,华发丝丝化成了白发,身形渐渐晕成了光芒。以明月之光芒,独照渐渐逝去的魂灵,安抚曾经的痴狂和鲜血,唯有安静的明月可以抚慰一个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,躁动、不安、惊恐、癫狂,尽皆在独照中渐渐沉睡。 月照中商辰凝望明殊,目光流溢温柔,他已是白雾,但依然微笑着,黑色的光芒散开,终于,完全消失。 黑雾,越来越稀薄。 在一片血泊中,晁辛玉的剑指着明殊的胸口:“你这个仙宗的叛徒!” 明殊带着一身血,渐渐起身,眼前这个人没有被魔极杀死,不是魔极不够强大,而是有人深深懂得,这个人必须由自己来杀死。就在今天,亲手了解曾经的血冤,祭奠死去的人们。 两两相对,只有仇恨。 明殊冷冷说:“你记恨异界,不就是为了报两千年前的仇吗?可你的手害死的人远远比异界害死的还多,就对得起仙宗吗?今天,我要血祭玄阳教!”明殊念动赤焰,炽热的火焰在一瞬间吞噬,悲愤沸沸扬扬,那是强大的愤怒。 灵力之焰从胸腔冲出,仇恨所指,暗红色的血液迸射。 血雾,弥漫天际。 当太叔九悠悠醒来时,他以为到了地狱,山不再是青山,树,不再是绿树——早已死去的草木在接触到人间空气的一刹那,化作了灰烬。连绵的山,就在眨眼间,由苍绿变成了枯黄,最后成了尘灰,灰飞烟灭,被封印的百里界就这样□裸地呈现在众人眼前。 林之风苏醒了,雅卿苏醒了……曾经护着魔极的人们都还活着,明殊跪在血泊之中,望着一口枯塘,如死去。而商辰、霁青、祁子尘、泷焕、宗郁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活着的人们惊讶地起身,不相信似的踏足,足下,泥土很硬,俯身捻了捻土,是沙子一样的颗粒。 这是一个凋敝的、死亡了的世界。 像期待了很久的法器,打开来发现却已经腐朽——那种悲伤远远多过失望,林之风喃喃:“这就是被强大禁术封印的异界?” 雅卿说:“跟想象完全不同,难以置信。” 太叔九笑着说,将泥土踩碎:“这是你们要追杀的东西?我宁愿在现在的世界活一天,也不愿意在异界的死亡之地活一百年。就算有强大的灵力又如何,我还是愿意自自在在的活着,喝酒,看花,练一练不知名的神功。” 想象中那是一个强大的令人惊惧的世界,而实际上,异界已经死去了很久。领悟到真实的这刻,惘然已久的人们不由得动摇,长久以来,要追杀的是这样一个世界——就算成功,又有什么值得喜悦的呢?先宗,也不一定是对的——可是那股将世间万物可化微尘的力量,又确实让人心悸。 雅卿说:“魔极,很强大。” 林之风说:“如果他们存心作恶,会是很可怕的力量。” 雅卿说:“无论是谁作恶都很可怕,希望这座山快快长上草的,他日我们再来时,希望不会这般无趣。” 一万年前的事,谁也说不清楚,那时血战的双方谁对谁错,已经无法得知了,成王败寇罢了。被囚禁于一个凋敝的世界更令人绝望只有对生的渴望,可以绵延不绝,因为,没有花,没有酒,没有绿色,有的只是典籍中对生命美好的渴望——只是为了生存而已,于一片荒凉之中。 人,生而为了美好。 谁又能将谁禁锢在一片死亡之地呢?每个幸存者心中都存着这一念:所谓的异界去了哪里?曾经的朋友去了哪里?他们还会回来吗?仙魔之间是否可以平静相对呢?这个问题当然很重要!不过更重要的是,和老朋友去喝一杯,聊一聊没见的日子里都干了些什么! 没有恨能延续万年,何况是与己无关的恨! 林之风将萧望琴拾起,一股股灵力灌注,萧望琴化作了人形静静躺着,两人默默相对,林之风说:“我才知道,你最喜欢的曲子是这么弹奏的,可惜终我一生弹不出。” 萧望气息微弱:“你只是不喜欢而已。” 林之风蹲身,黯然神伤:“我不能给你所一直向往的。” 萧望将他的手握住,白发覆唇:“一个人所向往的,怎么可能总是不变?我只是太执着于最初的感觉,最初的惊世力量。灵力之修是永无止境,也是最靠不住的,我忘却了活在世间最重要的东西,抱歉。” “何妨?重新来过就好!” “我的灵力全部消耗尽了。” 林之风说:“回七卿坊吧,我们一起修炼。” 滚风麒麟打了一个滚:“商辰他们去了哪里?他没有死吧,连骨头都没有剩下!” “从哪里来,就回哪里去了吧?”雅卿转向蓝笑子,“回七卿坊吗?” “百里殿山水不错。”蓝笑子一笑。 “人都不见了……也无所谓,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行。”雅卿抚了抚滚风麒麟,莲步轻移消失了踪影。 异界之人,突然出现,而又突然地离开了,这样,就很好。林之风和雅卿不会忘记,前一位世尊抱憾而终前的话:「至死我连异界是什么都不知道,可是,因为这个虚无的宗训仇恨,我怀疑了自己的朋友,没有出手相救。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,我悔恨一生。」 不愿意将剑指向自己的朋友,也不愿自相残杀,万幸的是没有重复前人的悲剧。 是否还有不甘心的人呢?是否还有了解那些救援仇恨的人,将这新的仇恨记上一笔呢?谁都不是先知,不能掐指算出未来的事。不过,只要人还存在,只要利益还存在,仇恨与争夺就会绵延不绝吧! 池塘,已经干涸,裂成一片一片的。玄墨仰躺着,看着一片片絮云撕扯着天空,天空从云中破出一缕金色的光芒。一只红蝶翩翩飞来,落在了他的脸颊,触手即化为灰烬。玄墨喃喃:“到底,这是真实,还是幻象?” 山麓,复归沉静。 。 作者有话要说:后面一章是大结局。 第87章 大结局 【大结局】 破碎的魔极镜光芒闪烁。 刺破混沌。 迷迷糊糊中,玄墨睁开眼,目光渐渐清晰。众生灯,此刻只是照亮黑夜的一盏灯而已。旁边,明殊黑色的长发全部凝成了暗红色,光芒,像极了火中生莲的。 这一幕,让玄墨想起,他与明殊两人曾孤单地呆过的百里界。 百里界的封印已破,死寂的百里界呈现在众人眼前,可是霁青他们都消失了——曾经属于百里界的,随着封印的开启又离开了。 可这个百里界没有泷山,没有冥殿。 如同所商议的那样,霁青他们将有关魔极的东西隐藏起来了,藏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。可是,连人也不见起来了,怎么找都找不见。 在消失的那一瞬间,祁子尘和霁青都是鲜活的,但商辰是虚幻的。玄墨并非乐观,但他还是对明殊说:“师父,商辰和霁青他们在一起,没事的。”在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,就且充满希望地活着。 春去秋来,万物萌生又凋零,凋零又萌生。 一处湖边,有几栋很不起眼的房子,挂起了一个招牌:归元宗。 有三岁儿童指着招牌,咿咿呀呀地说:“归天宗——娘亲,是不是入了这个宗派,就归西天了?哇!孩儿不要进这么可怕的地方!” “呸呸呸!”招牌旁一个肌肤黝黑的男子一瞪眼,“没志气!是让别人归天啊!” 儿童呀的一声蹦到娘亲身后。 男子蹲身,一笑,牙齿雪白雪白:“记住了,是归元宗——哎呀,名字要什么紧,总之我们们归元宗个顶个的霸气,不来会后悔哦——咳,我是掌门!叫我玄墨掌门!” 虽然这个人看上去不是那么靠谱,但总觉得进去一定不会有错。 孩童懵懵懂懂。 “三黑掌门最近收的徒弟骨骼一个比一个硬,都跟石头一样,还怎么修炼,累死我这个师父得了!”蓝笑子两腿高高搭在凳子上,撑手皱眉。 “知足吧,连哄带骗招进来,不容易了!”狐羽拎起孩童的衣领,咧嘴一笑。 云镇探头瞄了一眼,孩童顿时哇哇大哭。 玄墨御气而行抵达一座荒凉野山,踏上一条小径,小径尽头是一池塘,塘中生红莲,燃得纷纷扬扬,莲边,有一人伫立,火红的长发,令人心酸。 他,在等一个人。 等待,是无法诉说的孤独,旁人无法介入,只能猜测。 玄墨凝望明殊的背影,谨慎地问道:“师父,近日,又收了百余个弟子入门,不过天资平平。” “嗯。” 平静的声音,并没有多少情绪。 是失望吧? 还是失望成了习惯? 毕竟人世间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转世,即使每天出生那么多人。 但是,玄墨一直没有停止寻找,他坚信这种信念可以传达给明殊,让他得以支撑下去,得以不绝望地等待。至于结果如何,那光芒消散的身影是否会回来,不去想,不去问。 玄墨悄然离开了。 明殊没有回头,风,从他的赤发间穿过。 到底等待了多久? 只有三年。 可是每一天都是煎熬,三年,如死去了三千年。百里界长出了绿草,三月,紫云英盛开,百里界的那个池塘又装满了浅浅的水,浑浊,映照出的人影却很清晰。每一年的这个时候,明殊都会在那里呆很久——在人间,它只是一口缺水的小池塘。在百里界,它却叫圆镜塘。 这口池塘边,明殊曾教出了一个符咒。 那是最初的心。 这一生,明殊收的徒弟数不胜数,许多人才到百里界就死了。等到最后一个徒弟时明殊已经彻底绝望,他自暴自弃地教出了一个足以致命的符咒——明殊后悔,却也不后悔。 池塘水隐隐而动,似乎风又过了。 只有莲花涟涟。 过往,已经是过往,曾经杀过的人不会再活过来,曾经爱过的人却永远在心里喃喃倾诉。执着,本就是为了放弃吗?可是,时间再怎么消逝,明殊就是明殊,他依然是如此顽固地抗争着,他就是这样,一次次想要从死神的手中救回珍惜之人。 不愿意放弃! 就算明知或许不可能,也绝对不放弃! 青草随风而长,拂过明殊的木屐上,池塘中的莲花应和一般轻轻摇曳,像无数次,在幽泉之中,那人的手抚过伤处,那被岁月结痂的伤口在抚摸中渐渐痊愈。可是啊,宁愿,伤一直在,那个人手一直在,好过这样孤单地站在风中,思念那伤痕累累的过往。 “师父,你在等谁?”一个声音,比春草更温和,风过涟漪起。 池塘中,影子成双。 是幻觉吗? 明殊一动不动。 “师父,在等我吗?”有人从背后拥上。 气息,一如既往的熟悉,是等待太久之后的回忆吗? “我说过的,师父如果还是这么冷冰冰,那徒弟,只有越礼了。”伴随着轻笑,温柔的唇印在明殊的颈弯,手臂慢慢收紧。 火中生莲。 枯木生花。 执着,终有所得。明殊缓缓回头,对上一湾笑意,如淼淼千里,春草初生。 -------《他人修仙我入魔》·甜蜜完结------------- 作者有话要说: 写完入魔,简直泪奔,写完之后,世界依然美好!下一篇文……啊,敬请期待!=^_^= 火棘子 2014,11,22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实在是无语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